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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吉它
题言:往昔情怀今何觅,多情无情唯心情;琴声喧喧何日休?回头笑时情已尽。
结构:现实与回忆交错进行。客观现实用仿宋体,心理现实用黑体,回忆过去
用楷体。
序
李薇毕业后被分配至区政府工作,刚踏上社会的她不知天高地厚,固执.幼稚,
不懂人情事故,不懂如何待人接物,由于得罪了上事而未被转正,延长半年考察期。
李薇以为她的情人在海上失事中死去,其实施谷并未死去,他在海上漂流了七
天七夜后被一艘船搭救回国。在失事过程中,救生艇上的人不但不抛给他绳子,反
而由于怕他分享食物与淡水而把他推入水中,在看到死亡的真面目的人性丑陋的一
面后,他的性格变得暴躁.易怒.古怪.郁闷,穿着也变得不修边幅。
李薇虽不满意工作,但重遇施谷后却渴望往昔爱情的幸福,现实并非如此,施
谷辞去海员一职后,因无一技之长,四处求职而不得,心情非常郁闷,有次求职时
偶遇高中时爱慕自己的女孩而被录用,但试用期没被通过。李薇忍受不了现在的施
谷,欲离去又不忍心。有天施谷打电话给她让她到他家里,小薇等了许久也未等到,
施谷在外喝得烂醉如泥,被好朋友胡勃送回家,两人醉醺醺地回到家,施看到小薇
问她为什么来,骂她不近人情,看人落难就要离去,李薇辩解她不会的,施要她拿
出证明,强行扯她的衣服,还叫胡不帮忙,胡以为他在场碍事就离去了,施谷强行
占有了小薇,正在此时,施的母亲来看望儿子,怒声斥责儿子无能,不找工作却乱
来,本就看不惯小薇的施母更看不起她。
守身如玉的李薇在受此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打击后,在单位里时而疯疯颠颠,时
而沉默寡言,再也不想见到施谷。施自觉对不起小薇想道歉却又怕她不原谅,李薇
思念施又不想主动去见他,怕轻贱了自己,倔强的她在极端苦闷的情况下开始与异
性乱交。由于这一原因,半年期限到了,她依然未被转正,她也抱无所谓的态度。
在一次吉它之友联谊会上,李薇遇见了林之和,想玩弄他的感情,林却爱上了
李,两人常常见面,在她的生日之际,与林在餐厅吃饭时,恰被前来求职的施谷掸
见。
思前想后,施谷觉得活着简直是多余脆弱的他即割腕自杀,被前来解释误会的
李薇搭救。施谷恢复健康后到玉佛寺徘徊,玉佛寺方丈看他颇有法慧欲收他作弟子,
在法师的指点下,施顿司人生:在海上遇难被人推下水去,自杀反而被人搭救。求
生不能求死不得使他堪破生死,把自杀时染血之琴送给李后即削发为僧,李薇请求
解释均无济于事,她无法阴止施执意学佛之志。
李薇在单位被人指指点点,使她再也无法忍受,她的精神几近混乱. 疯狂,她
也不去上班,有家凶狠地弹奏. 敲打吉它,弹断了吉它琴弦,弹折了左手大拇指,
淋沲的鲜血再次染上施谷的琴板。
林之和几次上门来安慰李,劝她上班,都遭到李的激烈的拒绝,林对之又爱又
恨又无法可想,单位里开除了李薇。
半年过去了,李的情绪渐渐稳定,身边的积蓄将要告罄,她在马路上茫无目的
地寻找工作,遭到一系列的失败,她颓然坐在路边,抬头时偶然发现广告栏内的海
报,日本世界级吉它大师铃木进二途经上海,只演一场,她有铃木的录音磁带铃木
充满激情的演奏焕发了她对生活的希望,吉它音乐平息了她心中曾经掀起的狂风暴
雨。她渴望一睹大师的风采,聆听大师的现场演奏,但她已身无分文,向母亲要母
亲不给,向林要林也不给,反而讥笑她。在剧院门口徘徊时她想出一个主意,在马
路边用吉它向路人献艺,优美的旋律感动了路人,敛得够买入场券的钱。李献艺敛
钱观看大师演奏的故事从休息室传到后台,牵动了大师敏感的心,谢幕后大师跨出
了舞台,在观众席上吻了李的面颊并赠送给她一把上好的手工制作吉它,李发志刻
苦练琴。
在隔了许久以后的一次吉它之友联谊会活动中李薇又遇林之和,由于双方的寂
寞,两人和好如初,这时的林已非往日的林,林认为古典吉它已不合潮流,在市场
经济沿不繁荣的今天,在急功好利的社会,不有多少人会有闲情逸志来欣赏古典吉
它,他认为唯有经商才有出路,但苦于找不到机会,他自我要求下岗,加入了炒股
的行列,他介绍李到外滩夜总会做事被李拒绝。李认为献身艺术本来就是一件清苦
和寂寞的事。两人之间虽然有很深的肉体之爱,但两人由于志不同道不合经常争吵,
两人经常分手又经常和好,林对李也确实是关怀备至。
李每天八九小时地苦练吉它,业余艺校的老师使她十分不满,在一本吉它杂志
上她发现吉它演奏家兼教育家周律的名字和他的一篇有关吉它演奏技巧的文章,她
找到编辑部打听他的家庭地址,遭到编辑的拒绝,在一次讲座中,遇到一个吉它爱
好者无意中向她透露周的地址。
李薇上门求师遭拒,但她的矢志不渝打动了老师,收她为关门弟子。从此以后
她在正规的吉它教育家的指导下,吉它演奏水平有了极大的提高。
理想是一盏明灯,却不能用来佐餐,李的生活发生了困难,在一次招聘中,她
被达而信咨询公司录用,成为经纪业务部的业务员。信息公司在国内党属起步阶段,
由于国人信息意识的薄弱,由于达而信无背景,无后台,也由于公司经理缺乏管理
才能,使一批又一批的职员离去,公司基本靠颇具公关业务才能的经理陈绍泽一手
支撑着。陈绍泽插过队,骑过黄鱼车,在被人轻贱的情况下担任了公司经理,由于
事业上的不尽顺利,他反复无常又不近人情,令人捉摸不透。李薇跑成业务被他切
断业务关系,跑不成业务又受他讥笑,他既献慕知识分子,又忌恨知识分子,李薇
对之皆忍耐顺从。
在一次吉它大赛中,李薇由于临场经验不足而失败,她又发现了林的实际年龄
和真正身份,遂与之分手。在瞬息万变的现代社会,她感到前途渺茫而又不知何去
何从。
一
李薇怎么也睡不着,她瞪大眼睛望着窗外无星的夜空,心里反复在问:结婚,
还是不结婚? 结婚,还是不结婚?检查结果已经怀孕了,结婚,还是做人流?她明知
这一心灵的交战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正如哈姆雷特在心中反复自问一样:做,还
是不做,这是一个问题。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无边的黑暗与寂寞之中,在缺少一双异性温暖的手环抱
之时,我会从心底里说:阿林,我答应你,和你结婚。可一到白天,在被人群包围
的时候我马上就否定了自己:不,我不结婚,我一无所成,一无所有,就算是到了
结婚的年龄也不该结婚,一结婚就完了,所有的梦想与努力全都会被琐碎与争吵淹
没。
我憎恨白天与黑夜的重复,更阻咒自己的反复无常,可这一问题已越来越迫在
眉睫了,阿林已下了最后通牒令,今年无论如何都要结婚,不跟你,就跟别人。真
令人好笑,一个人说结婚就能结婚了吗? 我俩几乎是天天在一起,他哪里有空再去
和别的异性闹恋爱呢?
他早就超过了结婚的年龄,再这样没完没没了地恋爱下去,何时是了呢? 她想
冷静地分析一下自己不结婚的理由。
但最重要的是人为什么非得结婚不可呢?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用法律术语来
说是非法同居,用当代流行的时髦话来说是试婚。父母亲对我这个野女儿是放任自
流的, 他们早就对我失去了信心,单位换了三四个,男朋友换了一打又一打。二.
三年来总算有一个男人拴住了我的心,还管我是试婚还是结婚,未婚先孕还是人工
流产呢。世上最不理解儿女的就是父母了。对于我这个出生寒微的重点大学的低材
生来说,世界是分裂的.可悲的.充满了不协和的音符。父母亲早就退休了,拿一点
可怜的退休工资,因为父亲有点小手艺,为了赚一点外快,每天早晨三. 四点就起
床上班了,当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饮食店的小头头,辛辛苦苦一个月从没有星期天
才拿200元, 而别人有时请我吃一顿饭就远远不止这个数了。有时心酸之至,对父
亲说:爸,你年纪大了,不要再没命似地为了一点钱去出卖自己廉价的劳动力,损
失的钱我会补给你的。
父亲气得脸都歪了:我不来管你,你倒管起你老子来了,我不稀罕你的什么钱,
只想看到你早点嫁人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你这样子下去,既拖累了别人又拖累了
自已,要是你再乱来的话,你就别想再回我这个家。在父亲心平气和的时候,他会
欣喜于色地告诉自己:他如何如何在饮食店里指手划脚,如何如何戳穿别人揩油的
小把戏。唉,我除了叹气外还能做什么呢? 毕竟各人有各人的快乐与悲哀,父亲既
然不再过问我的婚事,我也不必过问父亲的劳累,各人都有各人自我作主的权利,
烦恼是咎由自取,快乐仍大家分享。
已经是事实婚姻了,又何必在乎一张红PASS呢,俩人的感情破裂了,红PASS便
成了不值一文的破纸一张。世界和人生的本质是什么我不知道,婚姻的本质是什么.
恋爱的本质是什么.政府的本质是什么.公司的本质是什么,这一切是显而又显,不
明而喻的。
尚未领结婚证书,就意味着半婚姻半恋爱,各人来去自由,有情则聚. 无情则
散,这是一种悬空的未定状态,朝哪个方向都可以,分手或是结婚,听凭着感情与
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制约。现代人的自由余地太大了,选择机会太多了,倒叫
人不知何去何从了。
而阿林迫不急待地需要一张结婚证书,对他而言,这就成了合法婚姻,成了拴
住我的一根温柔的链条,至少暂时可以不让我再有暇心有旁鹜了。
现在多好,一个星期俩人见一. 二次面,当欲求变得迫不急待之时,正是解渴
之日,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之原因也在于此,小小的分离是爱情的催化剂,好朋友张
玉却说:你不想天天见到他那证明你爱他爱得并不强烈,不管怎样,天天和一个男
人生活在一起最终会使人厌烦的,特别是还要被迫与他的家人生活在一起,不幸中
之大幸乃是在我俩认识之前他的母亲即因病去世。
结婚还是不结婚,正如得与失. 成与败,都是毫无意义的,唯有其过程才是值
得经历与体验的。
在各种各样的思虑的冲击下,李薇迷迷糊糊地入睡了。在睡梦中她梦见自己在
一张复印纸上涂满了结婚和不结婚的字样,她狠狠地撕碎了复印纸,碎纸片越撕越
多,象下雪片似地堆积盖没了一把血红色的吉它。吉它长出了脚,没命似地跑,她
在后面拚命地追,被一块意想不到的突出的岩石绊倒。她猛地惊醒过来,一种凄苦
悲酸的东西从心底油然升起。
梦见了什么? 一把血红色的吉它,它代表了我的初恋。施谷自杀没有成功,把
染了斑斑血迹的吉它送给了我,第二天就出家当了和尚。我的整个精神世界都崩溃
了,我怎么也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忍受不了现实到如此程度非得出家不可,自己了
却尘缘去了净土世界,却弃我独自一人于红尘中忍受无尽的烦恼。
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则明天起不了床会迟到的,那个公关小姐就是因为常常迟
到而被同样爱睡懒觉的老板炒了鱿鱼。
她又睡着了,没再醒来,整个晚上都睡得不太安稳,做着各种离奇古怪的梦。
二
早晨李薇醒来时已经8:30了,离上班只有半小时了,她飞快地起床. 穿衣.叠
被洗漱.梳发,吃母亲烧好的泡饭,这一切她只花了十分钟。
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马路上招手要了一辆摩托车,摩托车开得飞快,她闭上眼
睛用手扯住车手后腰上的衣服,到单位门口时9:00未到,灰色的卷帘门尚未卷起。
秘书又晚到了,刚开始应聘到东方集团发展总公司的时候,除了总经理和那个
被炒鱿鱼的公关和那个享有特权的业务经理兼业务员,大家都提前20分钟到公司。
公司总共只有7个人,一个是总经理.一个是业务经理兼业务员兼勤杂工,他是老板
的把兄弟和亲信,一个是办公室主任兼下属厂的财务.一个是秘书.一个是日夜跟随
经理的司机,一个是出纳,一个是她李薇:电脑操作兼办公室杂务。原来的公关部
经理兼公关小姐,由于上班常迟到且虚心接受屡教不改而被炒鱿鱼,另一个公司财
务黑脸老太由于没管住嘴巴对公司员工的收入发表宏论而被炒鱿鱼。公司的性质是
集体的,实质是私有的,表面上挂靠某个上级公司,实际上与谁都不相干。
公司门前的车在马路两边排成了长队,有出租车. 公司车.自备车,有尼桑.马
自达凯迪拉克.奥迪.蓝鸟,最多的是桑塔纳和夏利。原本这里是冷冷清清的,公司
对面只有一排矮平房商店,自从长途电信业务受理处搬至隔壁的弄堂后,这里就突
然热闹起来,整天象赶集似的,领取移动电话的队伍从弄堂里面排到外面的马路上。
李薇在公司门前无聊地踱来踱去, 一个黄牛模样的人上前问她:"喂,你领什么型
号的大哥大?"她没有理睬,公司的卷帘门吱呀吱呀地往上卷起,她先是看到古秘书
的一双纤细的腿,继而是苗条的身体,最后是含有歉意的笑咪咪的脸,她推开宽大
的玻璃门,朝楼梯走去。
公司里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连平时常常晚到的人也准时上班,大家都知道总
经理应该说是老板这两天不太顺心,大家都很识相各就各位坐在自己灰色的办公桌
前。李薇拎着电水壶去楼下烧水,古秘书拖着紫红色的吸尘器吸灰色地毯上的尘粒。
潘总经理照例还没有起床,他睡在经理室的一个小房间里,平时在经理室谈业务的
人是不会注意到经理室的角落还有一扇门,门后面还有一个小套间。最近一段时间
他被一场官司搞得心神不宁,沮丧颓废,为了排泄心中的忧闷,整晚整晚地和其他
个体户在宾馆里搓麻将,一副输赢在上千元之间,以前他是不太玩麻将的,最多一
个月一次,每次必输,赢家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送得饱"。
古秘书吸完了尘,洗完了积满茶垢的茶杯后,就坐到了公司唯一的电脑前,熟
练地打开电脑,在软盘驱动器里插入游戏盘片,玩起她爱不释手的变色俄罗斯方块,
每个小块涂满一种颜色,三块连成一条,颜色有黄.绿.玫红.紫红.深蓝.淡蓝六种,
三色一条随机往下落,一行一色或一列一色就消去一行,这种游戏在似是枯燥乏味
中变幻无穷,随着游戏得分的上升,速度越来越快,象下雪似的,最后由于跟不上
方块落下的速度,五颜六色的小方块填满了画面中的长方块,游戏结束。古秘书在
电脑前玩这种游戏可以玩一整天,直到眼睛酸胀才罢休。李薇也很喜欢玩这种游戏,
甚至在总经理在公司时也敢玩,因为公司房子内部是开放性结构,办公室与外界业
务部隔着一层嵌铝合金条的玻璃屏幕,李薇的办公桌面向玻璃,电脑反向玻璃,外
部只能看到操作人员在操作电脑,但看不到电脑显示屏上的内容,当总经理有事到
办公室来时, 李薇早就看到了他,镇静自若地按下键盘上的Q键,退出了游戏,当
经理来找办公室主任或是出纳或是李薇或是秘书时,他看到的电脑屏幕上已不再是
游戏,而是一工作软件的画面。玩游戏,李薇与古秘书是同谋,是不会相互告发的,
办公室主任是一个早就退休的老先生,因为与潘总有过嫌隙而一直念叨马上就要去
公园聊过残生了,剩下的只有出纳了,她是一个一天说话不超过三句的人,万事不
干已,只求工作做好。
曾经有一次,古秘书刚开始玩游戏,对电脑还不太熟悉,忍不住李薇向她介绍
的对这一游戏的好奇,在上班时间就玩开了,潘总有份合同要叫李薇打,往办公室
走来,古秘书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当他跨进铝合金门槛时,秘书急中生智按下了电
脑驱动器上的RESET面板, 电脑重新开始启动,经理向李薇布置好了工作,严肃地
把秘书叫到了经理室,逼着她承认了玩游戏一事,理由很简单,她为什么看到经理
时吓了一跳,做出很突兀的动作呢?秘书被经理训了一顿,差点掉下眼泪。
最近,由于经理的消沉颓丧,电脑的利用率反而更高了,古秘书与李薇俩人轮
流玩变色俄罗斯方块。回想半年前刚进公司时,大家都忙忙碌碌的,从来没有空闲
时间玩什么游戏,有时忙得还要加班加点,大家都很自觉用不着经理叫,加班加点
没有加班费拿,但家中有事需请假时也不会扣工资,这就是私营企业的优越处或是
说规章制度不全。
古秘书饶有兴致地玩着方块游戏,一边还叽叽咕咕什么"一失足成千古恨"."有
希望夺高分"."一错皆错"."居高不下"."艰难的一仗"."大势已去"."信心与毅力是
克服困难的唯一武器"等等。 李薇在想,一个月的事情可以放在三天内干完,剩下
的时间玩游戏. 看报纸.看书随你,这样的一个月拿1000元,没有养老保险.没有医
疗保险,除了自学什么也学不到,这是否合算呢?如果这样算是堕落言过其实的话,
那么一个人颓废是很容易的,再要重新振奋就不那么容易了。当初自己应聘到这里
来时,并不是来消遣的,而是想乘年轻多学点东西. 多挣点钱,否则又为什么一而
再.再而三地换单位呢?想到这里李薇不禁觉得好笑,人是多么善于为自己辩护啊,
好当初并非为了追求高收才调离区政府,又从达而信咨询公司辞职的,前一次是因
为她和区政府相互排斥而混不下去了;后一次是因为无法忍受咨询公司经理的怪诞
脾气。
李薇心不在焉地看着古秘书玩游戏,沉浸在纷繁杂乱的思绪中。
总经理潘盛是个强悍的人,也正由于他过于强悍,从白手起家开始就官司缠身,
不是他为争一口气起诉别人就是别人由于他欠款而起诉,但他每次拒付款项都是有
理由的。比如说,上次力波啤酒公司在向下属酒家送罐装啤酒时,啤酒尚未涨价,
力波公司故意延迟几天送货,要求按涨价后的价格付款,采购部经理在请示潘总后
表示拒付,力波公司即向法院提出起诉,潘总还跟李薇开玩笑说:我这个人最喜欢
打官司了,没官司打我觉得浑身没劲。上次只是几千元的小官司,这次情况就不同
了,对方有强有力的背景和过得硬的理由。
"叮铃铃!"电话铃打断了李薇的思绪,古秘书按下键盘上"P"暂停键,游戏画面
即定格在静止状态。
古秘书拿起电话听筒回答说:"经理不在,请下午打来。"就挂断了电话,继续
玩她的游戏。
出纳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前翻看前一晚的《新民晚报》,办公室主任在核对下属
厂的财务报表。业务部经理兼业务员在公司里露了一面后消失了踪迹。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已经11:00了,经理还没有起床。又一个电话铃声响了起
来, 在寂静的办公室显得特别响亮。古秘书皱了皱眉,不情愿地按下P键,站起来
去接电话, 李薇接替她的位子,接下去玩。只听得古秘书紧张地说:"好,我马上
去叫醒老板。把电话机搁在一边,马不停蹄向经理室跑去,古秘书敲击套间的板壁
叫醒经理,回到办公室,拿起电话听了听,知道经理已接起经理室的分机即挂断了
电话,又神色匆匆地回到经理办公室。只几分钟的光景,李薇看到 经理和司机.秘
书风风火火地向楼梯飞跑,李薇追了出去,叫住了经理,经理肥胖的脸显得有些虚
肿,一幅还没全然睡醒的样子。
李薇犹豫着说:"经理. .....老板,昨天我请假今天去区政府补敲图章一事,
你看是否. .....?"她还没说完"可以"一词,总经理气愤愤地说:"你去好了,我已
经知道了,还罗罗嗦嗦干什么?"说完,匆匆地向楼下飞奔而去,她完全想象得出他
是怎样饿虎扑食般地扑向自己的轿车。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她不由得产生一丝怨恨的情绪。
秘书跟在老板身边吃吃喝喝见见世面一个月还要比我多300元钱, 而我天天守
在冷冷清清的办公室里,跟唯一的一台电脑作伴。老板从来也不知道电脑究竟为何
物,只知道别的公司有,我们也必须有,电脑大材小用沦落为打字机,我的命运比
电脑好不了多少变成了实质上的打字员,名义上的电脑操作人员。原来我来应聘时
也是应聘秘书一职的,就因为我会电脑操作,就成专职打字机器人。正象读小学时,
新来的班主任难以权衡我和另一个女孩谁任中队长和中队委员,因为我写得一手好
字. 画得一手好图,于是就任命我为出黑板报的宣传委员,另一个无特长的女孩成
为中队长。跟我实际付出的相比我是不该抱怨的,原来在达而信咨询公司拚死拚活
才拿300元, 现在一个月轻轻松松1000元,为什么收入增加了这么许多我心里仍是
不痛快?前两年在区政府时我的月收入是200元,现在区政府大搞三产,公务员的月
收入也将近千元,更何况这里没有养老保险. 医疗保险,没有实行五天半工作制,
有的却是时时刻刻被炒鱿鱼的危险,谁知道哪一天经理或说是老板会把你叫到经理
室说:"哎,就这样吧,下个月你不要再干了。"然而这里的气氛是自由的,在你没
事可干的时候,你尽可以闲聊.看书.听音乐,因为这里是按效益原则来工作的,既
然没事可干,无论你干什么都不会带来效益,又何必斤斤计较你干什么呢? 只要不
离开公司就行。而不象政府机关和全民单位,为你没事做看书时,总有人对你指手
划脚:臭知识分子,你不要高高挂起,要关心群众疾苦,和群众打成一片。我并未
锋芒毕露,只是与众不同罢了,然而这一点却使我在区政府无法生存,局长把我从
社团管理办公室降格调至结婚登记室,并明确说:你没有资格办理结婚登记,把你
调到结婚登记室是因为那里缺少一个婚姻档案管理员,从解放初到九十年代,婚姻
档案占据了整整12平方米的房间,而局里的那台可以大展身手的电脑却躺着按年纳
入折旧费。当有人因为遗失结婚登记书,而公证. 离婚又需要时,便要求补发结婚
登记证书,可是他和她已想不起来是某年的哪个月来民政局办理绿卡的,这时我要
在那个婚姻资料的海洋中呼吸陈年的旧纸发出的霉味,有时一个整天也未必查得出
一个究竟,这时我多想对着局长发出振聋发馈的一声:让我把资料全部输入电脑,
到时我只要按几个键,五分钟便能解决所有的问题。然而我只是在心里呐喊呐喊罢
了,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站在客观的立场听从一个他不信任人的话的。他和她就此
成为官僚作风的牺牲品,婚姻登记人员打了一个太极拳:你到人事局的档案馆查查,
早年的婚姻资料我们已移交给档案馆保存了,如果他和她还是不走运的话,档案馆
的人再打一个弧弦球:我们这里不受理,你到结婚登记室去查问。望着此时此刻被
官僚作风变成的两个皮球我未尝不感到发自内心的卑劣的快乐。
局长还不时地找我谈话:你现在感觉如何? 如果你打算调单位的话,我们就给
你转正,否则.....。言下之意,如果你继续待在我这个地盘,你永远也别想转正。
我当然可以赖在区政府,我也有权利要求转正,大学毕业被分配在区政府,没有人
可以赶我走,包括局长. 区长都无权无能赶我走。我从来都不是生活的宠儿,我可
以在嘲笑的目光下生活自如,保持我行我素. 依然故我的风格。可是表面的潇洒挥
不去我心头的忧郁。在饥不择食. 急不择业的情景下,我跳槽跳到了自负盈亏的全
民单位:达而信咨询公司,在那儿经历了更为艰险的一小段人生。如今我辞职了,
我的档案从机关到企业伴随我一路流浪到街道。由于现在从职的公司是没有编制的,
如今我的实际身份是待业人员,尽管我拥有较为丰厚收入的职业。达而信咨询公司
由于人员流动频繁,有关人员把我从区政府至咨询公司的调离证明单给遗失了,现
在的有关人员在退我的档案材料至街道时碰到了不予接受的麻烦,所以有关人员要
求我回区政府补上这张证明。这一切我是毫无责任的,我完全有理由让我的档案挂
在达而信公司,不该有人要求我重走这一段心路历程。我时刻准备着与过去的我一
刀两断,我厌倦了冲突,我要象大家一样带着面具溶入和谐。达而信公司的有关人
员频频给我打电话:你快点去区政府补一张证明来,我们无法退回你的档案。说话
的语气好象我的档案袋不调走会引起达而信公司火灾似的。所以今天下午我不得不
重新体验一遍过去三年的存在。那是怎样动荡与混乱的三年。
中午,李薇在隔壁生意兴隆重的大众化酒家里吃了一客饭。从公司到区政府换
好几路车,她顺手叫了辆收费便宜的残疾人车。
李薇打量着陌生的环境,和她将要与之共事的面前的这个人,他有一幅长长大
的身坯,四四方的脸,容貌一般,象许多平庸的人一样眉毛就是眉,鼻子就是鼻子,
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条科长拘谨地笑着: "真是不巧,科里其他两个同志都外出办事去了,只好先
带你认识一下局里的同志。"
走马观花般,她认识了局里的二十几个人,记得又似乎不记得他们的名字,留
下了或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最后条科长带她到了局长办公室,局长不在,条科长不
满地嘀咕着:"怎么搞的,不是说好见面的吗?"
李薇赶紧说:"没关系,我等会儿好了。"
墙的一侧大半部分被组合柜占据着。
条科长顺着好的视线望去,自豪地说"这些柜子都是我设计的。"
她什么也没说,她的内心深深地厌恶条条框框似的柜子,这使她联想起某些人
在条条框框中觅取幸福的懒散姿态。
幸好局长的出现打断了她的企图装腔作势。李薇与局长互相审视对方,局长的
前额稍微有点秃,陈旧的塑料框眼镜下是一张惯会分派事务的嘴。
局长看了科长一眼,挥了挥手:"你走好了,我来跟她谈谈。"
他先落了座, 示意她在在对面的办公桌后面的木椅上坐下:"你以后就坐在你
现在坐的位子办公吧!"
