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狄生波的母亲明天要走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墩平村。一时间,村庄又回到了原 来吵闹的场面——嚷嚷的说话声,一直延续到晚上,(从挂着太阳的天空到亮起灯 光的屋檐下。)接着,声音渐渐地小了,平静了下来。(因为,将近凌晨了。)这 时,你从窗外往里看去,可以看到一个个坐在书桌旁,不断地挥动着笔的身影出现 在你的眼球里。你不禁会感叹——怎么家乡的父老乡亲们爱上文学创作,喜欢在白 纸上阐述内心的心声了,难道他们的灵魂受到了熏陶,喜欢将爱寄托在白纸上—— 每到天黑时,都是这样奋笔勤书的吗? 第二天,母亲带上了父老乡亲们的送给刘局长的贺礼,在鞭炮声和祝贺声下, 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她的心情比原先更加沉重了——她不仅要带上自己的那份寄托, 还要带上了乡亲们的另一份寄托…… 轰轰隆隆的火车声从车厢底部传出,进入了乘客们的耳朵里。车轮压过铁轨的 那一刹那,将整齐安放在货架上的行李震着微微抖动着。母亲的神经绷得有些紧, (害怕乡亲们送给刘局长的贺礼从货架上落下,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得个粉碎。) 其实,这只是她的担忧,因为那样的抖动,根本不至于把货架上的行李抖动下来。 最后她决定将它们从货架上取下来,塞到座位底下。 此时,那些未上封口的信,吸引了母亲的注意力。(的确,那些信很有吸引力 ——因为她临走时,乡亲们告诉她,他们把所有的心愿都写在里面了……如果是你, 我相信此时也会同她一样,浏览起它们的。) 母亲伸出手,取出那些信件,认真地浏览了起来—— 尊敬的刘局长: 您好! 我感到很荣幸,这应该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给您这样高职位的人写信了。 叶薪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她是您的表姐,这个消息似乎让我吃上一惊。请您 原谅我,之前不知道这件事情。当我知道这件事情后,更难以下笔,不知道怎么称 呼您才好!因为,您是叶薪的表弟,而我又是叶薪的唐哥,到底是用“您”还是用 “你”的称呼呢?渐渐地半个小时过去,终于决定用“您”来称呼,应该会更好些, 也最合适不过了。 叶薪千里迢迢地回到墩坪村——我们的家乡。对了,得向您介绍一下家乡的情 况。它还是跟原来一样到处是绿幽幽的,鸟语花香的景象。可是那些小草有些不听 话,竟然在您离开家乡后,往上攀爬,偷偷地长到唯一通往县城里的公路上了。从 高空往下俯看它时,好像一条绿绿的长龙盘旋在大山之中“好美、好迷人”。可是, 当大家走近这条长龙跟前时,会发有许许多多的坑洼,覆在小草下面。夜幕降临时, 那些坑洼却成了一个个的陷阱,让人心惊胆颤…… 但是,我相信那样的困境很快就会过去,因为您是一个热爱家乡人,定能够给 家乡建设添加一份力量的。 此时,我无法通过手中这支颤抖的笔,写上我对您的尊敬……我仅代表墩坪村 的父老乡亲们,祝您步步高升! 这里我说明一下,写信人的署名我就不给提上了,因为那并不重要。母亲接着 看起了下一封—— 尊敬的刘局长: 您好! 因为家务的繁忙,直到现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都没有拿起过,甚至摸过陌生 的笔了。现在胆怯地抓起了它,给您写这封信。请原谅我东倒西歪的字迹和话不搭 调的语句。对了,还忘记介绍我是谁了。我是老伍,当年经常上山打猎的老伍,我 想你一定记得的。 当从叶薪嘴里听到,您跟她是亲戚关系时,我的脑袋开始绷得越来越紧了,一 直到这封信写完为止。以后村里头的一些重大事情,我们都会与老叶商量的。