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科长把稿审一遍,修改了几个地方,认为没什么问题了,这才重新打印一份用 文件夹夹好,带我一起给局长送去。局长咂口茶,打开文件夹。我赶紧拿暖瓶给他 的茶杯续上热水。他看着看着,脸色越来越凝重,我的心也随之越提越高。看到一 半时,“砰”一下合上了文件夹,我的心差一点从嘴里掉出来。 “这稿子不行啊。一年一次的工作会议,讲话是个大事,可不能敷衍了事啊! 你们回去再认真考虑考虑,改好了明天拿给我。”局长意重心长,谆谆教诲,语气 虽平缓,一个字一个字却象一颗颗石头崩在我头上。我感到眼前一黑,几欲晕厥, 大概是紧张过度大脑缺氧。几天的辛苦短短几分钟就被否定,还说不出所以然。 心里的难受劲儿有如自己心爱的孩子被别人说长得根本不象我。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科长感喟道:揣摩领导心思是一门学问啊! 修改了一天,又干到晚上十一点多,第二稿算出来了。转天上午拿给局长,他 说前半部分的成绩讲的不够彻底,又改。第三稿时局长说后半部分深度欠佳,又改。 第四稿出来时距开会只有一天时间了,科长说这两天犯高血压,让我自己送过去。 其实此时我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怎么在乎了。局长随手翻了几页,问:明 天就开会了吧?我说是。局长合上文件夹递给我说:那就这样吧!从他办公室里出 来,我想起当初科长说写这个东西要摸着石头过河,现在看来,这河里的石头还真 绊脚。 会议规模果然不小,会期定了三天。全市上下各对口单位的二百多名大小 领导干部参加了会议,并请了市里的领导出席。还包下宾馆安排了食宿。科长负责 会务工作,我虽因没职务不用参加会议,但科长嘱咐我不要乱走并保持手机畅通, 以备临时有事可以发短信召唤——开会时是不允许手机响的,一般是关机或改为来 电振动。 我在外边听局长做那个报告,语气抑扬顿挫、慷慨激昂,颇有“指点江山” 之势,我看来索然无味的东西经他一念显得意义深远,在我大有成就感的同时, 更为领导的个人修为心悦诚服。 手机响了,科长发短信说局长和几位领导因喝不惯我们准备的矿泉水,自带了 茶杯,要我去提两壶热水。赶紧找来两个暖壶到锅炉房打满,悄悄送进会场,放到 主席台一侧的角落。科长使个眼色,示意我给领导们的杯子里续水。 局长正热情奔放地演绎着我写的工作报告,我隔着主席台站在他面前,小心翼 翼地拿起他的杯,拧开盖儿倒满热水。正要扣上杯盖儿时,突然,衣袋里响起了刺 耳的音乐——我竟忽略了自己的手机。一抬头,局长正黑着脸瞪我,目光如炬。 才发觉他已停止了讲话,会场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的手机欢快地唱响。我紧张 地象是心要被揪出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暖壶,满脑子只想:把手机关掉!回手去掏 出手机,慌乱中刮到了那个满满当当的杯,伴随着“咣当”一声,热水洒了一桌子, 也溅了局长一身。 “哎呦!”我不禁叫出声,本能地往后一退,只听“砰”地一声闷响——踢倒 了脚下的暖壶。壶胆碎了,一片白白的水气在局长面前升腾而起,仿佛把他托到了 云雾中。局长横眉怒目的表情、听者空前集聚的目光和我僵挺不化的动作似乎都凝 结在这一刻的时间里,除了那兀自放响的手机,还有升腾开去的水气。满场静得头 发掉在地上都能听到,我却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掏出手机挂断,也顾不上窘迫,扶起水杯,想找个什么东 西擦桌上的水。 “出去!”局长迸出一声厉喝,如晴空霹雳,且伴有零星唾沫落在我脸上。 我一怔,不经意地触到他的目光——那让我觉得自己几乎要熔化了。赶紧避开, 头也不敢回就往场外走。身后传来他的发泄:“我说过不止一次了,开会时不许打 开手机!可就有人置若罔闻。他是哪个科的,会后由科长写份检查给我!怎么管理 下属的你们是……” 刚从会场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思维。几分懊悔,几分恼 火,几分忧虑,几分委屈,交织出一种错综复杂的心绪。