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黑如炭。风,呜咽如泣。 H 省贺阳市北山脚下的北山监狱一片死寂,7 号监舍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一 名起夜囚犯迷迷糊糊的没等站稳,脚下一滑,摔到了铁栅栏边。囚犯借着走廊的灯 光看了一眼脚下,脚下是一摊黏稠的血;抬头看,是躺在床上的8034号囚犯,囚犯 身上覆盖着一张白床单,床单上是一行血写的大字:死,不是畏罪,而是以命申冤! 囚犯猛地爬起来,双手猛烈地摇晃着铁栅栏嘶喊:死人啦……快来人啊…… 贺阳市地处三省交界,三面环山,一面向水,风水绝佳。贺阳有三多:玉石多、 古生物化石多、古墓多,因此又被称为玉城和石城。 在古玩街的一幢楼房里,外表儒雅、文质彬彬的瘦高男人章国杨正在书房里仔 细地看着《贺阳晚报》上刊登的一个叫吴占柱的记者跟踪采写的《贺阳二龙山发现 金国古墓》系列报道。 章国杨就是贺阳民间一名对玉痴迷到癫狂的掠食者。自从报纸报道二龙山发现 金国古墓后,章国杨便密切关注着古墓挖掘的一切消息。当他从在贺阳考古研究所 里的内线得知明天将有一件稀世珍宝从古墓现场运抵考古研究所后,他所有的神经 都开始了高速运转。这件稀世珍宝到底是什么?难道会和红山文化的“红山猪龙” 相比吗? 章国杨站起来,走到自己巨大的书柜前,找到了一本《本地历史事件与古物参 考》的旧书。该书记载的事件历经宋、金、元、明、清,从过往的事件看,每个朝 代都对贺阳实行过极其礼遇的统治,甚至在成吉思汗统治时期,对贺阳竟然也采取 了不杀不掠、施恩教化的怀仁政策。可见贺阳虽属弹丸之地,却蕴涵着人神相通的 某种机缘。 章国杨突然发现有一页上似乎有后人的笔迹,他快速翻找,终于在一篇记载金 国事件的页码上看到了两行几乎模糊的蝇头小楷:金掠宋徽、钦二帝,二帝携玉玺 两封,帝亡,一玺随葬,一玺流徙。 难道这件稀世珍宝是传说中的传国玉玺?章国杨几乎惊呼出声,一向沉稳如钟 的他竟也有了一丝慌乱。 章国杨的书房不大,却两侧有窗,西北向可望贺阳北山,当年日本人建的北山 监狱至今仍然存在,仍然叫北山监狱。东向也有一窗,窗小,距地三尺,距窗三米 即可看见终日大门紧闭的贺阳市考古研究所和半条熙熙攘攘的古玩街,而外人却无 论如何也无法看见窗子里竟然会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章国杨不自觉地走到了小窗前,手里多了一个小巧的单筒望远镜,虽然此时深 夜,红外线下的古玩街和考古研究所却清晰无比。 章国杨要进考古研究所,不仅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还要由张、王两位所长之一 相陪;不仅要亲眼看那些所谓的馆宝,而且可以提出拿在手里慢慢地看。原因是, 章国杨作为贺阳银行的信贷部主任,考古研究所不仅是他的客户,他更是考古研究 所的财神菩萨,只要他提出拒绝向考古研究所放贷,考古研究所的所有考古活动都 将因政府的资金尚未到位而停止。 而在考古研究所领导面前,章国杨从未表现出过他对古玩的兴趣,如此深藏不 露,是他不想和考古研究所的人发生关系,他知道那些冠冕堂皇的考古者,说不定 就是一定级别的文物贩子或者倒卖文物的始作俑者。 此时,章国杨对考古研究所的兴趣陡然大增。他长时间凝视着黑暗里的考古研 究所,手脚开始慢慢发热,起初细若游丝的热渐渐纠结成团,沿着脚心手心驶向丹 田,快速集聚的热顿时变成了喷涌的荷尔蒙,他感到了胯下已经开始灼热并坚硬起 来。这是章国杨当特种兵后形成的生理反应,只是这种挤压的欲望一旦形成,他的 大脑就更加冷静、更加缜密,心却更加寒冷。 北山监狱的探照灯在监舍上空扫荡,警报声无比刺耳,荷枪实弹的狱警鱼贯进 入监舍走廊,几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向监舍尽头。 7 号监舍里的囚犯统一蹲在墙边,医护人员一边把8034号囚犯移到担架上一边 做紧急处置。医护人员掀开8034号囚犯身上的白被单,囚犯的上身已经全是鲜血, 在腹腔右侧,裸露着一支只剩下牙刷头的牙刷。医护人员虽然看惯了自杀自残或被 伤害的事件,可眼前的囚犯竟然把二十多厘米的牙刷扎进自己的腹腔,还是不禁倒 吸了口冷气,“赶快去医务室。” 8034号囚犯躺在摇晃的担架上犹如正在乘坐一条小小的舢板,正在颠簸的大海 里漂荡,天漆黑,竟然一点星光也没有。没有声音,没有风,他只是感到晕眩,他 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是在寒冷的海上漂浮。没有水,他感到口腔、喉咙和腹腔 里正在燃烧。他仿佛听见了两个女人的呼喊,对,那声音很熟悉,非常熟悉。是的, 他熟悉那声音,那苍老的和那凄楚的他都熟悉,可他太晕眩了,他还无法把这两种 声音对照到某个人的身上。 不知道是船靠岸了还是风浪消失了,剧烈的晕眩在缓慢地离去。