其实, 平时我们都有跟他商量一些重大的事情,因为他的确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对了,你 也许会有疑问“老叶是谁”?我想叶薪应该有跟你提起过吧,老叶就是叶薪的唐哥。 对了,我怎么这么糊涂了,当年您在墩坪村担任村书记时,早就知道他了。 昨天晚上,我连夜扛上了多年未装子弹的猎枪,踏上漆黑的山路为您打山麂, 因为那是您最爱吃的野味了。记得吗?那年您在墩坪村担任村书记,那天是六月初 五。阳光普照在绿幽幽的庄稼地和茂密的树林里,显得格外的舒畅。突然,一只狗 汪汪的叫声,好像一曲优美的音乐一样,从山谷传到了山顶。一会儿之后,狩猎老 练的老林从大山中扛出了一头硕大的山麂,往那条贯通整个村庄的小路走去时,被 站在门口的您看到了,当时您拔腿就向他跑了过去,立即将它买下了那只山麂。还 记得吗?当时,您脚上的鞋还掉了一只呢? 看到这里时,母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像刘局长这样的往事的确能够带给人们 带去笑容。但是,她的笑容就在片刻间不见了,可以看出她相当的无奈,无奈父老 乡亲们的天真和阿谀奉承…… 好久之后,她睁开了闭上的眼睛,接着看了下去—— 还有,我将洗净的山麂,放在纸箱里让叶薪给您带去了,相信您一定会喜欢的。 我深知非法捕杀国家重点保护动物是犯法的,一旦被执法人员逮住或被村民们秘密 举报了,至少能让我在二十四小时见不到光线的牢房里呆上一段时间。虽然,我打 到那只山麂时,自己的脸上是露着笑容,感到欣慰极了。但是,内心却是胆怯的, 惶恐的。甚至想过怎么毁灭证据——将打死山麂的那杆猎枪,藏到更加隐蔽的地方, 永远地藏起来,别再拿出来。 就在我准备隐藏证据的时候,发现村民们向着我举起了大拇指,说我勇敢…… 从他们的话中得知他们跟我一样对您比对任何人都更加尊敬。总算让我放下了这颗 忐忑不安的心了…… 夜已深了,手头上的笔,开始有些不听使唤了,头脑也开始迷糊了,不知如何 更好地用文字来表达我对您的尊敬,就此搁笔吧! 窗外的高山、河流、田地、房屋……在火车的一声长鸣中呼啸而过。那些一闪 而过的景色,像雨天时天空中挥洒着的大雨一样排成的无数条的细线,又像一块带 着横条纹的影布一样出现在眼前。 母亲依然看着那些写给刘局长的信—— 尊敬的刘局长: 您好! 当从老伍口里得到您担任局长的消息后,我的内心开始兴奋了,接着沸腾了起 来。于是,决定将这令人震奋的消息告诉村民们。虽然我是单身汉,可我是多么地 希望家乡的孩子们,都能向您那样——为国家效力。希望墩坪村能够多走出些,像 您这样的国家栋梁。然而,自己没有一个能为国家效劳的后代,这个罪恶感在我的 心里埋藏着——直到现在。 我想过许多办法,希望能弥补这个罪恶感,希望自己能为社会,为国家多做些 事情。然而,就在将你现在担任局长的消息,告诉其它乡亲父老的那一刻,发现他 们同我一样兴奋。 自己顿时明白了,将快乐带给别人也是在为社会做贡献。我无法掩盖内心深处 的喜悦。只能用‘深深地祝福您’这几个字来做结尾了。对了,盒子里是一些家乡 的土特产,代表我的一片心意,希望您能接纳。 母亲看完了信之后,便曲起了手肘,撑起了那张脸,脸色顿时变得凝重了。接 着,从嘴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似乎那封信是写给她自己看一样——也许是单身汉 的忏悔,让她的神情变得那样的凝重。下面是另一封信—— 尊敬的刘局长: 您好! 当年,您在墩坪村担任村书记时,我就断定您定能够步步高升的,果真您都向 我希望的那样走去了,真是替您开心。 当我从乡亲父老们那得知,如今您已担任局长时,证明了自己当初埋藏在心里 的最初的预言没有错,就试着用低落的声音告诉其他人,自己当初的想法。可是, 就在我开口告诉他们的那一刻,立即遭到了铿锵有力的反驳——的确,自己那样做 会给人一种阿谀奉承的感觉。