李薇一惊:"为什么?"她原以为会在条科长那间办公室呢。
"局里的房间都已经满了,只有我这里还有空。"
她心里滴咕着:背对着门,如果有人从后面袭击我,我连喊一声都来不及就会
撒手西归。
"这样吧,我带你先去认识一下同事们。"
"不了,条科长刚才已经介绍过了。"
"小姑娘,你初来乍到对这里产生了什么印象?"局长摆了一幅长者尊严的架势。
她回答说:"我刚来,还没对这里产生印象呢。"
局长粗短的手指有规律地敲击桌子: "小姑娘,你刚来,很多事都不懂,不知
道社会有多复杂。"
她迟疑了一下, 忍不住说:"复杂的人看事情也复杂,简单的人看事情也简单
得很。"
"你不要打断我, 我讨厌别人打断我说话,"局长继续说:"你要少说多听,多
看多学,特别是向老同志多学点经验,谦虚一点是有好处的,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更不要凭着青春美貌招惹是非,这里是机关,比不得其他地方。早上吗,早点到办
公室,搞点擦桌子抹椅子的卫生工作,泡开水吗要积极一点,我看过了你的档案材
料,知道你是家中最小一个,家里自然是很宝贝的,但外面和家里有很大区别。现
在虽说是新社会,没有了学徒这类玩意儿,但卫生工作吗,还是要抢着干的,总之,
话多说没有好处,工作多做没有坏处。你刚踏上社会,我是好心提醒你,你明白吗?
"
她机械地点点头。
"不多说了,我还得出去办点事,如果你没事,可以帮我抄写一下这份稿子。"
李薇望着局长走后空落落的大办公室,这里再搬进十个人来也不嫌挤。她厌恶
地皱皱眉,从此就要单独跟这个爱教训人指点人的局长在一起办公了,他有着丰富
的处事经验,而且因为这些经验沾沾自喜,不仅如此,还急于找人传授这些经验。
去他的,她把椅子狠狠一甩,什么鬼经验,不过是经过的体验,新时代新条件不需
要这些过时的体验。
她隐约地感到身后的门外有人探头探脑,等她回过头时那人已不见了踪影,大
概是来找局长的吧,发现局长不在就走了。
她以为是机关里的气氛使她不快,事实是她的心情一直十分恶劣。自从男友在
海上遇难后,半年来她从没有展开过一次笑脸,她拒绝一切社交活动,也不跟母亲
说话,因为母亲有一次跟她开玩笑说:你这样爱他是会把他爱死的。有几次她觉得
她快要生一场大病了,又都挺了过来,她不愿让周围的人认为她是一个弱者,遇到
不幸就倒下了,倒下了,她也不想象沉默的僵尸一样插入朋友们的幸福中去,看到
别人快乐只会增添无限的忧伤。她下课天天回到死去恋人在浦东的房子里苦练吉它。
如果他还活着,她想自己弹得肯定比他好。她全身心地热爱音乐,只是因为家境贫
困无法购置钢琴才最终选择了吉它。在她帮他的父母收拾遗物时,她只是索取了这
把"红棉",她要代他在这把吉它上弹奏曲子,囿于自身的环境,她找不到优秀的老
师只能买书自学。对了,明天把家里自己的那把"美声"带到单位里来,漫长的午休
也可练练琴。
窗外传来隐约欲断的流行歌曲声:"事到如今. .....只恨......抗拒......沉
醉爱河......悲剧早已......你的情,难忘记......约定......心中......安妮,
我不能失去你....忘记你....生命......永远地......"
她虽然对流行歌曲孤陋寡闻,也还知道这是台湾歌手王杰的痛心之作,成名之
歌。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会发生一些凄惨的故事,你根本预料不到哪一天灾
难会落到你头上,为了到时不过分地心痛神驰,你只好事先不要过分地投入感情,
所以从醒悟的那天起就要时刻地戒备着。
陆续有好几个人来找局长,她都说不在,别人问她局长到哪里去了,她回说不
知道。她拿出一张纸胡乱地涂写着。
施谷的幽灵常常来纠缠她,他曾经是她思想意识的某一部分,直到现在她仍觉
得自己没有恢复完整,她是靠勤奋练琴来暂时摆脱他的,而在单位里她无法练琴,
她望着组合柜里被锁的看不见的琴。报到第二天中午,当她拿琴出来弹时,全局的
人都被吸引来了。啊,还真有音乐细胞,清理整顿处的处长说:我们这里除了我没
有人懂音乐,她弹了一首举世闻名的曲子:《爱的罗曼史》,让处长猜曲名,处长
想了半天说:很耳熟但我听曲子从来不记曲名。以后几天来看新鲜的就没有了,局
长离开办公室到其他办公室去打牌,她正好清清静静地练琴。
她本想借工作忘却过去了的伤心事,但局长.处长.科长似乎都忘了她的存在,
没有给她分派任何工作,她心神不定地看处长拿给她的业务书籍。
坐在对面的局长明显地感到她是在假装看书,因为好长时间都没有听到她翻书
页的声音,他很奇怪这个新来的女大学生,她不太爱动,文文静静的模样,别有一
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但她现在没有时间同她谈心,明天有一个会议要开,要检查一
下材料有没有纰漏。昨天去接一个德国来的教授,还得写一个汇报向外事部门报告
行踪,在哪里吃过饭住的是什么宾馆。这个德国朋友是专门研究精神病患者的教授,
去飞机场接他回来途经新客站时,看到一些破衣烂衫的人广场上呼呼大睡,他说的
第一句话是:瞧,这些人没事躺在这里干什么,肯定是精神病。他无法解释,这些
人在乡下受不了种田的劳苦,到上海来四处流浪,讨饭,打工为生。他说这些人是
收容遣送对象,教授终于明白:噢,这些人不是神经病,是罪犯。
局长习惯于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如今多了一个人总有某种程度的不方便,他
难以集中思想写东西,蚊子也赶来凑热闹在他耳朵旁嗡嗡地飞来飞去,他啪的一声
打死了叮在臂上的蚊子,一个小红点随即粘在了手心,他噗地吹落了蚊子,手臂上
突起了痒痒的一小块,他搁下笔使劲地骚了起来。
李薇噗哧一笑,露出两只诱人的酒窝。局长严肃地说:"这有什么可笑? "她更
是笑出了声,嘻皮笑脸地望着他:"知道蚊子为什么爱喝你的血吗?"
"不知道。"
"这是因为:第一.雌蚊子喝血,雄蚊子喝露水,在这里你是男,我是女,按照
自然法则异性相吸,蚊子自然选择了你。第二. 蚊子不喝胖子的血,因为胖子的脂
肪厚,蚊子的针一扎下去吸了一口都是油水,唉,真油得喝不下肚,而一飞到瘦子
的身上,针一扎下去就喝到了实质性内容,相对我来说你是瘦子,蚊子就盯上了你,
蚊子说:啊,这血真鲜美!喝!尽情地喝。她尖起嘴唇作出吸吮的样子。
局长板起脸严肃地说:"我在局里还没有谁敢跟我油嘴滑舌没大没小呢。"
"我看你老绷着脸想逗你笑笑罢了,不说就不说好了。"
局长重新定下心来写汇报材料,李薇甚是无聊拨起电话......
在闹哄哄的四楼会议室里,局长没有找到李薇的身影,局里的同志在摆会议桌,
桌上放着香蕉.哈蜜瓜.瓜子和茶水,小刘摞着一碟烟灰缸,在长条桌上每隔一段放
一只,天花板上四条彩色宣纸结成彩链,四端分别挂在四只日光灯上。秘书小薛招
呼大家入座。
等大家陆续入座后,局长正式宣布:"同志们!国庆节就要到了,恰巧我们老郑
七十大寿,恰巧我们老王要退休,明天是星期日,下午我要开一个会,所以庆祝会
就放在今天上午召开,是征得大家一致同意的。现在我宣布庆祝会加祝寿会加祝退
会正式开始!"
哗哗的鼓掌声淹没了他的开始两字,在掌声中李薇悄无声息地挨进了座位,恰
巧坐在了局长对面,局长用目光批评了她一眼。
按会议程序, 爱好附庸风雅的处处长说出开场白:"月有阴阳圆缺,人有悲欢
离合,我们的古代老祖宗诗人屈原早就作了这样一首诗。我们就要和我们的老王分
别了。"
对面的李薇咧开嘴刚想笑,发现无人附和就闭合了上下嘴唇。
"我的意思是说, 我们老郑七十大寿,我们老王要退休了,我很感慨,他们都
是三朝元老了,又到了分手的时候,怎不叫我心碎神伤呢?"
大家又是掌声齐鸣。
"同志们不要拍手, 我说的不好,我的话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机不可失,时
不再来,大家可乘机畅谈畅谈,形式不拘,可唱歌.可弹琴.也可表决心。"
李薇站起身来想到厕所去, 但是处长误会了她的意思:"噢,我们新来的大学
生大概想为在座诸位弹奏一曲吧!大家热烈鼓掌表示欢迎!"
在众人的掌声中她怀抱处长递给她的早已准备好的吉它,没来得及校弦就匆匆
弹了一首短曲子,是泰雷加的《泪》,看来不合时宜,不过据说这泪是喜悦的泪而
不是哭哭啼啼的泪。她一边在琢磨:月有阴阳圆缺,晴天是出太阳的,倒也不错,
处处长就是改不掉这卖弄学识的毛病。
她胡乱地弹奏完, 众人还没来得及鼓掌,处处长就及不可待地问:"你弹的是
什么曲子?有许多曲子我都很耳熟,但不知道叫什么曲名。"
"我弹的是古典名曲,"李薇狡黠地回答。
"到底是李薇, 不弹时髦的现代曲子,却弹什么过时的古典曲子。你不能边弹
边唱吗?"
"她苦笑道:"我不会唱歌。"
"怎么不会呢,人家弹吉它都唱歌的,不要扫大家的兴吗!"
"我可是真的不会。"说完她冲出会议室,叫道:"我马上就来。"
大家都窃窃地笑了起来,以为她是憋不住了。但直到会议结束她的鬼影子也没
出现一个。
每天下班,李薇都要坐很长的车,13路电车总是姗姗来迟,她好不容易挤上车,
头旁边一个人的手压着, 腰眼一个包顶着,她数了一数紧贴着她的身体的人共有6
个,就象是五六个男女女紧紧拥抱一样令人透不过气来,车子转弯时她被人体巨大
的压力压得汗都渗透了出来, 售票员励声责问:"穿黑羊毛衫的姑娘,你为什么不
出示月票?"她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女售票员,咕哝着:"这么挤叫我怎么出示?"
"这么挤你倒很能干地挤了上来。"
她不想答理,后门售票员又跟前面垸畏上的人吵了起来,她的思绪飘走了。
刚听到施谷海上失事的消息时她整个人都麻木了,连续三天几乎是不吃不喝一
个人坐在公园里发呆,以后每天哭泣追忆初恋的日日月月。现在又不适应区政府的
工作环境,寄出去的应聘信全部都石沉大海,人生还只是刚刚开始,就已经频遭挫
折。高中有一段时间迷上了哲学,高考考取了重点大学的哲学系,毕业时没被分至
研究所却被分在了毫无学术气氛的区政府, 每个月拿可怜的200元工资,空闲无聊
的办事员常聚在一起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曾经有一个办事员对她说:我每天来上
班感到最刺激最有趣的事是中午打牌,她不会也不喜欢打牌,局长有次专门为此找
她谈话:你中午也该和大家一起打打牌,不会同志们可以教你,不要老是抱着琴不
放。最令她反感的一件事是星期六的义务劳动,到街道里扫地拔草,以示干部并非
娇生惯养的寄生虫,一区之长乘着小轿车到花坛里做出五分钟的拔草姿态,没过几
天照片就会登在某张报纸上。其实区长就该做好区长该做的正事. 大事,用不着操
心扫地拔草等区区小事,可是说到底,这种区区小事又与己何干。
施谷在浦东有间小小的私房,他家在分配到新公房时没有上交。李薇几乎天天
去那儿练琴,晚上很晚才回家睡觉。
摆渡船上,李薇想起他们在渡船上初次相识的情景。那是一个灰雨迷朦的傍晚,
她到浦东的姐姐家去,他到浦西修琴回浦东摆渡时,两人并排站在船头,互相认出
了对方,两人在艺校时常见面只是不说话而已,从此,在共同的爱好中产生了依依
的情丝。
到了施谷的房子时,她发现有点异常,门虽然关着,灯光却从窗户门缝里透出
来,会不会是施的父母到这里来看她?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从坐着的椅子上抬头起
来看她,她害怕得整条脊髓都浸透了冰水,最近常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大概是由于
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她站在门口等待幻觉消失再进去,然而幻象却发出了声音:
"小薇,我打过电话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她觉得浑身发软,想逃都逃不动,平时这个幻象在一秒钟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天这个幻象怎么说起话来了。
幻象看她发楞,又叫道:"小薇,我是施谷呀,你不认识我了?"
李薇被一股力量逼迫着后退了两步:"施谷已经死了,你是谁?"
"我难道已经不象施谷了么?"
她不太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就在她听到他的恶耗时,她怎么也无法相信施谷已
经死去,一个月.二个月.半年过去了,才使她下定决心承认这一现实。她从不相信
死去的人还会复活,她走进了房间,在惊喜之中叫道:"你真的没死?"
"我不是很好吗?谁告诉你我死了?象我这样的人是不会这么容易死掉的。"
"你回去过了吗?"
"我当然已经回去过了。"
她仔仔细细地,一丝不漏地瞧他,他黑瘦了许多。
她曾竭力把他从心里抹去,他却突然从天而降。不知是喜欢还是悲伤,她忍不
住失声痛哭。
他气愤地瞪视她:"我没死,你难道这么伤心么?"
"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那你反而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喽?"
她止住了哭泣,说:"我正要问你呢。"
他的脸象上了一层浆, 微微推开她,僵硬地说:"现在是我们相聚的时候,我
不想提痛苦的事。"
"我们大家都以为你......你......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他忆起那并非遥远的海上遇难和可怕的逃脱灾难, 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我
说了,那已经过去了,求求你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我说什么了?你怎么了?"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 "这样的事经历一次就足够了,再叙述一遍我今晚就别想
再睡觉了。"
"我只是想分担你的痛苦,减轻你的痛苦。"
"任何人都分担不了,难道你还不够痛苦么?"
"能够和你见面,什么痛苦我都能忍受。"
他又变得恶狠狠了:"别美化你自己了,你没跟别人好上我就很满足了。"
她一时觉得语塞。
施谷望着她低眉垂眼的样子,爱怜地抱起她,在她的脸上乱吻一气
她躲了躲:"你别急,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他俩双双并排躺在床上,互相诉说分离的绝望和伤心。
她提出了一个实质性的问题:"你还出海吗?"
"不了,我已辞职了。"
"今后打算干什么呢?"
"还不知道,先找个工作再说。"
"称心的工作不太好找,你有没有把握?"
他嗯了一声,冷淡地说:"那你的意思我还是当海员喽?"
"不,不是的。"
"你变了。"
"变得怎样?"
"过去你对前途充满了美好的憧憬,现在老爱说丧气话。"
她定定地望着这张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脸,内心愤愤不平地想,你自己才风
雨突变,阴晴难定呢。
他看她不说话,推了推她:"好了好了,我愿意你还是那个浪漫. 多情.理想的
小女孩。"
"我不是小孩了。"她说完别过身去。
他从后面抱住了她,轻声低语:"薇,我真想你。"他的双手颤抖着伸进她的衣
服里面,在寻找一种久远的温暖.光滑.滋润的感觉,她屏住呼吸,听凭他的触摸,
享受他的触摸,他轻轻呼唤着:"薇。"她全身酥软但还未失去理智,她痛苦地呻吟:
"不!"他更温柔更深沉地呼唤:"薇。"她觉得她的整个肉体都在溶化.瓦解,就在他
的手触摸到某一核心时, 她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手,冷静地说:"不行,太晚了,
我该回家了。"
他不快地说:"好吧,我不留你。"
她起了床,对懒洋洋躺着的施谷说:"不送送我么?"
他怨恨地说:"很累,我想睡了。"
她的嘴里象含了片苦涩的叶子,苦得说不出话来,她默默地离开了施谷和他的
房间。
这是她第一次中断练琴。
李薇似乎在和一样看不见的东西搏斗,累得筋疲力尽. 气喘吁吁也不知道这东
西是什么,可她相信这东西是存在的,象抓不到. 摸不着的信念一样的东西,又象
是不可理喻的执着,她坐在空落落的办公室里苦思冥想,她越是不愿别人来侵犯她
的自尊,别人越是来侵犯,施谷以前待人体贴和气,现在怎么会如此粗鲁无礼,一
而再. 再而三地侵犯她的人格,如果他好言好语地请求,她是不会拒绝他的。他究
竟在海上遭遇了什么,他又不肯说。
电话铃声打碎了她的沉思.她接了电话,原来是处处长找她。
大忙人副处长不在办公室,只有处长一人,李薇站在处长边上等候他的吩咐。
"小薇,逝者如斯夫,你来多久了,大概一年有余了吧? 工作进展如何?环境适
应如何?"
"刚开始不习惯,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就不觉什么。"
"知识分子吗,应该是适应能力很强的。不过你好象不太遵守规章制度呦?"
"我不迟到, 不早退,有病请病假,也不无故离开办公室,怎么不遵守规章制
度?"
"不要急着辩解, 要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吗,有过则改,无过不咎,别人说错
就当他没说好了。中午不要老是躲在办公室里弹琴,音乐爱好吗是业余的东西,回
家去弹好了。听说你跟群众的关系不太好,有空没空要多窜窜门,不然,你在办公
室里整理文件人家还当你是在享乐呢,我的享乐的意思是指三结合:屁股与凳子相
结合,眼睛与报纸相结合,嘴巴与茶杯相结合。你的集体主义观念很薄弱,老是独
来独往的别人看不惯。还有,青年人应该是朝气蓬勃. 充满活力的,可有些人总是
墓气沉沉,象欠多还少一样,你的人生观. 世界观看样子很有问题,但没人知道你
脑子里究竟想些什么,所以大家要我代表他们找你聊聊。你该明白这里是工作的地
方,不是你家里可以任性随意而为。我们这里其实不乏人才,你是我们这里第一个
大学生,这是因为我们局长要改变一下我们局里的知识结构,我看他这一着棋是走
错了,并不是我要贬低知识分子什么,知识分子就是有些心高气傲,以为自己多读
了两本书就了不起了,兔子尾巴翘上了天,别人的话不管好话坏话都听不进去,只
知道一个劲地自行其是,这样下去是要跌跤的。前一段时间你就当作不小心喝了几
口脏水,吐掉重来,不要受到一点挫折就打退堂鼓。还有,你应该主动向集体靠拢,
集体的力量总是大于个人的吗,你个人再聪明再有才干成得了什么大事呢? 个人是
成不了大气候的,要把自身溶进集体的大火炉里。我这一番话对你实在是好意,没
有什么恶心的,希望你听进去,回去琢磨琢磨思量思量。处处长一口气说了一大串,
啜了一小口茶。
李薇茫然无措地望着茶杯里荡漾的水波,水波复归平静。她不太明白处长在说
什么,她发现处长象一个外星人一样嚅动着嘴,一个劲地说她听不懂的语言。
"好,现在轮到你辩解了。"处长发话。
她仍然没有回过神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你认为我该说些什么呢?"
"真虚伪,真可怕,不知道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她无可奈何地望着处长,不知道怎么才好。
"刚才我说的话你难道没有听懂?"
"大概是懂的。"
"我说的是中国话,又不是外国话,你怎么会半懂不懂呢?"
"如果你说英语我倒还全听得懂。"
"唉!现在的年青人啊!连外国人放的屁都是香的。"
李薇站起欠身道:"我可以走了么?"
"随你便!"处长气哼哼地吼道:"我先仁至义尽,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情不要怪我!
"
"处长!"李薇提醒他:"你实在无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如果谁惹你了,你找他去
算帐好了。你对我发这么大的火是丝毫不能解决问题的,你不可能把火气转嫁到我
的头上来的,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做到这一点,或许你对别人去发火还要好一些。"
处长的一肚子火气升到了脸上, 燃起一片红云:"这样吧,暂时不给你转正,
再延长半年考察期。"
李薇皮笑肉不笑地离开了处长办公室,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没有料到处长会对自己如此反感,她虽然心绪不佳,也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
天天都装成很快乐的样子。施谷也变了,象一个对生活充满怨恨的陌生人。她真想
哭一场,又怕不知何时回来的局长看见。
她轻轻地掩上门,离开了火柴盒一般闭塞的办公室,穿过与她心情同样灰暗的
走廊。迎面而来的依旧是许多办事员,她看到的仿佛不是人而是无以计数的烦恼。
她不知道到哪里去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条科长迎面而来:“小李,你到哪里去?
我正找你呢,你现在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吧!"
她随着科长到了他拥挤的办公室, 科长想了想,说:"我们还是到小花园去谈
谈吧!"
她不声不响地跟着科长来到小花园。俩人面对面坐在阴凉的石凳上。
科长艰难地说:"是这样的,怎么说呢?还是从头开始说吧,这有助于你了解事
情的本来面目。让我想想,怎样说才有助于你理解这一消息"
"科长,你直说好了,不要紧的。"
"好的,事情是这样的,真讨厌,我不想说的,他们硬让我说。"
"你快说吧,最坏的消息我已经听到过了。"
"是这样的,"科长一字一句说:"局里决定,暂不给你转正。"
她淡淡一笑:"我已经知道了。"说完,没跟科长打招呼就离开了花园。
李薇回到了曾经工作了一年零八个月的机关大院。门房间的"黑猫"看她挺眼熟
没有盘问她就放她进去了。在人事局她并没有费多少周折,就得到了补开的调离证
明单,她细心地把调离单折好放入皮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区政府。在她的身后,
区政府还是原来的区政府,有忙有闲,忙的人忙不完的工作,闲的人闲不完的无聊。
机关是一个加工人性的工厂,大多数人在这里逐渐学会了重复领导的每句话,机械
地执行领导的命令,既不与人为善,也不与人为恶,他们活着就象已经死了。他们
早就被生活磨成了滴溜滚贺的圆球,看到领导微笑点头,看到同志点头微笑,久而
久之成为具有封闭.内向.压制心理结构的工作动物。
李薇乘上了去达而咨询公司的汽车,她要把这张曾经塞进她档案的调离单重新
塞进档案袋。
区政府再也混不下去了到处写应聘信均石沉大海,只有达而咨询公司给我写了
封热情洋溢的面试通知书。当时,信息在报纸上还是一个颇为新鲜的名词,很多政
府官员厂长经理们脑中尚缺乏信息意识。带着对新生事物的向往我来到了达而信公
司应聘。初次与经理陈绍泽相识,就为他的谈吐所吸引,他简单问了问我情况,并
说他性情孤僻古怪令人难以相处,很多员工就是为此离开了公司。我说我性格也与
众不同,两个孤怪的人在一起大概会容易相处一些吧,我说我认为从事信息工作很
有发展前途。他打断了我的话开始侃侃而谈: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写道,只要有
一种交换, 这一交换产生的概念就是信息。 我从实践经验中总结出,把他人的话
(言)放在自己的心上就是信息。信息,这是一个悦耳动听的名词,是一个无往不在
的事业,是一个新兴的特殊的第四产业,因而也是一项艰苦的事业。如果说国内的
经济比西方国家落后一百年,信息产业要比西方国家落后三百年,国内的信息产业
处于刚起步的阶段,它要求从业人员具备良好的各方面素质,包括卓越的智力,丰
富的学识和阅历. 充沛的精力.较强的公关能力.吃苦精神,要有一种传教士般的献
身精神。对客户首先是服务,然后才是索取服务费,相应的,我们公司的员工只有
向公司奉献的义务,而没有索取报酬的权利。业务不懂不要紧,关键要肯学肯钻,
业务知识我会慢慢地教给你,我们是承上启下的一代,是接力棒,是摆渡船。人的
一生只有三天,昨天. 今天和明天,昨天我们天各一方,今天我们有缘相见,明天
我祝你鹏程万里。你到我这里来应聘,我不会问你昨天有什么荣耀和污点,你是劳
动模范也好,你是山上下来的也好,到了我这里都要从头学起,我只看你的工作表
现,不问你八小时以外的生活。相对于人的一生,我们公司也有它的过去. 现在和
未来,它是四年前诞生的一个新企业,由各大公司出资,注册资金只有六万元,我
单枪匹马靠借款二千元起家,我骑过黄鱼车,卖过面包,这当然不是在搞信息,而
是为了公司的生存。前年受大气候影响差点倒闭,但是,初生的婴儿最终又站起来
了。成立至今,我为大中小型企事业单位提供信息无数,曾经做过的值得一提的事
有:第一. 为濒临倒闭的企业提供原料信息,使企业转危为安,并促成该企业与美
国公司合资,这就是著名的福海木业公司。第二. 我看到晚报上一则消息,市民政
局属下的傧仪馆接尸无车,我为申请到接尸车的控购证,跑到中央有关部门,对着
那些傲慢的官腔十足的大老爷责问:如果你不可能长生不老的话,你死后怎么跑到
火葬场去?难道你是行尸走肉吗?那些哑口无言的大官在控购单上签了字,傧仪馆的
头头到现在还对我感激滋零呢。第三. 上海航空公司有段时间生意清淡,是我为他
们介绍了一大批客人,使他们一次性赚了几十万元。第四. 我单枪匹马为全国闻名
的旗忠村买了几百辆桑塔纳, 几十辆东风卡车,成立了旗忠村出租汽车公司,"旗
忠"出租车已在马路上欢快地营运了。第五.到目前为止,我已中介成功了两个中外
合资企业,我是以软件入股的方式占有其中的股份,所谓软件入股就是用信息中介.
公关服务等无形资产成为股东之一。因为我为社会各界做了许多好事,所以我拥有
大量良好的人际关系,他们成立公司办理手续一年也未必成功,而我一个月就可以
一揽子解决。所以,一个市长对我说:没有钱而赚钱是世上最伟大的人,当然,我
不是说我是伟大人物,但我正在朝这一方向努力。我们公司的业务范围是,你在营
业执照上也看到了:中介.信息咨询.服务。我们公司人不多,总共只有十来个人,
人均创利去年平均十万元。公司性质是全民企业,个人承包。公司的管理方法要经
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遗憾管理,这一名词在任何书上都找不到,这是因为公司
在草创阶段,经济活动与各方面均存在诸多遗憾。第二阶段是规范管理,公司走上
了正常发展的规道。第三阶段,也就是目前,我要强制实行完善管理,也即无差错
管理。最近我到美国去考察时又听到了一个新名词叫高速管理,相对静态的完善管
理,它是一种动态管理,也就是我们公司未来的管理方法,比如说,你肯定知道打
耙,耙子静止不动时打耙者可以眯眼. 三点一线描准,中了一个十环,当耙子移动
时,你来不及做眯眼. 三点连一线的动作就要一枪打中耙子,这就是高速动态管理
的真正含义。我为什么要实行如此严密的管理方法呢?因为全国的企业有725万家,
在这一工商企业名录中是找不到我们公司的名字的,我要跻身与前面的1000家,最
好是前面的100家,在这100家中也不能名列最末一个。所以我对员工的要求特别高,
我们这里要求一个人做四个人的工作,拿两个人的工资。听了我的介绍,你不要对
我们公司做玫瑰般色彩的梦,了不要抱有罗曼蒂克的浪漫幻想。说完这一大堆话,
陈绍泽连茶都没有喝一口,我作为听众却已经累了,我只是问了问他有什么业余爱
好,他说,我的唯一爱好是工作.工作.再工作。他始终没有提及我的福利待遇问题,
我也没好意思提起。末了,他叫我回去慎重考虑考虑,他说:现在是你选择,以后
就是我选择你了,你有三个月的实习期,说是我选择你,主要还是取决你的自我表
现。我当时别无他路当场就答应加入达而信的行列,他要求我再回去跟父亲商量,
我很不高兴地提醒他,我已是成人了,已是自我作主的年龄,他非常乐意接纳我,
当场开具商调单。我拿着商调单回区政府办了手续,没过几天我就到达而信咨询公
司报了到。到了达而信公司,没过三天,我就发现年轻幼稚的我上了部分美丽言辞
的当。这里无所谓管理方法,一切都是经理陈绍泽说了算,他可以出而反而. 不守
信用。他既是经理又是副经理. 办公室主任.人事.业务员。其他业务员只是他的助
手,无法独挡一面,他整天在外忙忙碌碌,据他称一天要办五六件事,公司员工既
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不敢问他,怕被他训斥,有时从他隐约的透露中猜到他可能
在干什么。我刚进单位时总共才只有十来个人有单位就有三个炒了经理的转鱿鱼。
经理不在时大家天南海北地闲聊,经理在时大家都一本正经地找事做,谁也不敢大
声说话,也只有当他风风火火地跨进公司门槛时,大家才会有事做,他会一连串地
下达命令:李薇,给我打印一份合同,宋秘书,给我和某某公司联系一下,我明天
早上要去,小周,怎么搞的,厕所怎么这么脏,快打扫打扫。他匆匆忙忙地往来穿
梭于公司两办公室之间。他布轩任务时习惯于说:李薇,你抒这个......那个......