那两个女人的 声音又从胸腔里传来,他突然听清了,“佳强,佳强,你不能死啊!你是冤枉的, 你是一名好警察,你要是死了,我们就再也说不清了啊。”他的脑海里随即出现了 妈妈和妻子的身影。 “你们说我是谁?我是一名警察?我是冤枉的?”他在心里使劲地对着妈妈和 妻子大喊。可她们根本听不见他的喊声,他也看不见她们的身影…… “王佳强有反应了。”抢救室里的医生说。 “是不是脱离了危险?”监狱长问。 “不,只是有了生命体征,就他目前的状况看,必须立即送到市医院进行手术, 否则……” 监狱长拿起手机,快速走进了抢救室里面的一间办公室。半小时后,一架警用 直升机呼啸而至,已经等在停机坪上的医护人员立即把王佳强抬上飞机,直升机朝 着灯火辉煌的贺阳市飞去。担架前后各有一名警察看护着,一名警察关切地问: “医生,有危险吗?” 医生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万幸发现得早,不过也要看他的造化了。” 另外一名警察忧心忡忡地说:“他王佳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这个责任人 就要卷铺盖卷回家了……” “选择死亡,不是常人都有的勇气,从一个破案高手沦落到一名囚犯,落差太 大了……”警察说完,迷茫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8034号囚犯就是王佳强。入狱前的王佳强是贺阳市公安局的一名优秀警察,他 母亲王文简退休前是贺阳市公安局首席痕检专家。 在王佳强自杀前的一天下午,王文简和儿媳张萌曾来北山监狱探监。“佳强, 你瘦了,你要加强锻炼。”王文简看着黑瘦憔悴的王佳强,心里流血,脸上却放射 着坚强。“佳强,你一定要坚强,妈妈已经给公安部警务督察局写信了,请求他们 从维护民警执法权益的角度来推动法院再审程序……”张萌没有婆婆那样坚强,看 着自己身陷囹圄的丈夫,眼泪簌簌地滑落下来。 “妈,我是无罪的,我的弟兄们也是无罪的……”王佳强还是控制不住委屈的 泪水。 王文简一直隔着玻璃抚摸着儿子的手,坚定地说:“佳强,你不要失望,我深 信你是无罪的,我和萌萌都没有放弃为你争取申诉的努力,你也要和我们一起战斗 ……” 王佳强突然绝望地抱着头说:“没有用,他们不会管的。我当初认罪,是因为 他们答应由我一人承担,其他人免予起诉;可是他们说话不算数,是我把弟兄们都 连累了。” 王佳强强忍住泪水,放下电话,两只手隔着玻璃紧紧地贴着母亲和妻子的手。 章国杨的妻子谢芳冰对章国杨爱得很糊涂,从他们恋爱开始,她从来没有问过 章国杨任何家庭以外的事情,爱章国杨已经到了崇拜和迷信的程度。即便她偶尔会 发现一些章国杨的不正常行为,她也无意追究,一直以爱为中心地幸福生活着。章 国杨也绝对有理由让谢芳冰为他着迷,如果他们再有一个孩子,或许将是一个更加 令人无可挑剔的幸福家庭。 章国杨和谢芳冰结婚后,就没再让谢芳冰工作,直到有一天给妻子盘下了一个 小饭店。饭店虽然不大,但处于繁华地带,店面干净,饭菜可口,厨师、服务员一 应俱全,除了老板换成了谢芳冰,其他似乎一切都在正常运行。谢芳冰很高兴,也 没去问到底从谁手里盘下的店以及花了多少钱。 早晨8 点半,章国杨看见妻子离开家很远,才从停在街角的汽车里下来,快步 上楼后直奔书房。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后,他拿起那只单筒望远镜,一边看着考古研 究所一边给在考古研究所工作的葛大军打电话,电话里的葛大军显然刚刚睡醒。 “大军,我交代你的事还记得吧?”章国杨漫不经心地问。 “哦,你不说我都给忘了,没事,反正省城考古队要从山上下来,谁都不能走。” “大军,你一定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拍了照片。你知道,我不想让你们所的人 知道我关心这些。”章国杨语含威严。 “那行,你放心吧。”葛大军回答得有些犹疑。 章国杨在望远镜里看见葛大军把电话装进裤兜,站在脸盆面前半晌才开始洗脸。 葛大军当兵复员后,因为没有关系,工作一直没有被安排,便在社会上闲逛。 一次在古玩街,四处闲逛的葛大军勇敢地救了正遭两名青年打劫的章国杨,章国杨 感激之余对其貌不扬的葛大军产生了十二分的好感。不久,葛大军就被分配到了考 古研究所保卫科。葛大军从此和章国杨走到了一起…… 想到此,章国杨的嘴角微微露出了一抹笑意。 不多时,一辆印着武警押运的汽车飞速驶来,汽车径直开进大院,四个荷枪实 弹的押运员跳下车站在车子四个角,乌黑的枪口斜刺蓝天,目光锐利地监视着周围。 接着,两个西装男子抬着一个金属保险箱下车,他俩身后,一个西服革履领导模样 的人走下来。 在门前恭迎的张、王两位所长快步走过去,和来人握手,“刘队长,辛苦了。” 省城考古队刘队长认真地说:“张所长、王所长,我们考古队可是把这件无价 之宝交给你了,千万不要出差错啊!” “刘队长,你就放心吧,我们知道这宝贝的分量,我们俩的脑袋掉了,也不能 让这宝贝出问题!”