于是我开始平静了,保持了沉默。我再也不想去证明 自己当初的那个确实存在的预感了,否则,我会遭来指责,现在我只能将这些话告 诉您——尊敬的局长。 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下面是另一封—— 尊敬的刘局长: 您好! 从我的字迹,也许您看不出我是一个性情急躁的人,那是因为我抓稳了手中的 笔,对着方方正正的方格纸一笔一划的给您写这封信。我不想让您知道自己拥有那 样的缺点,同时也是对您的尊敬。 您的表姐——叶薪,突然地回到了墩坪村,我们感到非常的高兴和欢迎。墩坪 村是她的家乡,也是您的家乡。当年您在家乡任职期间,一心想把它建设成为一个 美丽富饶的村庄,那些我们是知道的。 请原谅,我没能及时知道她的到来。但是当我知道后,便用急促的嗓门,更准 确传达给了父老乡亲们——叶薪是您的表姐这件事情,使大家不确定的心顿时确定 了下来。接着,嚷嚷声沸腾了整个村庄,那种振奋人心的场面是从来没有遇见过的。 夜深了,往窗外看去,天空中即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可外面却是一片通火灯 明的景象。一个个埋头在书桌前的身影印在窗前,他们跟我一样,想在此时给您写 去祝贺信,在简单的文字里传达对您的祝福。 请原谅我送给您的稀薄的贺礼——家乡的特产,希望能让您感到家乡就在您的 身旁。 我会永远地祝福您,且尊敬您。 突然,车厢里传来了小提琴美妙的音乐声。它时断时续,时高时低地在车厢内 飘荡着,不断地进从稀稀拉拉地坐着的,正打着瞌睡的旅客耳朵里。只见他们摇了 摇脑袋,抖了抖身体,朦胧的困意和疲倦的身影,顿时消失得无影无综了。另一个 脸色微红的小男孩,抬起了依偎在一位穿着灰色上衣的中年男人大腿上的脑袋,把 挂在脸上的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奇地盯着从排满小孔的音箱里传来 的小提琴声…… 尊敬的刘局长: 您好 提笔之前深深地祝贺您!您的步步高升,每一次的飞跃都让家乡的父老乡亲们 刮目相看,也是家乡的骄傲。 就在清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我是多么地希望通过家乡唯一通往外部的公路, 立即赶到您的家中为您贺喜。可是,有许多的自然原因破坏并摧毁了我的这个相法。 就是那些让人厌恶,恶心的杂草、石块、烂泥、坑洼等,一切杂乱的东西堆满了唯 一通往县城的公路上。要是踩在上面,一个不留神将会被绊倒,接着一个难看且丢 脸的样子趴在公路上。像那样的丢脸我已经好几回了。这种事情发生在大人身上, 像我这样岁数的大人身上,难堪极了。 经后,我们都会努力地以叶薪的唐哥为中心。对了,最近我们又在试着集体联 名,希望县政府能拨款下来,改善现有的交通状况。我们在想——要是您能帮我们 在县领导那里提一提这件事情,哪怕是一句话或几个字,定会比得上墩坪村全部人 的努力都来得有用的,更有效果的。请原谅我用这么直白的话对您说话,请原谅。 如果哪一天,我走在人来人往的大城市的街道时,有个拿着话筒的采访者匆匆 地跑到了我的身旁,提问地问道: “请问你的这一生中最尊敬的人是谁?” “是刘局长,一个叫做刘城的人。”我定会挺起胸膛像这样理直气壮地回答他 的。 母亲入神地看着信纸上排满文字的内容,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她被信里头的 这一段幽默的对话给逗笑了。随着一声长鸣,火车进入了漆黑的隧道。隧道里的那 股寒流,从砌着整齐石块的两壁散发出来,寒流顺着细缝流进了车厢里,跟那顿时 变得强烈的轰隆声夹杂在一起,弥漫着整个车厢。刚才那优美的音乐声,立即被吞 袭了,淹没在轰隆声中。小男孩收回了好奇的眼睛,又将脑袋依偎在那个中年男人 的大腿上…… “谢谢你给我简短但又十分精悍的回答。”