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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 泪
很小的时候,别人端详她的脸,都说她眼泪太近,因为她鼻梁边一颗泪痣。
的确,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一不小心,泪水就会夺眶而出,为自己、为别人,
甚至明明知道是虚构的某些故事情节。虽然总有人为女人流泪辩解,但她不喜欢自
己的冲动。
很多时候她在心中命令自己不要冲动,更不要流泪,要成熟些。很多事情忍忍
就过去了,时间会化解曾存在的裂痕、伤痛。于是她咬着牙,就真的躲过了或大或
小的龌龊、灾难,她甚至能笑着说:" 如果你将流言制成手柄,我能原谅,但我不
能原谅我没有进步。" 她在众人前开始她的述职报告,仿佛站在彼岸回头眺望风浪
中的小舟,在无数个风吹浪涌的时刻的颠簸航行,风帆呢、桅杆呢、机舱呢……无
一不带着搏击的痕迹展示着不平常的旅程。于是那些被隐匿的捱住的细节经了回忆
的抚摸而蠢蠢欲动,某些细节被唤醒,她甚至惊讶自己能以沉默代替泪水去包容男
权社会的强制、硬派。如果是泪,那么泪水曾是对抗。包容与对抗,她很高兴她选
择了前者。
谁能相信柔弱、娇小的身躯里的心潮翻涌?她已学会强装平静去掩饰她的冲动。
孤独与理想、无助与尊严,在无数次的交锋中,她慢慢将它们禁锢在密不透风的一
角,她平静甚至淡漠去消融它们的界限。
于是她用平缓的语调进行述职,但当她念到,为赶拍某一电视片熬了整整一通
宵,清晨回家看见仅两岁的女儿的眼角还挂着泪痕,而她仅看了看就匆匆上班了。
她哽咽起来,她稍稍停顿了下,命令自己镇静下来,可是有冰凉的液体在脸上里蠕
动并顺着泪痣缓缓滑行,像个暴躁的人,急躁而欲言又止。
能真的无泪?她想,大概女人与男人的区别在于女人的泪水太近。
一场雪正在落下
此际正值秋夜,秋凉携着夜深的地气沁入肌肤,一股股寒气渐渐逼来。我拾级
而上,昏黄的灯光拉长我的身影,愈发显出夜中央的孤寒。附近江湖升腾起白雾,
缭绕在昏暗中,我伸出手,缕缕湿气在温热的手心化为水滴。我握紧手心,又伸开,
又握紧手心。
一个未降水而伸手揽水的夜晚,我这样想着,头靠在枕上。有什么东西在降落,
又有什么东西在融化。在下雪?我听见雪飘落的声音。我确信,今年的第一场雪正
纷纷扬扬地在这个夜晚提前降落,我是第一个听见雪落的声音的人。
一场雪注定的姿势就是坠落,寂寞的坠落幻化雪的前生后世。很多人为一场雪
而欢呼雀跃确实是因为雪寄托了一切真实的虚构的、封存的、零落的故事,黯淡、
纯净的心总是因了雪的飘扬而起伏不定。多年前的一个中午下起了大雪,很快大雪
就沸沸扬扬地铺满了街道。我去上班,路上的脚印一层层地被雪覆盖,我一脚踏上
去,吱的一声,下面是别人的脚印,我努力地想找一个别人没有踏过脚印的雪地,
结果总令人沮丧,我一边尝试一边重复着新雪覆盖的脚印。我忽然憎恶起来,一个
包裹着万物灰烬的凝聚物正在以怎样的形态欺骗我的眼睛,使我的心情晦暗不已,
在真实与谎言的分辨中肢解我的某些信仰并使它崩毁坍塌。我的黑发、衣服裸露在
雪中,我的睫毛上挂着白色的水珠,一个活动的雪人正踏着雪冷酷地用黑眼拨开水
帘,我从撑着伞的行人的眼神里看见了自己- 远离堆雪人时代的真雪人。(有谁想
起他或她堆着的第一个雪人?生命的第一次寂寞是因为看见了雪人的寂寞。)
原来有些东西是如此不堪一击。我可以拨开雪人的面纱,但我从来不认识自己。
一场雪,又一场雪,在头上、肩上、梦中。许多温柔、悲怆、甜蜜、凄惋的言语被
积雪封冻,再异化为其它形式,如白雾、大雨、落叶、陨石飘然而逝或砰然坠地,
许多不能割舍的美好,永远不肯罢休的痛楚,还有童年、爱情、孤独、仇恨正在或
已经以无法触摸的速度落下。
雪,一年四季都在下着,从未知、渺茫的来处。
有一种东西在年岁里落着,同样来自虚茫、未知。当我接受直到接受越来越多
落下的东西越来越沉重时,我已感觉到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落下。
- 究竟是什么蒙蔽了眼睛?让一些不该落下的落下,立即又用落下的东西掩盖
了它。
雪吗?一场雪注定的姿态就是下落,寂寞的坠落是一切的典范。做这典范的人
说:" 你此时,就像雪飘荡在人世。但你看不到自己。"
任何落下的,我都看见首先落下的是青春,然后是爱情,最后是生命,就在我
脚边。最最后是雪柔软了一地墓土一样掩盖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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