张所长斩钉截铁地说。 一行人护送着金属保险箱直奔会议室,张所长边走边对刘队长说:“我们已经 请来北京专家,现在就召开鉴宝会议……” 考古研究所会议室门前依然分别站着两个表情严肃的保安,冷漠地端着冲锋枪。 几个学者、教授模样的人正围着桌子观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放下放大镜感叹道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这的确是宋徽宗的玉玺,传世之宝啊!”另一个学者兴 奋地说:“这是贺阳考古史上的惊人发现,失踪了八百多年的宋代玉玺,竟然在我 们市出土啦,这将震惊中外啊!”众人都兴奋地感叹不已…… 头发花白的老者提议说:“咱们每个人和玉玺合个影吧,毕竟我们是第一批和 传世珍宝面对面的人啊。” “好啊,好啊。”几个专家也兴奋地随之附和。 《贺阳晚报》的随考古队记者吴占柱立刻拿出了照相机,一直在专家身后的葛 大军也悄悄地摁下了手机的摄像键。此时,刘队长立刻附到张所长的耳朵边,“张 所长,现在拍照,是不是慎重啊。” 张所长顿了一下,用身体挡住正要拍照的吴占柱,“吴记者稍等。”张所长随 即面向大家说:“记者同志,各位专家,关于刚才几位专家提议和玉玺照相,我理 解。昨天晚上我就玉玺的事情已经和市里主要领导进行了专门请示。毕竟玉玺的发 现实在太特殊了,所以领导明确规定发现玉玺的事情暂时还要保密。当然了,绝对 不能见报。” 吴占柱笑着说:“所长大人,您就放心吧,我虽然是记者,但还是有一定的政 治敏感性的。” “张所长,我们先合个影,什么时候公布了,再把照片传给我们,你看怎么样 啊!”头发花白的专家再次提议。 “对,我给大家保存,回头各位专家把电子邮箱给我,我负责转发。”吴占柱 说。 “那……好吧……”张所长看见了身后的葛大军,“对,照片的电子版先由我 们保卫科保存,只要领导同意了,我立即还给大家,好不好?” 葛大军不确定手机是否拍下了玉玺,趁着屋子里的人在拍照,他装作接电话走 到院子里,刚打开手机存储卡,章国杨的电话便打了进来。“大军,怎么样?”站 在自家书房里的章国杨从望远镜里看得一清二楚。 “大哥,我用手机拍了,没问题。”葛大军说。 “那就好,注意别让你们领导知道,晚上叫上天行一起吃饭。”章国杨收起了 望远镜。 仍然是机缘巧合,章国杨结识并把马天行培养成了心腹和尖刀,也因为他们曾 经是一个部队的战友,虽然马天行是他的心腹,但他对葛大军和马天行一视同仁, 不偏不倚地把葛大军和马天行作为左右两兄弟。 H 省公安厅厅长才良的秘书急匆匆进来,把一个红色公文夹轻轻地放在才良面 前。“还是贺阳那个案子。”秘书轻轻地告诉才良厅长。 “哦。”才良立即打开文件夹快速地看着,突然说,“你去看一下刘明礼督察 长到没到。” “我来了。”随着一声沙哑的男低音,身材高大强壮的督察长刘明礼已走了进 来。 “明礼啊,路标同志已报告王佳强确属自杀,目前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既然 他已经服刑三年多了,自杀的原因到底在哪儿呢?说说你的想法吧。”才良敲着桌 子上红色的文件夹。 “王佳强虽然被判刑,可他一直没有放弃申诉,我想问题一定还是存在的。我 和维权办龚志宏主任研究过了,决定利用这次王佳强自杀之机,派出特别工作组, 彻查此案。”刘明礼说。 “是疖子总要出头啊。你看看吧。”才良把红色文件夹转向刘明礼,红色字头 的公安部便笺上有公安部首长熟悉的批示——才良同志并贺阳市局党委:贺阳市局 退休老同志王文简数年持续上访,材料反映的问题客观,诉求合理。此次请务必高 度重视,组织专门力量,可择主要领导挂帅,彻查此案,还百姓以真相。切切,并 请拟专门报告报我。 “这哪是批示,分明就是批评啊。”刘明礼看着才良。 “是我工作没做好啊,你的病还没好,这个案子我来挂帅。” “厅长,我没事,这点小病对于我来说啥也不当。”刘明礼边说边伸胳膊,可 胳膊没等伸直,他已经疼得“哎哟”一声。 “你呀,还是好好养病吧,我手里有的是要你干的活呢。对了,你通知龚志宏 几点到啊?” 刘明礼看了眼表,“应该到了。” 敲门声和报告声应声响起,秘书快步过去开门,一身警服的龚志宏英姿飒爽地 立正敬礼,“报告。” “龚主任,快进来。”才良把红色文件夹递给龚志宏,“这个案子很棘手,五 年多了,一直解决不了,公安部又转来了督办意见……” 龚志宏接过文件匆匆看了一眼:“贺阳‘邓光辉致死案’。” 才良沉重地说:“五名涉案民警家属不服判决,一直在告,部领导已经批示过 两次,这是第三次,不能再让部领导批示了。当年这个案子省领导都有批示,还是 我同意移交检察机关的,背景很复杂。不过,你不要害怕,有什么问题我顶着。我 们要借‘大接访’的契机,限期解决,达到彻底息诉罢访。所以我和明礼都同意, 这个专案组由我牵头,你当先锋。”才良说完,目光坚定地看着龚志宏。 