掏出手机查看未接电话, 是琪琪。没等把它揣进衣袋又响了,一看还是琪琪!那音乐猛然将我的情绪刺激得 格外激动,我克制了一下,接通电话。 “你,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其实没什么,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就打了。 你在干吗?“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的声音很好听吗?你当我是赵忠祥还是帕瓦罗蒂! 你想听就打电话,怎么不问问我想不想说呢!这不是聊天热线,也不是点歌台 ……“ 我不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似乎只想把满腔的懊悔、恼火、忧虑、委屈全宣泄 出来。 她中间没插一句话,只静静地听,直到我说尽了,她沉默片刻,才一字一掷地 回复一句:“对不起,我打错了。”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一挂,我开始渐渐冷却下来,又开始自责:刚才一时冲动言语过激,对琪 琪是不是有点太不公平了?有心打个电话,又觉得没脸,也不知该怎么说。思想斗 争到临近中午快要散会的时候,才拨出她的号码,但刚一接通就被挂断了,我没勇 气再拨。散会后碰到科长,他没说什么,只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如久居深宫得不到 宠幸的妃嫔,满是幽怨。 后来的两天我过得很难受。更多的是忧心忡忡,一是为琪琪的感受,一是为领 导的感受,象个蛋一样被这两道绳索来回扯。同事们看我的目光也让我觉得异样, 说不清是同情怜悯?幸灾乐祸?还是其他什么。 会议闭幕的那天晚上,参与组织会务工作的所有人员在宾馆餐厅开了两桌菜, 大家好好喝一顿,庆祝会议的圆满成功,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慰劳。席间,科长和 我喝了一杯酒,说那天的事不能全怪你,别太往心里去,回头我找局长解释一下。 我当时感动得差点落泪,一激动又喝了几杯,渐渐有点多了。想想心里更不平衡, 为自己觉得不值,索性开始发些“兔死狗烹、卸磨杀驴”之类的牢骚。在座同事有 的听,有的喝,没人说什么。我越说越有气,最后竟冒出一句:我看这领导除了生 孩子之外没有不用咱们干的!话一出口坐在旁边的吴公就给了我一巴掌,“喝多了 你?怎么开始胡说了!”接着他举杯对大家说:“来来来,不谈政事,咱们喝酒… …”我发现大家表情愕然,才觉得自己失言了。 没出两天,科长找我去他办公室谈话。东拉西扯了几句,才切入正题:咱们科 人事上要做点调整,组织上决定安排你暂时到基层单位去锻炼一段时间,丰富一下 工作经验。他说的那个基层单位是离市区很远的一个下级部门,在那里工作要一周 才能回来一次。科长又给我做思想工作,让我不要有什么想法,说每个工作岗位都 有它的重要性。我说我明白,当国家领导人和掏大粪都是为人民服务。心里别扭, 但事已定局,就没再说什么。 下班时吴公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关上门,说那天晚上我在饭桌上说的话不知怎么 传到局长耳朵里去了。他说要帮我想办法找局长求求情,尽量别下调。我想想说还 是算了,其实也想换个工作环境,可以调整一下现在的心情。吴公不解。 特别想给琪琪打个电话,好好解释一下,可电话一通就被挂掉。换个号码打给 她,一听是我的声音立刻挂断。没办法,只好发个短信说我想见她。她没回应。 心里一直烦。周五晚上上网聊天碰上方圆在线,她问我和琪琪联系没有,我对 着显示屏苦笑。实在不愿憋在心里,从头到尾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给她说了一遍。 听说我被下调她并不惊讶,毕竟也是从这个地方待过,了解个中规则。她问我 怎么不把这些告诉琪琪,我说她生我气根本不接电话,再说我也不想告诉她,好象 在抱屈埋怨她,只希望走之前能见她一面,两个人和解。方圆说你们俩啊,好三天 闹两天,也真够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