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科长正和我谈一件工作,吴公溜达进屋絮叨,“这期彩票我又没中。唉,不知 花落谁家啊,我都寒心了。” “没听人说吗,彩票中奖率相当于被从摩天大楼顶上扔下的硬币砸中头。” “问题是这么多摩天大楼我连哪栋可能掉下硬币都搞不清。” 科长翻着手上的文件接过话:“这人呢,有今生没来世,凡事看开点,无欲则 刚,无欲则刚啊。对了,这期头奖号码是多少?” 吴公说他开通了彩票短信服务,每期中奖号码都以短信形式自动发来。拿出手 机煞有介事地查了查,念出一串数字,说完转身出去了。我要继续和科长说那工作 的事,忽然发现他两眼发直,脸色泛青,僵在那里,手上的文件夹“啪嗒”掉在桌 上。我一连叫了三声“科长”,他才回过神。 “哦,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我接着说,科长却开始坐立不安,一会儿擦把脸,一会儿又倒水喝。终于坐不 住了,对我说:“我有事先出去一下,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从书架上的一本书里 翻出一张纸片小心翼翼地放在衣袋里,匆匆出了门。 他刚走吴公又回来了,进屋就坐在科长椅子上不停地笑,脸都憋红了,真怕他 背过气去。我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他镇定半天才说出话。原来前两天吴公无意看 见了科长桌上的彩票,就把号码给记下了。刚才他故意把那说成头奖号码,其实真 正的头奖号码根本不是科长买的那个,吴公也从没定过什么彩票短信。可怜科长信 以为真,这会儿大概跑去兑奖了吧。我直担心他高血压犯了。 二十来分钟后科长回来了,一脸沮丧。看见吴公就问:“你定的彩票短信有准 儿吗?” 吴公开始本来还绷着脸装正经,这一问他忍不住笑了,把科长弄蒙了。吴公说 了实话,科长哭笑不得,面红耳赤,憋半天才甩出一句:“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 还开这种玩笑。” 吴公拿起桌上的台历指给他,“你看今天什么日子?” “四月一号,怎么了?” “怎么了?愚人节呗,”吴公拍拍科长,学着他的口气,“无欲则刚,无欲则 刚啊!” 我想笑,但考虑到毕竟科长是我领导,照顾他面子我忍住了。顺手拿过台历摆 弄,当看到对应的农历时,突然发现今天是我的农历生日,自己都给忘了。想想也 有意思,生日居然和愚人节赶到了一天。 临近中午母亲给我打来电话。父亲的单位组织去南方旅游,他俩已经走了两天。 母亲说今天是你生日,一定要记得吃点长寿面。并为不能赶回陪我表示歉疚。 我在单位附近的小餐馆要了碗面条想应付一下自己算了,后一琢磨一年一度的 生日和愚人节赶一天千载难逢,老天如此有创意,他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我不 能稀里糊涂地凑合过去。 下午下班时我给女友发了短信:今天是我生日,请你吃晚饭。准备送什么礼物 给我呀?其实虽然上次的事情过去,我们又合好了,但总觉得我们之间的隔阂似乎 越来越深,而暂时的平静象是蓄势待发、隐忍了更大的矛盾。我怕了,也累了,开 始试着让自己用成熟的态度来善待这些问题,毕竟我们即将面对婚姻。我认为这次 是个改善现状的很好机会。 几分钟女友回信了:以为我不知道今天是愚人节吗?才不会上当呢。我刚上班 很忙,晚上还要备课,不能陪你了,老老实实回家吧! 我想哭。原来老天给我做的就是这种既委屈又可笑的安排,让我在自己生日当 天过上了自己的愚人节。这确实是最有意义的一次。我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孤苦无依 了,沮丧到极点,默默地在办公桌上趴着。不知过多久,身边的光线越来越昏暗, 整个办公楼象埃及古墓般死寂。 手机的音乐突然唱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穿透了整座楼的每个角落。 我一把抄起它,象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接通,怀疑刚才女友是不是和我开玩笑, 或是良心发现什么的。 却是琪琪。“晚上有空吗?大家一起吃饭。” “庆祝愚人节吗?” 她笑了,顺应道:“就算是吧。” 按她告诉的时间和地点,我乘出租车走到半路猛地意识到:该不会她也在愚弄 我吧? 进了饭店的雅间,方圆、吴公和刘云都已经来了。方圆一见我就说:“琪琪大 早打电话要我晚上回来,说有重要的事。正好这两天学校没课,我下午专门赶回来 的。一下车才想起来今天是愚人节,真怕她是逗我们玩儿呢。