龚志宏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领导,“厅长,这是已经过司法程序的判决,我担心 ……” 才良似乎看出了龚志宏的心思,“龚主任,如果经过调查,我们民警真的被冤 枉了,我们还是有责任帮助申诉的。你是副督察长兼任省厅维护民警正当执法权益 办公室常务主任,调查涉及民警正当权益的案件,就是你的职责,这也是‘大接访 ’的一项重要内容。‘大接访’不仅要解决人民群众在我们公安部门久拖未决或者 存在问题的案件,也要解决我们民警自身在执法过程中受到的权益损害。从目前全 省‘大接访’工作的整体形势看,贺阳的‘大接访’工作有些滞后,你们要借着复 查这个案件的时机,促进一下那里的‘大接访’工作啊……” 见龚志宏犹犹豫豫,刘明礼着急了,“志宏,咱们不是都研究过了吗,怎么? 有困难?” 龚志宏笑了笑,“贺阳是我老家,我怕……” “是啊,你担心得有道理,老家老家,关系开花。熟人办案,有利也有弊。不 过,这个案子部里督办得急,你们督察长病还没好,你不去还让谁去呢?”才良说。 龚志宏站起身,“厅长、督察长,既然组织安排,我一定完成任务……” “这就对了。不过,我提三个要求:首先,要实事求是地调查,认认真真地办 案,办成铁案。其次,一定先进行暗访,给我看看他路标到底把‘大接访’工作落 实得怎样,好好促进他一下。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说 的不是吃喝住行,而是安全,每个案子背后,都有可能隐含着巨大的危险……” “厅长……”龚志宏心里泛起一股感激的热流。 外表冷峻内心火热的龚志宏最受不了的,就是领导这种细致入微的关心。在省 厅,甚至在全省女警官中,龚志宏是出了名的铁女子,干起工作不要命,为了部下 敢抗命。毕业十多年来,她历经多个岗位,巾帼不让须眉,走上了领导岗位。她也 因此失去了很多,丈夫因对她工作的不满而离去,还小的孩子只能靠年迈的母亲抚 养,对于这些她都能默默接受并坚强面对。可她的内心谁来安慰呢?毕竟她是女人, 是一个有浪漫、有梦想、需要爱和被爱的完整女人。可是那些东西,自从她和丈夫 离婚之后,都已经被她暂时封存了起来。虽然她不需要用拼命的工作来稀释长夜无 边的寂寞,但她只有拼命地工作,也许有一天在工作的路上,她会走进一个树冠如 伞的花园的…… 龚志宏立刻收回纷乱的思绪。她是一个在全天候状态下都能瞬间作出正确判断 和执行判断的人,立刻说:“厅长、督察长,这个案子我研究过很长时间,案件确 实存在诸多疑点,也有很多看不见的问题纠结在案件背后,我有做好这个案子的准 备,没有想过退缩。厅长,您刚才的嘱咐我记下了,但有个请求。” “我可没有上方宝剑啊。不过,我是这个调查组的组长,刘督察长和你是副组 长,你去执行,有问题我负责。”才良试图想轻松一些。 “我们需要的就是您的全力支持。”龚志宏看着两位领导。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龚主任,你打先锋,有问题我先扛着,我扛 不住,就让厅长扛。”刘明礼大声说。 “是,保证完成任务。”龚志宏站起来,习惯性地抻了下警服下摆,“啪”的 向两位领导敬了个礼。 龚志宏风风火火地赶回办公室,见督察队员周先海和叶爽秋都在,便迫不及待 地对他们说:“有任务了。” “又有任务?明天是星期六啊。”叶爽秋埋怨道。 “工作当前,恋爱靠边。”周先海放下电话,模仿着龚志宏的口气打着哈哈。 “你们都结婚了,人家都快成剩女了。”叶爽秋白了一眼周先海。 “回头我给你们补假。大周、小叶,我们要去贺阳督导‘大接访’工作,还有 一起部里紧急督办的案件。经请示刘督察长,由我带领你们两人前往,如果家中没 有特殊情况,你们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出发。” 对于龚志宏而言,她对自己失败的婚姻归结为她的率性化个性。这在她的初恋 就表露无遗。她的初恋是她在公安大学的同学陈平,当年她和陈平一起从贺阳考入 公安大学,四年同学,她和陈平谈了整整三年恋爱,虽然最终还是以分手告终,但 他们依然还是朋友。毕业后,她留在了省城,而陈平回到了贺阳市公安局。 而她此次的贺阳之行,她知道她是一定要和陈平并肩战斗了。她很期待,只是 她也担心会因此而给陈平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愿一切顺利吧,龚志宏在心里暗暗 地为自己祈祷。 章国杨下班前就告诉谢芳冰专门买些新鲜的海鲜,他要请朋友吃饭。章国杨来 到饭店的时候,葛大军和马天行正在卡台里一边喝茶一边和谢芳冰聊天。谢芳冰看 见章国杨进来,立即走过去,接过章国杨的皮包,“菜都好了,你们去包间吧。” “好,吃海鲜去。”章国杨前行,葛大军和马天行随后。 三杯酒没下肚,葛大军美滋滋地拿出手机,打开储存卡,递给章国杨,“大哥, 你看吧。” 章国杨接过葛大军的手机,手机上的玉玺照片十分清晰,泛着浅黄的玉玺散发 着迷人的光芒。 葛大军说:“我告诉你们吧,我从记者吴占柱那儿拷来的。