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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拐乘客
一个拐子跨出新年的门槛走在朝阳下。
不一会儿,这个拐子就搭上了去省城的大客(车)。这是一个叫豫县的境内的招
手站,离拐子家也就三百步光景吧。
一车厢的人都瞧见的,拐子跟在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女身后,那样子如同少女
的哥哥或其它什么蹩脚的监护人。拐子吭哧着,左手托着少女拎着的旅行包——这
包不像是少女自己的,它那灰土土的样子更像是她家中其它的男人的什物。包里至
多几件衣裳,并不沉重的。
拐子用左手夸张地托着,一副大献殷勤的样子。右手,不,连同右臂,夹紧握
牢一根棕色拐杖,像艄公插入河底的船篙。他一用劲,左脚踏上了车门,右脚却因
腿的弯曲悬在半空耷拉着。这时,拐子趔趄在车下,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只见车上售票的胖女人倾斜着河马一样的身体,探出车外的手臂猛然一拉,拐
子点在地面上的单拐就如同滑雪运动员手中的雪杖,在车门外优雅地划一个半圆,
带着弯曲的腿倏忽间收进了车厢。
“你腿脚不灵,逞什么能! ”胖女人用怜爱的口吻生气地说。她又瞥一眼中学
生模样的少女,像是在批评她:“怎么不照顾哥哥呢!”
这真是天晓得。如果说拐子和少女的相遇源于拐子的自作多情,那么,他后来
和几个外出打工的姑娘的纠葛则纯属无事生非。
拐子刚出家门时,嘴里念叨着的是另一个少女的名字:春兰。
春兰是邻村郭大庄的闺女,长得跟一根水芹似的,周身汪着鲜嫩的汁液。春兰
此时迷失在南方那个叫花城的都市,人海茫茫,杳无音讯。
年前,拐子是被其它几个伙伴驾着回乡的,母亲见到拐子后大惊失色。她镇静
下来后,第一天在为拐子的伤残拊掌大哭,第二天在为春兰的走失黯然伤神。
“她笃定去做婊子了。”母亲大声诅咒着。
拐子此刻瞪大凶恶的眼睛,毫无商量余地地制止母亲的胡言乱语。他宁愿相信
春兰被车撞死了,或一头栽在大海里喂鱼,也不相信她去做千人×的婊子。
拐子不是天生的拐子。就像婊子不是天生的婊子。
拐子前两年在南方打工,都是好腿好胳膊回乡的,而且带回了邻村像水芹一样
娇嫩的春兰。今年,拐子却拖着一条断腿回来了,捧在母亲面前的还有一万八千块
钱(这又是天晓得,赔偿金或抚恤金原为两万,被拐子一次性挥攉去了两千——嘘,
这不能让拐子的母亲知道)。
“一万八千块钱就能买到一条青春健美的腿? 成了拐子为什么不拍份电报让母
亲去一趟?是怕我颠簸不起,还是怕到那里会找人拼命?”母亲有些不依不饶了。
可拐子说:“你不要这钱难道就能长出一条好腿? 又不是老板迫害我的。”拐
子站在老板的立场上对母亲说。
拐子是工伤。
儿子可真能忍。丈夫一去世,儿子就长大。母亲在心里说。
父亲病死在一个模糊阴晦的秋天。父亲是那种寡言少语,见谁都笑,从来不发
表自己意见的橡皮泥式的村会计,陪了五任支书仍旧家贫如洗。
这样的父亲还能弄出什么有出息的儿子?错了。
现在,拐子俨然一个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江湖老大,他那半个月未剃的络腮胡
子显得更——酷!他就这样和一个少女一起跌坐在了客车的沙发深处。
沙发已老迈,肚中的弹簧生生地硌着他们的屁股。拐子放妥拐杖后,关切地看
一眼少女。少女被硌得似有难言之隐,似动非动的挪了挪屁股,羞怯的脸上压抑着
恼怒的表情,跟着掠过一片红晕。她这时的感觉,就像与身旁的这个拐子做了一件
见不得人的事。
拐子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女,就情不自禁地走近了她。他那时刚吃过元宵节的元
宝(汤圆)和弯弯顺(饺子),嘴里一边念叨着振翮远飞的恋人春兰的名字,一边诵着
自认为是格言的句子:
“谁能与我同行?”