知道了吗? 要做得尽善尽美。我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下达的是什么命令,
就算是电脑也要有明确的指令才会有反应,她茫然不知所措,一个被经理恨之入骨
的老先生会帮她分析前因后果,这就说明经理自己也不明白这件事该怎么去做,所
以故意说得很含糊,你只要这么往后一拖,再编点理由应付应付就可对付过去了聪
明和蔼的老同志紧接着那三个炒了经理的鱿鱼,折高枝去了。我就此失去了一个很
大的保护屏障。接二连三的人走了,是因为这里的收偏低,工资是公开的,奖金是
模糊的,一扦独揽大权的经理今天看这个人顺就多发点奖金,明天看那个人不顺眼
不少发点奖金我一个月才拿300元, 比区政府稍微多一点。有次跟一个客户谈事情
时了解到,他们公司给我们公司去掉了一个而字称我们为大兴公司。公司并非完全
靠信息生存,很大一部分的收入来源依靠电解铜。经理打听到冶炼厂计划处处长的
老婆单位路途遥远,经理让他的老婆进了我们公司,以此作为交换条件,冶炼厂把
国家的计划物资电解铜介绍给物资公司,达而信公司派人到现场发铜校秤,赚取所
谓的中介服务费。了解了这一切情况后,我没有汇气,仍是拚命地勤奋工作,以博
取经理的信任,因为只有得到经理的信任,这个多疑的人才会听取你的建议。但我
看到的现状,不免忧心忡忡,在并未取得他的信任前就迫不急待地提出了我的建议:
经理,我们公司应该登广告招收一大批兼职信息员,采用计件制,根据公司需要定
向采集信息,一部分信息编成刊物内部发行给会员单位,会员单位由我去发展,另
一部分信息分类储存入电脑,供用户按条检索,收取低廉的信息费。充分利用现有
的电脑,和大企业双向无偿联网,公司作为中转站,把联得的信息流对号入座输送
反馈给这部分企业,另外一些单向联网企业按质论价付联网费用。我们的投资是很
少的, 一个MODEM调制解调器一条专用电话线路,这些我们公司都不缺,所缺的是
懂信息的高级计算机人才。经理没有采纳我的建议反而对我疏而远之。这时公司硕
果仅存四人,一个是经理.一个是我.一个是无能的业务员,另一个是跟了他四年的
已退休的聘用人员:老财务,另外还有一个怀孕在家保胎。奉经理指令,我去《新
民晚报》登了招聘广告,看到大量的应聘来信,经理从悲观状态转入兴奋状态,他
兴奋地说:来信应聘的有博士生.硕士生.大学生,这说明我们的信息事业不是后继
无人的,那些人要走就让他们走好了,上海滩找一条狗不容易,找人吗,有的是,
你看我是这样挑选首批入选面试者的。他把未拆的来信随意分两叠,继续说:左边
的这部分信我就不拆了,右边的这部分信你拿去拆开装订好再拿来给我看。按照这
种方法,如果你这一次来应聘或许还轮不到你呢。然后又向我面授机宜道:他们来
应聘时你帮我记录一下,这样的三种人我不要:1.会为公司创效益的我不要2.问我
们公司效益和收入的我不要 3. 在原单位培训过的我不要。我听了一楞刚想问为什
么,他又说:你不要问为什么,我有我的道理,你只要按我的意思去做就行了。他
潇洒地耸耸肩:有人走有人来,这是很正常的。我差点把这句话滑出口来:我们达
而信公司不是在做生意,倒变成了人才交流中心。
后来,我从方方面面了解到,经理是这样的人,老三届插过队,回沪第一职业
是骑黄鱼车,被领导赏识一升再升成为集体办的小头头,由于改革开放市政府撤销
了集体办,市经济信息中心恰巧要办一个不投资一分一厘的三产:达而信咨询公司,
信息中心的官老爷坐在舒服的位子上,没有人愿意来冒这份险,经人推荐,陈绍泽
挑起了这份重担,由于他的文化程度是初中,信息中心的一帮高级知识分子对他从
事高智力的信息工作颇不以为然,期待着将看到达而信自生自灭的好戏。此外,他
的夫人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他的丈母娘也把他瞧得扁扁的,在双重嘲笑岐视的注
目礼下,陈绍泽把他的后半辈子交给了伟大的信息事业。没有钱而赚钱是世上最伟
大的人,这是某个已告退的市长在接见他时赠送给他的话,从此,这句话就成了他
的口头禅。在了解了经理的身世由来后,我对他产生了博大的同情心,也不再苛求
他的为人。为了巴结他,在圣诞节时我寄了张贺卡给他,并在贺卡上题赠了一首赞
美诗:
路
生活的服装
不是用虚荣和梦想编织而成
在本没有路的地方
狠狠心
踩倒一片荆棘
鲜血淋淳的脚印
朝一个叫信息的地方
延伸下去
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收到我的信,因为他对我表示沉默,相反更加严厉起来,
我把这看作对我高标准严要求,器重我的表现。他给我布置了一连串的市场调查任
务:貂油. 面粉.电脑.房地产,但并没定性定量限时完成,也不象他起初告诉过我
的一样向我传授业务知识,只是让我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外出瞎闯荡,我就是回家他
也未必知晓。有次我在一个市级全民公司里调查面粉有关指标,一个长相惊人的中
年女负责人对我凶霸霸地吆喝:我知道的,你们这种信息是卖钱的,我们没空接待。
听完这种刻薄的话,我没有解释就从她的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回递过去的精
印名片,也不道别就趾高气扬地逃出了他的办公室。另外一次,在一个驻沪办事处,
已是中午了,我向一个已打开饭盒的男青年了解他们单位的电脑使用情况,他把铝
制饭盒盖上了,我说:没关系的,你吃好了,不影响的,你边吃我们边聊。他客气
地说:不要紧的,我还不饿。我提了一连串的问题,他只是嗯嗯你说下去,我说我
已说完了,该你介摄了,他说你说好了我听着呢,我说我已提完了问题该轮到你回
答了,他说我不知道什么的只想听你说,我说这不会占用你几分钟的,他说是的是
的是的,无所谓,我只好知趣地无奈地笑了笑:那我不打搅了,今天不方便改日再
聊,他说好的,不送。我还没走出门,一股饭香菜香就直钻入我的鼻子. 嘴里,通
向我饥肠漉漉的胃。在毫无社会关系的情况下,我靠着两条瘦骨伶仃的细脚和两张
并不伶俐的嘴皮子搜集了大量第一手资料,写就了大量的调查报告,又把这些材料
通通输入电脑,希望这些无形资产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财富,我并不停留在期待这
一阶段,开始着手寻找需要这些信息的单位,或者干脆在报上登一则广告。但是,
陈经理不屑一顾地对我说:你的这些未经定性定量分析的资料对真正意义的企业毫
无用处,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现在还在培训阶段,你还得修炼,否则,是不能象我
这样在水面上飘然而行而又不尸沉水底,你所调查的对象他们都不认识你怎会告诉
你真实即时的信息?你现在建立了多少社会关系?我说:我当然不能跟您大经理比了,
你从人民广场走到外滩,随手抛几粒石子,被你投中的就是你所认识的。
这时, 公司的队伍又壮大起来了,变成了9个人,为了补上或缺的一人,为了
重新完善公司的管理, 陈经理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因为他的工作时间99%不在
公司里,他把曾经和他一起插队落户共过患难的朋友刘某请来帮他管理,从此他可
安心外出,不必担心"家中"是否有人偷懒.是否有人干私活.是否有人早退,等等等
等。我们达而信公司的全体员工失去了经理不在办公室时的美好时光,时时地感受
到有种特殊的目光注视着我们。一种对特务分子的厌烦心理使一个信息专业爱好者
来了不到半个月就离去了,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未过转正期就跳槽了,她的父母
插队落户在沈阳,大学毕业要回原籍,有了上海接受单位她就可名正言顺地迁回户
口,达而信公司成了她的接力棒.摆渡船.中转站,她走了以后,电脑操作权重又回
到了我手上。望着人来人往的达而信公司,想着我和施谷关系的越来越恶化,我再
也鼓不起一丝一毫的干劲。我感叹到:多灾多难的信息公司象征了我国初创的信息
事业的艰难。在信息这一行当里,我们达而信已算是老公司了,在一无资金二无背
景的情况下能维持到如今的局面已算是了不起了。有次我和经理乘他的桑塔纳去浦
东金桥出口加工开发区公司谈业务,司机把车开到南浦大桥上时,他感慨地说:我
们现在还是一座小桥呢,总有一天会成为金桥大桥,联接着世界上有名望的大企业,
胜利的我会站在天安门城墙上向全世界宣布我的光辉业绩,总有一天我会实现我的
愿望的,不管我会碰到如何巨大的困难和挫折。说完这段话紧接下来就是祸不单行
的一个月,正是:船漏偏遇顶头风。
原来的出纳炒了经理鱿鱼,经理无法叫不懂财务的宋秘书兼任,她早就提出换
单位,经理太喜欢信任她,一直拖着不办,她工作时心不在焉。达而信不如说陈经
理帮旗忠村从人民银行借款五百万元,宋秘书在支票背书上少敲了一个图章,成为
空头支票,我们公司的开户银行也发生疏忽并未在十天内退回支票,公司要吃罚金
二十几万,我们的帐面上总共只有二十几万,经理三天三夜不睡觉,打通了人民银
行的最上层关系关系,挽回了不该有的损失,宋秘书也因祸得福顺利调走。
达而信不如说陈经理把某外地公司的数顿紫杂铜介绍给上海冶炼厂,经理不知
道紫铜中含有高百分比的铁等杂质,幸亏发现得早未损坏冶炼厂价值几百万人民币
的高炉,但能够把劣质铜混入管理严密的冶炼厂已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一些平时看
不惯陈经理的人要他对此作出解释,他大言不惭的说:你们厂长的外甥女都在我们
公司工作,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消息传到厂长的耳朵里,厂长无法不作出姿态:
把他到电视台爆爆光,当然,大家都知趣得很没有人真的会找电视台来拍摄这些镜
头。厂长的外甥女就是那个捞取户口的重点大学毕业生。
事不过三,陈经理为了在信息中心那帮处长局长们面前显示他的辉煌成就,带
领他们去"他"的旗忠村参观,参观中有吃有喝有带。村长厂长村常委书记都叫他大
哥,一个泼辣的女处长说:你手中拿着大哥大,别人又叫你大哥,多象香港电视连
续剧中的黑社会头目,他马上予以自卫反击:不要说这些小辈了,就是比我岁数大
的厂长经理们为了尊敬我也唤我大哥呢! 回来的路上,信息中心第一把手为了表示
对他的器重和宽宏大度叫经理乘他的奔驰600, 当初,第一把手上任时由于工作繁
忙,把陈绍泽排在召见下属队列中的后排,陈经理屡屡要求早日安排见面,都被第
一把手以工作繁忙为理由遭到拒绝,在自尊心受到非凡伤害的情景下,陈经理通过
关系与信息中心的上级部门:计委负责人见了面,强烈遣责第一把手对信息中心的
重要窗口:达而信不闻不问,计委负责人找第一把手谈了话,不轻不重地说了他一
通,如今两人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仍耿耿与怀。中心第二把手坐在桑塔纳的后排
座位,一辆正去修理的卡车在拐弯时打滑,把桑塔纳撞得在估价时只剩下2000元,
司机大腿骨折,中心第二把手轻微脑震荡。这一连串的不大不小的事把陈经理弄得
焦头烂额。
不知为什么陈经理愤愤不平地说:古希腊奴隶社会以奴隶的苦劳耕作压抑奴隶
集体的发展来换取少数贵族的完满人性;现代社会正好相反,牺牲少数卓人物的个
性,推崇愚蠢的死气沉沉的集体主义。他把愤怒之箭朝我射来,好象我就是这一集
体的一部分。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把琴带到了单位里,他又找到了发展口才的好机会:这是
什么破烂玩意儿? 这是多愁情种的无聊寄托,是脆弱浪漫者的依靠,是浪费生命的
元凶。我本想不理不睬,最终忍不住说:经理!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其实你是一个
很善良的人,不积口德使你得罪了许多人,包括领导. 同事和员工。他激动得嚅动
着嘴唇,并没说出一个字来。但是我已对他非常了解,谁要是被他认为占了他的上
风,他就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我小心翼翼地认真工作。终于有一天,他和心腹
刘某一起外出办事,我估计他们要到下午回来,就开始练琴,公司员工团结得抱成
一团,我不担心有人会告发,事后我才知道,陈经理和刘某是故意试探试探我们的,
他们十分钟后就回到了公司,我被经理炒了鱿鱼,我什么也没说收拾我的东西回了
家。我至今仍不知他是否有权炒我鱿鱼。
三
李薇和秘书分别在作洒扫工作,潘总睡眼朦胧地从外面进来,司机拎着他的手
提机跟在他后面,潘总一脸掩饰不住的浮肿和菜色,他强打精神笑嘻嘻地望着李薇,
笑得有点不自然,李薇跟他问了声早安,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早上才回来啊?"
"看到了昨晚的晚报么?"
"没有啊!"
"我要去睡觉了, 如果有人打电话来就说我在公司里休息,如果实在不相信的
话,你叫秘书来叫我。"
"为什么不相信?"
"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李薇不敢多问,出去倒废纸篓,古秘书仍在经理室收拾昨天留下的残茶.杯碟,
大家完事都回到办公室,古秘书说今天电话恐怕会很多的,她让李薇守着一个电话,
自己守着另一个电话,李薇问她为什么。
秘书说:"你昨天真没看晚报?"
"没有呀!"
"你看看就知道为什么了。"
出纳在家里没空看晚报,每天都把报纸带到办公室来看,李薇跟她借了报纸,
查找与经理有关的消息。报纸的第四版登着一块不算显眼的豆腐干般大小的小文,
东亚酒店总经理潘××. 伙同服装个体户陈××.地下皇宫经理楼××.百货批发商
韩××四人于昨晚在×宾馆聚众赌博,被分局临时小队抓获,缴获赌资人民币三万
余元,现此四人已被拘捕,并被处以15天的治安拘留,以惩赌风日益漫延之效尤。
李薇刚看完不及细想就接到一个又一个的电话,都是平时与经理有生意关系的
客户或是朋友,询问经理的目前状况,并要求他亲自来接电话才放心,秘书不厌其
烦一次又一次地把潘总从床上叫醒,潘总索性不睡了,一个一个地解释表白。
古秘书对李薇作了个怪脸:"别看她脸上笑嘻嘻的,心里不知有多害怕呢!"
"你跟老板接触多,比我更了解他。"
"上次他还当着其他的客户说, 登报是做广告,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是免
费宣传酒店。"
"现在倒真是遂了心愿。报纸上为什么要骗人呢?老板明明没有被拘留。"
"其他三个人都被拘留了,他自称跟分局的人上上下下都认识。"
"认识有什么用,估计化了不少钱呢!"
"恐怕未必, 我猜跟那声官司有关,再过半个月就要开庭了,我们的材料还没
全准备好呢!"
"昨天你们那么匆忙地赶到酒店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要告诉你呢。 昨天司法局局长带领一干人马到东亚酒店封底,好象叫什
么诉讼保全,装潢公司向法院起诉,千我们不履行合同,拖欠装修费用,他们拿出
一百万抵押在法院,我们酒店若要营业也要拿出一百万来。"
"酒店不能营业了吗?"
"我们上级公司已经拿出了一百万, 酒店照常营业。说来好笑,司法局的人在
玻璃台板上贴了许多封条。"
"老板为什么不履行合同呢?"
"他们装修完后,酒店门前的水流幕墙无法使用,如使用就会漏水漏至地下室。
不知你看到过没有,水墙在夜晚的霓虹灯下会变幻出绚丽朦胧的色彩。按照合同规
定,装潢完毕经审计后要佬清主要款项,余额可在补上各种漏洞后再付。"
"常常有十几个人一起到我们公司里来找老板的就是他们装潢公司喽?"
"是的, 老板不乐意他们所化费用早就超出了预算,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好好
地造预算,老板故推迟付款。"
"拖欠了一年多,利息恐怕就不少了,而且他又态度恶劣,对人凶狠霸道。"
"他对人态度不好,他自己似乎并不知道,他总以为得寸进尺会使人一让再让。
"
"这下可麻烦了,官司有没有赢的希望?"
"无论从道理上来说, 还是从关系上来说,我们这场官司赢的概率都很少,他
们既然能买通司法局局长,也就可想而知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可以跟他们调解吗,何必非应诉不可呢?"
"老板说了, 他这人什么都可以不要,最要的就是面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
赖帐呢,他要请最好最好的律师来打赢这场官司。"
"最近酒店的生意怎么样?"
"总是大不如从前了。 有好几方面的原因。一是大背景,国家采取了各种措施
反贪污. 反腐败,杜绝了少数人吃公款;二是乍浦路前身是小吃街,说到底是层次
不高三是上海又掘起了黄河路美食街,地段好. 层次高,市中心的人何必叫辆出租
车到乍浦路来呢? 就算有自备车,乍浦路也没有停车位;四是最近报纸上一直在宣
传乍浦路个体户斩客猖狂。饶是酒店做尽广告,终也敌不过大气候。"
"家具公司的生意也不怎么样,老板本想把精力全部倾注在酒店管理方面.反家
具厂承包给原厂长,俩人在承包方案方面没有谈拢,新来的厂长老板似乎又不太满
意。"
唉!俩人同声叹一口气,各人做各人的事去了。
"假集体"是在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同时并存的条件下孕育出来的"怪胎",名为"
公有", 实为"私有",它的全部或大部生产资料属私人所有,以全民或集体的名义
申请工商登记,由私人组织生产经营活动,经营成果全部或大部归私人支配。私人
企业挂一起跑线上,"公"名企业在新产品开发. 福利企业.工会办三产.校办企业等
税收方面有许多优惠之处,再者没有社会上对私营企业的那种歧视和偏见,助长了
不平等竟争。另一方面,出租"公"名的公司,既不需要投资,也无需为生产经营而
烦恼,一年就可收取管理费十几万元,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由此而产生的混乱却
是:"假集体"企业的产权归属不明,税后所得归私人支配是"合法"还是"非法"呢?
现在时兴"假","假浦东":公司在浦东注册,享受浦东开发区的免税及其他优
惠政策,办公地址设在浦西。假烟.假酒.假药都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受骗上当而购
买的,可笑的是:假烟贩子明确宣称烟是"假"的,外包装是"名烟",内里是劣质烟
丝,购买者仍不绝如缕,他们在递茶敬烟中挣回了光彩的面子。伪劣商品充斥市场
街头,谁也不知道自己购买的名牌产品是真还是假。
李薇下了班直冲林之和家,她有林之和给她的钥匙。她打开了门,其他人还没
回来,她关上被默认的他俩的房间门,在大衣橱镜前摆出各种女性的姿势。
是的,我出落得更加成熟丰满. 风韵怡人,是天生的丽质加上男人的手塑造出
来的体形,林之和常在床上说:我的手是你最好的"丰乳器"。我得到了幸福,仅仅
是肉体幸福而已,我失去了很多时间,练习古典吉它的时间,我简直成了贤妻良母,
一个我不曾想象到过的角色,烧饭.洗衣.整理房间。如果从来就没有过施谷的话,
如果没有那一断的经历,我会成为一个人所赞誉的贤妻良母的,但事实却是:我的
生命中出现过施谷,也因此产生了人生的转折点,意谓着我不再可能过平常人的日
子,不再可能拥有安宁平和的家庭生活,我的心灵深处有一道创伤,创伤时常裂开,
只有吉它艺术才能暂时弥合被撕裂的创口,正象吸毒的人不时需要海洛因才能生存
下去一样,只是海洛因会很快夺去人的生命,音乐会使人恢复安宁平和。事物的发
展往往是人所难以预料的,真后悔当初轻而易举地与林之和同居,我还没有爱他到
如此程度,非得天天待在一起不可。我只是有点寂寞难忍,再加上一点对林的感激,
是他把我从疯狂的边缘拉了回来,使我成为一个正常人,从而使我成为女人,东亚
(集团)公司的人都说我比刚进公司时胖了许多,公司里没人知道我早就与男友同居,
算下来已经有两年多了,原来达而信咨询公司每个人都了解我的私生活,是我告诉
了自以为很贴心的秘书,秘书又加油添醋地告诉其他人,大家带着批判性目光看我,
认为我轻浮放荡,并进而认为我是可以被随意差遣的人,我用实际行动拒绝了他们
的自以为是。达而信公司里那个被暗地里称做"密探"的人,常常当着大家的面不怀
好意地说: "李薇是个很有趣的人。"陈绍泽经理有时对我说:"我不想改变你的生
活个性, 但你要改改你的工作个性。"由此,我学会了保守私人秘密,不该说的话
不要告诉别人,特别是公司里的人,他们会利用你所谓的"弱点",达到自己小小的
私益目的或增加一些无聊的谈资。
李薇从墙角抱起吉它,坐在镜前欣赏自己的弹奏姿势。待会儿阿林的父亲. 弟
弟就要回家了,阿林照例要到吃晚饭时间回来,他总是在刚好饭菜烧好时回家,就
象他有一双X光透视眼一样。
李薇听到门锁匙响了一下,她提着琴走到门厅里向已在过道里的林父打了招呼:
"爸爸,你回来啦!"
林父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他把包放到自己的房间里,就马不停蹄地开始
做家务, 一边唠唠叨叨:"你叫阿林不要再抽烟了,抽烟把家里弄得脏兮兮的,我
并不是完全反对抽烟,客人来或跟人谈生意可以抽几支,你要多管管他,他最听你
的话了,最近他老是很晚回家,不知干什么去了你看这些拖鞋多脏,鞋底都是粘粘
糊糊的灰尘,厨房里的垃圾也不倒,自从他妈死后就没人做这些零碎事了。"
李薇没有答理,只要谁一跟家务沾边,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变得罗里罗嗦
的,她不再好意思继续弹琴,把吉它放回墙角,默默无语地淘米.拣菜.洗菜。
林之和的弟弟林之平也下班了,他每天都准时回家,一回到家就打开收音机听
股市论谈,同时插好电视机录像机插头,录下电视中的"股市纵横"节目,家里便立
时充满了收盘价.上证指数.相对强弱指数.优绩股.三线股等术语。录像机是林之和
买的,录像带是林之和买的,林之和是家里的革新派,社会上时兴什么,他力所能
及的就购买什么,电话也是他出钱装的,空调也是他买的,大家共同享用。有一次
林之平用完了林之和买的录像带,就拿起李薇的吉它教学录像带录股市行情,问起
他时他说: 不知道呀,我还以为是空带呢,录像带的目录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吉
它教学"四字。 林之和是支持他弟弟的,他们不知道这是她辛辛苦苦录了半年才录
制成这样一盘带子,是由北京青年吉它艺术团团长陈志播讲的吉它提高教程。为此,
她足足有一个月没有到林之和家来过,林之和上门求了好几次,她才答应重回他家,
但她告诫不许他们再碰她的任何东西,包括录像带.磁带和乐谱。
李薇很讨厌阿林的弟弟林之平,他好吃懒做.小气自私又相貌丑陋得无以复加,
一个家里有如此不相像的同胞兄弟也真可怪。 林父有次当着李薇的面说林之平:"
只要是不花钱的事,在你眼里都是好事。"
林父刷完了拖鞋,擦净了卫生间,李薇也做好了饭,烧了几个家常菜,她以前
在家里是从不烧饭烧菜的,她天生就会这些。她听到楼梯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是
林之和特有的脚步声,坚定有力. 咚咚有声,李薇打开了门用无声的目光责备他,
他则抱以温柔的一瞥:"小老太婆,干吗这样看我?我回来得又不算太晚。"
"是的,你该晚上一点回家才对。"
李薇想起前天他外出很到深夜才回家,他父亲和弟弟在他俩房间里看电视,他
父亲房间里也有一台彩电,因为没有装室外天线,图像很不清楚,林之和出钱把他
俩房间里的电视装上了天线,为此还挨过父亲的骂:你钱太多了是吗? 我们这里马
上就要装闭路电视了! 结果却是林之和自己倒不常看电视,李薇更是没空看电视,
也不喜欢电视,她练琴还来不及呢! 李薇不想很早就睡觉,待他父亲和弟弟看完电
视后从厅里移到他俩的房间里练琴,练到半夜12:30,她再也坚持不住了就先睡了,
林之和开门时轻微的响声惊醒了她,她是很容易惊醒的,她看了看夜光表:是半夜
1: 00,她装得睡得很熟的样子,发出均匀深沉的呼吸,他扭亮了壁灯在她的唇上
轻柔地吻了一下,五分钟后他就*? 5撂死猪一般了,她睡不着,恼恨地把他推桓问
他几点回来的,他谎说是12:00,她说她12:00还没睡呢,他说没仔细看表,大概
是12:00多一点吧,她拆穿了他的谎言,说:我们还没结婚,你就这样不重视交,
还要欺骗我,以后不定会怎么样呢。他又是赔礼到歉又是抚爱温存,他就是有本事
平息她心头的怒火与烦乱,这也是她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的原因之一。有好几次他们
为生活琐事争吵得十分激烈,她威胁说她要回家去,并付诸行动,拿下衣帽架上的
衣服和包,他在一旁虎着脸看她穿戴衣服,待她跨出房门向过道尽头的门走去时,
他一把抱住她,又拉又拖,嘴里一个劲地赔不是,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
该惹你生乞. 惹你发火,你千万不要离开我,要打要骂随你的便。在他的似拖拉似
拥抱似抚摸和甜言蜜语的攻击下,她软了心肠,她也不是真的要走,只要给她一个
体面的台阶,她就佯嗔薄怒顺势而下。
"你笑嘻嘻的,在想什么好笑的事?讲出来大家一起笑笑好不好呢?"