别说这一张,他们 拍的所有照片都在我们办公室保险柜呢,要多少张有多少张。” “大军,你听说过粘罕吗?”章国杨淡淡一笑。 “我从小就听过《说岳全传》,能不知道粘罕?” “我也听过《说岳全传》,怎么不知道什么粘罕哪?”马天行问。 章国杨放下酒杯,说:“就是那个横扫中原,把大宋朝徽、钦二帝和三千宫女 掠回五国城的完颜宗翰。” 葛大军似有所悟,“哦,那段历史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考古队的人个个都兴奋 得像打了鸡血,那些北京来的老家伙可说了,这批出土文物个个价值连城,尤其这 个大宋皇帝的传国玉玺……” 马天行不屑一顾,“我看是个假的,我在电视里看到香港拍卖行拍了一个什么 宋代传国玉玺啊,拍了7000万港元,这玉玺哪能还有第二个?” 章国杨点燃一支香烟狠吸了一口,“天行啊,这你就更不知道了,宋徽宗不仅 是个大书法家,还是个玩玉高手,他嗜玉如命,遍寻天下上等玉石,命玉石家刻了 八枚玉玺供他赏玩。当年粘罕率领十万金兵大破宋朝汴梁,把徽、钦二帝押回五国 城,让这两个皇帝坐井观天。据史书记载,大宋朝廷170 年的宝藏,包括其中两枚 玉玺被金兵掠夺去了。你知道岳飞那首《满江红。怒发冲冠》吗?其中那句‘靖康 耻’就是说的这段历史。金朝完蛋后,这两枚玉玺都不知下落。当年香港拍卖的只 是其中一枚。我想,粘罕是破宋主要功臣,很有可能占有了其中一枚玉玺,也很有 可能被作为随葬品……” “大哥,我最近处了一个公安局的大哥,贼牛逼,在贺阳喊一嗓子好使。”葛 大军眼睛里露出艳羡的光芒。 马天行不屑地说:“大军,行啊,鸟枪换炮了,不跟国杨大哥混了呗。” 章国杨微笑着看着葛大军,“大军,你认识的人是谁呀?” 葛大军小声说:“大哥,我跟你说,我前一阵认识了市局办公室主任朴树奎。” 章国杨兀自看着天花板,随即轻声说:“大军,有时间介绍认识一下这个朴主 任,多个朋友多条路,公安局的人还是值得认识的。” 葛大军谄媚地说:“大哥,你放心,我现在和朴主任的关系贼铁,随叫随到。” 马天行有些厌恶地嘟哝:“不吹牛能死啊?” “马三,你就瞧不起我,是不?”葛大军拿起电话欲打,章国杨一把按住葛大 军的手,“大军,不礼貌的事咱不能做,知道吗?行了,今天也没少喝,散了吧。 天行,你送送大军。” “我还得干活去呢。”马天行掉头兀自走了。 “呸,我还不稀罕坐你的破车呢,熊样!他妈的瞧不起我,看我哪天让你见识 见识马王爷三只眼。”葛大军愤恨地骂着。 “别跟他一般见识,你俩都是我的好兄弟,你俩要是不和,我这心里能好受吗? 以后咱们三兄弟还咋处啊!”章国杨劝葛大军。 “大哥,你别为我们操心了,我以后再不和马三一样的了,其实……嗨,明天 我给马三赔个不是。”葛大军几分醉意地站起来往外走去…… 按照路上的部署,龚志宏、大周和小叶到达贺阳后,先直接去贺阳市公安局控 申处做一下暗访,因此他们都穿着便装。 贺阳市公安局坐落在老城区的繁华商业区,虽然很多老板都眼睛通红地瞄着这 块位于商业区寸土寸金的土地,可局长路标却一直不为超高的价钱所动。他坚持等, 一方面等待土地继续升值,另一方面也等待政府给予动迁。 大周把车提前停在市局对面一个单位门前,三个人下车步行几分钟就来到了市 局。市局控申处在市局办公楼的后侧,从前门转过去,他们就看见控申处门前聚集 了好多人,一名警官把守在门前与这些人争吵着。 龚志宏拉了一把大周,“你就别过去了,他们都认识你,我和小叶他们都不认 识,你在这里观察一下市局的办公秩序。” 分头行动后,龚志宏和小叶走向了控申处。负责接待信访的男警官叼着支香烟 拿着四张表格大声地说:“你们别抢,今天局长接待日只能接待四起案件,上午两 起,下午两起。”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妇人在一个年轻漂亮女人的搀扶下也挤在人群中,“小张, 给我们一张表吧。”年轻的漂亮女人似乎认识这个叫小张的男警官。男警官看见老 妇人她们,不满地说:“王阿姨,怎么您又来了?不是跟您都说了吗?” 老妇人大声地说:“小张啊,你以为我愿意来啊?你们不给我一个答复,我就 要来!我儿子在监狱里待一天,我这心里就像压着块大石头……” “答复什么?您儿子他们那个案子,就是神仙也解决不了,我都跟您说一百遍 了……” “今天不是局长接待日吗?我要找局长谈谈,为什么都五年多了,局里还不帮 助我们申诉?”老妇人虽然很生气,但依然很有风度,应该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 人。 男警官有些不耐烦,“王阿姨,这些年您都找了多少遍了?有什么用啊?那是 经过判决的,跟局里没有关系了,我们也解决不了,要找你们找上面、找法院……” “咱们局不是成立了维护民警正当执法权益办公室吗?民警受冤枉了,他们应 该管……”“老女人看来是公安局的。”龚志宏小声地跟小叶说,小叶点了点头。 “那您应该找督察啊,维权办设在督察支队,跟我们控申处是两个部门。”男 警官说。 