母亲当时没有阻拦拐子走出家门,母亲难道看不出儿子的憋闷?
伙伴们大年初六就呼朋引伴结伙南下了,拐子却只能猫在家里,半个月没有出
门。难得正月十五这样的好天气,让他从屋里走到阳光下去吧,他没准儿会像一株
弯曲的秧苗,在阳光的照耀下很开心很舒展呢。母亲最担心的是拐子不开心不舒展。
婊子春兰让我的儿雪上加霜了。母亲真怕拐子会从此蔫了。
拐子当初走得心平气和,一瘸一拐的,像风中自顾自摇摆着的秋千,好像漫无
目的的走,可他不偏不倚径直来到了村后的那条国道上。橘红的太阳轻松地跃临树
冠之上,天地间一派明亮。国道,宽阔的国道遥遥地伸向远方,两排护卫着的白杨
树像两排威武的仪仗。拐子的心头突然掠过一丝凉意,他在刹那间觉得自己是被漫
长的人生旅途抛在了这儿,孤零零的。他觉得这感觉有些悲壮,但又说不出悲壮在
哪儿。
拐子是喜欢阳光大道的,在花城,在立交桥上,在跟春兰像城里人一样挽着臂
膀凭栏远眺时,他想像着自己在城市的大马路上跟汽车赛跑,尔后就飞起来,当然
是挽着春兰一起飞,飞到一座古怪的塔上,去嬉戏,去撒野,要是没人的话,照例
还可以酣酣畅畅地坏一回! 春兰那时就大笑,笑好大一阵儿,待喘歇下来后,就依
偎在他的胸前。
他那时还不是拐子,他的想像一点儿都不虚妄,他上高中时当过学校篮球队的
中锋呢!来个百米冲刺看看,到底是我厉害还是车厉害,他对春兰说。
现在,拐子跑不起来了,春兰倒是飞了。
拐子仰起头,闭紧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久久。
待他睁开眼睛,奇了:前头不远处的丁字路口,分明站着一个红衣少女! 她修
长的腿下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旅行包,这怎么像春兰当初南下的情景! 两年前,他与
春兰邂逅相遇结伴南下时,也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蓝蓝的天底下也站着一个红
衣少女。
拐子使劲地揉揉眼睛:少女羚羊似的静静地伫立着,真实得刺眼。
少女无疑是翘首等候路过的大客(车)的,她当然不可能是春兰,要是,拐子没
准儿会立马背对她走远。拐子是个心高气傲的男人,不会向已经让他尝出苦味的女
人低眉献媚。但这个少女不是春兰,拐子就一步步地趋向她,好像少女的身体是一
块美丽的磁铁,而他的单拐是一枚棒针。
一个拐子,跟一个少女萍水相逢,难道能弄出什么涟漪? 但人一旦拐了,就会
像一头犟牛一样执迷不悟。
少女清纯的目光宛若一汪潭水似的平静。这目光里只要流露出哪怕一点点鄙视
和怜悯,拐子也会折回头的。
这目光忽闪着,有些胆怯,有些深邃,这目光不但没有忽视和省略拐子的意思,
相反,却有一丝热烈的鼓励的火焰:走过来,用力走过来,我的拐子哥哥。这是一
双尚未涉世的处女的目光。拐子后来回忆道,这种小鹿一样纯真明媚的目光而今只
有在乡村或中学校园里才能撞上。在城市,在那个南方城市,大街上扑面而来的不
是冷艳得像美女蛇一样的目光,就是妖冶得散发出狐臊的目光,这些目光不是像利
剑似地一下子将拐子抽落在城市的垃圾堆旁,就是像迷魂术一般张开血盆大口蚕噬
他。
少女的目光一下子将拐子攫住了。
“走了?”