李薇没有理睬林之和,坐到饭桌前下令:"你盛饭时也给我盛一碗来。"
"好吧,好吧,你烧得辛苦了,给你盛饭原是我应该的。"
林父和林之平在林之和换家用便服时就已经吃饭了。
饭桌上,兄弟俩照例是谈论股票,无休无止,没完没了。李薇搜索枯肠想找出
点什么话题与林父谈谈, 想不出什么,心念一动说:"你们炒股到现在,知道什么
叫股票吗?"
林之平:"这倒奇了,你也关心起股票来了。"
林之和:"我们炒股到现在,还真不知道什么叫股票呢,很想听听你的高见。"
李 薇:"股票吗,就是我向往你口袋里的钱,我向往你口袋里的钱,这个放钱
的口袋在哪里呢?在屁股这里,所以就叫股票。"她把屁股两字说得很轻,但已足够
大家听见了。"
林 父:"你们这俩个傻瓜,赚不到别人口袋里的钱,却把钱送到别人口袋去,
更多的是送到只赢不输的国家大口袋里去了,还不如我存银行利息多呢。"
林之平: "等着瞧吧,谷低马上就要到了,我要把所有的钱都投资进去,明年
这个时候我的钱就要翻几番了。"
林之和: "股票的研究钻研全靠你了,你要上班,需要抛出吃进你发指令我去
做。"
林之平:"这还用说,这是我们早就商量分工好了的。"
林 父:"别做梦了,想发财的人靠投机取巧是发不了财的,就算万一发了财,
怎样发的财还会怎样的败落了去。"
林之和:"爸爸,之平现在预测蛮准确呢!"
李 薇:"真是很准的话,你们早就发财了。"
林之平: "大家都割肉逃了,先前一批买认购证和在股市初级阶段赚了钱的现
都呕了出来,象我们这样不赢不输就是赢了呢!"
李 薇:"我认为牛市的时候炒股,熊市的时候搞实业才是理智的选择。"
林之和:"你又懂什么了?你只知道吉它,还有什么梭儿(索尔)卡儿(卡尔卡西)
什么的,就是在熊市的时候,也要时刻关注股市行情,一旦看准时机,就要毫不犹
豫地冲进去。"
李 薇:'你不也曾喜欢过吉它吗?还说要找一个理解你的人呢!"
林之和: "那也得看是什么年代呢,这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谁象你这样顽
固不化。"
李 薇:"就是在彼时,你弹得也不怎么样,没有一种投入的精神,入了股市运
气也不会光顾你。你是这样一种人,四平八稳地赚点小钱,你绝不会有大出息,也
不会赚大钱。"
林之和:"这么说,我倒要仰仗你喽?不管你赚多少钱,我是不会花你一分钱的。
"
李 薇:"我没说过我要赚大钱,我也不想赚大钱,但我目前的收入比你高。"
林之和: "那有什么,那只是暂时的,大中型企业只是暂时不景气,私营企业
不会一直繁荣昌盛。更何况你又怎知我暗地里赚了多少钱呢?"
李 薇:"这么说,你还瞒着我很多事了?"
林 父:"你们俩个象小孩子一样,吵吵闹闹的象什么样子?"
林之和:"我们俩个越吵越好,小薇,你说是吗?"
李 薇:"呸!"
林之和:"我刚才一直在楼下202室,我把拷机卖给了张建国。"
李 薇:"你没了拷机,多不方便。"
林之和:"拷机已跌价,我再花几百元钱买一个不就行了?"
李 薇:"你就会骗那没头没脑.一无所能的混混儿,他不是已经有了个拷机吗?"
林之和:"他的拷机没我的功能多,性能好,呼叫距离远。"
李 薇:"他辞了职,又不会做生意,哪来的钱买你的拷机?"
林之和:"他跟陆呜借了2000元。"
李 薇:"谁是陆鸣?"
林之和: "是张建国的好朋友,他为了寻找纯朴美丽的爱人,辞职去了云南,
在那里花去了所有的积蓄,这次身无分文回来,暂时住在张建国那里,想不到他由
张建国提供的信息,我给他出的主意,短短三个月就赚了几万元呢! 所以他把云南
的女朋友也接到上海,四个人住在一起。"
李 薇:"四个人?张建国也结婚了?"
林之和:"我不是跟你说过的吗?张建国在报上登了征婚启事,找了个安徽姑娘,
安徽姑娘住在他家里,他们正准备结婚呢! 人家都说,象张建国这么傻乎乎的人都
快结婚了,我林之和却还不知道结婚两个字怎么写呢。"
李 薇:"上海也有纯朴美丽的姑娘,为什么非得跑到云南去不可呢?"
林之和: "陆鸣从小就没了娘,他父亲又娶了个老婆,他从小就得不到家庭温
暖,高中毕业时毅然去了外地,工作上又不称心,他一直很向往云南的风土人情,
就辞了职,带着仅有的几千元钱,背着照相机去了云南。"
吃完了饭,林之和去厨房洗碗,林父和林之平占据了他俩的房间,林父看电视,
林之平描起了曲线图,把当天的股价指数与前几天连起来,曲线图画在一张又一张
粘连起来的大张复印纸上,从10米长的房间里摊开来可以从一端拖到另一端。
李薇把吉它拿到厅里弹奏,电话铃响了起来,林之和搁下洗了一半的碗冲进房
间,拎起无线电话的手提副机到阳台上听电话。
李薇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抵抗来自外部的种种干扰。她早就练就了一种本事,
沉浸于弹奏和内心生活而不受外界影响。
连张建国这样的人都敢于辞职,一心一意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独守清贫,
做着无人理解的哲学梦,不管他是否有这方面的天赋,做一个精神富翁,自陷于生
活毫无着落的境地是需要有一定的勇气的,他的父亲还是一个中型厂的厂长,开后
门给他介绍了效益不错的厂家工作,被他毅然拒绝,他甚至娶不起上海姑娘为妻,
只好与外地姑娘结婚,唯一幸运的是:他的父母增配房子时他要求分开住,他得到
了一室半,如果我也有一室半或者一室户我大概是愿意与林之和结婚的,虽然我并
不很爱他,结婚与爱情是两回事。我已经被生活磨去了锐气,磨去了追求理想爱情
的勇气,我更不如陆鸣,他为了追求理想中的爱情与情人跑到了遥远的云南,去寻
找纯朴.善良.真诚与幸福。
林之和从李薇手中抢过吉它,把它放在墙角落,把李薇抱上了床,又帮她脱去
了裤子:"我们坐在被窝里说话好吗?"
李:"说什么呢?"
林:"小薇,告诉我,怎样办理结婚登记手续?"
李:"我已经告诉你几十遍了,我不想再重复。"
林:"我已经戽了,我总是搞不清楚,求求你,再说一遍。"
李: "很简单,双方在各自单位开具婚姻况证明,拿着证明一起到区妇幼保健
医院作婚前体检。"
林:"然后呢?"
李:然后,带着身份证.户口簿.二寸照片去民政局婚姻登记办公室办理结婚登
记手续。"
林:"这就行了?当场可以拿到结婚证书吗?"
李: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可以拿到。如果你要办结婚登记,先把所有的证明
材料拿来给我验核,否则你要跑好几次的。"
林:"有你在我身边,只要跑一次就足够了,你在婚姻登记科待了多长时间?"
李:"我讨厌.憎恨这段时间。"
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办这种手续呢?"
李:"现在还不行。"
林:"到底什么时候才行呢?"
李:"我不知道。"
林:"我们经常这样待在一起,已经两年多了,算是什么意思呢?"
李:"是试婚。"
林:"小薇,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李:"试婚试得不成功就不结婚。"
林: "我现在压力很大,我的父亲总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的同学也问我,包
括楼下204, 看车库的老太太都说你那位怎么怎么,你叫我怎么受得了,我又不好
解释。"
李:"你不要理他们,我怎么觉得没有压力?我父母不管我,我单位无所谓,我
的好朋友从不提,倒是我问她什么时候结婚,她说这是件痛苦的事,我们谈一点高
兴的事。"
林: "你有时过于敏感,有时又特别麻木,人家对你有看法你并不知,等发生
点儿什么的时候你才感觉得到。"
李:"我是我,我就是要做我,不管发生什么事。"
林:"小薇,你不是在玩弄我的感情吗?"
李: "没有,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要跟你结婚,我们都是成人,不要推卸责
任。"
林:"是你自己害怕承担责任,所以才不结婚。"
李:"不是。"
林:"那为什么不结婚呢?是不是心理有创伤?告诉我好吗?"
李:"没有。"
林:"那为什么呢?"
李:"我不愿意被婚姻束缚,又忍受不了单身的寂寞。"
林:"那我不是成了你的牺牲品了吗?"
李:"不是,我们互相付出,互相得到。"
林:"小薇,你究竟爱不爱我?"
李:"爱。"
林:"爱我什么?"
李:"爱跟你睡觉。"
林:"仅仅如此?"
李:"因爱跟你睡觉,所以爱你;因爱你,所以爱跟你睡觉。"
林:"还有呢?"
李:"还因你爱我关心我体贴我。"
林:"你总算是知道我对你好。那我们结婚好吗?"
李:"我讨厌你父亲,还有你弟弟。"
林:"他们都对你很好。"
李:"如果你有单独一间房就好了。"
林:"这不是理由。"
李:"你就这么想结婚?我们不是几乎天天在一起吗?"
林: "我现在不是想这个,我受不了舆论,我们先开一张结婚证书,然后你想
离婚就离婚。"
李:"你又在耍小聪明,结婚再离婚就没这么方便了。"
林:"我可以写下保证书。"
李:"这没用的,到时你反悔呢?"
林:"如果到时我想跟你离婚呢?"
李:"我不同意。"
林:"我就造成分居两年的事实离婚。"
李:"在这两年内,你不可对其他女性有所染指,否则你向法院起诉会失败的。
"
林:"我答应你,我们结婚后马上就离婚。"
李:"我肯定不会同意的。"
林:"那你要我怎样才同意结婚呢?"
李:"你现在的处境就象在等公共汽车,等了二十分钟时本可以叫出租汽车的,
但既然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再叫车不合算,索性再等下去,等了一小时.一小时半,
最后等了两小时车总算是来了。"
林:"车终于等来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合法地在我怀抱里呢?"
李:"我怎么会知道呢?"
林:"那我们分手吧,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李:"然后你就胡乱找个人,胡乱结婚了事。"
林:"我想有个安宁的家,在我劳累的时候可以休息。"
李:"我现在还不想分手,我舍不得你。"
林:"那我们就登记结婚。"
李:"别逼我,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林:"对你来说很好,对我来说就很不好。"
李: "我们当初认识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的年龄比我大这么许多。融在我尚
未爱上你之前就会早早地离开你的。"
林:"你又提过去了。"
李: "你也没有告诉我你有弟弟,你只是说你有一个父亲,因为你知道我喜欢
孤独.清静。"
林: "我一要你结婚,你就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那确实是我的不对,我不该
骗你,那也是因为我太爱你了。"
李:"你又爱我些什么呢?"
林:"你心底善良,不慕虚荣不贪财,温柔可爱。"
李:"虽然如此,跟我结婚你会不幸的,跟我认识你就够倒霉了。"
林:"是的,我真不应该认识你这个怪物。"
他们感到所有的话已经说完了,再也无法讨论下去,俩人紧紧拥抱,几乎想用
温柔深沉的拥抱扼杀对方的存在。俩人互相扼杀.溶化,溶成了同一个层次的存在......
在极度疲惫中林之和带着满足进入了梦乡,李薇却无法安然入睡。
生活就象漩涡一样令人晕弦,又象是站在悬崖边,后边又顶着一股巨大的压力。
人的命运是由偶然遇到的各色人等决定的,如果从来就没有遇见过施谷,如果早点
遇到身心健康的阿林就不会出现如今的尬尴局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
云,就算和林结婚也注定得不到幸福,我的理想已不再是建立一个温馨美满的三口
之家,而是无论经历何种艰险都要夺取艺术桂冠上最大的一颗明珠。拖住阿林是不
道德的,离开他又难下决心。长此以往必给他造成心灵的创伤,人的创伤如同生物
界的食物链,环环相扣一链传一链,唯有坚强的人才能弥合这一次又一次的创伤与
痛苦。
我和阿林初次相识是在一次古典吉它沙龙聚会上,这时的阿林对古典很有兴趣,
下决心要练到本市一流吉它演奏水平。那天晚上大家起哄要阿林弹奏一首曲子,阿
林一点也不推托就操起了琴,他抱琴时就象举着一把沉重的斧子,眉头紧皱,咬紧
牙关,脸部的肌肉僵硬得象一块块石头,不象是在演奏美妙的音乐,倒象是在啃一
只咬不动的窝窝头,只有他肩膀上的肌肉散发出孤零零的力度美,于其说他象是一
个音乐艺人,倒不如说更象一个体育健儿。过了五分钟,他疙疙瘩瘩地弹完一曲,
流了一脸的汗,他挥着袖子擦了擦汗,脸红朴朴的象一个纯朴的农民,他嘟嘟哝哝
地说:唉,弹琴真苦!别人问他:为什么还要弹?他说他喜欢音乐。我欣赏他弹琴的
刻苦精神,但处于他这样的层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达到怎样高的水平,充其量只
能成为标准的吉它劳动者。象揉面团一样地揉音乐既是在折磨自己又是在折磨别人。
练琴是苦的,但弹曲子时的表情应是轻松的,因为音乐是愉悦人耳朵的艺术。
阿林问旁边的我:你在想什么,怎么不发表意见? 我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
你弹得不怎么样,他古里古怪地说:我喜欢吉它,我只是想找个女朋友,在我练曲
子时她不要嫌太吵闹。这就是初次见面时的阿林,但他现在已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另
一种样子。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他没有才华,在音乐上谈
不上天份在经商方面也无赚大钱意识,他总是跟别人谈生意. 谈股票,谈起来满口
成章,如鱼得水,似乎只要那么一点顽石就会变成金块。自问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呢?因为他重感情.很忠很诚如今这样的人是很难找的。
想到这里,李薇情难自抑,吻了吻林之和湿润的嘴唇,林之和半睡半醒伸手搂
住李薇,李薇充满柔情地抚摸林之和光裸的身体,林之和醒了过来。
李:"阿林,告诉你一件事。"
林:"什么?"
李:"我前天下午去医院检查了。"
林:"怎么?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不叫我陪你去?"
李:"检查结果是:我怀孕了。"
林:"那不是很好吗?我们干脆结婚算了。"
李:"我想拿掉。"
林:"你不喜欢孩子吗?"
李:"你知道我最喜欢孩子了,但我现在不想要。"
林:"你不同意。"
李:"医生说我的子宫里有一个瘤,会影响孩子的。"
林:"莫不是你骗我吧!"
李:"不相信你去问医生,是医生说的,我做过超声波检查。"
林:"医生怎么说?"
李:"医生说,这很难说,可能对孩子有影响,可能没有影响。这是良性肿瘤,
可能自形消失,也可能生出畸儿。"
林:"你怎么答复医生的?"
李:"我说我再回去商量再决定是否做人流。"
林:"这样吧,明天我们再一起去请教医生好吗?"
李:"我已经约好了后天。"
林:"好吧,先睡觉,后天再做决定。"
李:"阿林,你要我还是要孩子?"
林:"当然首先要你了。"
李薇幸福地靠在林之和的臂弯里,轻声说:"我还想要你,能给我么?"
林:"不给,你有病在身又有孕,我不舍得你,你给我好好睡觉。"
林之和抚摸着李薇,望着她入睡,心里满怀着爱与恨。
四
由于古秘书下午请了半天假,故而李薇可以做半天的代理秘书,随潘总来到了
玉佛寺。
潘总在玉佛殿里虔诚地烧香叩头,李薇捻香假装朝佛像拜了拜,眼角余光瞥见
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行走, 她细细端量着和尚,不禁奔过去在他身后叫出声来:"
施谷, "那个被唤做施谷的人并不回头向楼下走去,她追了过去,和尚也加快了步
伐,等她追到时,和尚已进了方丈室,在掩上门前李薇看见了灰衣和尚的面容证实
了自己的确认,她不敢贸然敲方丈室的门,呆呆地立在厚厚的木门前,连潘总叫唤
她的名字都没有听见,潘总把她扔在原地,自己办正事去了。李薇陷入了痛苦的回
忆之中。
李薇打开了施谷的房门,她很诧异,施谷怎么不在? 平时他回父母家吃了晚饭
就回浦东的房间,或看宗教书籍,或弹古典吉它,自从他海上遇难回来后就迷上了
佛教。今天,李薇在达而信上班时施谷就跟她约好了来的,写字台上摊着两本书,
她不无兴趣地看了看封面:一本是《佛教文化与艺术》,另一本是《佛. 禅宗与历
史》。
自从施谷海上归来后就变得十分古怪,吃饭时把饭碗里的饭吃得一粒不剩,末
了还不嫌够痴痴地盯着饭碗看,汤吃完了要舔好几遍。说话说得好好地,他会默不
作声地陷入了沉思,还对佛教着了迷似的,经常去逛寺庙。最近几天总是对着李薇
粗声粗气,他说她对他是食之无味,弃之不舍,她有时真的已对他失去耐心了,想
到曾为他几欲疯狂又不忍离他而去,如今人在眼前却找不到往日幸福爱情的影子。
她从墙上取下已还给施谷的"红棉",随意拨弄着。
她很清楚,施谷表面给人一种印象,很有棱角很刚强,内心是极为脆弱而不堪
一击的,在他如今的搂抱里增添了一丝贪婪和无奈,她多希望他象往日一样搂抱她,
象往日一样说些甜言蜜语,不仅不如此,就因为有次拒绝了的要求,从此到了晚就
说:你快点回家吧,再晚了要看不清路的,或者你父母要骂你的,以前他总是送她
回家,分手是总很缠绵,现在变得既干脆又冷淡,是他不爱她了? 种种迹象表明又
不象。他几乎天天打电话给她诉说他的寂寞和冷清,达而信公司所有的人除了陈经
理外,全都能听得出他的声音。
钥匙孔响了一下,她去开了门,施谷与好朋友胡立互相搀扶着醉醺醺地蹒跚进
门。
施谷口齿不清地说:"谁呀,谁在我房里乱弹琴?噢.原来是李小姐呀!你这个狠
心的人,看我落难就不理我呀。"
李薇很委屈:"你说什么呀?你跟我约好的,我在这里等了你好长时间呢!"
施谷:"你架子好大,找你好难找。"
李薇把吉它挂回墙上,与醉得还不太厉害的胡勃把施谷扶抬到床上,施谷恼怒
地推开李薇。
施谷含混不清地说:"不要你来献假殷勤,没有你我活得更清静.更自在。"
李薇:"不是你打电话叫我来的吗?"
施谷打着嗝:"我?我打电话叫你来?"他强调了你字:"为什么我要叫你来?世上
女子有的是,追求我的女子多的是。"
李薇:"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在你落难的时候离开你的。"
施谷:"滑稽!你不离开我?"
胡勃拖不动施谷:"小薇,你来帮帮我!他的脚还在地上呢!"
李薇费力地和胡勃抬施谷的脚,猝不及防被施谷踹了一脚,她趔趄了一下,在
就要摔倒的时候抓住了床的边沿,施突然从床边站了起来,一把拉住她,她难以保
持平衡跌入他的怀里,施谷就势抱住她一起倒在了床上一边嘻笑着摸她的脸,含混
不清地说:"小妞,你怎么证明你不想离开我?"
李薇着急要从床上起来, 又被他有力的手紧紧箍着无法挣脱,低声哀求道:"
施谷求求你,当着人家的面千万不要乱来。"
施谷半真不假地笑道:"这里没有人家呀,大家都是自己人吗!"
李薇胀红了脸,愈发羞急。
望着穿白色套裙,风情万种的李薇,施谷心中欲念陡起不能自持。乘着一股酒
兴就要解她的衣和,李薇浑身扭动着反搞他使他无法下手。
施谷叫道:"胡勃,你看白戏呀,还不来帮帮我。她的手劲还真不小呢!
胡勃呆望着李薇露出些许的美丽雪白的胸脯,酒已完全吓醒,不知所措地拉施
谷的手。
施谷又叫了起来:"你在干什么呀,帮什么倒忙?"
在胡勃的帮助下,李薇挣脱了施谷的怀抱也不及扣已解开的一粒衣扣就逃向门
边,施谷立即翻身跃床,扑倒在地上抱住她的双脚,胡勃极为尴尬,在一边不知干
什么好. 想了想知趣地说:"你们闹吧,我不妨碍你们了。"说完飞跑了出去,临关
门时又朝里瞧了瞧。
李薇在施谷的拖曳下倒在了他的身上,施谷就在灰扑扑的地上解她的衣裙的其
余纽扣。"
李薇大叫:"不可以,不可以!"
施谷怒道: "不可以,不可以,老是不可以,上次也说不可以,这次又说不可
以,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呢?"
李薇几乎哭道:"现在不行的。"
施谷: "够了,别给我装什么正经,我要你的时候你就得给我,否则那就证明
你不象我爱你一样爱我。"
李薇:"那也不能在地上呀!"
施谷又笑了:"原来你是嫌地上脏!那好,我们还是到床上去。"
施谷刚松开手,李薇就又全力往门边冲去。施谷早已防备,出脚钩了她一下,
在她将要倒下之时被他抱在了怀里,他紧紧抱着她温热气喘的身体放在了床上,然
后用两手把她的双手钉在床上,使她无法动一动,她的整个身体也充分展露开来,
她疲惫地睁着失神的眼盯着他,他也直视她的眼睛,足足看了五分钟,想读出此时
此刻她的心电图,她的目光逐渐由憎恨转向了爱怜。
施谷:"你现在已成了我的手中猎物,你有什么好说的。"
李薇:"如果你想干违背我意志的事情,你就成了动物。"
施谷:"那么,在你愿意的时候,我就不是动物了喽?"
李薇把头歪向一边,不理睬他。
施谷温柔地抚摸她僵硬的身体,但她把自己绷得更紧。她的意识在呼喊:不,
不,不,这是不可以的,这是违背某种不成文的习俗的,但她已不想再做出口头的
反抗,因为她意识到在现在这种境况下,这已是不可避免的事了,她仍然感到前所
未有的恐惧。
施谷慢慢地把她的衣服脱去,并对她的不再反抗表示满意,他柔声地说:薇,
放松一点好吗?我会尽量小心的,你不会出什么事的,我会给你快乐的。
她紧紧地闭上双眼,似乎这样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一丝暖洋洋的惬意的东西从
心中荡漾开去,她想拒绝却是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一种珍贵的物质从此就要变得
不足珍惜, 她觉得极度悲伤,一滴眼泪挂在了眼角,施谷轻轻擦去了她的泪滴:"
如果你真不想要,那就算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施谷:"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又是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
施谷扑到了她的身上,他象在撕薄纸片似地撕她的下身,她并没感受到如他所
说的快乐。她轻声地咕哝了一句:"疼死我了。"
这时,门响了起来,不知谁在慢条斯理地敲门,施谷停止了动作,俩人抱在一
起屏声静息地听着, 敲门声愈加急迫,施谷贴着她的耳朵说:"大概是胡勃,你不
要出声,我去开门,把他打发掉。"
李薇又贴着施谷的耳朵:"不会是他,不要去开门。"
施谷迅速地穿好衣服,李薇紧紧地抓住他:"你不要去开门,我害怕。"
施谷向她摆了摆手:"有我在,没事儿。"
李薇又说:"那也要等我衣服穿好。"
施谷:"肯定是胡勃,不要紧的。"
李薇赶紧穿连衫裙,她稍稍一动全身都疼,她已顾不得这一切,她本能地感到
要大祸临头了。找了半天才找到连衫裙,门催命似地敲得又响又急,施谷问了一声:
"谁?"没有人答理,只是更加没命似地敲门,间杂还用脚踢门。
李薇刚套了一半连衫裙施谷就跑去开门。
只听得一声怒斥:"你昏死头了,怎么到现在才来开门?"
施谷大叫:"你不能进来。"
施母吼道:"你倒说说看我自己的家,为什么不能进来?"
施谷小了点声:"妈,求求你了,反正你现在不能进来。"
施母打了儿子一个耳光:"你整天不务正业,我要看看你又干出什么好事来了。
"
施谷阻着门不让母亲进来。母亲推了儿子一把,施谷没有料到闪了闪身,就此
给母亲让出了道。
李薇拿被子蒙上了头, 施母毫无顾忌地掀开了被子:"原来是小薇,我真没有
想到会是你。我原以为你不会这样的。"
李薇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脸,脸烧得几乎要晕死过去。
施谷赶紧跑来阻在了李薇和母亲之间,李薇尽量把身体缩小躲在施谷背后。
施母把所有的脏话都倒在了儿子身上: "你这个不要脸的,成天只知道快活,
你这个不求上进的东西,不学点东西,只知道弹琴,弹琴有什么用,弹琴又不能当
饭吃,你有什么技能就辞去了职务? 也不跟谁商量商量,现在可好又干出这等伤风
败俗的事来,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邻居们要是知道了,我以后还怎么好意思过来?
我真的白养活你了,你为什么不去好好地找找工作?谁跟你生活在一起谁都会倒霉,
你自己不学好还带累人家女孩子,你自己不好好做人,你叫人家以后怎么做人,你
这个天下第一的自私鬼,我每个月供你养你到底到什么时候?"
施谷垂着头一声不吭地听母亲责骂,李薇又羞又愤只是无法辩解,任凭一盆又
一盆的脏水倒在自己的身上。她象一头带伤的野兽竭力挣扎,无奈挣脱不了重重绳
索,她已丧失思考如何摆脱困境的能力。
施母骂完后对施谷说:"你叫她把衣服穿好,送好回家。"说完背过脸去。
施谷没有说什么,李薇拖过被子,在被子的掩盖下穿好了连衣裙。象一支箭一
样冲出了屋子,施谷没有出来送她,她独自一人在清冷的夜空下飞奔,太晚了,末
班车也早就开走了,她飞跑了一段似乎离开了某种险境,才又放匀了脚步,街上已
无行人,只有偶而飞驰而过的小轿车,她倾听着足上皮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在夜空
里无尽地缭绕缭绕......
李薇忧虑地望着窗外,暴风雨止不住地喷泄,这时施谷在干什么呢?看佛教书,
还是弹琴? 他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怎么办?相距只有四站路却不能见面。自尊.屈辱.
防卫这些人类的面具阻隔了人们心灵的交流, 为什么大家都不敢不愿跨出这一步?
她在黑暗中坐着,等父母都入睡后悄悄地溜出了屋子。
雨已经停了,天空无星无月,既清明又灰暗,微风拂过,积洼处水波荡漾。她
坐了四站路,下车后还要穿一些小弄堂才能到施谷的屋子。当她下车时,雨又淅淅
沥沥地下了起来,她开始飞跑,虽虽然没有路灯,她已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一
不小心,她踢翻了一家人家放在门口的水桶,水哗哗地在地上流淌,她的内心在呼
喊: "快,快再快一点,我要立刻见到你,我要告诉你我已经原谅你了,你做过对
不起我的事,那是因为你喝醉了,你受过旁人没有受过的创伤,我不来抚慰你,谁
还能够?"