此时那个年轻女人挤到了前面,说:“小张,你就让我们见见局长吧,我婆婆 从老远来的,她找局长说说,心里也舒服些……” 男警官无奈地看着她们,把老妇人拉到一边小声地说:“王阿姨,我不是不让 你们见,今天是白局长负责接待。当年,就是他抓的这起案件,您想他能推翻自己 的案子吗?” “那正好啊,解铃还需系铃人……”老妇人有些气愤地说。 “解什么铃啊?这些年你们找过多少比他大的官,还不是不了了之?” “现在形势跟以前不一样了,从中央到地方领导都在贯彻维稳,不然公安部能 搞这个‘大接访’吗?我就不信了,我一定要见白局长。”老妇人语气突然变得格 外的坚定。 男警官悄悄地说:“王阿姨,后天是路局长接待日,我给您留个号,今天您就 回去吧,找白局长没用……” 年轻女人叹了一口气对老妇人说:“看来今天白来了,妈,还是走吧……”两 个女人无奈地走出人群。 龚志宏和小叶跟在两个女人身后,在离开控申处十几米远处,龚志宏拦着一老 一少两个女人,“老人家,您是为了哪个案件啊?” 老妇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龚志宏,警觉地反问:“你是记者?我可不接受记者的 采访。” 龚志宏拿出督察证递给老人,“大娘,我是省公安厅督察总队的,来贺阳暗访 ‘大接访’工作……” 老人看了看证件,惊喜地拉住龚志宏的手,“你是新上任的龚志宏副总队长? 分管维权办工作?” 龚志宏很惊讶,“大娘,我是。您老是?” “我叫王文简,是贺阳退休的老刑警,也就是‘邓光辉致死案’涉案民警王佳 强的母亲……”老人说着,眼里噙满了泪花。 年轻女人插话说:“我婆婆是享受省政府专家津贴的刑侦专家……” 龚志宏紧紧握着王文简的手,“老人家,我们这次来,也正是为了这个案件… …” 王文简激动地说:“可把你们盼来了……” “老人家,这样,我们现在还有其他任务,我们有时间再约您聊聊,我有您家 的电话……”龚志宏说。 “那好,我等你电话……”王文简心潮起伏。 这时,从控申处接待室门口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龚志宏快步走回控申处, “走,咱们去看看。” 一名中年男子在与姓张的警官争吵。张警官不耐烦地说:“曹湘,我告诉你, 你的案子法院已经判决无罪了,扣留的东西已经返还了,还要求什么?” 叫曹湘的男人生气地说:“你们办错案子了,把我关了两个多月,就这么算了?” “那你还想咋地?我们公安机关每天处理几十起案件,谁能保证每一件都没问 题?总要有个失误率吧?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 曹湘显然被噎得一时无语,“我没有过多要求,哪怕是给我道个歉,我心里也 踏实啊!再说了,我都来了多少趟了,这衙门口也太高了……” “道歉有什么用啊!你就别啰嗦了,我们还有那么多人需要接待,不能总是听 你唠叨,别老是要说法了……”张警官劝着曹湘。 “张警官,我不服,白局长要是再不管,我就去省厅告状……”曹湘看来很执 拗。 张警官无奈地拿了一张表给曹湘,“你可说话算数,今天让你见白局长,以后 你就息诉罢访吧。” 曹湘往里走,龚志宏和小叶从侧面跟着挤了进去。接待室很大,一条横幅悬挂 在室内,上面书写着:人人受到局长接待,件件受到依法处理。办公桌上有个标志 牌——局长接待日,今天值班:白喜荣副局长。桌子后面一个男人正聚精会神地看 一张《人民公安报》,龚志宏估计这人肯定是白局长。 曹湘咳嗽了一声,对看报纸的男人说:“白局长,我的事到底怎么办啊……” 白喜荣局长眼睛没离报纸,“曹湘啊,还来干吗?取保金返还了,扣押的东西 也退给了你,还缠访干吗?” 曹湘捺着性子说:“白局长,你们错押了我两个多月,就这么算了?” 白喜荣局长还是没抬头,“不算能怎么着啊?你还要把我这副局长给撤了?” 曹湘突然大声地说:“你们把我抓了两个多月,许多货都没有及时发出去,人 家以为我不讲信誉,不再跟我做生意了,我损失多大?我要你们赔礼道歉,我要求 国家赔偿……” 白喜荣副局长把报纸“啪”地拍在桌子上,“赔偿?抓错的多了,都要赔偿, 把我们公安局大楼卖了也不够……” 白喜荣突然看到曹湘身后的龚志宏和叶爽秋,气愤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龚志宏机敏地说:“啊,我们是他聘请的律师……” 白喜荣不满地冷笑,“嗬,还组团来信访?曹湘,长能耐了。” 曹湘回头看着龚志宏和小叶一愣,龚志宏拉了一下曹湘的衣角走到前面,“白 局长,我们是解决问题来了。” “什么问题?我看你们就是问题。怪不得有人说,‘大接访’是把睡着的孩子 拍醒了,我看你们都属这号的……”白喜荣气愤地说。 “白局长,您是局长,不能用这个态度对待我们啊!”龚志宏说。 “哼,我态度不好吗?”白喜荣冷笑着说。 “您总该诚恳一点儿,这至少对于我们也是个安慰,我们毕竟是弱者啊。”小 叶抢着说。 白喜荣“腾”地站起身,他要跟龚志宏发火,但上下打量龚志宏和叶爽秋,感 觉对方毕竟是律师,强压住火气。“我不诚恳吗?我说的都是实话啊。