看见你来就放心了, 她总舍不得耍你吧。”我问老张怎么没来,她说公司有事回不来。 椅子还没坐热,吴公说有事问我,把我拉下楼。我问他什么事,他有些不好意 思,说其实想让我帮他“圆谎”。吴公下班到家才接到刘云电话说大家吃饭,他是 对老婆说晚上单位加班出来的。我照吴公的安排打通了他家电话,以单位的名义问 他老婆:“今天晚上单位加班,老吴接到通知了吧?”他妻子不耐烦地说早走了。 挂断电话我问:“你们都协议离婚了,干吗还遮遮掩掩的?” “拿到离婚证还得再等几个月,怎么说现在名义上也是夫妻,大家面子要过得 去。再说我也不想临近最后还让她抓住什么把柄,弄得晚节不保。” 大家正讨论是否被琪琪捉弄,听见门外有人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呐!我请你们吃饭你们还背后说我坏话。”琪琪人随声至,她穿件半大黑色风衣, 颈上系条丝巾,象橱窗里的衣模。 一一打过招呼,她最后问我:“怎么样?今天的节日过得快乐吧?” “彼此彼此。不会真为庆祝愚人节请大家吃饭吧?” “不行么?咱们这是自‘愚’自乐。快快,点菜。” 我们聊天等着上菜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个送外卖的小伙子,拎了一个大蛋 糕礼盒,说是什么蛋糕店的,问哪位是琪琪女士,请她签收预定的生日蛋糕。 琪琪签单收了蛋糕,方圆和刘云异口同声地问:“今天是你生日?” “我可没那么好的运气,只有最愚蠢的人才配今天过生日。” 我垂低了头,象小学生回答问题般缓缓举起右手,“不才,是我。” 其实那送蛋糕的人一进门我就全明白了。自己着实又被“愚弄”了一把,这种 被愚弄的惊喜和感动使我不敢抬起头让他们看我的眼睛,只能听任他们埋怨我偏心, 过生日就告诉琪琪一人,可我从不记得和她提过。打开蛋糕盒子,上面有几个字: 今天的你快乐吗? 琪琪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说是生日礼物。方圆急着想知道是什么。 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只特别精致的钢笔。吴公一看就啧啧称赞,他喜欢写,有不 少好钢笔,对此比较在行。 “留着给你写汇报吧。”琪琪说。 大家开了两瓶红酒,边吃边喝边说笑,我畅快多了。和琪琪挨着坐,不时对视, 又不知说什么好,便举杯。 都喝得面色潮红,也没听清是谁提议去唱歌,几个人挤上了方圆的车。在歌厅 的包房,角落里吊了一个秋千式的座椅,琪琪对我说咱们坐那里吧。坐上去轻轻地 悠荡,无心听他们唱歌。我第一次感觉和琪琪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似乎仅隔了蝉 翼般的一张薄纸,一个激动地呼吸就能将它吹破。后来我又唱了那首《灰姑娘》, 她盯着屏幕,显得格外专注。 散的时候外面飘起零星的雨,本来就是个乍暖还寒的季节,晚风中夹着雨丝更 显凉意。方圆要送大家回去,琪琪对我说你送送我好吗?我点点头打发他们离开了。 两个人悠闲地踏着夜色,任雨丝飘零在脸上,清凉舒爽,十分惬意。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当初帮你申请网络聊天室用户时你告诉过我出生日期,我对照万年历查出今 天是你阴历生日。本来以为你会和女朋友在一起,试着打个电话想不到你还真有空。” “今天是我过得最快乐也是最有意义的一个生日,谢谢你。” 午夜整点的钟声敲响了,通透着飘雨的夜空。 “恭喜你,又长了一岁。”琪琪有些怅然。 我说送她回去,她告诉我这两天公司在**宾馆承办会议,给她们安排了住宿, 直接回那里就行。难怪这么晚她也不着急。我们朝宾馆方向走,路过一座高架桥, 她说想站在桥上看下面过火车。小时候觉得新鲜,总喜欢站在桥的最高处看那些飞 驰的火车。 不时开过一列火车,箭一般的来,又箭一般的去,带着呼啸,让风中的雨丝和 桥头饰灯发出的紫色荧光都变得震颤不安,飞虹一样横跨铁路的大桥显得越发庄严 而神秘。而当一切静寂下来时才发现,今夜此时,这座大桥只属于我们两个人。 她提出要和我打赌猜下一列火车车厢是单数还是双数,我问赌什么,她想想说 输的要把赢的背下桥去。她猜单我猜双,结果过去两列车都因为太快没数清。终于 有一列进站的车缓缓停下,数了两遍都是双数。她偏说火车头不算在内,象个可爱 的孩子在耍赖,我索性认输,同意背她下去。她小鹿般轻盈地跳上我的背,揽住我 的肩膀。 “感觉象回到了童年,真好!”她把头枕在我肩上,“你那天抱我上楼时也是 这样的,安全、平静、温馨。” 我没说话,默默地走。她说要下来,我说不舒服吗?她说很舒服,但担心自己 太重。 “你想上来就上来想下去就下去那我多没面子?上了我这贼船就甭想下去喽!” 