拐子承认自己是在套近乎,他的话语一开始就有一股淡淡的遗憾的意味。他与
少女只有一臂之遥,少女很认真地点了一下头,似乎她的走出家门是经过严肃的论
证和定夺的。
“第一次吧?”拐子很有把握地说。像自顾自地在说。
少女又点了一下头,明显表现出第一次将出远门的兴奋,又隐约流露出没有把
握的担忧,随即解释说,是跟表姐出去的。
拐子完全像个侦探了,他接下来什么都弄清了:这个初中毕业赋闲在家的名叫
小青的花蕾一般的少女,这就要跟着在外闯荡两年的表姐出去闯荡世界了。
“她干什么?”
拐子的盘问里无疑隐藏着一丝替少女着想的警惕,尽管这警惕有些匪夷所思。
女孩不能确定地答道:“好像在一家挺大的公司当公关的。噢,她跟我约好了在桃
县县城的路口等我,一会儿你就会见到她了。
少女的大意使她将拐子当做自己的同路人了。
桃县县城的路口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站台,这辆去省城的大客(车)每次都到那儿
停靠,而不进桃县车站。这,拐子是经验过的。
现在,拐子开始调动全部情感,以逼近他的目标。
“小青”。拐子轻声地呼唤。
少女将头从车窗那面转向拐子,对这个陌生男人亲切地呼唤自己的名字显然觉
得有些突兀。她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你不能跟她去。”拐子几近武断地说。
“谁?”
“你表姐。”
“为什么?”
“外边很乱。再说……你还没……又太小……她会带坏你的。”
拐子拐弯抹角的话语让少女捉摸不透,但她听清了后面那句会被带坏的话。
少女的脸突然烧得彤红。她懂得坏的含义。难道一个亭亭玉立的初中女生还不
知道女人变坏指的是什么?
少女在刹那间像遭受了从未有过的污辱,正要向拐子发作,拐子异样的表情让
她大吃一惊:这是一张相当沧桑、庄重虔诚而又满怀痛苦和万分乞求的脸。
“你……”少女骇怕了。
“留下吧,你。”拐子几近恳求了。
“……”
可怜的少女不知道这个陌生男人在她面前为什么这样激动。
去省城的大客(车)在行驶着,谁也没有注意他俩。
拐子的手颤抖着,轻轻地放在少女曲膝的大腿上。这是一双修长结实的有着羚
羊一般弹跳力的腿。
少女在瞬间变得惶乱起来,要知道,除了母亲和学校的女伴,还没有一个异性
碰过她的大腿。她抬起惊鸿的目光,像在向谁发出求救。
大客(车)在这时重重地颠了一下。这条国道在桃县境内遭到了破坏,且年久失
修。
“下车,跟我回吧。”拐子压低了声音,但话语里透出一股力量,跟话语同样
有力的是那双不自主的深情摩挲的手。
“别这样……我不认识你……”少女终于愤怒了。她觉得自己毫无缘由地被这
个陌生的残疾人感染着,侵犯着。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便用又像斥责又像恳求的声
音说道。同时努力拨开她大腿上那双湿漉漉颤抖着的手。
“买票。”有着河马般体型的卖票的胖女人走过来。她现在已觉察出这对男女
并非兄妹,她纠正自己:这是一对恋人。对她来说,在旅途上旁若无人地调情的情
侣实在太司空见惯了。
她望着少女惶乱而绯红的脸庞,一脸漠然。
少女霍地站起身来,好像要从不明不白的尴尬境地中拔出身子。她红着脸,指
着前方说:“到桃县县城的路口停下,我表姐在那儿上车。”少女的意思很明确:
等一会儿,她和表姐一帮人一齐买票。
河马一样的胖女人走开了。少女也想离开这条沙发,离开拐子,挪到别的位置
上去。
但少女是个善良的女孩,她考虑到拐子起身让步的不便,又无奈地落座了。再
说,表姐马上就上车了。
拐子呢,拐子此时攥紧拳头,将拳心沉重地贴在忧郁的脑袋上,似乎要让少女
看到他内心的痛苦。
少女却转过脸,任平原上高大细长的树干的阴影一遍遍地划过车窗,目光焦急
地望着窗外。
“……我有钱,我用一条断腿换回了许多钱,我不劳别人养活,我还要养活我
爱的那个人,我有钱……”拐子低下沉重的头颅梦呓般地在自言自语。
“你出去不就是为了钱吗?你知道你赚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给你钱好了,我
