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丁和莫迪利阿尼(1) 我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塞姆? 苏丁 塞姆? 苏丁来罗童德学习识字。当他的女教师要求他喝奶油咖啡振作精神,而 他却无力支付时,总是利比翁掏钱。他以此方式参与推广普及法语的善举,同时也 帮助了苏丁,后者恰好需要此类帮助。 塞姆? 苏丁是所有人中间最可怜的一个:腹内饥肠辘辘,心情焦虑不安,各方 面的苛求与挤压消耗着他脆弱的心灵。他周围以夏加尔为首的许多人十分憎恶他, 他们谴责他性格阴郁乏味、行为举止野蛮粗俗。 苏丁在罗童德酒馆,就像《巴黎圣母院》中发着高烧的卡西莫多:在酒馆的尽 头,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女教师教他的词句。女教师很丑,他从不看她一眼。他身上 紧紧地裹着一件破烂不堪的大衣,宽宽的肩膀托着一张普通的脸,低着头,下巴贴 在脖子上,脖子缩在羊毛围巾内,闪闪发光的黑发上扣着一顶破旧的帽子,躲藏在 耷拉着的帽檐儿下的目光灼灼逼人。苏丁东张西望,什么都看,到处看:那是为了 看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谁坑害他,谁送给他奶油和香烟。他冻得要死,饿得要 命。他说:“我整天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经常翻蒙巴那斯区里的垃圾桶, 希望能够找到一些破旧衣服或鞋子换鱼或鸡蛋吃。 送饭给苏丁是给他最好的礼物。在餐桌上,他简直不是吃饭,他狼吞虎咽,嚼 骨头、舔菜汤。整个脸,从前额到下巴都在吃,到处都粘满饭菜,用手擦抹之后, 接着又用舌头舔吸手指,完全不顾生活中的起码规矩。 他喜爱漂亮房子,他也绝对不愿意将它搞脏。一天,他应邀到一个富有人家的 私人官邸。在表示歉意之后,他离开餐桌,下到花园里找了一棵树,解开裤子对着 树干就解小手。 有人问他:“为什么?” 他以令人恐惧的语气回答道:“您家太漂亮了,我不想把它搞脏……” 另外一次,他的一位画商请他到马赛的一家豪华饭店住宿。而苏丁消失了,躲 进港口附近的一家为海员开的妓院过了一夜。 他喜欢拳击。一个强壮结实的运动员鼻青脸肿地被摔倒在地,引起人们的大声 叫喊与咒骂时,苏丁经常不合时宜地狂笑不止。他的绘画作品过分雕琢、形象粗野 狂暴、畸形过度,作品与他本人一样,十分粗俗野蛮。 他绘画不用新画布,而总是使用从克利尼昂库尔Clignancourt,位于巴黎北郊。 跳蚤市场买来用面包渣制作的糨糊把旧画布上的画覆盖住,然后再用。画出的结果 不好(这几乎是常事)时,他用刀把刚刚画完的作品撕碎。当他给别人看作品,而 来人不大加赞赏时,他同样也把它撕掉。蒙巴那斯的画家们中间流传说:任何人不 得批评苏丁的作品,否则,他就当场把它们撕得粉碎。 缺少原材料时,他重新捡回撕碎的画布,用针线重新缝好再用。无疑,画出的 无论是脸面还是肢体全部是畸形。不知情的人正是从他的此类作品中发现了他这个 天才画家,这是多么好的讽刺啊! 他从不去现代绘画作品展览会,而是整天整天地在卢浮宫他崇拜的佛兰德斯绘 画大师以及库尔贝、夏尔丹、伦勃朗的作品前度过。他在伦勃朗的作品前停留的时 间最长,因为他认为这位画家是所有画家中最伟大的。他学习给作品增加亮度,以 此寻求他在日常生活中缺乏的光明与心灵开放。