过去执法水 平不高,大环境就那样,错案多了,都要国家赔偿,有多少钱够赔?话说回来了, 受了点儿委屈就喊冤,就哭着喊着让警察赔,你们看看,公安局有钱吗?且不说我 们连基本办案经费都无法满足,你们去看看那些派出所——夏天没空调,咱开窗户、 扇扇子;寒冬腊月没暖气,警察冻得手都拿不住笔,不还是二十四小时工作?再往 难处说,你们去访访那些警察,问问他们,哪个不是家里一堆困难,自身一身疾病? 你说他是个老板,干吗非要死乞白赖地要那几个钱呢?” 曹湘看见龚志宏给他打抱不平,虽然他不知道眼前两个女人是干什么的,但他 知道她们一定来者不善,因此也十分有底气地说:“老板怎么了,老板就不是人吗? 我要的不是钱,是尊严。” “尊严?行,既然你今天带着律师来的,我也就干脆给你尊严。我作为公安局 副局长,我现在就郑重地向你道歉,行不?” 曹湘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白喜荣笑了,“不行?曹湘,我告诉你,我是执法者,知法懂法守法,我不会 打你骂你。但作为同样的一个老爷们儿,我对你这样为富不仁、得理不让人的主儿, 还就不惯着你了。” 曹湘愣了一下,脸气得煞白,“你……” 龚志宏再次拉住曹湘衣襟,“你说的那些我们都理解,但那不能是警察犯错误 的理由啊。再说了,过去执法水平不高,现在不是都在开展执法为民理念教育吗? 你们的水平应该提高了,可你说话怎么还是这么冲啊?” 白喜荣顿时恼了,“我冲?我是见不得得寸进尺的人。” “白局长,你换位思考一下,要是平白无故地把你抓起来两个月,你出来告不 告?你心里有气没有?国家赔偿需要经过司法程序慢慢解决,但是道个歉不至于需 要几个月吧?” 白喜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副无助的样子,“道歉?谁都道歉,公安机关的 尊严还要不要?” “白局长,你就给我一句话,我的要求到底能不能满足?”曹湘破釜沉舟地问。 白喜荣不耐烦地说:“你不是带着律师来了吗?你问律师吧。” “我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了,我找督察告你去。” 白喜荣冷笑,“告我?好啊,大不了一个态度问题,你还能治我个罪?我还跟 你说,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老板!” 龚志宏拉住转身欲走的曹湘,“白局长,咱们就事说事儿,实事求是一向是我 们党的工作方针,你们大张旗鼓地搞‘大接访’,不就是清欠过去对群众欠下的法 律账、感情账和经济账吗……” 白喜荣一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知道的挺多啊?” 龚志宏指着桌子上的《人民公安报》,“我也经常看这个……” 白喜荣似乎嗅出了异样,口气马上变得温和了,“看来你对警察还比较了解, 我们很有共同语言,你们坐……” 龚志宏指着椅子让发愣的曹湘坐下,“这就对了,公安部不是对公安机关有过 ‘四句话’要求吗?” 白喜荣心里发笑,但还是说:“那我知道,‘人要精神,物要整洁,说话和气, 办事公道’……但我跟你说,上边要求是要求,下边执行也要看实际情况。你看看 我们警察,哪个不是每天笑脸对这百姓,红眼盯着罪犯?群众有困难了知道找警察, 可警察有困难了,为什么就不能得到群众的理解呢?就他曹老板这点儿小事,犯得 上跟警察过不去吗?” “警察不容易和群众受冤枉,那是两码事。警察就是干这个的,就得实事求是, 知错就改。”龚志宏觉得白喜荣也并非不讲道理。 “你说的都对,可要是这样,我们干脆别工作了。我不管你是真律师还是真记 者,我可以负责任地跟你说,公安局是有权威的,不能给谁都道歉。”白喜荣软中 带硬地说。 “我们错了就该道歉。公安局怎么了?”随着身后一声洪亮的话语,路标和大 周走了进来…… 路标的到来,让白喜荣感到十分尴尬,尤其是当着龚志宏她们和上访人的面。 路标握着龚志宏的手,“龚总啊,你们这工作态度我们是要学习的呀。” “路局长,您这是批评我们到了您的地界却没有请示报告吧?”龚志宏和路标 打着哈哈。 “那可不敢啊,龚总,咱们到会议室吧,我已经通知有关部门来听你的指示了。” 路标笑着说。 一行人在会议室落座后,龚志宏笑了笑,“指示谈不上,那我就说明一下工作 来意吧。大家知道,‘大接访’是今年公安工作的重中之重,从部领导到省厅领导 都十分重视,要求把这项工作放在考验执政党执政能力的高度来重视。从这项工作 开始以来,部督办的十一起案件只息诉了一起,省厅督办的十六起案件只办结了三 起,你们已经在全省这项工作排名中落在最后一名,省厅领导对贺阳市局很不满意。 我想,我刚才在信访接待室看到的情况……” 坐在龚志宏对面的白喜荣故意咳嗽了一声。龚志宏看了一眼白喜荣,接着说: “说明我们某些领导还对这项工作还没有重视起来,对待上访群众还存在‘冷、横、 硬、推’……” 白喜荣把玩的茶杯盖跌落在桌子上,弄出很大的声音。