让你满足,你这就跟我回……”
令少女惊骇的是,拐子在自言自语中流下了泪水,这从他摸出皱巴巴的手帕在
自顾自地擦眼睛可以看得出来。
少女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少女轻轻碰一下拐子攥紧拳头的那条胳膊。
少女缓和了与拐子僵持的气氛。
拐子恢复了常态。
拐子调动全部情绪,准备向少女讲述他三年打工的经历,他的艰难与苦涩。他
会讲到春兰吗?他自己也不知道。
遗憾得很,拐子刚开了个头,大客(车)就停在桃县县城的路口。
扑进车厢的除了少女的表姐,表姐的两个女友,还有十多个表情同样兴奋的乘
客。好像这一帮人都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气氛中,谁也没有回过神来,回到打工、
找钱、谋生的漫长道路上来。
少女又一次站起来了,倾斜着身子——她被拐子挡着,几乎是将灵巧的头颅完
全投进了表姐张开的怀抱。
此刻,拐子完全没有想到他被两个有着鲜艳体香的少女夹在了中间。当那位表
姐像一位外国女郎一样夸张地敞开胸怀时,一般异香直冲入拐子的鼻孔。他在刹那
间如醍醐灌顶,不能自己。
在这里,我要如实补充一点的是,拐子在成为拐子之后,在婊子春兰飞走之后,
在得到那笔两万元的抚恤金之后,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将自
己连同二十张“四人头”一次性地投入到了狂乱而又安谧的温柔之乡。这一投入不
要紧,拐子从此像一名最敏感的老中医迷恋于麝香香料一样,对那种特定的女人的
体香久久不能忘怀。
我罗罗唆唆地告诉这些,只是要你相信拐子在刹那间的判断:少女小青的表姐
是一个婊子。
难道你没有这样的体会,在许多场合,你那最初的也是最直观的判断往往针尖
般的准确,因为那里面隐含着铭心刻骨的经验。
当然喽,你也许会说,断定人家是婊子又怎样,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以为你
是谁,你能拯救天下的婊子于泥坑?你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才活在泥坑里呢。
是的,在许多时候,我们既没有权力奚落乞丐,更没有权力耻笑娼妓。遗憾的
是,拐子明显犯了这方面的错误。
忘了交待那位表姐的长相了:说得上娇艳的面容,极其撩人的眼睛——是那种
能散发出狐臊的媚眼,饱满的嘴唇,坚挺的鼻子,丰腴的下颔,鼓胀的胸脯似乎更
能传递出惊人的风韵……这已经是彻头彻尾都市化了的堪称艳俗的街头女郎了。与
清水芙蓉、颦笑含羞的少女小青有着天壤之别。
这种区别更加坚定了拐子要拯救少女于歧途的决心。他接下来完全像那个击打
风车的堂吉诃德了。
“你们不能带她走!”
本来,在少女和表姐欢快相拥时,车厢里是充斥着喳喳喳喳喜鹊般的吵闹声的。
但有几个干部模样的老者同时把极其严厉的目光刺在了喳喳者的身上。女人打开的
话匣子大概让他们神经衰弱或心跳加速了。
制止是有效的,几个姑娘同时做出了鬼脸,其中一个还伸出了血红的舌头。她
们很快平静了下来,待简单的行李塞在头顶上方的货架上,小青的表姐落座在了拐
子身旁,两个女伴紧挨着坐在身后一排。
车厢里的空气暂时平静了下来,乘客们也都相安无事。恰在这时,拐子的那句
话爆米花般地喷发出来了——
“你们不能带她走!”
这一喊把少女小青和那位表姐同时吓了一跳。
表姐迅速欠过身子,满腹狐疑地打量着身旁的这个陌生男人。她还没意识到他
凶巴巴的话语是冲着她来的,更不知道他是一个拐子——拐子端坐着,拐杖放在贴
近少女小青这一侧。
她确认这个满脸胡茬却至多二十出头的小男人是在发癔症。她对男人的年龄和
当时当地的心态有着天才的判断能力。
花蕾一般的少女小青第三次站起了身,她示意表姐带她离开拐子,坐到后排去。
表姐会悟了。但她只转动一下眼珠,安然不动,示意少女重新坐下。只见她高
桃起两道剑眉,凛然说道:“大天白日的,谁敢造次!”