在陋着三条弄堂的时候她听见了隐约的吉它声,是施谷在弹阿尔罕布拉宫的回
忆,他弹得激情昂扬,不对,弹这首曲子应该充满柔情与对昔日繁华的追忆和感慨,
琴声断断续续,有时被风声雨声雷声吞没。在陋着一条弄堂时,曲子还有四小节尚
未结束,琴声嘎然而止,李薇被突然中断的琴声一惊,顿了顿,加速飞跑。
风刮开了施谷家的木门,一道闪电划过,施谷抱着琴随椅子倒下,手腕处的鲜
血不断向外喷涌,溅红了红棉吉它,写字台上放着封了口的遗书。李薇站在门口想
叫,张大嘴叫不出来,沿着门框无力地昏倒在门坎上,雨水打湿在她的脸上,她悠
悠醒来,大声呼喊:"救命!救命!"
邻居中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另外的人手脚乱地把施谷抬至车内。
随着颠颇的救护车,李薇展开了施谷留下的短短的遗笺:
小薇:
当你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我无论如何都不想伤害你,如果我曾经伤害过你的
话,那不是发自我内心的故意。自从我海上归来后你一定发觉我完全变了 一个人,
如果你也曾经历过我所遭遇过的, 你就会理解我,但是我所经历的是从 没有人经
历过的将来也不会有人经历的。 我一向与父亲格格不合,现在母亲也 嫌弃我,你
更是对我恨之入骨。我不想再活着给别人和我自己添麻烦。生命有 什么值得留恋?
死亡是永恒的安宁和归宿。
施谷自杀并没有成功,他被医生救活了,他既不对医生表示感谢,也不向李薇
要求忏悔。没过两天他就完完整整地出了医院。
李薇天天去他家看护他,防止他再生轻生之念,俩人又象刚谈恋爱时一样保持
一段距离。
施谷每天都擦洗吉它上的血迹,无论怎样擦,吉它面板上最终留下了一大块红
斑,每天擦完就对着李薇弹奏李叔同谱词的《送别》,李薇跟着轻哼歌词。俩人最
后见面的那次,施谷弹至原曲知交半零落处量流下了眼泪,再也弹不下去。
李:"弹一首欢快点的。"
施:"这是我这辈子弹的最后一曲。"
李:"你不要再胡思乱想。"
施:"我想把琴送给你。"
李:"为什么?"
施:"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李:'过去的应该结束,未来的有待开掘。"
施:"不,从来都没有过,将来也不会有。"
李:"你又想干什么?"
施:"不干什么,我想永远地离开你。"
李:"你难道又想胡来?我不答应你。"
施:"不,用另一种方式。"
李:"什么意思?"
施:"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已堪破生死,顿悟人生。
"
李:"什么意思?你不妨说清楚点儿。"
施: "人生苦短,我不想再把人生耗费在无意义的虚假繁华的尘世,我打算入
僧道。"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在施谷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将来也不会发生什么,
他心意已决, 没有人能够阻拦得了他出家当和尚。临别时他送了李薇一句话:"你
是世上最为不幸的女子, 因为你除了才气与美貌,一无所有。"又送了李薇他的日
记,李薇从来都没有打开过,把它锁进了抽屉。
过了半小时的光景,灰衣和尚重又打开门,出了方丈室,看见李薇还在原地很
是诧异,空陌地望了她一眼,向另一殿堂走去。李薇忍不住上前拽住了他的灰色袈
衣的袖子,他不以为然地摆脱了她的拉扯。
李薇:"我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但你总不能装成不认识我的样子啊!"
和尚:"施主,我的确不认识你。"
李薇:"出家人都是无情无义的么?"
和尚:"情是痴迷,义乃魔障。"
李薇:"那么你承认你认识我了?"
和尚默默无语嗒然而行。
李薇:"难道曾经发生过的都是子虚乌有么?"
和尚露出禅一般的微笑,默默前行。
李薇:"施谷,你太绝情太狠心了。"
和尚: "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边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
成。"
李薇:"你叽咕些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而出家?难道出家就能摆脱尘世
了吗?我真后悔当初救了你。"
和尚: "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边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
成。"
李薇:"懦夫!懦夫!懦夫!......"
李薇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时,已不见了潘总的身影,她在寺里寻了个遍也没寻到,
她独自一人回到了公司,潘总早就回来了,又出去办事了。林之和打电话来问她晚
上去不去他家,她一口回绝了,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面对自我了,她需要整个一晚
来想想施谷, 一想到施谷,她就理解了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源自生命本质的痛苦.
他已把痛苦传染到她身上,粘附她,与她永不分离。
晚上,她边练琴边想着施谷和有关施谷的一切。
施谷自幼为家庭环境而自卑,他住在被称为"棚户区"的地方,一个高楼大厦后
面不为人所知的区域,密集的房屋高低错落,东一块. 西一块胡乱突出,如同拆乱
的积木。为了突破生存空间,房子外面搭建厨房,门外堆放着篮子. 萝筐等说不出
名堂的破烂玩意儿,总体色调是黑乎乎.灰扑扑的,房屋淹没在半明不暗的光线中,
似乎太阳也不愿照到这里,眼睛好的人偶而能见到一点青葱. 万年青等绿色。房子
内部层层叠叠.阁楼重重,人们穷心竭虑地制造仅有的一点空间,分不清哪是厨房.
哪是客厅. 哪是卧室,在狭小的空间里,老式笨重的家具与现代轻盈的电器设备并
存不悖,就象三代同堂的人一样拥挤在一起。
那里有许多曲曲折折. 枝节横生的小胡同,如果不是精通那种地形,就很难走
出那个四通八达的迷宫。那里住的是受过很少教育的工人. 职员和飞短流长的家庭
主妇,那些人忙忙碌碌于琐琐碎碎,总有发泄不完的精力需要吵吵闹闹。他憎恨他
的环境,他从小就想离开家庭,他如愿了,他成了海员。
每次出海归来,俩人都有一小段欢愉的日子,当夜晚到来时,他祈求我:不要
离开他,他承受不了黑暗.面对黑暗的混沌和孤独。但他也从不强求我留下。
施谷是一个矛盾体,他的血管里流动的是不安份的血液,另一方面又追求清静.
平和;他有最为坚强的意志和最为薄弱的意志;他是一个天真的不谙世事的小孩,
又是一个心境苍凉. 已临迟暮的老翁;他是一个随心所欲的"自由"人,又是一个难
以摆脱内心束缚的"自我"奴隶;他既热爱生活又愤世嫉俗;既多愁善感又冷酷无情;
既浪漫疯狂又冷静理智;说起话来可以口惹悬河.淘淘不绝,也可以三缄其口.一言
不发;他要么什么都要,要么什么都不要。
五
每星期天,李薇照例骑自行车去周律家学琴。单独授课,是每个学习音乐的艺
人所梦寐以求的。她费了很大的周折才打听到周律家的地址,想尽了办法才使老师
破例接受了她。没有熟人帮忙,没有朋友介绍,她总是在这种境况下找到一条新的
通向艺术之路。她已换了三个单位,同样的,艺校也换了三个。起先,在高中时她
由于爱好音乐自学吉它,学到无法自学下去的时候,到美声吉它艺校报名参加了古
典吉它中级学习班, 由于她从未在别人面前弹奏过, 所以中级班胖胖的要求她弹
《爱的罗曼史》时,她颤抖着手不成曲调地弹完了一曲。胖老师马上就给她盖棺论
定:不行,你跟不上中级班,你应该回到初级班去。她有一股犟劲,别人越是说她
不行,她越要干出一点人模人样,她每天练琴十几小时,终于直上了胖老师的得意
门生:施谷,她们俩人成为二重奏的演奏搭档。一想到施谷,她的情绪就异常激动。
施谷出家后,李薇被达而信公司解雇了。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常常不吃不
喝,抱着吉它疯狂地敲打琴弦,琴弦一根接一根地断了,她嫌敲打琴弦还不解恨,
双手往墙上擂去,拳头发青发紫,她继续狂乱地弹琴,左手按弦的手指出血了,鲜
血点点地滴在琴颈上,在狂乱的情绪中她已麻木而不觉疼痛。林之和来看她,她残
忍地绝望地望着她,叫他帮忙去买琴弦。琴弦买来了,她一边装弦一边失声痛哭,
林之和拿来了毛巾。热水要帮她擦脸,她让他滚,立刻滚出她家,她不想让他看见
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林之和走了,又来了,带来了一根纱布,小心地帮她包扎又红
又紫的手指,她恶狠狠地扯下纱布,在手指上绕来绕去,仿佛在品尝疼痛的滋味,
她希望自己大病一场,用肉体的痛苦替代精神上的痛苦。她拖着长长的纱布条在房
间里乱兜圈子,林之和拉也拉不住她,她经不起她的折腾,不放心地离开了她家。
父母下班回到了家,母亲把凉了的饭菜端出去又换进了热的,无论怎样劝她,问她
怎么回事,她都不说一个字。她痴痴傻傻地望着窗外的天空,月亮渐渐隐去,,曙
光就要出现,她无法入睡,望着墙上挂着的吉它,她双手捏拳抵信发胀的太阳穴,
在床上痛苦地扭来扭去。过了好几天,她才感觉饿了,林之和给她喂了点东西,她
象孩子一样让他喂饭,吃了几口就不再让他喂,林之和带来了新的纱布条把原来的
脏兮兮的纱布条替换下来。
没有工作是不行的,李薇买了一大叠报纸,《解放日报》.《文汇报》.《新民
晚报》,特别是《新民晚报》上有许多招聘广告,她剪下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主动
出击直接来到招聘单位的人事部门,她就聘过公关小姐. 推销员.秘书.行政管理人
员,她不是被挡驾就是被婉拒,负责人说:你不行,看你的样子就不行,她求道:"
给我一个机会吧, 让我试试,我定能做得极为出色。负责人说:"我想你是不明白
我的意思。"她说:我明白,我明了,我只是想找份工作。负责人说:"你有学历,
有文凭还怕找不到工作吗?"都是这样说,但她就象是碰到魔鬼似的就是找不到一份
称心如意的工作。按理说,她有文凭,懂英语,会操作电脑,找一个中型以上公司
类似文员的工作是不成问题的。当别人问起她的简历时,她突然沉默不语,她不想
提起过去,哪怕是与施谷无关的过去她也不想提及,别人又问她为什么连干两个单
位都不称心?她则絮絮叨叨地诉说她如何憎恨前两个单位,这样还有谁敢要她呢?其
实她只要说前两个单位收入低就可以了,她自己也十分清楚这一点,但她汉时有一
种十分强烈的发泄的欲望,一有机会就要发泄一通,靠了这些发泄,她没有生大病,
也没有找到工作。小公司不愿进,大公司又进不去。
在家一闲就是半年,每个月要交父母饭钱,父母不让她交,她硬是要交,她已
是成人了,父母赚钱也不是很容易的,不该白吃父母的。此外,每个月还交学琴的
费用,购乐谱。原本,区政府和达而信公司的收入都不高,眼看积蓄就要花完了,
应聘又一无所获,她非常焦急,常常在马路上走来走去看公共广告栏内的招贴。一
次,她偶然发现一个海报,日本著名吉它大师铃木进二途经上海,9月蚀2日于商城
剧院表演吉它独奏,只演一场,机会难得,不可错过。她怔怔地瞪着铃木进二的名
字,带着仅有的几元钱乘车来到了商城剧院门口,票价按座位分成5元.10元.15元.
20元四种,5元. 10元.15元均已告罄,只剩下20元的一种。她乘车回到了家,立刻
给林之和打BB机,林之和来到了她家,一见面就扑到他的怀里撒娇,诉说她的相思
之苦,林之和开门见山问她有什么要求,是否又要钱?买乐谱还是怎么?这个月给的
零花钱这么快就用完了? 她说不是,又说自己找到了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林之和
叫她拿出合同来看,她说合同要过两天才签,她现在急需要钱,能否让她先透支一
点下个月的零花钱。林之和摆出长者的姿态教训起她来,问她要钱有何用,她本想
编个谎话,但她知道自己说不来谎,只好老老实实告诉林之和她要看铃木进二的演
出,林之和一听更不给她钱,在情急之中,她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让林占有她,说
她爱得发疯,天天都想得到他,林之和二话没说打了她一个耳光,这是他平生第一
次也是最后一次打她,她伤心欲绝地哭了,而后他十分后悔向她赔罪请求她原谅,
在她的肉体的诱惑下,他陷入了爱的泥潭。林之和给了她50元钱,并说这钱与他们
的爱情毫无关系,她说不管有没有关系我都不想要你的钱,本来就不该拿你的钱,
半年来所拿的零花钱都记在了帐里,以后等有了工作马上就还给他。他既爱她又恨
她,爱她的疯狂,恨她的直接. 赤裸和熟练熟练他认为她天生就是一个娼妓,但她
又与娼妓有本质的区别:她是为爱而爱,而不是为钱,她从不出卖自己,只是贪婪
地索取.索取,索取男女之爱,精神的.肉体的,而不是为了钱。
林之和走了,李薇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听铃木进二的录音磁带,在她最为沮丧的
时候,是铃木的吉它曲唤醒了她对生活的眷恋与憧憬,她盯着墙上挂的吉它,下意
识地摸了摸口袋,她想出了一个主意,嘴角透露出一抹笑意。在人群稠密的市文化
宫旁,李薇拿铁盒盖敲铁盒子,企图吸引路人的注意,她抱着吉它弹奏改编的吉它
曲《罗密欧与朱利叶》,音乐被喧闹的市声吞噬,行人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有两三
个人驻足观望下即继续行路。带红袖章的纠察过来问她在这里干什么,她没有回答
离开了是非之地。她找了个不太热闹又不很僻静的路段。她弹奏了大家都熟知的曲
子《爱的罗曼史》. 《致爱丽丝》.《圣夜》.《莫吝吻》,悦耳的曲调赢得了路人
的停步.观望.侧目,她指了指铁盒子,继续弹奏,铁盒子里很快就聚满了碎钞,她
大臻点了点,差不多有二十元了,她突破重围,择路而逃。
李薇依靠自己的力量坐在了商城剧院的前排座位,如果还有余钱的话,她还想
买个望远镜,看清铃木弹奏吉它的指法。
报幕员小姐用甜美的声音介绍日本吉它大师铃木进二的简历和演奏特色:铃木
进二先生于1950年出生于日本大阪,自幼学习吉它,年轻时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
父亲希望他攻读法律. 医学,但他矢志学琴,20岁时在巴黎音乐学院进修了四年,
25岁时即成为著名的吉它演奏家,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铃木大师一直渴望来中国
演奏,今日总算如愿以偿。铃木大师演奏技巧娴熟. 凝练,宁静的音符中浸透了充
沛的感情。他常常把交响乐队比作彩色照片,把古典吉它比作黑白照片。他的上半
场演奏顺序是:塔雷加的《大霍塔舞曲》. 朱利亚尼的《大序曲》. 阿尔贝尼兹的
《阿斯图利亚斯的传说》,下面就请观众们尽情欣赏这幅流动着的黑白艺术照。
李薇凝神谛听大师的演奏,她的脑海中出现了铃木的父亲怒吼着砸烂吉它,铃
木伤心地抚摸受损吉它的镜头;出现铃木躲到邻居的花园里悄悄练习吉它的镜头;
出现施谷在大海上伴着海鸥弹奏吉它的镜头;出现雷雨交加的夜晚施谷血流如注喷
射在吉它上的镜头。
幕间休息时,休息厅里烟雾腾腾。一堆堆处于闲散状态的人们谈论李薇于街头
献艺敛钱购票的故事。消息不胫而走,从休息厅传至铃木大师的耳朵。
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很快过去,观众们纷纷入场入座。报幕员小姐的甜美嗓音响
彻大厅: 下半场曲目已开始,铃木大师将为我们演奏索尔的《魔笛主题变奏曲》.
威拉罗勃斯的《第一号前奏曲》.电影《猎鹿人》的《卡伐蒂娜》。
弹奏铃木大师向李薇的座位深深地望了一眼,李薇正出神般凝望着大师,两人
视线交投,同时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她端坐如钟紊丝不动,专心专意地盯着大师如
蝴蝶般翻飞的手指,深深地迷醉于大师的吉它声里。
在阵阵掌声中, 铃木大师一次又一次地谢幕。报幕员拿着话筒说:"告诉大家
一个故事今天有一位小姐,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在街头卖艺来看铃木大师的演出,
铃木大师非常感动,要见一见这位不同寻常的小姐,请这位小姐站起来,到台上来。
李薇兴得有点机械地往上走去,铃木大师在中. 日方人员的陪同下向李薇的座
位走来,两人象老朋友般互相拥抱,李薇兴奋得脸颊飞红,很多观众都不退声围拥
着这一激动人心的场面。
铃木:听说你来听我演奏,很不容易。
中方日文翻译译给李薇听。
李薇:是的,但很值得。
翻译又译给铃木大师听。
铃木:有你这样一个诚挚的听众,我很幸运。
李薇:对我来说,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听您的现场演奏。
铃木:我知道中国古代历史上有高山流水的故事。
李薇:中国稍读过点书的人都知道这个故事,这个故事流芳百世.万古不灭。
铃木:看在高山流水这个故事份上,请您一定收下我的微薄的钱财,因为我知
道你急需。
李薇格手挡开:"不,我决不会要。"
铃木:"你不愿接受一个朋友些微的诚挚的帮助吗?"
李薇: "中国人常说:无功不受禄,我本人也没有接受施舍的习惯,但我想向
您提出一个过份的.奢侈的.不合理的要求。
铃木:"你说吧,能办的,我尽量办。"
李薇:"我想,我想......要您的......您的琴""
铃木:"这. ...这是我的老师送给我的,我的老师嘱咐我送给我所听到的最出
色的吉它演奏家。"
李薇:"那只好算了。"
铃木:"您好弹一曲给我听听。"
李薇用大师递过来的琴弹了一曲《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大师仍犹豫不决是
否要送给她琴,她决不是他所听到过的最有天才的演奏家。
铃木: "这样吧,我送您另外一把,是我弹了几十年的一把十分名贵的琴,琴
在日本,待我回日本后立刻寄给您。"
日方陪同人员对李薇说: "铃木先生赠送给您的琴,希望您无论在什么时候碰
到什么情况都要好好地保存。"
李薇珍重地点了点头,镁光灯闪亮,摄下了她与大师合影的照片,照片当场取
出递给了李薇,周围观众一起鼓掌。
从这以后,李薇再没去过艺校,她下决心要成为一个出色的吉它演奏家。新的
一期杂志《吉它之声》在封面上刊登了她与大师合影的彩色照片。李薇翻至铃木的
演出情况介绍,铃木大师有介绍文字后面写下了一段日文,边上是相应的中文:中
国的吉它演奏家们,要赶上世界一流水平,还须加一把劲!
李薇翻至一篇署名为周律的文章《怎样提高古典吉它的演奏水平》,她被文章
的内容深深地吸引住了,她知道这就是自己所要找的老师。
她来到了《吉它之声》杂志社的编辑部。编辑部在三楼曲曲折折的房间里,凌
乱地挤着七. 八张陈旧的写字台,写字台上堆放着许多读者来信来稿。两个编辑拿
一张椅子当桌子在下围棋,另外两个站着观看,还不时地插嘴指点议论。
李薇敲了敲开着的门,一个慈眉善目的矮胖编辑走过来,另一个仍在观看没有
理睬。
矮胖:"什么事?"
李薇:"请问,这里是《吉它之声》编辑部吗?"
矮胖:"是的,难道不象吗?什么事你说好了。"
李薇:"是这样的,我想打听一个人的地址。"
矮胖:"有话快说呀!"
李薇:"我想打听周律老师的地址。"
矮胖:"这,这可不行,他关照过的,叫我们不要向外人透露他的地址。"
李薇:"告诉我吧,我有事找他。"
矮胖:"不行的,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李薇:"告诉我吧,我不会出卖你的。"
矮胖:"你要体谅我们,我们要对我们的物约撰稿人守信用。"
李薇:"就破一次例吧!"
矮胖:"你找他究竟有什么事?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李薇:"我酷爱吉它,想请求他做我的老师。"
矮胖:"这是不可能的,他已说过他不再收学生了。"
李薇:"别管他是否还收学生,你只要反他的地址告诉我,保管他会收下我。"
矮胖:"你就这么自信?我们有义务为我们的撰稿人保密地址,不过我可以告诉
你,两个星期后,吉它协会有一个讲座在文艺会堂举行,他是讲课人之一,有本事
你让他自己告诉你。"
李薇:"我怎么进去?"
矮胖:"拿我的名片进去好了。"
李薇感激地接过名片:"多谢了!"
矮胖:"你可以走了吗?"
李薇:"对不起,打扰了。"
矮胖:"祝你成功,欢迎你下次不要再来。"
星期天文艺会堂讲座结束后,李薇悄悄地跟着周律来到了他的家。周律的家地
二室一厅,中产阶级的居住环境,她敲开了他家的门,他的房间里挂满了索尔. 泰
雷加. 卡尔卡西.塞戈维亚等吉它大师的人像,书架上排列着《吉它入门》.《吉它
初级教程》.《西班牙吉它演奏技巧》.《吉它指南》.《吉它之路》.《吉它与吉它
大师》.《卡尔卡西吉它教本》.《塞戈维亚吉它教本》.《塔雷加传》.《和声学》
等等大量曲谱。
李薇怯生生地又是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是一个吉它爱好者,我
来是想跟您学琴。"
周律:"谁你地址的?我已对外界宣布,从90年开始就不收学生了。"
李薇:"周老师,求您,请求您好无论如何要收下我。"
周律:"我不破例,我没有破例的习惯。"
李薇:"求您,求求您偶尔破一次例吧!请您考虑考虑再回绝我吧!"
周律:"你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听看。"
李薇接过吉它弹奏泰雷加的《阿拉伯风格绮想曲》,弹到一半,周律挥挥手,
示意她停下。
周律: "不行,你做我的学生还不够资格,出道时没有名师指点,所以养成了
许多弹奏的坏习惯,纠正起来很麻烦,我更愿意教一个从未学过琴的人。"
李薇:"起初我是自学,然后上了几年的艺校。"
周律:"是的,我已看出来了。"
李薇:"请老师指教。"
周律:"你有感情.有毅力,有对乐曲的理解力,但你没有弹过什么练习曲,基
本上一开始就弹曲子,忽视了基本功的训练。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你是懂的,但
一到实际就要犯错误,你迫不及待地练习技巧高难的曲子。你的先天条件不足,手
太小了,不过这没关系,西班牙吉它大师塞戈维牙的手就很小。还有手指不到位,
低音部分弹得太轻等等问题。一时很难讲完,需要时间一点一点地去纠正。"
李薇:"老师!你就是我应该要找的老师。"
周律:"不要叫我老师,我不是你的老师。"
李薇:"不,你指教我,就是我的老师。"
周律:"不要缠了,我是不会收你做学生的。"
李薇:"我没有缠您,我只是想让您收下我这个学生。"
周律:"我上一个从未学过吉它的学生,你现在已经养成了许多弹奏的坏习惯,
坏习惯要改掉是很难的,你知道了吗?你懂了吗?"
李薇:"你的意思是肯定不会收我了?"
周律:"再明白不过了,而且我认为你弹琴没有天赋。"
李薇;"你教不教业余爱好者>"
周律:"更不教。"
李薇: "好吧,既然你执意不肯收我这个笨学生,我就不勉强了。不过,我真
的希望得到名师的指点。"
周律:"我劝你死了这条心,真的,我是为你好。"
李薇离开了周律家,乘上了回家电车,想到施谷的出家为僧,想到世情的冷淡,
想到现在男友的不如意. 想到追求的失败,她忍不住落下了眼泪,不知不觉乘过了
站,她来来回回乘了好几次,又无意识地回到周律家门口。这时已是半夜,整个上
海进入了睡眠状态,她不敢敲门惊扰周律的好梦,倚着他家的门闭目养神等待黎明
的到来,心中暗暗祈祷天亮时周律能回心转意。
早晨,周律起床洗梳完毕,打开门正要去上班,发现李薇笑盈盈地疲惫地倚着
门框,吃了一惊。
李薇:"我的决心没有变。"
周律:"看来,我不得不收下你了?"
李薇:"是的,否则我就不离开你的家。"
周律:"好吧,我就破一次例。"
李薇:"老师,老师,我怎么谢你?"
周律:"先睡一觉再说。"
李薇:"我睡不着呀!"
周律: "睡不着也要睡,你先回家睡一觉,然后去买一本《卡尔卡西的吉它教
程》,星期天到我这里来上课。"
李薇:"那,学费呢?怎么算?"
周律:"再说吧!"
李薇记得很清楚,第一节课周律老师没有教她琴,而是给她介绍了吉它的历史
和现状。
"一般认为, 吉它的起源是在东方,确切地说,吉它是从中世纪时依贝利亚半
岛的弹拨乐器发展而来的。十六世纪末在西班牙的吉它音乐家比森特. 埃斯比内尔
和胡安.卡洛斯.阿尔特的努力下,使吉它这一古老的民间乐器作为正统的乐器出现
在舞台上,从而确立了它应有的位置。它从四弦. 五组复弦,逐渐演变到六弦。确
立今日吉它比例规格形态的是十九世纪西班牙的托列斯。二十世纪,美国的阿尔伯
特.奥古斯丁道创了尼龙琴弦,西班牙的耶佩斯改良了六弦吉它使之成为十弦吉它。
十八世纪中叶至十九世纪是吉它的黄金时代,这一时期演奏家和作曲家人才辈
出,出生于西班牙的索尔用海顿. 莫扎特的古典形式结合吉它的性能写下不少优秀
作品,他把吉它提高到真正的艺术水准,他的演奏风格优美.典雅。同时代.同一出
生地的阿瓜多的演奏追求明朗活泼和宽广的声音。意大利的卡鲁里.朱利亚尼.卡尔
卡西都写了许多教本遗留后世。卡鲁里给人的感觉亲切温和. 热情愉快,卡尔卡西
以其富有青春活力的演奏和清新的作品受到当时人们的赞扬。十九世纪中叶以后,
吉它音乐出现了低潮,主要原因是由于浪漫主义音乐思潮席卷欧洲,人们偏爱华丽
宏大的音响,缺乏音量的吉它不得不退避三舍,在这一时期使吉它重振威风的是西
班牙塔雷加,他改革了吉它的传统演奏方法,扩大了吉它的表现力。二十世纪的吉
它复兴浪潮是由安得列斯. 塞戈维亚掀起的,他的演奏涉猎各家各派,采取肉指和
指甲并用的手法,由于他的出众才华使人们重新认识了吉它艺术的价值。在吉它艺
术史上,罗德里戈的两首吉它与乐队的协奏曲《阿兰胡埃斯协奏曲》. 《为某绅士
而作的幻想曲》解决了吉它与管弦乐队之间协调和衬托的难题。在最近三. 四年代
中,吉它演奏影响较大的有西班牙的耶佩斯,英国的布里姆,澳大利亚的威廉斯,
耶佩斯由于演奏《爱的罗曼史》而一举成名,他的演奏曲目极广,布里姆苦心钻研
并复活了许多古老的吉它音乐,威廉斯的演奏风格严谨而富有魅力。
从二十世纪开始,吉它音乐明显向多元化方面发展,其一是从形式和风格方面
所看到的旨拉门科的蓬勃兴起,其二是从乐器本身构造看到的改良古典吉它的涌现,
其三是随着电子工业的发展,促进了新型电吉它的出现。
吉它的种类按弹奏的方法可分为古典吉它. 旨拉门科吉它.匹克吉它.夏威夷吉
它.摇滚吉它。
吉它的传入中国是在二十世纪初. 大概是二.三十年代吧,六.七十年代曾中断
了一个时期,八十年代掀起了普及热潮,但这时大多数人仅认为吉它是马路边用来
弹弹唱唱的玩意儿。吉它的普及给吉它的提高带来了可能性,全国南北部都出现了
些吉它高手。
李薇:"老师,我打断一下,您听过吉它名家任晨尘的演奏吗?"
