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晚上,我和小强到村里小卖部要了一包花生仁儿、一包兰花豆,又称些散装的 白酒喝。喝得不算多,他却有点醉意,两个人又回到麦场。夜色很清,天上稀稀朗 朗地缀着几颗星星。麦场四周空旷静寂,晚风象熟睡孩子的呼吸般均匀,偶尔夹杂 着一两声谁家的狗叫。 他提起了许多儿时的往事,闭上眼,仿佛宁静的麦场上每个角落都洋溢着陶子 欢快无忧的笑容和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他说陶子刚嫁人那段时间他十分痛苦,恨自 己的无能,恨陶子的软弱,恨所有不赞成他俩的人。本以为这痛苦会终生相伴,可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感觉却渐渐淡去。直到陶子死他才发现,其实最让他痛苦的不是 陶子嫁给别人,而是自己没能带给陶子一生的幸福。他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陶子 走的时候是带着泪还是带着笑。 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庙前横梁上有个结了网 的蜘蛛,由于每天都受到香火和诵经的熏陶,有了佛性。经过一千年的修炼佛性大 增。终于有一天,佛祖驾临该寺,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了横梁上的蜘蛛。佛祖对它说 :“你我相见有缘,我问你个问题,看你千年修炼有何所悟。”蜘蛛很是高兴,连 忙答应。佛祖问:“世间什么最为珍贵?”蜘蛛想了想回答道:“世间最珍贵的是 ‘得不到’和‘已失去’。”佛祖点点头,离开了。 又修炼了一千年,蜘蛛佛性大增。一日,佛祖又来到寺前,问那蜘蛛:“千年 前的那个问题,你可有什么更深的认识吗?”蜘蛛说:“我觉得世间最珍贵的是‘ 得不到’和‘已失去’。”佛祖点头离去。 又过了一千年,有一天一阵大风将一滴甘露吹到蛛网上。蜘蛛见甘露晶莹剔透, 顿生喜爱之意。于是每天看着甘露,觉得这是三千年来最开心的几天。 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将甘露吹走了。蜘蛛顿时觉得失去了什么,颇感寂寞 难过。这时佛祖又来了,问它:“千年来你可曾再好好想过那个问题?”蜘蛛想到 了甘露,依然答道:“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祖说:“好 吧,既然你有这样的认识,我便让你到人间走一朝吧。” 就这样,蜘蛛投胎到一个官宦人家成了一个小姐,名叫蛛儿。一晃蛛儿到了十 六岁,出脱得婀娜多姿,楚楚动人。这一日,皇帝宴请新科状元甘鹿,来了许多妙 龄少女,其中就有蛛儿,还有皇帝的女儿长风公主。状元郎在席间诗词曲赋,尽展 才学,在场少女无不为之倾倒。但蛛儿一点也不紧张吃醋,因为她知道,这是佛祖 赐予她的姻缘。 过了些日子,蛛儿陪同母亲上香拜佛时,恰逢甘鹿也陪同母亲而来。上完香拜 过佛,二位长者在一边说话。蛛儿和甘鹿来到走廊聊天,她很开心,终于和自己喜 欢的人在一起了,但甘鹿却丝毫没表现出对她的喜爱。蛛儿问他:“你难道不曾记 得十六年前,那寺庙梁前蛛网上的事情了吗?”甘鹿很诧异地说:“蛛儿姑娘很漂 亮,也很讨人喜欢,但想象力未免过于丰富了吧。”说罢和母亲离开了。 蛛儿回到家心想,佛祖既然安排了这段姻缘,为何不让甘鹿记得那件事,他为 何对我没有一点感觉? 几天后皇帝下召,命新科状元甘鹿和长风公主完婚;蛛儿和太子芝草完婚。 蛛儿如遭晴空霹雳,怎么也想不通佛祖为何如此对她。几日来,她不吃不喝, 穷究急思,灵魂就将出壳,生命危在旦夕。 太子芝草知道急忙赶来,伏在床边对奄奄一息的蛛儿说道:“那日在后花园众 姑娘中,我对你一见钟情,苦求父皇他才答应。如果你死了,那我也决不独活。” 说罢拿起宝剑准备自刎。 就在这时,佛祖驾临了,对快要出壳的蛛儿灵魂说:“蜘蛛,你可曾想过,甘 露(甘鹿)是由谁带到你这里来的呢?是风(长风公主)带来的,最后也是风将它 带走的。甘鹿是属于长风公主的,他于你不过是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而太子芝草是 当年寺庙门前的一株小草,他看了你三千年,爱慕了你三千年,但你却从未低下头 看过它。蜘蛛,我再问你,世间什么才是最为珍贵的?” 蜘蛛听了这些真相之后,似是登时顿悟了,她对佛祖说:“世间最为珍贵的不 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现在能把握的幸福。”刚说完,佛祖就离开了, 蛛儿的灵魂也回位了,睁开眼睛看到正要自刎的太子芝草,她一把打落宝剑,和太 子深深相拥在一起…… “如果陶子能再活一次,我一定让她嫁给我,即使众叛亲离也无所谓,只要能 再看见她的笑就行了。安然你记住,一定要好好把握善待你的人,不要有太多顾虑, 千万别让自己后悔……”小强似乎深有感触,不停重复地说“后悔就是对人最严厉 的惩罚”,嘟囔着,最后竟抱着老枣树睡着了。 一晃就过去了三天,除和小强混在一起,还去练了骑马,又摔了几次,黑 影子大概有些过意不去,在我面前已显得驯服了许多,也会用它的大脸蹭着我撒娇, 而自己也感觉骑得算是熟稔多了。其实我还不想回去,倒是二叔提醒我出来时间不 短,农村条件也不算好,别让父母太担心,过年该多点时间陪陪家人。本来这几天 把那些烦心事都抛在脑后,过得轻松快活,此时却又涌上来,让我犹豫不决。 心情一下变得沉重,好象监狱的犯人已结束了放风的时间。 回去之前我去小强家道别,和他奶奶说了会儿话,感觉她的思路不再象从前那 么清晰。我求她给我算命,她说老了,算不过来喽,我都看不明白这世道了,不知 道自己这辈子哪儿对哪儿错,你们年轻人可别信我这一套。我没再强求。临走时她 又把我叫住,从自己的枕头夹层里摸出一个鸡蛋般大小、用彩线绣的荷包递给我, 说带上这个吧,奶奶祝你心想事成。 一出门小强就白了我一眼,“你也信我奶奶那一套?” 回家的前一天的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眼前莫名地不时浮现着女友咄咄逼 人的气势和琪琪温良可人的形貌。想到回家心里就踯躇不定,说不上是对这里风土 人情的依恋,还是对城里欢忧交错的迷茫。甚至生出念头觉得窝在这里当上一辈子 的农人,不必去面对世事的烦扰,每天重复着简单的生活了此余生,其实就是一种 最不简单的幸福。正胡思乱想着,听到外面有响动。撩开窗帘看,原来是杨清正挑 着灯陪二叔去给马槽加料。忽然记起小强讲的那个故事——世间最珍贵的就是现在 能把握住的幸福。 心里才坚定了回家的念头。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和杨青道个别,二叔骑着黑影子把我送到村口时,小强已 等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