这话也许太文乎了,拐子没有听懂。他继续阐述道:
“你们看看,自己都是些什么人,带她去什么场合!”
表姐这回意识到这个男人话里的潜台词了,她的心头先是一颤,像一个惯偷偶
尔被发现了。接着镇定下来,把大惑不解的目光投向了少女。
少女小青有头无尾地说:“他也在你说的那个南方城市打工……但是……他的
腿断了。”
“腿断了就敢用这样的语气对我们说话?”表姐居高临下地冷嗤道。
“我知道他的事,后来……他自己回来了”表姐的同伴,后排座位上一个脸上
长着好看的美人痣的姑娘揭发似地插进来说。而她身旁的另一个姑娘显然在抢着为
表姐帮腔:
“你以为自己是前线下来的功臣?笑话!”
这时,河马一样的胖女人再次走了过来,她现在完全搞清楚了:这个拐子与少
女以及几个在桃县上车的姑娘完全没有干系。
“请你起来,坐到后排去。”河马在命令拐子。
车上的乘客此刻都聚拢来了目光,但那些目光大都是散淡的。那些目光本来就
无所事事。
没有人参与他们的话题。
几个干部模样的老者在打着瞌睡。
车窗外飘进了本地特有的酒香。
拐子在河马的命令下起身了,他拎起拐杖,用臂力猛地一撑,立起了身体。那
个表姐躲避瘟神似地为拐子让了道。
难堪中的拐子有些旁若无人了,他向谁宣布似地大声说:“我他妈本来就不是
功臣,我不炫耀自己,但也不坑害别人。”
看着拐子一瘸一拐和绷紧满脸神经的样子,表姐早已忍俊不禁了。她突然发出
碜人的冷笑:“嗬……我坑害谁了?你是她什么人?”她指着少女小青问:“你想娶
她?撒泡尿照照!”
怒不可遏的拐子突然支起一只脚,向表姐举起了拐仗。但随即被冲过来的河马
摁了下去。拐子此刻肆无忌惮了,他接过表姐的话头说:
“不用照,我的尿比你的干净!”
拐子真是自找倒霉了。那个表姐此时此刻正像人们说的那样——说是迟那时快,
整个身体像一阵风似地朝拐子刮过来,只听得一声脆生生的耳光在车厢里回响,所
有的乘客都像被打懵了。
这一掌直打得拐子眼冒金星,四肢飘摇。而后排的那两个姑娘也迅即起身,眼
看就要杀将过来。
关键时刻,还是河马压阵,她大喝一声:“不许乱动! ”姑娘们立刻僵在了那
里。
河马救出了拐子。
河马在为拐子重新安排座位。但令人不解的是,拐子倔强地朝车门口走去。他
的半个脸明显地留有鲜红的掌印。
河马以为拐子要下车小便,叫司机停了车。拐子下了车。
这里的确切位置是桃县的另一边界地。
接下来的情形你想像得出,拐了虽然没被打尿了,但他不上车了,也没钱买这
截路程的车票。
河马如同吃了一个大牛虻,正欲下车收拾拐子,却见花蕾般的少女小青第四次
霍地起身,出入意料地唤回河马说:“阿姨,票,我替他买了。”
开往省城的大客(车)尥起烟尘摇晃着身子远去了。
拐子像一条得了瘟病的狗被扔了下来,连狂吠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会晓得,那个少女小青在众姑娘诧异的目光中为他买了票。他要是知道,
一定会为她祝福,至少也会为她抱憾地说上一句格言:
“女孩,在那个城市你一转身就不是你自己了。”
现在相反了,拐子不但没有为少女祝福,格言也被响亮的耳光打得消云散。他
支起单拐,将疲惫的身体倾斜在上面,冲着那早已看不见踪影的大客(车)骂道:
“你们去到乱哄哄的南方让人×吧!”
拐子压抑的声音有些声嘶力竭了,连听着的人也觉得心力交瘁。
拐子真是个没有教养的家伙。
2000年9月5日录于放马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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