周律:"听过。"
李薇:"您认为他弹得怎么样?"
周律:"叫我怎么说呢?他的演奏仅仅代表了他那个时代的水准,他那个时代缺
乏高水平的老师,缺乏好的教材。在音乐艺术被扼杀的大背景下,至多只能在私下
里悄悄地练习弹奏,他们甚至不知道平行弹法是怎么回事,等到遇上了好时代,他
们已迈入了中年,勤奋好学的青年时代已经结束,以他为代表的一代的演奏水平是
可想而知的。我们这一代也不过是承上启下的一代,真正的吉它振兴还靠你们这一
代。"
李薇:"我学琴太晚了。"
周律:"据我所知,许多作家. 音乐家也并不都是从童年.少年时代迷变上写作
或是音乐的。关键在于个人的悟性.勤奋.毅力和机遇等。"
李薇:"谢谢您给我的鼓励。"
周律: "要达到成功的目标,需要艰苦卓绝的毅力,要把你整个灵魂沉到宁静
的吉它音符中去......"
李薇把自行车停靠在周律家门口,就此摆脱了喋喋不休纠缠着她的回忆,回到
了现实。周律星期天一天要教好几个学生,时间都互相错开。她一直不明白老师为
什么一直不结婚,又不敢问。
周律:"上次教你练的曲子弹一遍给我听听。"
李薇把上次教的《巴拉圭舞曲》弹奏了一遍,周律好长时间颔首不语。
李薇:"老师,请您指教,我弹得怎么样?"
周律:"李薇,我问你,我教了你多长时间了?"
李薇:"让我想想,大概有一年多了吧。"
周律: "我觉得你已学得差不多了,我的意思是,我已把我所会的全都毫无保
留地教给你了。从下星期开始你不要再来了。"
李薇:"为什么?老师?"
周律: "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不能老是模仿我的演奏风格,你应该
弹出你自己的风格,这是教不会的,只有通过长期的自我学习和钻研。"
李薇:"老师,您教了我这么长时间,我......"
周律: "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重新走上自学的道路,一条是到外
省市找更好的吉它名师。在全国各省市中,上海的吉它水平并非最高,北京.广州.
天津有更好的吉它高手。其实,这丙条可以并行不悖,一方面自学,一方面与各家
各派切磋交流,才能既博采众长融汇贯通又保持个人独特风格。"
李薇:"这些道理我都懂。"
周律:"就是有些舍不得我,是吗?我只是你的拐杖,用完了就要毫无顾异地扔
掉,懂吗?"
李薇:"全国古典吉它大赛,下星期要复赛,您给我送上去的初赛磁带?"
周律: "我忘了告诉你了,你的初赛磁带已经通过,下星期二下午在音乐学院
举行复赛,你跟单位请个假。"
李薇:"这个,我会想办法的。"
周律: "通过复赛你是基本没问题的,但也不可掉以轻心,下个月举行决赛,
这段时间你要心无旁鹜,一心练琴,懂吗?"
李薇:"我懂。"
周律:"我知道,你已和你男朋友同居了......"
李薇:"谁说的?"
周律: "你不要管谁说的,我心一个老师的劝你这段时间不要跟他有密切的来
往,以免发生什么耽误你的前程。"
李薇有意叉开话题:"老师,你看,我的手。"她把双手手指叠置在一起,左手
手指比右手手指长出半个指节。周律会意地笑了,也把自己的手指叠置在一起,械
手手指比右手手指长出一个指节。
五
每星期天,李薇照例骑自行车去周律家学琴。单独授课,是每个学习音乐的艺
人所梦寐以求的。她费了很大的周折才打听到周律家的地址,想尽了办法才使老师
破例接受了她。没有熟人帮忙,没有朋友介绍,她总是在这种境况下找到一条新的
通向艺术之路。她已换了三个单位,同样的,艺校也换了三个。起先,在高中时她
由于爱好音乐自学吉它,学到无法自学下去的时候,到美声吉它艺校报名参加了古
典吉它中级学习班, 由于她从未在别人面前弹奏过, 所以中级班胖胖的要求她弹
《爱的罗曼史》时,她颤抖着手不成曲调地弹完了一曲。胖老师马上就给她盖棺论
定:不行,你跟不上中级班,你应该回到初级班去。她有一股犟劲,别人越是说她
不行,她越要干出一点人模人样,她每天练琴十几小时,终于直上了胖老师的得意
门生:施谷,她们俩人成为二重奏的演奏搭档。一想到施谷,她的情绪就异常激动。
施谷出家后,李薇被达而信公司解雇了。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常常不吃不
喝,抱着吉它疯狂地敲打琴弦,琴弦一根接一根地断了,她嫌敲打琴弦还不解恨,
双手往墙上擂去,拳头发青发紫,她继续狂乱地弹琴,左手按弦的手指出血了,鲜
血点点地滴在琴颈上,在狂乱的情绪中她已麻木而不觉疼痛。林之和来看她,她残
忍地绝望地望着她,叫他帮忙去买琴弦。琴弦买来了,她一边装弦一边失声痛哭,
林之和拿来了毛巾。热水要帮她擦脸,她让他滚,立刻滚出她家,她不想让他看见
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林之和走了,又来了,带来了一根纱布,小心地帮她包扎又红
又紫的手指,她恶狠狠地扯下纱布,在手指上绕来绕去,仿佛在品尝疼痛的滋味,
她希望自己大病一场,用肉体的痛苦替代精神上的痛苦。她拖着长长的纱布条在房
间里乱兜圈子,林之和拉也拉不住她,她经不起她的折腾,不放心地离开了她家。
父母下班回到了家,母亲把凉了的饭菜端出去又换进了热的,无论怎样劝她,问她
怎么回事,她都不说一个字。她痴痴傻傻地望着窗外的天空,月亮渐渐隐去,,曙
光就要出现,她无法入睡,望着墙上挂着的吉它,她双手捏拳抵信发胀的太阳穴,
在床上痛苦地扭来扭去。过了好几天,她才感觉饿了,林之和给她喂了点东西,她
象孩子一样让他喂饭,吃了几口就不再让他喂,林之和带来了新的纱布条把原来的
脏兮兮的纱布条替换下来。
没有工作是不行的,李薇买了一大叠报纸,《解放日报》.《文汇报》.《新民
晚报》,特别是《新民晚报》上有许多招聘广告,她剪下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主动
出击直接来到招聘单位的人事部门,她就聘过公关小姐. 推销员.秘书.行政管理人
员,她不是被挡驾就是被婉拒,负责人说:你不行,看你的样子就不行,她求道:"
给我一个机会吧, 让我试试,我定能做得极为出色。负责人说:"我想你是不明白
我的意思。"她说:我明白,我明了,我只是想找份工作。负责人说:"你有学历,
有文凭还怕找不到工作吗?"都是这样说,但她就象是碰到魔鬼似的就是找不到一份
称心如意的工作。按理说,她有文凭,懂英语,会操作电脑,找一个中型以上公司
类似文员的工作是不成问题的。当别人问起她的简历时,她突然沉默不语,她不想
提起过去,哪怕是与施谷无关的过去她也不想提及,别人又问她为什么连干两个单
位都不称心?她则絮絮叨叨地诉说她如何憎恨前两个单位,这样还有谁敢要她呢?其
实她只要说前两个单位收入低就可以了,她自己也十分清楚这一点,但她汉时有一
种十分强烈的发泄的欲望,一有机会就要发泄一通,靠了这些发泄,她没有生大病,
也没有找到工作。小公司不愿进,大公司又进不去。
在家一闲就是半年,每个月要交父母饭钱,父母不让她交,她硬是要交,她已
是成人了,父母赚钱也不是很容易的,不该白吃父母的。此外,每个月还交学琴的
费用,购乐谱。原本,区政府和达而信公司的收入都不高,眼看积蓄就要花完了,
应聘又一无所获,她非常焦急,常常在马路上走来走去看公共广告栏内的招贴。一
次,她偶然发现一个海报,日本著名吉它大师铃木进二途经上海,9月蚀2日于商城
剧院表演吉它独奏,只演一场,机会难得,不可错过。她怔怔地瞪着铃木进二的名
字,带着仅有的几元钱乘车来到了商城剧院门口,票价按座位分成5元.10元.15元.
20元四种,5元. 10元.15元均已告罄,只剩下20元的一种。她乘车回到了家,立刻
给林之和打BB机,林之和来到了她家,一见面就扑到他的怀里撒娇,诉说她的相思
之苦,林之和开门见山问她有什么要求,是否又要钱?买乐谱还是怎么?这个月给的
零花钱这么快就用完了? 她说不是,又说自己找到了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林之和
叫她拿出合同来看,她说合同要过两天才签,她现在急需要钱,能否让她先透支一
点下个月的零花钱。林之和摆出长者的姿态教训起她来,问她要钱有何用,她本想
编个谎话,但她知道自己说不来谎,只好老老实实告诉林之和她要看铃木进二的演
出,林之和一听更不给她钱,在情急之中,她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让林占有她,说
她爱得发疯,天天都想得到他,林之和二话没说打了她一个耳光,这是他平生第一
次也是最后一次打她,她伤心欲绝地哭了,而后他十分后悔向她赔罪请求她原谅,
在她的肉体的诱惑下,他陷入了爱的泥潭。林之和给了她50元钱,并说这钱与他们
的爱情毫无关系,她说不管有没有关系我都不想要你的钱,本来就不该拿你的钱,
半年来所拿的零花钱都记在了帐里,以后等有了工作马上就还给他。他既爱她又恨
她,爱她的疯狂,恨她的直接. 赤裸和熟练熟练他认为她天生就是一个娼妓,但她
又与娼妓有本质的区别:她是为爱而爱,而不是为钱,她从不出卖自己,只是贪婪
地索取.索取,索取男女之爱,精神的.肉体的,而不是为了钱。
林之和走了,李薇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听铃木进二的录音磁带,在她最为沮丧的
时候,是铃木的吉它曲唤醒了她对生活的眷恋与憧憬,她盯着墙上挂的吉它,下意
识地摸了摸口袋,她想出了一个主意,嘴角透露出一抹笑意。在人群稠密的市文化
宫旁,李薇拿铁盒盖敲铁盒子,企图吸引路人的注意,她抱着吉它弹奏改编的吉它
曲《罗密欧与朱利叶》,音乐被喧闹的市声吞噬,行人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有两三
个人驻足观望下即继续行路。带红袖章的纠察过来问她在这里干什么,她没有回答
离开了是非之地。她找了个不太热闹又不很僻静的路段。她弹奏了大家都熟知的曲
子《爱的罗曼史》. 《致爱丽丝》.《圣夜》.《莫吝吻》,悦耳的曲调赢得了路人
的停步.观望.侧目,她指了指铁盒子,继续弹奏,铁盒子里很快就聚满了碎钞,她
大臻点了点,差不多有二十元了,她突破重围,择路而逃。
李薇依靠自己的力量坐在了商城剧院的前排座位,如果还有余钱的话,她还想
买个望远镜,看清铃木弹奏吉它的指法。
报幕员小姐用甜美的声音介绍日本吉它大师铃木进二的简历和演奏特色:铃木
进二先生于1950年出生于日本大阪,自幼学习吉它,年轻时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
父亲希望他攻读法律. 医学,但他矢志学琴,20岁时在巴黎音乐学院进修了四年,
25岁时即成为著名的吉它演奏家,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铃木大师一直渴望来中国
演奏,今日总算如愿以偿。铃木大师演奏技巧娴熟. 凝练,宁静的音符中浸透了充
沛的感情。他常常把交响乐队比作彩色照片,把古典吉它比作黑白照片。他的上半
场演奏顺序是:塔雷加的《大霍塔舞曲》. 朱利亚尼的《大序曲》. 阿尔贝尼兹的
《阿斯图利亚斯的传说》,下面就请观众们尽情欣赏这幅流动着的黑白艺术照。
李薇凝神谛听大师的演奏,她的脑海中出现了铃木的父亲怒吼着砸烂吉它,铃
木伤心地抚摸受损吉它的镜头;出现铃木躲到邻居的花园里悄悄练习吉它的镜头;
出现施谷在大海上伴着海鸥弹奏吉它的镜头;出现雷雨交加的夜晚施谷血流如注喷
射在吉它上的镜头。
幕间休息时,休息厅里烟雾腾腾。一堆堆处于闲散状态的人们谈论李薇于街头
献艺敛钱购票的故事。消息不胫而走,从休息厅传至铃木大师的耳朵。
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很快过去,观众们纷纷入场入座。报幕员小姐的甜美嗓音响
彻大厅: 下半场曲目已开始,铃木大师将为我们演奏索尔的《魔笛主题变奏曲》.
威拉罗勃斯的《第一号前奏曲》.电影《猎鹿人》的《卡伐蒂娜》。
弹奏铃木大师向李薇的座位深深地望了一眼,李薇正出神般凝望着大师,两人
视线交投,同时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她端坐如钟紊丝不动,专心专意地盯着大师如
蝴蝶般翻飞的手指,深深地迷醉于大师的吉它声里。
在阵阵掌声中, 铃木大师一次又一次地谢幕。报幕员拿着话筒说:"告诉大家
一个故事今天有一位小姐,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在街头卖艺来看铃木大师的演出,
铃木大师非常感动,要见一见这位不同寻常的小姐,请这位小姐站起来,到台上来。
李薇兴得有点机械地往上走去,铃木大师在中. 日方人员的陪同下向李薇的座
位走来,两人象老朋友般互相拥抱,李薇兴奋得脸颊飞红,很多观众都不退声围拥
着这一激动人心的场面。
铃木:听说你来听我演奏,很不容易。
中方日文翻译译给李薇听。
李薇:是的,但很值得。
翻译又译给铃木大师听。
铃木:有你这样一个诚挚的听众,我很幸运。
李薇:对我来说,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听您的现场演奏。
铃木:我知道中国古代历史上有高山流水的故事。
李薇:中国稍读过点书的人都知道这个故事,这个故事流芳百世.万古不灭。
铃木:看在高山流水这个故事份上,请您一定收下我的微薄的钱财,因为我知
道你急需。
李薇格手挡开:"不,我决不会要。"
铃木:"你不愿接受一个朋友些微的诚挚的帮助吗?"
李薇: "中国人常说:无功不受禄,我本人也没有接受施舍的习惯,但我想向
您提出一个过份的.奢侈的.不合理的要求。
铃木:"你说吧,能办的,我尽量办。"
李薇:"我想,我想......要您的......您的琴""
铃木:"这. ...这是我的老师送给我的,我的老师嘱咐我送给我所听到的最出
色的吉它演奏家。"
李薇:"那只好算了。"
铃木:"您好弹一曲给我听听。"
李薇用大师递过来的琴弹了一曲《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大师仍犹豫不决是
否要送给她琴,她决不是他所听到过的最有天才的演奏家。
铃木: "这样吧,我送您另外一把,是我弹了几十年的一把十分名贵的琴,琴
在日本,待我回日本后立刻寄给您。"
日方陪同人员对李薇说: "铃木先生赠送给您的琴,希望您无论在什么时候碰
到什么情况都要好好地保存。"
李薇珍重地点了点头,镁光灯闪亮,摄下了她与大师合影的照片,照片当场取
出递给了李薇,周围观众一起鼓掌。
从这以后,李薇再没去过艺校,她下决心要成为一个出色的吉它演奏家。新的
一期杂志《吉它之声》在封面上刊登了她与大师合影的彩色照片。李薇翻至铃木的
演出情况介绍,铃木大师有介绍文字后面写下了一段日文,边上是相应的中文:中
国的吉它演奏家们,要赶上世界一流水平,还须加一把劲!
李薇翻至一篇署名为周律的文章《怎样提高古典吉它的演奏水平》,她被文章
的内容深深地吸引住了,她知道这就是自己所要找的老师。
她来到了《吉它之声》杂志社的编辑部。编辑部在三楼曲曲折折的房间里,凌
乱地挤着七. 八张陈旧的写字台,写字台上堆放着许多读者来信来稿。两个编辑拿
一张椅子当桌子在下围棋,另外两个站着观看,还不时地插嘴指点议论。
李薇敲了敲开着的门,一个慈眉善目的矮胖编辑走过来,另一个仍在观看没有
理睬。
矮胖:"什么事?"
李薇:"请问,这里是《吉它之声》编辑部吗?"
矮胖:"是的,难道不象吗?什么事你说好了。"
李薇:"是这样的,我想打听一个人的地址。"
矮胖:"有话快说呀!"
李薇:"我想打听周律老师的地址。"
矮胖:"这,这可不行,他关照过的,叫我们不要向外人透露他的地址。"
李薇:"告诉我吧,我有事找他。"
矮胖:"不行的,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李薇:"告诉我吧,我不会出卖你的。"
矮胖:"你要体谅我们,我们要对我们的物约撰稿人守信用。"
李薇:"就破一次例吧!"
矮胖:"你找他究竟有什么事?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李薇:"我酷爱吉它,想请求他做我的老师。"
矮胖:"这是不可能的,他已说过他不再收学生了。"
李薇:"别管他是否还收学生,你只要反他的地址告诉我,保管他会收下我。"
矮胖:"你就这么自信?我们有义务为我们的撰稿人保密地址,不过我可以告诉
你,两个星期后,吉它协会有一个讲座在文艺会堂举行,他是讲课人之一,有本事
你让他自己告诉你。"
李薇:"我怎么进去?"
矮胖:"拿我的名片进去好了。"
李薇感激地接过名片:"多谢了!"
矮胖:"你可以走了吗?"
李薇:"对不起,打扰了。"
矮胖:"祝你成功,欢迎你下次不要再来。"
星期天文艺会堂讲座结束后,李薇悄悄地跟着周律来到了他的家。周律的家地
二室一厅,中产阶级的居住环境,她敲开了他家的门,他的房间里挂满了索尔. 泰
雷加. 卡尔卡西.塞戈维亚等吉它大师的人像,书架上排列着《吉它入门》.《吉它
初级教程》.《西班牙吉它演奏技巧》.《吉它指南》.《吉它之路》.《吉它与吉它
大师》.《卡尔卡西吉它教本》.《塞戈维亚吉它教本》.《塔雷加传》.《和声学》
等等大量曲谱。
李薇怯生生地又是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是一个吉它爱好者,我
来是想跟您学琴。"
周律:"谁你地址的?我已对外界宣布,从90年开始就不收学生了。"
李薇:"周老师,求您,请求您好无论如何要收下我。"
周律:"我不破例,我没有破例的习惯。"
李薇:"求您,求求您偶尔破一次例吧!请您考虑考虑再回绝我吧!"
周律:"你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听看。"
李薇接过吉它弹奏泰雷加的《阿拉伯风格绮想曲》,弹到一半,周律挥挥手,
示意她停下。
周律: "不行,你做我的学生还不够资格,出道时没有名师指点,所以养成了
许多弹奏的坏习惯,纠正起来很麻烦,我更愿意教一个从未学过琴的人。"
李薇:"起初我是自学,然后上了几年的艺校。"
周律:"是的,我已看出来了。"
李薇:"请老师指教。"
周律:"你有感情.有毅力,有对乐曲的理解力,但你没有弹过什么练习曲,基
本上一开始就弹曲子,忽视了基本功的训练。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你是懂的,但
一到实际就要犯错误,你迫不及待地练习技巧高难的曲子。你的先天条件不足,手
太小了,不过这没关系,西班牙吉它大师塞戈维牙的手就很小。还有手指不到位,
低音部分弹得太轻等等问题。一时很难讲完,需要时间一点一点地去纠正。"
李薇:"老师!你就是我应该要找的老师。"
周律:"不要叫我老师,我不是你的老师。"
李薇:"不,你指教我,就是我的老师。"
周律:"不要缠了,我是不会收你做学生的。"
李薇:"我没有缠您,我只是想让您收下我这个学生。"
周律:"我上一个从未学过吉它的学生,你现在已经养成了许多弹奏的坏习惯,
坏习惯要改掉是很难的,你知道了吗?你懂了吗?"
李薇:"你的意思是肯定不会收我了?"
周律:"再明白不过了,而且我认为你弹琴没有天赋。"
李薇;"你教不教业余爱好者>"
周律:"更不教。"
李薇: "好吧,既然你执意不肯收我这个笨学生,我就不勉强了。不过,我真
的希望得到名师的指点。"
周律:"我劝你死了这条心,真的,我是为你好。"
李薇离开了周律家,乘上了回家电车,想到施谷的出家为僧,想到世情的冷淡,
想到现在男友的不如意. 想到追求的失败,她忍不住落下了眼泪,不知不觉乘过了
站,她来来回回乘了好几次,又无意识地回到周律家门口。这时已是半夜,整个上
海进入了睡眠状态,她不敢敲门惊扰周律的好梦,倚着他家的门闭目养神等待黎明
的到来,心中暗暗祈祷天亮时周律能回心转意。
早晨,周律起床洗梳完毕,打开门正要去上班,发现李薇笑盈盈地疲惫地倚着
门框,吃了一惊。
李薇:"我的决心没有变。"
周律:"看来,我不得不收下你了?"
李薇:"是的,否则我就不离开你的家。"
周律:"好吧,我就破一次例。"
李薇:"老师,老师,我怎么谢你?"
周律:"先睡一觉再说。"
李薇:"我睡不着呀!"
周律: "睡不着也要睡,你先回家睡一觉,然后去买一本《卡尔卡西的吉它教
程》,星期天到我这里来上课。"
李薇:"那,学费呢?怎么算?"
周律:"再说吧!"
李薇记得很清楚,第一节课周律老师没有教她琴,而是给她介绍了吉它的历史
和现状。
"一般认为, 吉它的起源是在东方,确切地说,吉它是从中世纪时依贝利亚半
岛的弹拨乐器发展而来的。十六世纪末在西班牙的吉它音乐家比森特. 埃斯比内尔
和胡安.卡洛斯.阿尔特的努力下,使吉它这一古老的民间乐器作为正统的乐器出现
在舞台上,从而确立了它应有的位置。它从四弦. 五组复弦,逐渐演变到六弦。确
立今日吉它比例规格形态的是十九世纪西班牙的托列斯。二十世纪,美国的阿尔伯
特.奥古斯丁道创了尼龙琴弦,西班牙的耶佩斯改良了六弦吉它使之成为十弦吉它。
十八世纪中叶至十九世纪是吉它的黄金时代,这一时期演奏家和作曲家人才辈
出,出生于西班牙的索尔用海顿. 莫扎特的古典形式结合吉它的性能写下不少优秀
作品,他把吉它提高到真正的艺术水准,他的演奏风格优美.典雅。同时代.同一出
生地的阿瓜多的演奏追求明朗活泼和宽广的声音。意大利的卡鲁里.朱利亚尼.卡尔
卡西都写了许多教本遗留后世。卡鲁里给人的感觉亲切温和. 热情愉快,卡尔卡西
以其富有青春活力的演奏和清新的作品受到当时人们的赞扬。十九世纪中叶以后,
吉它音乐出现了低潮,主要原因是由于浪漫主义音乐思潮席卷欧洲,人们偏爱华丽
宏大的音响,缺乏音量的吉它不得不退避三舍,在这一时期使吉它重振威风的是西
班牙塔雷加,他改革了吉它的传统演奏方法,扩大了吉它的表现力。二十世纪的吉
它复兴浪潮是由安得列斯. 塞戈维亚掀起的,他的演奏涉猎各家各派,采取肉指和
指甲并用的手法,由于他的出众才华使人们重新认识了吉它艺术的价值。在吉它艺
术史上,罗德里戈的两首吉它与乐队的协奏曲《阿兰胡埃斯协奏曲》. 《为某绅士
而作的幻想曲》解决了吉它与管弦乐队之间协调和衬托的难题。在最近三. 四年代
中,吉它演奏影响较大的有西班牙的耶佩斯,英国的布里姆,澳大利亚的威廉斯,
耶佩斯由于演奏《爱的罗曼史》而一举成名,他的演奏曲目极广,布里姆苦心钻研
并复活了许多古老的吉它音乐,威廉斯的演奏风格严谨而富有魅力。
从二十世纪开始,吉它音乐明显向多元化方面发展,其一是从形式和风格方面
所看到的旨拉门科的蓬勃兴起,其二是从乐器本身构造看到的改良古典吉它的涌现,
其三是随着电子工业的发展,促进了新型电吉它的出现。
吉它的种类按弹奏的方法可分为古典吉它. 旨拉门科吉它.匹克吉它.夏威夷吉
它.摇滚吉它。
吉它的传入中国是在二十世纪初. 大概是二.三十年代吧,六.七十年代曾中断
了一个时期,八十年代掀起了普及热潮,但这时大多数人仅认为吉它是马路边用来
弹弹唱唱的玩意儿。吉它的普及给吉它的提高带来了可能性,全国南北部都出现了
些吉它高手。
李薇:"老师,我打断一下,您听过吉它名家任晨尘的演奏吗?"
周律:"听过。"
李薇:"您认为他弹得怎么样?"
周律:"叫我怎么说呢?他的演奏仅仅代表了他那个时代的水准,他那个时代缺
乏高水平的老师,缺乏好的教材。在音乐艺术被扼杀的大背景下,至多只能在私下
里悄悄地练习弹奏,他们甚至不知道平行弹法是怎么回事,等到遇上了好时代,他
们已迈入了中年,勤奋好学的青年时代已经结束,以他为代表的一代的演奏水平是
可想而知的。我们这一代也不过是承上启下的一代,真正的吉它振兴还靠你们这一
代。"
李薇:"我学琴太晚了。"
周律:"据我所知,许多作家. 音乐家也并不都是从童年.少年时代迷变上写作
或是音乐的。关键在于个人的悟性.勤奋.毅力和机遇等。"
李薇:"谢谢您给我的鼓励。"
周律: "要达到成功的目标,需要艰苦卓绝的毅力,要把你整个灵魂沉到宁静
的吉它音符中去......"
李薇把自行车停靠在周律家门口,就此摆脱了喋喋不休纠缠着她的回忆,回到
了现实。周律星期天一天要教好几个学生,时间都互相错开。她一直不明白老师为
什么一直不结婚,又不敢问。
周律:"上次教你练的曲子弹一遍给我听听。"
李薇把上次教的《巴拉圭舞曲》弹奏了一遍,周律好长时间颔首不语。
李薇:"老师,请您指教,我弹得怎么样?"