手拿话筒的采访者脸上露出了笑容, 并给我做了个足足九十度的鞠躬。让我明白了对您尊敬的同时,也是使我脸上发出 光彩的时候。 我的内心期盼着那一天,那一个地点,有人拿着话筒匆匆地跑过来,面带笑容 地采访我,问我这个我想说,但又无处说的话题。对了,正好是借着这个机会告诉 了您——自己最尊敬的人就是您了! 信的旁边是一份我送给您的贺礼,一些微薄的贺礼,希望您能收下。 一会儿,火车出了隧道,寒流从车厢内消失去了,震耳的轰隆声也低落了许多, 还有那优美的小提琴音乐声又在车厢里飘荡了起来,小男孩又重新盯起了那个正发 出优美声音的音箱。母亲依然看着村民们写给刘局长的信—— 尊敬的刘局长: 您好 此时我最想说的话,也是我的真心话,就是祝贺、祝贺、再祝贺!当从大家那 里得到您担任局长的消息时,一个简单的再无法简单的想法,灌满了我全身的每一 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那个简单的想法就是——我要马上回到家,提起笔给您写封 祝贺信,随着贺礼,让您的表姐——叶薪,给您带去。 当您看到这封信时,说明您已经接受了我深深的祝贺了。自己能够给您写信, 这让我的内心欢喜极了?但是害怕、恐惧又爬上了心头,深怕在这封信上留下错误, 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现在您是我们的骄傲,当然不允许有一丝丝的错误在 您的视线里出现,否则那是对您的不尊敬。当我写完这封信后,把它交给了许多的 父老乡亲过目——那些人是我认为最好的,最有文化的。他们都认为没有错误了, 自己才将它抄在正稿上。请原谅我这种错误的做法——把写给您的信公开在他们的 面前。可我又觉得那并无大碍,因为它也是乡亲们想对您说的话。 突然我觉得握着笔的手,感到阵阵的酸痛。因为这封信,自己足足地抄写了八 遍了。在最后一遍的未端,我又给您补上了一句——祝您步步高升。 母亲的手僵硬了,心也变得麻木了,紧紧地握着那些信。好长一段时间后,才 从信里慢慢地走了出来。此时,她希望火车快些到站,把父老乡亲的祝贺、期盼送 到刘局长的面前。她又希望火车永远地在铁轨上奔驰着,因为那些信里带着的阿谀 奉承之类的言语,足以让人竖起全身的鸡皮疙瘩,总之她的心像波谰起伏的海水一 样地矛盾着。她抬起了双眼向小男孩的脸上望去,他的炯炯有神的眼睛,仍然在车 顶的音箱上徘徊着,是那么的平静,仿佛在他的眼里这个世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 好,那么的无暇。哪怕是一棵树,一根草,还是一粒沙,都能令他陶醉的。 也许是他那颗像桃子一般微红的心,没有经过尼古丁和酒精的污染。他的父母 总是细心地教育着他——在微风轻拂、阳光普照的日子里,抱着他到来到人工细细 地修剪而成的草坡上散步,并轻轻地告诉他——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定要保 持开朗乐观的心态…… 小男孩长大的那一天,要是有机会看到她手上的信,那时他一定会用粗大的双 手,抱着脑袋,双脚弯曲着像一头受尽委曲的公牛一样蹲在角落里。那时,他脸上 的美好表情,将会在轻风中被吹散,于是会拼命地想找回自己的父母曾经教导过的 那些……可是怎么也找不回来了。接着是一脸无奈和反然大悟的神情,明白了世间 拥有与自己的父母截然相反的人存在着。 音乐声停止了,小男孩低下了头,扯着中年男人的灰色上衣的衣角。中年男人 伸出了强有力的双手,将他抬到了膝盖上,紧紧地抱着。这一刻,母亲的感觉是那 么的熟悉,就好像昨天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她紧紧地盯着小男孩的脸,只见小男孩那微红的脸,害羞地低下了头,顿时变 得通红了起来…… (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