我忽然勒紧她的双腿,大步往下跑,任她在后面拍打叫喊也不理睬,一口气跑到桥 头才放她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累坏了吧?我是不是挺重的?”她掏出纸巾帮我擦额头上不知是汗珠还是雨 珠。 “没事。你不知道,我年轻时在肉联厂做装卸工,那一扇猪肉一百好几十斤扛 上就走,对这个分量早习惯了。” “讨厌!” 到宾馆时已凌晨一点多,关闭了正门。我刚要去敲被琪琪拦住,“别敲了,很 多一起开会的同行都住这儿,我回去会吵醒别人,看我这么晚回来不太好。明天就 和她们说我回家了。” “那我送你回家?” “别逗了,家里人早睡了,知道我夜游到现在非骂死我!” “那也不能站这里守夜吧?” “我家在附近正好有处空闲房还没租出去,就去那儿凑合一夜吧。” 那是一个旧住宅小区。屋子里有些凌乱,她说举家迁入新居后一直没人过来收 拾,准备租出去的。她打开所有的灯,然后坐在沙发上。两人的外套都有点潮,就 脱下来晾。 “你一个人住害怕吗?” “应该……不会吧。”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可顾虑了一下,没出口。坐了几分钟,站起来拿上外套, “那,我先回去了。” “现在就走?”她也不尽自然。 我点点头。她迟疑了一下,说“那你走吧,我给你找把伞。” 走出门我又回过头,说你自己小心点。她倚着门,流露着依依的神情,两个人 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僵持了几秒钟,我不忍心再看,怕会舍不得离开,转身下楼,没 有回头。 还没走出小区手机就响了,我赶紧接听。琪琪的声音有些发颤,“你赶快回来 行吗?我好象听见阳台上有动静,吓死我了!” 我没挂电话,边往回走边安慰她,直到她给我开门。她躲在我身后,挨屋转了 一遍,没什么异常,只是阳台有扇窗户没关上,随风摆动吱吱作响。我关紧窗户, 说没事了。 “你又要走了?”她试探着问。 “好象挺晚了,我回家也没人。要不……我留下来陪陪你吧?” “恩。”她使劲点点头。 只有一张床,又找出一条薄被。两个人和着衣服背对背躺下,盖上被子。 墙上的壁灯始终亮着,那昏黄温柔的光线把夜色衬托得越发安静,使我想起了 街边的路灯。没人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她翻过身说我睡不着,我说我也是。 “咱们做个游戏吧。”她说两人轮流用手指在对方背上写字,看谁猜对得多。 我说那我先给你写吧。她背向我躺着,我在她背上写了一个“夜”字,刚写完 她就猜出来了。轮到她给我写,我翻过身。她的指尖在背上轻轻划过,酥酥痒痒的 很舒服,我闭上眼睛细细地体会这种感觉,却忘了分辨那字。一直写到第三遍,我 才猜出是“我”字。她没有停,继续写下第二个字。写到第二遍时,我脱口说出是 “爱”。她又接着写了第三个字,只写一次我就猜出,当我说出那个“你”字时, 她停下不再写,手搭在我背上。一切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我觉得我们象在恋爱。” “是吗?”她语气很平静,“还有呢?” “还有……”我翻过身面对着她,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我可以吻 你吗?” 她没说话,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接吻时睁着眼睛是为了看清细节吗?” 她轻轻笑一下,闭上了眼。 早上醒来,琪琪还象个小猫似的偎在我臂弯里,格外恬静,全没了昨晚那 种瑟瑟不安。我想如果时间可以凝结,那这个画面也许就是对幸福最好的诠释。 我轻轻抽出胳膊刚要起来,被她一把拉住。 “你去哪儿?” “单位上午有个会要开,我想早点过去准备准备。” 简单洗漱了一下,她也起来了。我要帮着收拾,她说不用了。出门的时候,她 痴痴地望着我。想着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合适。 “要走了?” “是。” “不怕我从今往后就赖上你吗?”她故作一种玩笑的口气,还想带点自然的笑, 却显得更不自然。 我笑笑说“不怕,巴不得你赖上我”。 “你就是这么被动,一定要人逼着你,”她自语般轻声说了一句,垂下眼帘。 “好了,你去吧,路上慢点。”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地皮泛着湿。嫩绿的柳枝在晨曦的凉风中轻轻舞动,恣 意柔情。我深深地吸口气,凉彻肺腑,感觉整个人轻空得似乎就要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