周律:"李薇,我问你,我教了你多长时间了?"
李薇:"让我想想,大概有一年多了吧。"
周律: "我觉得你已学得差不多了,我的意思是,我已把我所会的全都毫无保
留地教给你了。从下星期开始你不要再来了。"
李薇:"为什么?老师?"
周律: "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不能老是模仿我的演奏风格,你应该
弹出你自己的风格,这是教不会的,只有通过长期的自我学习和钻研。"
李薇:"老师,您教了我这么长时间,我......"
周律: "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重新走上自学的道路,一条是到外
省市找更好的吉它名师。在全国各省市中,上海的吉它水平并非最高,北京.广州.
天津有更好的吉它高手。其实,这丙条可以并行不悖,一方面自学,一方面与各家
各派切磋交流,才能既博采众长融汇贯通又保持个人独特风格。"
李薇:"这些道理我都懂。"
周律:"就是有些舍不得我,是吗?我只是你的拐杖,用完了就要毫无顾异地扔
掉,懂吗?"
李薇:"全国古典吉它大赛,下星期要复赛,您给我送上去的初赛磁带?"
周律: "我忘了告诉你了,你的初赛磁带已经通过,下星期二下午在音乐学院
举行复赛,你跟单位请个假。"
李薇:"这个,我会想办法的。"
周律: "通过复赛你是基本没问题的,但也不可掉以轻心,下个月举行决赛,
这段时间你要心无旁鹜,一心练琴,懂吗?"
李薇:"我懂。"
周律:"我知道,你已和你男朋友同居了......"
李薇:"谁说的?"
周律: "你不要管谁说的,我心一个老师的劝你这段时间不要跟他有密切的来
往,以免发生什么耽误你的前程。"
李薇有意叉开话题:"老师,你看,我的手。"她把双手手指叠置在一起,左手
手指比右手手指长出半个指节。周律会意地笑了,也把自己的手指叠置在一起,械
手手指比右手手指长出一个指节。
五
每星期天,李薇照例骑自行车去周律家学琴。单独授课,是每个学习音乐的艺
人所梦寐以求的。她费了很大的周折才打听到周律家的地址,想尽了办法才使老师
破例接受了她。没有熟人帮忙,没有朋友介绍,她总是在这种境况下找到一条新的
通向艺术之路。她已换了三个单位,同样的,艺校也换了三个。起先,在高中时她
由于爱好音乐自学吉它,学到无法自学下去的时候,到美声吉它艺校报名参加了古
典吉它中级学习班, 由于她从未在别人面前弹奏过, 所以中级班胖胖的要求她弹
《爱的罗曼史》时,她颤抖着手不成曲调地弹完了一曲。胖老师马上就给她盖棺论
定:不行,你跟不上中级班,你应该回到初级班去。她有一股犟劲,别人越是说她
不行,她越要干出一点人模人样,她每天练琴十几小时,终于直上了胖老师的得意
门生:施谷,她们俩人成为二重奏的演奏搭档。一想到施谷,她的情绪就异常激动。
施谷出家后,李薇被达而信公司解雇了。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常常不吃不
喝,抱着吉它疯狂地敲打琴弦,琴弦一根接一根地断了,她嫌敲打琴弦还不解恨,
双手往墙上擂去,拳头发青发紫,她继续狂乱地弹琴,左手按弦的手指出血了,鲜
血点点地滴在琴颈上,在狂乱的情绪中她已麻木而不觉疼痛。林之和来看她,她残
忍地绝望地望着她,叫他帮忙去买琴弦。琴弦买来了,她一边装弦一边失声痛哭,
林之和拿来了毛巾。热水要帮她擦脸,她让他滚,立刻滚出她家,她不想让他看见
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林之和走了,又来了,带来了一根纱布,小心地帮她包扎又红
又紫的手指,她恶狠狠地扯下纱布,在手指上绕来绕去,仿佛在品尝疼痛的滋味,
她希望自己大病一场,用肉体的痛苦替代精神上的痛苦。她拖着长长的纱布条在房
间里乱兜圈子,林之和拉也拉不住她,她经不起她的折腾,不放心地离开了她家。
父母下班回到了家,母亲把凉了的饭菜端出去又换进了热的,无论怎样劝她,问她
怎么回事,她都不说一个字。她痴痴傻傻地望着窗外的天空,月亮渐渐隐去,,曙
光就要出现,她无法入睡,望着墙上挂着的吉它,她双手捏拳抵信发胀的太阳穴,
在床上痛苦地扭来扭去。过了好几天,她才感觉饿了,林之和给她喂了点东西,她
象孩子一样让他喂饭,吃了几口就不再让他喂,林之和带来了新的纱布条把原来的
脏兮兮的纱布条替换下来。
没有工作是不行的,李薇买了一大叠报纸,《解放日报》.《文汇报》.《新民
晚报》,特别是《新民晚报》上有许多招聘广告,她剪下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主动
出击直接来到招聘单位的人事部门,她就聘过公关小姐. 推销员.秘书.行政管理人
员,她不是被挡驾就是被婉拒,负责人说:你不行,看你的样子就不行,她求道:"
给我一个机会吧, 让我试试,我定能做得极为出色。负责人说:"我想你是不明白
我的意思。"她说:我明白,我明了,我只是想找份工作。负责人说:"你有学历,
有文凭还怕找不到工作吗?"都是这样说,但她就象是碰到魔鬼似的就是找不到一份
称心如意的工作。按理说,她有文凭,懂英语,会操作电脑,找一个中型以上公司
类似文员的工作是不成问题的。当别人问起她的简历时,她突然沉默不语,她不想
提起过去,哪怕是与施谷无关的过去她也不想提及,别人又问她为什么连干两个单
位都不称心?她则絮絮叨叨地诉说她如何憎恨前两个单位,这样还有谁敢要她呢?其
实她只要说前两个单位收入低就可以了,她自己也十分清楚这一点,但她汉时有一
种十分强烈的发泄的欲望,一有机会就要发泄一通,靠了这些发泄,她没有生大病,
也没有找到工作。小公司不愿进,大公司又进不去。
在家一闲就是半年,每个月要交父母饭钱,父母不让她交,她硬是要交,她已
是成人了,父母赚钱也不是很容易的,不该白吃父母的。此外,每个月还交学琴的
费用,购乐谱。原本,区政府和达而信公司的收入都不高,眼看积蓄就要花完了,
应聘又一无所获,她非常焦急,常常在马路上走来走去看公共广告栏内的招贴。一
次,她偶然发现一个海报,日本著名吉它大师铃木进二途经上海,9月蚀2日于商城
剧院表演吉它独奏,只演一场,机会难得,不可错过。她怔怔地瞪着铃木进二的名
字,带着仅有的几元钱乘车来到了商城剧院门口,票价按座位分成5元.10元.15元.
20元四种,5元. 10元.15元均已告罄,只剩下20元的一种。她乘车回到了家,立刻
给林之和打BB机,林之和来到了她家,一见面就扑到他的怀里撒娇,诉说她的相思
之苦,林之和开门见山问她有什么要求,是否又要钱?买乐谱还是怎么?这个月给的
零花钱这么快就用完了? 她说不是,又说自己找到了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林之和
叫她拿出合同来看,她说合同要过两天才签,她现在急需要钱,能否让她先透支一
点下个月的零花钱。林之和摆出长者的姿态教训起她来,问她要钱有何用,她本想
编个谎话,但她知道自己说不来谎,只好老老实实告诉林之和她要看铃木进二的演
出,林之和一听更不给她钱,在情急之中,她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让林占有她,说
她爱得发疯,天天都想得到他,林之和二话没说打了她一个耳光,这是他平生第一
次也是最后一次打她,她伤心欲绝地哭了,而后他十分后悔向她赔罪请求她原谅,
在她的肉体的诱惑下,他陷入了爱的泥潭。林之和给了她50元钱,并说这钱与他们
的爱情毫无关系,她说不管有没有关系我都不想要你的钱,本来就不该拿你的钱,
半年来所拿的零花钱都记在了帐里,以后等有了工作马上就还给他。他既爱她又恨
她,爱她的疯狂,恨她的直接. 赤裸和熟练熟练他认为她天生就是一个娼妓,但她
又与娼妓有本质的区别:她是为爱而爱,而不是为钱,她从不出卖自己,只是贪婪
地索取.索取,索取男女之爱,精神的.肉体的,而不是为了钱。
林之和走了,李薇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听铃木进二的录音磁带,在她最为沮丧的
时候,是铃木的吉它曲唤醒了她对生活的眷恋与憧憬,她盯着墙上挂的吉它,下意
识地摸了摸口袋,她想出了一个主意,嘴角透露出一抹笑意。在人群稠密的市文化
宫旁,李薇拿铁盒盖敲铁盒子,企图吸引路人的注意,她抱着吉它弹奏改编的吉它
曲《罗密欧与朱利叶》,音乐被喧闹的市声吞噬,行人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有两三
个人驻足观望下即继续行路。带红袖章的纠察过来问她在这里干什么,她没有回答
离开了是非之地。她找了个不太热闹又不很僻静的路段。她弹奏了大家都熟知的曲
子《爱的罗曼史》. 《致爱丽丝》.《圣夜》.《莫吝吻》,悦耳的曲调赢得了路人
的停步.观望.侧目,她指了指铁盒子,继续弹奏,铁盒子里很快就聚满了碎钞,她
大臻点了点,差不多有二十元了,她突破重围,择路而逃。
李薇依靠自己的力量坐在了商城剧院的前排座位,如果还有余钱的话,她还想
买个望远镜,看清铃木弹奏吉它的指法。
报幕员小姐用甜美的声音介绍日本吉它大师铃木进二的简历和演奏特色:铃木
进二先生于1950年出生于日本大阪,自幼学习吉它,年轻时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
父亲希望他攻读法律. 医学,但他矢志学琴,20岁时在巴黎音乐学院进修了四年,
25岁时即成为著名的吉它演奏家,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铃木大师一直渴望来中国
演奏,今日总算如愿以偿。铃木大师演奏技巧娴熟. 凝练,宁静的音符中浸透了充
沛的感情。他常常把交响乐队比作彩色照片,把古典吉它比作黑白照片。他的上半
场演奏顺序是:塔雷加的《大霍塔舞曲》. 朱利亚尼的《大序曲》. 阿尔贝尼兹的
《阿斯图利亚斯的传说》,下面就请观众们尽情欣赏这幅流动着的黑白艺术照。
李薇凝神谛听大师的演奏,她的脑海中出现了铃木的父亲怒吼着砸烂吉它,铃
木伤心地抚摸受损吉它的镜头;出现铃木躲到邻居的花园里悄悄练习吉它的镜头;
出现施谷在大海上伴着海鸥弹奏吉它的镜头;出现雷雨交加的夜晚施谷血流如注喷
射在吉它上的镜头。
幕间休息时,休息厅里烟雾腾腾。一堆堆处于闲散状态的人们谈论李薇于街头
献艺敛钱购票的故事。消息不胫而走,从休息厅传至铃木大师的耳朵。
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很快过去,观众们纷纷入场入座。报幕员小姐的甜美嗓音响
彻大厅: 下半场曲目已开始,铃木大师将为我们演奏索尔的《魔笛主题变奏曲》.
威拉罗勃斯的《第一号前奏曲》.电影《猎鹿人》的《卡伐蒂娜》。
弹奏铃木大师向李薇的座位深深地望了一眼,李薇正出神般凝望着大师,两人
视线交投,同时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她端坐如钟紊丝不动,专心专意地盯着大师如
蝴蝶般翻飞的手指,深深地迷醉于大师的吉它声里。
在阵阵掌声中, 铃木大师一次又一次地谢幕。报幕员拿着话筒说:"告诉大家
一个故事今天有一位小姐,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在街头卖艺来看铃木大师的演出,
铃木大师非常感动,要见一见这位不同寻常的小姐,请这位小姐站起来,到台上来。
李薇兴得有点机械地往上走去,铃木大师在中. 日方人员的陪同下向李薇的座
位走来,两人象老朋友般互相拥抱,李薇兴奋得脸颊飞红,很多观众都不退声围拥
着这一激动人心的场面。
铃木:听说你来听我演奏,很不容易。
中方日文翻译译给李薇听。
李薇:是的,但很值得。
翻译又译给铃木大师听。
铃木:有你这样一个诚挚的听众,我很幸运。
李薇:对我来说,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听您的现场演奏。
铃木:我知道中国古代历史上有高山流水的故事。
李薇:中国稍读过点书的人都知道这个故事,这个故事流芳百世.万古不灭。
铃木:看在高山流水这个故事份上,请您一定收下我的微薄的钱财,因为我知
道你急需。
李薇格手挡开:"不,我决不会要。"
铃木:"你不愿接受一个朋友些微的诚挚的帮助吗?"
李薇: "中国人常说:无功不受禄,我本人也没有接受施舍的习惯,但我想向
您提出一个过份的.奢侈的.不合理的要求。
铃木:"你说吧,能办的,我尽量办。"
李薇:"我想,我想......要您的......您的琴""
铃木:"这. ...这是我的老师送给我的,我的老师嘱咐我送给我所听到的最出
色的吉它演奏家。"
李薇:"那只好算了。"
铃木:"您好弹一曲给我听听。"
李薇用大师递过来的琴弹了一曲《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大师仍犹豫不决是
否要送给她琴,她决不是他所听到过的最有天才的演奏家。
铃木: "这样吧,我送您另外一把,是我弹了几十年的一把十分名贵的琴,琴
在日本,待我回日本后立刻寄给您。"
日方陪同人员对李薇说: "铃木先生赠送给您的琴,希望您无论在什么时候碰
到什么情况都要好好地保存。"
李薇珍重地点了点头,镁光灯闪亮,摄下了她与大师合影的照片,照片当场取
出递给了李薇,周围观众一起鼓掌。
从这以后,李薇再没去过艺校,她下决心要成为一个出色的吉它演奏家。新的
一期杂志《吉它之声》在封面上刊登了她与大师合影的彩色照片。李薇翻至铃木的
演出情况介绍,铃木大师有介绍文字后面写下了一段日文,边上是相应的中文:中
国的吉它演奏家们,要赶上世界一流水平,还须加一把劲!
李薇翻至一篇署名为周律的文章《怎样提高古典吉它的演奏水平》,她被文章
的内容深深地吸引住了,她知道这就是自己所要找的老师。
她来到了《吉它之声》杂志社的编辑部。编辑部在三楼曲曲折折的房间里,凌
乱地挤着七. 八张陈旧的写字台,写字台上堆放着许多读者来信来稿。两个编辑拿
一张椅子当桌子在下围棋,另外两个站着观看,还不时地插嘴指点议论。
李薇敲了敲开着的门,一个慈眉善目的矮胖编辑走过来,另一个仍在观看没有
理睬。
矮胖:"什么事?"
李薇:"请问,这里是《吉它之声》编辑部吗?"
矮胖:"是的,难道不象吗?什么事你说好了。"
李薇:"是这样的,我想打听一个人的地址。"
矮胖:"有话快说呀!"
李薇:"我想打听周律老师的地址。"
矮胖:"这,这可不行,他关照过的,叫我们不要向外人透露他的地址。"
李薇:"告诉我吧,我有事找他。"
矮胖:"不行的,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李薇:"告诉我吧,我不会出卖你的。"
矮胖:"你要体谅我们,我们要对我们的物约撰稿人守信用。"
李薇:"就破一次例吧!"
矮胖:"你找他究竟有什么事?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李薇:"我酷爱吉它,想请求他做我的老师。"
矮胖:"这是不可能的,他已说过他不再收学生了。"
李薇:"别管他是否还收学生,你只要反他的地址告诉我,保管他会收下我。"
矮胖:"你就这么自信?我们有义务为我们的撰稿人保密地址,不过我可以告诉
你,两个星期后,吉它协会有一个讲座在文艺会堂举行,他是讲课人之一,有本事
你让他自己告诉你。"
李薇:"我怎么进去?"
矮胖:"拿我的名片进去好了。"
李薇感激地接过名片:"多谢了!"
矮胖:"你可以走了吗?"
李薇:"对不起,打扰了。"
矮胖:"祝你成功,欢迎你下次不要再来。"
星期天文艺会堂讲座结束后,李薇悄悄地跟着周律来到了他的家。周律的家地
二室一厅,中产阶级的居住环境,她敲开了他家的门,他的房间里挂满了索尔. 泰
雷加. 卡尔卡西.塞戈维亚等吉它大师的人像,书架上排列着《吉它入门》.《吉它
初级教程》.《西班牙吉它演奏技巧》.《吉它指南》.《吉它之路》.《吉它与吉它
大师》.《卡尔卡西吉它教本》.《塞戈维亚吉它教本》.《塔雷加传》.《和声学》
等等大量曲谱。
李薇怯生生地又是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是一个吉它爱好者,我
来是想跟您学琴。"
周律:"谁你地址的?我已对外界宣布,从90年开始就不收学生了。"
李薇:"周老师,求您,请求您好无论如何要收下我。"
周律:"我不破例,我没有破例的习惯。"
李薇:"求您,求求您偶尔破一次例吧!请您考虑考虑再回绝我吧!"
周律:"你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听看。"
李薇接过吉它弹奏泰雷加的《阿拉伯风格绮想曲》,弹到一半,周律挥挥手,
示意她停下。
周律: "不行,你做我的学生还不够资格,出道时没有名师指点,所以养成了
许多弹奏的坏习惯,纠正起来很麻烦,我更愿意教一个从未学过琴的人。"
李薇:"起初我是自学,然后上了几年的艺校。"
周律:"是的,我已看出来了。"
李薇:"请老师指教。"
周律:"你有感情.有毅力,有对乐曲的理解力,但你没有弹过什么练习曲,基
本上一开始就弹曲子,忽视了基本功的训练。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你是懂的,但
一到实际就要犯错误,你迫不及待地练习技巧高难的曲子。你的先天条件不足,手
太小了,不过这没关系,西班牙吉它大师塞戈维牙的手就很小。还有手指不到位,
低音部分弹得太轻等等问题。一时很难讲完,需要时间一点一点地去纠正。"
李薇:"老师!你就是我应该要找的老师。"
周律:"不要叫我老师,我不是你的老师。"
李薇:"不,你指教我,就是我的老师。"
周律:"不要缠了,我是不会收你做学生的。"
李薇:"我没有缠您,我只是想让您收下我这个学生。"
周律:"我上一个从未学过吉它的学生,你现在已经养成了许多弹奏的坏习惯,
坏习惯要改掉是很难的,你知道了吗?你懂了吗?"
李薇:"你的意思是肯定不会收我了?"
周律:"再明白不过了,而且我认为你弹琴没有天赋。"
李薇;"你教不教业余爱好者>"
周律:"更不教。"
李薇: "好吧,既然你执意不肯收我这个笨学生,我就不勉强了。不过,我真
的希望得到名师的指点。"
周律:"我劝你死了这条心,真的,我是为你好。"
李薇离开了周律家,乘上了回家电车,想到施谷的出家为僧,想到世情的冷淡,
想到现在男友的不如意. 想到追求的失败,她忍不住落下了眼泪,不知不觉乘过了
站,她来来回回乘了好几次,又无意识地回到周律家门口。这时已是半夜,整个上
海进入了睡眠状态,她不敢敲门惊扰周律的好梦,倚着他家的门闭目养神等待黎明
的到来,心中暗暗祈祷天亮时周律能回心转意。
早晨,周律起床洗梳完毕,打开门正要去上班,发现李薇笑盈盈地疲惫地倚着
门框,吃了一惊。
李薇:"我的决心没有变。"
周律:"看来,我不得不收下你了?"
李薇:"是的,否则我就不离开你的家。"
周律:"好吧,我就破一次例。"
李薇:"老师,老师,我怎么谢你?"
周律:"先睡一觉再说。"
李薇:"我睡不着呀!"
周律: "睡不着也要睡,你先回家睡一觉,然后去买一本《卡尔卡西的吉它教
程》,星期天到我这里来上课。"
李薇:"那,学费呢?怎么算?"
周律:"再说吧!"
李薇记得很清楚,第一节课周律老师没有教她琴,而是给她介绍了吉它的历史
和现状。
"一般认为, 吉它的起源是在东方,确切地说,吉它是从中世纪时依贝利亚半
岛的弹拨乐器发展而来的。十六世纪末在西班牙的吉它音乐家比森特. 埃斯比内尔
和胡安.卡洛斯.阿尔特的努力下,使吉它这一古老的民间乐器作为正统的乐器出现
在舞台上,从而确立了它应有的位置。它从四弦. 五组复弦,逐渐演变到六弦。确
立今日吉它比例规格形态的是十九世纪西班牙的托列斯。二十世纪,美国的阿尔伯
特.奥古斯丁道创了尼龙琴弦,西班牙的耶佩斯改良了六弦吉它使之成为十弦吉它。
十八世纪中叶至十九世纪是吉它的黄金时代,这一时期演奏家和作曲家人才辈
出,出生于西班牙的索尔用海顿. 莫扎特的古典形式结合吉它的性能写下不少优秀
作品,他把吉它提高到真正的艺术水准,他的演奏风格优美.典雅。同时代.同一出
生地的阿瓜多的演奏追求明朗活泼和宽广的声音。意大利的卡鲁里.朱利亚尼.卡尔
卡西都写了许多教本遗留后世。卡鲁里给人的感觉亲切温和. 热情愉快,卡尔卡西
以其富有青春活力的演奏和清新的作品受到当时人们的赞扬。十九世纪中叶以后,
吉它音乐出现了低潮,主要原因是由于浪漫主义音乐思潮席卷欧洲,人们偏爱华丽
宏大的音响,缺乏音量的吉它不得不退避三舍,在这一时期使吉它重振威风的是西
班牙塔雷加,他改革了吉它的传统演奏方法,扩大了吉它的表现力。二十世纪的吉
它复兴浪潮是由安得列斯. 塞戈维亚掀起的,他的演奏涉猎各家各派,采取肉指和
指甲并用的手法,由于他的出众才华使人们重新认识了吉它艺术的价值。在吉它艺
术史上,罗德里戈的两首吉它与乐队的协奏曲《阿兰胡埃斯协奏曲》. 《为某绅士
而作的幻想曲》解决了吉它与管弦乐队之间协调和衬托的难题。在最近三. 四年代
中,吉它演奏影响较大的有西班牙的耶佩斯,英国的布里姆,澳大利亚的威廉斯,
耶佩斯由于演奏《爱的罗曼史》而一举成名,他的演奏曲目极广,布里姆苦心钻研
并复活了许多古老的吉它音乐,威廉斯的演奏风格严谨而富有魅力。
从二十世纪开始,吉它音乐明显向多元化方面发展,其一是从形式和风格方面
所看到的旨拉门科的蓬勃兴起,其二是从乐器本身构造看到的改良古典吉它的涌现,
其三是随着电子工业的发展,促进了新型电吉它的出现。
吉它的种类按弹奏的方法可分为古典吉它. 旨拉门科吉它.匹克吉它.夏威夷吉
它.摇滚吉它。
吉它的传入中国是在二十世纪初. 大概是二.三十年代吧,六.七十年代曾中断
了一个时期,八十年代掀起了普及热潮,但这时大多数人仅认为吉它是马路边用来
弹弹唱唱的玩意儿。吉它的普及给吉它的提高带来了可能性,全国南北部都出现了
些吉它高手。
李薇:"老师,我打断一下,您听过吉它名家任晨尘的演奏吗?"
周律:"听过。"
李薇:"您认为他弹得怎么样?"
周律:"叫我怎么说呢?他的演奏仅仅代表了他那个时代的水准,他那个时代缺
乏高水平的老师,缺乏好的教材。在音乐艺术被扼杀的大背景下,至多只能在私下
里悄悄地练习弹奏,他们甚至不知道平行弹法是怎么回事,等到遇上了好时代,他
们已迈入了中年,勤奋好学的青年时代已经结束,以他为代表的一代的演奏水平是
可想而知的。我们这一代也不过是承上启下的一代,真正的吉它振兴还靠你们这一
代。"
李薇:"我学琴太晚了。"
周律:"据我所知,许多作家. 音乐家也并不都是从童年.少年时代迷变上写作
或是音乐的。关键在于个人的悟性.勤奋.毅力和机遇等。"
李薇:"谢谢您给我的鼓励。"
周律: "要达到成功的目标,需要艰苦卓绝的毅力,要把你整个灵魂沉到宁静
的吉它音符中去......"
李薇把自行车停靠在周律家门口,就此摆脱了喋喋不休纠缠着她的回忆,回到
了现实。周律星期天一天要教好几个学生,时间都互相错开。她一直不明白老师为
什么一直不结婚,又不敢问。
周律:"上次教你练的曲子弹一遍给我听听。"
李薇把上次教的《巴拉圭舞曲》弹奏了一遍,周律好长时间颔首不语。
李薇:"老师,请您指教,我弹得怎么样?"
周律:"李薇,我问你,我教了你多长时间了?"
李薇:"让我想想,大概有一年多了吧。"
周律: "我觉得你已学得差不多了,我的意思是,我已把我所会的全都毫无保
留地教给你了。从下星期开始你不要再来了。"
李薇:"为什么?老师?"
周律: "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不能老是模仿我的演奏风格,你应该
弹出你自己的风格,这是教不会的,只有通过长期的自我学习和钻研。"
李薇:"老师,您教了我这么长时间,我......"
周律: "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重新走上自学的道路,一条是到外
省市找更好的吉它名师。在全国各省市中,上海的吉它水平并非最高,北京.广州.
天津有更好的吉它高手。其实,这丙条可以并行不悖,一方面自学,一方面与各家
各派切磋交流,才能既博采众长融汇贯通又保持个人独特风格。"
李薇:"这些道理我都懂。"
周律:"就是有些舍不得我,是吗?我只是你的拐杖,用完了就要毫无顾异地扔
掉,懂吗?"
李薇:"全国古典吉它大赛,下星期要复赛,您给我送上去的初赛磁带?"
周律: "我忘了告诉你了,你的初赛磁带已经通过,下星期二下午在音乐学院
举行复赛,你跟单位请个假。"
李薇:"这个,我会想办法的。"
周律: "通过复赛你是基本没问题的,但也不可掉以轻心,下个月举行决赛,
这段时间你要心无旁鹜,一心练琴,懂吗?"
李薇:"我懂。"
周律:"我知道,你已和你男朋友同居了......"
李薇:"谁说的?"