他时常低着头,目光总朝下看,双 手插在衣服口袋中,不停地搜索散落在周围的烟头,目光在周围寻觅着还能啃的骨 头、能喝的剩酒水、可供他创作画的细节或能够引他发笑的笑料。 如果罗童德酒馆的门一开,站在门口的是莫迪利阿尼,他会突然心花怒放,脸 上绽放出鲜花般的笑容。他对学习法语心不在焉,眼睛时刻盯着意大利人阿姆多? 莫迪利阿尼在酒馆的餐桌间。阿姆多与塞姆的性格脾气恰恰相反:他总是面带微笑, 向这个那个不停地打招呼问好。他身穿紧身外衣、平绒坎肩,棉布衬衣束在里边, 肩上长长的围巾在身后轻轻飘起。他相貌标致英俊,性格和蔼可亲,爱好消遣玩耍。 阿姆多? 莫迪利阿尼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坐下,用长长的手指将面前的杯碟轻轻 地推开,从衣袋中取出画板和铅笔,不征求对方的意见,就动手为他画像。仅用三 分钟,他就画出一张肖像,签上他的大名,从画板上撕下那张纸,郑重其事地将它 递给主人。 “送给您,请我喝一杯苦艾酒作为交换。” 他每天就是使用这种手段解决吃喝问题。 而苏丁可没有这么容易。他靠在火车站用车运送大木箱子维持生计。他完全同 意莫迪利阿尼的意见:艺术家只应该从事艺术创作,只应该靠手中的笔生活。不过, 莫迪利阿尼在大庭广众中宣传自己的观点,而他呢,只整天地嘀咕着这一观点,听 众只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当意大利人莫迪利阿尼从衣袋中取出《神奇的喜剧》(他时刻将此书带在身边 ),向所有在场的消费者朗读但丁Dante Alighieri(1265—1321),意大利诗人, 《神曲》的作者。的作品时,立陶宛人苏丁正在心急火燎地匆匆忙忙赶回家读波德 莱尔的作品,然后独自一人去科洛纳音乐会,那里的古典音乐使他心醉神迷,沉浸 在无限美妙的心境之中。 苏丁从不给他人任何东西,因为他一无所有。莫迪利阿尼也只有他的绘画作品, 但蒙巴那斯的一半人都拥有他的作品。因为他不是以画换他人的酒喝,就是慷慨地 将他的作品免费送人。有时,他也卖,但每幅画只卖几个苏。他的慷慨大方是传奇 式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安德烈? 萨尔蒙讲述说他第一次在戈多德莫鲁瓦街的 一家咖啡馆拜会毕加索时,意大利人莫迪利阿尼就把身上仅有的一点儿钱给了他。 莫迪利阿尼的衣服破旧,但看上去仍然像个王子:他每天刮胡须,每天洗澡, 哪怕没有热水,用凉水他也必须洗。苏丁呢?时常浑身脏兮兮的。一天,一位医生 竟然在他的右耳朵中发现了一个虱子窝。 没有女人喜欢他,他很腼腆,丝毫不懂得如何讨好她们。在维尔诺时,一位犹 太资产阶级年轻姑娘爱上了他。她邀请他会见她的父母。同平时一样,苏丁仍然表 现得高傲自大,目中无人。席间,西红柿汁、鸡蛋黄甩得墙壁上、地毯上到处都是。 姑娘的亲人们原谅了他,认为艺术家不懂得礼仪规矩,但他有其他人没有的才能。 全家人在等待他向姑娘提出求婚,而他做何反应呢? 他挖空心思寻找该使用的 词汇与该做的动作,但无能为力,始终找不到任何感觉。人家暗示他,为了他能够 更快更好地理解他们的意思,姑娘的父母为未来的夫妇买了一套房子,并且领他去 看。苏丁只说了句:这不错,很漂亮。不过此时他终于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但求婚 的话始终说不出口。回家之后,姑娘终于决心放弃苏丁,另选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