周律: "你不要管谁说的,我心一个老师的劝你这段时间不要跟他有密切的来
往,以免发生什么耽误你的前程。"
李薇有意叉开话题:"老师,你看,我的手。"她把双手手指叠置在一起,左手
手指比右手手指长出半个指节。周律会意地笑了,也把自己的手指叠置在一起,械
手手指比右手手指长出一个指节。
六
星期一仍是无事可干,经理照例在睡觉,办公室主任兼财务报道后去了证券市
场,出纳去了银行,业务部经理兼业务员不知在外面忙些什么。秘书做完了洒扫工
作,就抢到了电脑旁,她正好厌倦了变色俄罗斯方块的时候,李薇从别处拷贝来了
麻将游戏,每通过一关就可以看到一张黄色玉照,当然,秘书不是为了看照片而打
麻将,她是为了打出高分输入疝分排行榜。
李想不出做什么,一粒一粒地嗑起了早上买的瓜子,她已经学会了流于世俗而
不同与世俗,把对吉它艺术的追求埋藏在心底,从与环境敌对逐步走向和谐。
工作环境是暂居之所,心中追求无往而不在。板凳要坐十年冷,利剑须磨十年
寒。现实是多么空虚无聊,想象仍是美丽,回忆虽然痛苦,但那是真正的生活,艺
术是治愈虚无与痛苦的苦心良药。与林之和同居而不结婚与施谷有什么相干? 阿林
一口咬定与施谷有关,与那一段创伤般的经历有关,他说创伤象瘟疫一样是会传染
的,施谷把创伤传染给你,你把它传染给我,我又去传染给谁呢? 结了婚还有什么
时间练琴? 不要说他的父亲和弟弟不理解了,即便是林之和本人也不理解我对艺术
的这份追求。如果没有艺术,我早就成了疯子。矛盾啊,你的名字是人类!反复啊,
你的名字是李薇! 我既需要孤独又害怕孤独。有人曾说,自杀的方法有几百种,跟
艺术家结婚是其中的一种,艺术家感觉敏锐. 艺术生活需要保持孤独自由。我多么
希望能象希蒙. 波娃一样找到理想中的"萨特"。哪一个健康正常女子不需要关异性
的关爱与体贴?体贴是什么意思?就是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
电脑上出现了一个半身全裸的胖美人。李薇抓过信纸在纸上胡乱涂画,画了一
男一女赤身相抱, 画完, 淮了一行又一行的字,涂完后一看竟是脑中思索日久的
《婚姻协议书》:
男女双方经过婚姻登记正式结为夫妇,经多次协商兹签订协议如下:
一.双方共同权利和义务
1.鉴于各人的收入情况,男方每月从收入中拿出400元以作家庭开销,150元给
男父作饭钱, 250元作为夫妻共同基金,需经双方协商方能挪用;女方每月从收入
中拿出400元, 150元作饭钱,150元存入夫妻共同基金,家庭开销随日后消费指数
的上升再有所增加。各人收入余款各人自由处置,双方皆不得过问另一方。
2.鉴于女方身体状况,夫妻性生活一周至多一次,过期作废,特殊情况如生病.
怀孕,双方不得染指对方。
3. 夫妻.男父.男弟共同承担家务,烧饭.买菜每周轮流,衣服各人自洗,自愿
除外。原则上各人自扫房间,爱好清洁无法继续忍受肮脏者可自愿打扫房间。
4.为了事业,不育小孩。
5.一方提出离婚,另一方须无偿接受。离婚后婚前财产各归所有,共同基金,
等额平分。
6.交异性朋友可以,肌肤相亲不可。
二.男方的权利和义务
1.男方提供婚房一间.家具一套和电脑一台。
2.男方家人(男父和男弟)晚上不得随意出入已婚夫妇房间。不经男女双方允许,
不得在夫妇房内看电视和借故逗留,电视天线可转入男父和男弟房间。
三.女方的权利和义务
陪嫁数额一万元,嫁妆折算数额不足者,钱款替代,存入夫妻共同基金。
此协议无须公证处公证即生效,未尽事宜以后再行补充规定。
一式四份,各存贰份。
男方签名:女方签名:男父签名:男弟签名:
年 月 日
李薇把协议书折好放入手提包内,晚上说笑时给林之和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她继续嗑瓜子,古秘书仍玩麻将,她通了一关又一关,通到第七关时输了一回,
全盘皆输,她下定决心非要通过九关成为"天下无敌"不可,并要在排行榜中输入姓
名与得分。
不知何时老板已起了床,向办公室走来,李薇和古秘书正很投入各自的"事业",
看到经理的身影,同时僵住了手的动作,楞了楞后看到电脑显示器提示行是12:15,
已是中午休息时间,又接着完成各人"大业",总不见得看到经理就停下来吧,经理
走到秘书身旁时,显示器上恰好出现一幅黄照,秘书的脸红了一霎那,转瞬褪去红
晕, 李薇的办公桌上摊了一大摊瓜子壳。经理的脸上出现了一朵乌云:"李薇,以
后不要让我看到你上班时候吃瓜子!"
秘书自恃经理宠爱, 回了一句:"现在是休息时间。"经理恼怒地重复一句:"
我说的是上班时间, 我也警告你,你也不要在上班时间玩电脑游戏。"经理边说边
走出办公室: "真没出息,不干正经事,老是玩游戏,好象我出钱给你们买了台游
戏机似的。"
女孩子面皮薄,被经理责备了几句,一个住了手,一个住了口。
出纳与办公室主任家里近回去吃饭,业务经理负责公司全体人员的中午饭,他
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到隔壁酒家买饭,他有胃病喜欢吃面,就常常买面给大家吃,
古秘书与李薇平时都在经理室与老板一起吃,这天俩人被训斥把端面出了经理室,
在业务部会客室吃,经理早就忘了这回事,他也端了面与大家一起吃,经理跟业务
员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受了酒家贿赂?天天都吃这么差的伙食,又不便宜!"
说着, 指着业务员笑对秘书说:"他倒好,每天这么晚到公司上班,买一碗面
给你们吃吃就算完事。"经理叫业务员再去买点白斩鸡和叉烧来,他对司机说:"还
是这俩个女孩子好,她们上班从不迟到。"
古秘书毫不示弱地说:"今天上午我就迟到了。"
"你不是故意的, 不象有些人故意迟到,所以上个月我要扣奖金,这个月扣饭
贴,下个月还要扣工资。"
被经理提醒,李薇想起今天正是发工资的日子,上个月办公室主任做上去的工
资单,奖金一栏尽数被经理划去,迟到与不迟到者享受同等待遇。公司成立以来,
效益一直不太好,开销很大却没有赚多少钱,所以奖金沿袭下来一直是每月100元。
办公室主任气愤不过,发牢骚说老板请人家客时少叫一个菜就有了公司的奖金,上
次聚众赌博被没收的赌资起码是公司月度奖金的十几倍呢! 眉头也不皱一下,其实
谁也看不到经理是否皱过眉头。主任与老板呕气,在李薇面前扬言,这个月不做工
资单了,所以两天前,即上星期六李薇就打印了一张工资单,里面没有列出奖金一
栏,交给了秘书,不知秘书是否交给了老板。
李薇与古秘书都不爱吃面,吃了小半碗即搁筷不吃,双双回到了办公室,李薇
问古秘书:"这个月的工资单,你交给了老板么?"
"我怎敢随随便便交给他?"
"主任不做工资单不是我们倒霉吗?如果老板也跟主任呕气拖延我们工资呢?"
"不会的,上星期六老板还跟我说:主任就象小孩子,跟我赌气不做工资单了。
我想他既然想起了这回事,就没有把打印的工资单交给他。"
"那么, 还是我来给他吧,等会儿等他出去,我把工资单放在老板台上,他回
来后问起你,你就说不知道,大概是李薇放在你台上的。"
"好吧!"
并没有等到老板出去,一点半上班时,李薇看见出纳拿出钱分成好几叠,叫大
家签名领工资,照旧是没有奖金。原来,出纳上午去银行取钱去了,取完钱直接回
家吃午饭。
发完工资后,除了办公室主任外,每个人都被陆续叫进经理室。经理给了李薇
二百元奖金,说不要对其他人说,还说主任不干事,上班迟到还乱说嘴不给他奖金。
其他人得了多少奖金各人心里清楚,不便相问。
经理叫李薇重新打印一份菜单,新的菜价比以前便宜,在此基础上,所有来宾
均八五折优惠。
在办公室,她已学会象机器人一般行事,领导发出什么指令,她就一丝不苟地
照做,心中有疑问也不提出,后来连疑问也不再有,领导发觉自己的错误,再按领
导的意思纠正,她虽然憎恨这种麻木不仁的工作状态,但已学会了忍耐. 顺从,最
后连自我憎厌也不复存在。
司机在玻璃墙外向办公室主任招了招手,又指指经理室,办公室主任迅捷无比
地向经理室走去。隐隐约约地从经理室传来了争吵声。李薇与古秘书一起停下了手
头的工作,一起竖起了耳朵。
经理:"公司内部的帐也搞不清楚,岂不让外人笑话?"
主任:"不是我咒你,将来搞不清楚的事还多着呢!支票是你保管,你经手的,
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
经理:"什么都要我操心,要你们这些人干什么?"
主任:"你要说的呀!你不对我说,我怎么知道?"
经理:"我是要对你说的,可我找不到你人呀!"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俩人象是在攀比美妙歌喉似的。一片沉寂说明俩人在僵持,
一会儿后,办公室主任回到办公室拿了一本帐簿又向经理室走去,半小时后,他咕
咕哝哝地回到办公室,再也没有跨出办公室一步。
司机隔着玻璃墙向古秘书招了招手,古秘书居然象一头小鹿似地窜了出去。办
公室主任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 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对李薇说话:"他自己进了
16万的支票到东亚酒店, 从酒店提出10万现金,另6万给家具厂买原料,现在又问
这10万元到哪儿去了,真正是荒唐可笑。做什么都凭自己高兴,不遵守财务制度,
帐搞乱了就拿别人来出气,哼!以为我是好惹的,我才不买帐呢!干什么坏事我不知
道? 赌博,超生,有了一个儿子还不够,又生一个小毛头!什么坏事做不出来?连下
属的奖金也要赖!"
李薇没有接碴,她怕引起办公室主任无休无止的抱怨。
七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李薇一人,业务员.秘书.司机跟着潘总开庭去了,说开庭
也非正式开庭,法庭合议庭先召集双方调解,如调解不成再打官司。办公室主任兼
家具公司财务早上准时报道后去了证券交易所看股票行情,他还有些股票被套得不
能动弹。出纳大概是到不知是开户银行还是信用社加款去了,公司的开户帐户已被
冻结,只能进,不能出。
李薇成了独一无二的"留守女士",守着一台286电脑研究FOXBASE程序设计,不
时地被迫中断思路去接电话。有一个电话是经理打来的,他找办公室主任找不到,
火气很大,李薇一听他的语音语调不对头就知道大事不妙。果然,不一会儿,一行
人脸色沉重.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公司。
经理关了经理室门,不知在里面干什么。古秘书悄悄告诉了李薇审议经过,说
这一回官司是输定了,老板在法院咆哮公堂,在发雷霆,骂审判官是个酒囊饭袋,
真的,他一点涵养都没有,把公司的面子都丢尽了,有这样一个缺乏修养的上司,
我在旁边有说不出的难过。
李薇想起有次老板当着几个内部人员说他无论在哪个信用社贷款都畅行无阻,
她原以为接下来他一定夸耀自己如何如何聪明和富有公关能力,想不到他竟然说那
是因为他蛮不讲理和难缠。
秘书喃喃自语地说: "这下官司是输定了,本来就要付这笔装修费的,现在还
要付一笔数额不小的诉讼费和律师费,律师又不敢得罪审判官。我一直劝他,付了
款,调解调解,不要打官司算了,他哪里肯听我半句,现在可好,官司是输定了,
面子也丢尽了。"
下午,李薇跟潘总请了假,她叫了辆摩托车飞驰而至妇幼保健医院。早就过了
约定时间,却哪里有林之和的鬼影子,也不管他,先去挂号,她心里着实犹豫不决,
肚里的孩子是不是要呢? 要了,就必定要跟林之和结婚,不要,又很心痛,上次听
医生说,引产医师若医术不高,会使手术者终生不孕,倘若以后真的要起小孩来就
不定能不能怀上,以前自己并非一个优柔寡断. 患得患失的人,遭受生活的打击多
了以后,也学得乖了,刺猾的毛拔去了,只剩下一个滑不溜秋的身体,不再是一个
敢想敢干的人了,心中的那点对艺术的追求却仍然割舍不下,也正因如此,总与周
围的世界格格不入,尽管已不象在区政府和达而信公司一样与环境极不协调,却也
自然而然地与周遭保持一定的距离,想到这里,她不由苦笑一下,正如一枚铜钱一
般,外圆内方。
"你笑什么?"身后有人拉了拉她的手臂,她回头一瞧,不正是林之和又是谁来?
她顿时怒火万丈:"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我哪里有这许多时间来给你浪费?"
林之和满脸堆笑: "你听我说,张光棍要赶陆呜走,光棍的老婆要自杀,他们
叫我去调停,所以来迟了一步。"
"你倒挺会做老娘舅的,我当然是最不重要的了。"
"我向你陪不是好不好?"
"现在也不多说,我马上还要赶着去参加吉它比赛呢!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看完医生后就赶快去好了。"
"不是这个,我是问你......"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这个怎么办?"
"这......这我都听你的。"
"你一点都没有主见。"
"我早就说过了,我是要孩子的。"
"反正我现在还不想结婚。"
"不是已经说好了不打胎,马上就结婚的吗?这话你才说了几天啊,你老是反反
复复的,谁吃得消你啊!"
"嫁你这没主见的人,我和孩子去靠谁呀!"
"去听听医生怎么说。"
李薇和林之和向妇产科走去,林之和想随李薇一起进去,被医生拦在了门口,
李薇找到了上次给她检查的医生,她不知怎么向医生开口,医生早就说得明明白白,
要自己回去作决定后再来,自己也没有作出什么决定。
医生给其他几个病人看完后,满脸疑惑地望着她:"你......怎么?"
"我......上次来过的。"
"上次来过的人很多啊,我不记得你了。"
"我的腹中有一个瘤, 叫什么黄素囊肿,你说是良性肿瘤,我只是想问问,如
果留下肚里的孩子,会不会有影响?"
"这......很难说的,可能会产生畸儿,可能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概率有多少呢?"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就算你腹中没有肿瘤,也是有可能生出畸儿的。"
"这我懂,我是说我这肿瘤会不会恶化呢?"
"要看发展情况而定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的。"
"医生,你看我是不是应该留着孩子呢?"
"你是不是要我代你作决定?"
"我也不知道。"
"依我看, 你不如留着它,我给你配一些保胎药,再打一针保胎针。但是,到
时候发生什么事,你可不要把责任推在我的身上。"
"我还是犹豫不决。"
"你可要快点作决定,再迟人工流产就会很痛苦了。"
"我再出去跟男朋友商量商量。"
"随你便。"
李薇把医生的话跟林之和说了一遍, 林之和不置可否,李薇气愤愤地说:"你
既然不愿承担责任我索性就打胎算了。"
林之和握着她的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妥当,你先做人
流,然后做手术切除腹内的肿瘤,以后等我们结婚再生孩子。"
"到时能不能生也由不得你我作主。"
"退一万步就算你不再怀孕,我也是爱你的。"
李薇猛然想起有一次她为了考验林之和爱她的程度,对他说自己是不会怀孕的,
林之和一惊问她,她怎么会知道的,她说到医院里查妇科病医生说的,医生说这么
漂亮的女孩,真是可惜啊,她问他他还愿不愿与她结婚,他一时沉默无语,过了一
段时间,她早就忘了这件事,他对她神色庄重地说我已经想通了,不要孩子就不要
我们俩个人过。 想到这里她心里甜滋滋的:"好吧,就依了你,暂不要这孩子,以
后不怀孕你也不要怪我。"
"上次你还说不会怀孕呢,这次又说了,这是不可能的事。"说完了,心里是虚
虚的。
李薇这下很爽快地跟医生说好了做人流的时间,不再跟林之和多罗索,就算现
在已经在音乐学院也已迟到了半小时。她和林之和分道而行,叫了辆摩托车飞驰回
家取了吉它又飞驰至音乐学院。
她赶到音乐学院时整整迟到了一小时,她到小音乐厅的后台去时看见舞台对面
坐着一排评委,十个评委个个表情严肃,每人面前放着一杯茶。一支笔。一张表格。
周律坐在左首第一个位置,他看到李薇绕道走过,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李薇只做没
有看见。
李薇在后台化了个淡妆,心慌意乱地等等待自己的曲目,由于急着赶路,她的
额头沁出点点汗珠。报幕员小姐报出李薇的名字和参赛曲目,她的心兀自狂跳不已,
右手提着吉它不知怎样走上了舞台,她把脚搁在琴凳上时不小心踢翻了脚凳,她不
敢去扶琴凳象平时练琴一样把左腿搁在右腿上,把琴架上的琴谱翻至《阿拉伯幻想
曲》一页,双手抱着琴竟有些颤抖,她向评委席上的周律望了一眼,耳朵旁想起他
说过的话:你的脑子里千万不要想得奖不得奖的事,你要一心一意地弹奏,忘却你
周围的人和环境,把自己沉浸在吉它音乐之中,她一遍又一遍地默念:一心一意地
弹奏,一心一意地弹奏......
她本想调一调弦,想到刚才在家里已校对过琴弦,就摆出姿势开始弹奏,她根
本没有料到由于尼龙弦的热胀冷缩弦音已不很准,若在平时她马上就会听出弦音不
准,由于心慌她没有即刻听出,等弹了十几小节后好又不好意思停下重弹,她心内
如焚,不知怎么办才好,,她没有看见周律在评委席上一个劲地做手势,只听得评
委们的窃窃私议声。周律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在空旷的小厅里他声音显得特别响
亮.严厉:"把弦调调准!再弹!"
李薇愣了愣,停止弹奏,调好弦后重新开始拨弦,弹奏情绪既被破坏大半,她
的心思也散漫开去。
八
上午,整个公司都很忙,这个忙指的是经理,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好忙的,办公
室主任兼家具公司财务对着一大叠的报表.凭证唉声叹气:"这个帐叫我怎么做法,
酒家贷款总公司还,总公司拿家具公司的支票买办公用品,发票却又是公司的,虽
然这些财产全都是老板一个人的,但是久而久之这个帐谁还搞得清楚? 老板只知道
自己贪图方便,不按照会计制度办事,把我们下边的人头都搞得疼死了,这个工作
还怎么做得下去?唉,头都疼死了!"他自言自语,又象是跟李薇诉苦。
李薇心绪烦乱,看着那一拨又一拨的人走马灯似地走进走出,什么时候才能插
进空档跟老板请假呢?编一个什么理由呢?上次是到区政府补调离单,昨天是听计算
机讲座,下午编个什么谎呢? 老板上午还问起自己昨天听讲座听些什么,自己拿一
连串不成体系的计算机术语糊弄他蒙混过关。要么就说下午去其他公司拷贝软件,
老板也不懂拷贝一个软件需要多长时间。就算是下午请到了假,明天.后天怎么办?
总不见得一做完人流就上班吧,医生关照过要休息两星期,要是能请到三. 四天假
就好了。
除了经理外,古秘书是整个公司最忙的一个人了,她给来客倒完茶后,回到电
脑前抓紧分分秒秒时间玩电脑麻将,最近她厌倦了变色俄罗斯方块,又对电脑麻将
情有独钟。
李薇佯装捧着本计算机杂志在看。
肚里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 不管他是男是女,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本来是完全
可以进入复赛圈的, 由于分心名不及第,连周律老师都对此惋惜地说:"你只要发
挥出你平时一半的弹奏水平,就可以入围,决赛时若能尽心尽力,荣获三等奖是没
有问题的,若能超水平发挥,也许能获得一等奖,本来我是对你寄予很高的希望的。
你怎么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临场经验不足,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什么也说
不出,掉头就走,她无颜面对老师。她忘了拿吉它落荒似地逃出了音乐学院的小演
出厅。一路哭泣哭到了林之和的家,本想向林之和发泄心中的一腔忧闷. 失意,不
曾想听到张庆国的一番揭露,反倒无法诉说自己的忧愁,充当了"慰安妇"的角色。
望着窗外稀疏零落的小雨,李薇抓过一张白纸,不太写诗的她诗兴陡起,胡乱
涂了一首小诗:
雨淅沥,意凄迷。昨也无聊,今也无聊,从来都无聊。
人间世,几番历。左不如愿,右不如愿,总是不如愿。
她撕了信纸,把它扔进了废纸篓。同样是比自己大九岁,潘老坂已有了读小学
三年级的儿子,有一个颇具规模的公司,总公司下面还有酒店.家具公司.房地产公
司,如今打个官司,不过是伤点皮肉,元气还在。相比之下,林之和不过是小打小
闹,先是鸡零狗碎地卖儿童书刊,后来耍点小聪明替人装猫眼,他的既定方针是轻
轻松松地赚小钱,和和气气地发小财,他拿赚来的钱投资股票,也曾赚了一票,又
都还给了国家。
潘盛送一位客人下楼,真皮沙发上还有两位客人在等候。
再不请假,就没有机会了,管他什么理由,先冲上去拦住他再说,等他把客人
引进经理室恐怕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李薇恭候在楼梯口,潘总送客后回上来时问她站在那儿干什么。她说:"经理,
老板,从今天下午起我想请几天假。"
"为什么?"
她灵机一动: "我的乡下外婆生重病快要死了,我从小在乡下由外婆领大,我
很想再最后见她老人家一面。"她的外婆早就死了,在区政府时她也曾对领导说谎,
说到乡下去看外婆,其实到外面找合意的工作。
"请几天假?"
"说不定,要看情况。"
"估计多长时间?"
"少则三.四天,多则一个星期。"
"你最近一直在请假。"
"我知道,我是迫不得已。"
"公司里的人都象你这样,还怎么做生意?明天再说吧!"
"经理,老板,长途汽车票我已经买好,是今天下午的。"
"你怎么不打招呼,先斩后奏?"
"事情很突然的,我......这是不对......"
"不行,若在平时倒还算了,你也知道最近公司打官司......"
"我知道的,经理,老板,我实在是不好意思麻烦您......"
"你叫你家人把票退了,过两天我再看情况给你假。"
潘总不容李薇分辩就气愤愤地回到了经理室,两位客人踌躇不决是否要跟他一
同进去。李薇沮丧地回到办公室,古秘书停下手头的游戏操作,一只眼疑问地望着
李薇,一只眼紧张地看客人是否进经理室。
李薇无法静下心来细想,她只知道下午无论如何要赶到医院,她对古秘书说:"
小古,麻烦你跟经理说一声,我今天下午一定要要出发的,再不去就赶不上看外婆
最后一眼了, 等我回来再听候他的处置。"说完,抓起手提包,不容古秘书回答就
冲出了办公室,冲下楼梯,冲出公司,冲进了一辆出租车。
李薇豁出去了,经理的最大处置不过是炒鱿鱼,如今的社会打工的机会多的是,
工作是不愁找不到的,好坏罢了,那个在试用期被经理炒了鱿鱼的公关小姐打电话
给李薇和秘书,大概是想看看她们是否同样被炒鱿鱼,她说她如今在一个国际性的
期货公司工作,月收入要高出李薇将近一半,且有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别的公司
都是先试用三个月,试用合格后再签合同。东亚集团公司一开始就签合同,试用期
和正式期待遇相同, 这个合同只对职工有约束, 对经理是没有约束的,员工拿出
1000元钱作抵押金,若你想离开公司,保证金不予退还,若你在试用期被解雇,退
还保证金,若你在试用期后被解雇,那也休想拿回保证金。潘总曾当着很多人的面
振振有词地说: "我不会无缘无故地与员工解除劳动合同,若谁被我炒鱿鱼,肯定
是犯有过失的,那么保证金当然要予以没收。不管是我炒员工鱿鱼,还是职工炒我
鱿鱼,我都是不能有所损失的。"末了,他还得意洋洋地加了句:"每年单是这项收
入就很可观了。"
被炒鱿鱼在可能与不一定之间摇摆,因为不管怎样,这样的一个中型公司是需
要专职电脑操作人员的,尽管人才很多,也不一定有人愿意到没有保障的私营企业
来,何况这里的收入还不算很高。凭心而论,潘总对自己比前两个单位的领导好多
了,几次请假都未扣工资奖金,有时高兴还带员工去酒楼吃饭,生病了还嘘寒问暖。
他曾说:"只要你们好好地在这里干,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她相信他是会实现这
些诺言的。虽然李薇对这些小恩小惠不屑一顾,但这证明了经理还是把下属放在心
上的。
李薇到妇幼保健医院时,林之和已在门口恭候多时,她倚着林之和的臂膀,内
心非常恐惧。毕竟,如医生说的,人工流产是人为的,不是自然的,手术不当会造
成终生不孕。也正是由于怀孕才失去了夺得大奖的机会,这是上苍对己游戏人生的
惩罚,既然献身艺术就要全心全意地投入,不该艳羡人间的幸福。
林之和携李薇至妇产科,医生验了身份证后开具单子叫她到人流室。
林之和不知说什么好, 他安慰李薇;"小薇,别怕,这不会比生孩子更痛的,
这种时刻,你一定要想到我们相爱的时刻。"
医生把林之和挡在门外,在数小时之内他只能在想象的痛苦中度过。
李薇走进一个四壁都是铁箱子的小房间,她按医生的吩咐换了双冰冷粘糊的拖
鞋,量了体温后被准许进入铺有六.七张小床的大房间里,已经有五.六个女人脱了
衣裤,只剩一条短裤在身上,李薇依样画葫芦脱去了长裤,一个个轮流脱去短裤躺
到一个钢制的类似床的器械上去消毒,两脚前伸搁在冰冷的撑架上,医生拿着水笼
头冲洗一个似乎是纯粹容器的东西,那种职业性的冷淡与熟练令人难以忍受,清洗
完后,在每个人的大腿内侧喷洒象血般鲜红的高锰酸甲,身体下部立即产生了刺刺
的. 麻麻的,辣辣的感觉。消完毒后,李薇第一个被叫进手术室,她茫茫然被人领
到手术床上,她闭上了眼睛,任凭医生分开她的腿,拿棉花球再次用高锰酸甲消毒,
一种更刺辣的感觉在下体涌动,她不知廉耻地叉开双腿。在这里是谈不上女性的尊
严的,正如同女性在床上也是没有尊严的一样,她麻木不仁地躺在那里,闭上眼睛
尽量不看医生手里的器械,不听医生之间的交谈。一种冰冷的象是钳子一般的东西
粗鲁地伸进了她的下体,钳子在体内摸摸索索地寻找,当它找到时,毫不留情的钳
住了那个幼弱的不成形的小东西,接着子宫内象是打翻了醋瓶似的,一阵又一阵的
酸痛向全身涌涨,她强忍住呻吟的欲望,希望这种折磨尽快结束,然而,酸痛没完
没了地在子宫内搅动,她集中起全部的意志力想象一个积满清凉的水的深潭,她沐
浴在其中,渐渐地融化成冰凉的透明的水。而身体.脚.手相继子宫变成了酸性溶液。
碱性分泌物在体内顽强地与酸性溶液搏斗,终于,一小块肉体被钳了出来,她全身
无力由医生搀扶下床,看也没有看扔在容器里的肉块是男是女就独自走出了人流室,
她没有象隔壁床上的少妇还要到大房间的床上去躺一会儿,她只想尽快离开这儿,
回到正常人生活的地方去。
林之和并没有在走廊里等她,大概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吧,也许他去买烟去了。
看着美丽的幻影在水中漂浮,不可企及的目标永远是"在水一方"。初恋是永恒
的不断撕裂的伤口,现实是无数道不可逾越的蕃篱,拚了身家性命,换来的只是鱼
死网破,李薇又一次悲哀地醉倒在打击面前,在各种各样现实的冲击下,她茫然若
失,不知何去何从,瘫软在人流室门前的排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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