路标见龚志宏的话停了, 便立刻插话说:“龚总说的问题很重要。我们这项工作之所以被动,就是我们领导 干部对这项工作走过场、弄花架子,我有责任,首先我要向督导组检讨。” 白喜荣抬起头,有些傲慢地说:“路局,要检讨的应该是我,但我仍要说明一 点,单凭个人的片面认识就否定整体工作,我觉得有些以偏概全,对贺阳市局和全 体民警,也不公平……” 龚志宏笑了笑,“白局长说得对。其实,我们来的另外一项任务就是解决对民 警不公平的事情,作为督察总队维权办主任,我就是来给受委屈的民警撑腰说话讨 公道的。” 白喜荣拍手说:“好啊,那您就是贺阳全体民警的福星,我先代表全体民警向 您表示感谢。” 路标也高兴地说:“龚总啊,要说为咱们民警维权,贺阳可有的你干啊。” 龚志宏语气凝重地说:“是啊,不光贺阳,我们好多民警的权益都曾经受到过 侵害,我们这次来,就是按照省厅领导的布置,专程来督办几起重大的信访案件, 尤其是‘邓光辉致死案’……” 路标一愣,重复道:“‘邓光辉致死案’?” 在场的贺阳市局的人都露出惊诧的神色,白喜荣拿着茶杯盖的手不明显地抖了 一下。 会议结束后,贺阳市公安局督察支队副支队长欧阳遇陪着龚志宏一起下楼。欧 阳遇小声地说:“龚总,省厅督察跟我们市局督察都是一家,所以我有些事必须提 醒您几句……” 龚志宏看着有些文气的欧阳遇,爽朗地笑着说:“你说,如果我什么地方有问 题,你一定要提醒我。” “您可能还没有听说,路局长有可能调到省厅任副厅长,前段时间省里都来人 考核过了……”欧阳遇的语气十分神秘。 “这好啊,路局长人正直,又有工作经验……” “所以,他不想在这段时间出什么差错,或者是节外生枝,包括白喜荣,路局 长若走,很有可能他接替路局的位置。龚总,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龚志宏不解地看着欧阳遇,“不懂,我是督导工作来了,也可以说是帮助他们 抓队伍建设来了。公安部领导一再强调‘监督是为了关爱’,不是居高临下来整人, 这跟他们工作调动有什么矛盾吗?” 欧阳遇压低声音说:“还用点明吗?路局长将来有可能是您的领导,您说话要 慎重。这白局长也是个通天人物,由于当年抓‘邓光辉致死案’立了功,很受市委 市政府领导赏识啊……” 龚志宏若有所思地说:“哦,我明白了,谢谢你的提醒……” 两人正说着,贺阳市公安局办公室主任朴树奎小跑着过来,“龚总队长……” 欧阳遇指着朴树奎介绍给龚志宏说:“这是我们市局办公室主任朴树奎,大内 总管。” 朴树奎热情地上前握着龚志宏的手,“欢迎龚总来贺阳督导工作,我是办公室 主任朴树奎。路局长让我全权负责你们的工作和生活,我已经把你们安排到五星级 的贺阳大酒店了……” 龚志宏马上说:“朴主任,我们住市局招待所就可以了……” 朴树奎满不在乎地说,“我已经安排好了,再说那地方别看是五星级,其实我 找了朋友,跟招待所一个价。” 龚志宏正色道:“那也不行,我们这次要长住,再说招待所的条件已经很不错 了。” 朴树奎无奈地看了看欧阳遇,“这不是怠慢领导了吗?再说了,我没法向路局 交差呀。” 龚志宏径自上了车,朴树奎看着龚志宏的车一溜烟开走,嘴角露出了一抹轻蔑 的笑。 贺阳市最大最豪华的四季酒店是个并非谁都能消费得起的地方。葛大军邀请朴 树奎去四季酒店吃饭,朴树奎之所以欣然前往,完全是朴树奎敏感地意识到这肯定 不是一顿简单的饭局,最大的可能就是葛大军有求于他。在他和葛大军交往过程中, 葛大军多数请他的时候都有第三者,而第三者也恰恰是朴树奎的财神。 朴树奎一进包房,果然看见除了葛大军外还有两个人。 “朴哥,你咋才来啊。”葛大军的语气显示出他和朴树奎烂熟。朴树奎当然也 十分配合,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正中的位置,“我告诉你,大军,忙死了,也就是 你,要不根本就没工夫出来吃饭。来的都是朋友,介绍介绍吧。” “朴哥,这位是我大哥,咱们贺阳银行的信贷部主任章国杨。”葛大军讨好地 拉着章国杨的胳膊。 “哟,这个是财神爷,握握手,沾点儿财气。”朴树奎立刻站起来和章国杨使 劲地握手,不遗余力,“章主任年轻有为,大权在握啊。” 章国杨温文尔雅地盯着朴树奎,“朴主任过奖了,我们银行是企业,不存在什 么官不官的,您才是真正的领导。早就听大军念叨您,一直也没勇气请您,今天要 不是大军有面子,我可能一辈子也无缘认识您。” 章国杨的话让朴树奎十分受用,“好兄弟,都是好兄弟,这位是……” “马三,‘师级干部’。”葛大军抢着介绍马天行,话里明显带着揶揄。 章国杨怕马天行急眼,立刻抢过话,“马天行,我的老战友,特种兵出身。” 马天行虽然是个出租车司机,却和章国杨出自同一个部队。马天行在部队因为 把连长打成轻伤,所以被开除军籍,回到贺阳后,偶然认识了章国杨,同一个部队 的经历使得章国杨和马天行走到了一起。章国杨喜欢马天行的桀骜不驯,更喜欢马 天行心狠手辣、心思缜密,不像葛大军心粗胆小,只能是一个跑腿学舌的材料。 介绍完毕,开始喝酒。三杯酒下肚,朴树奎成了酒桌上的主角,大谈特谈自己 在公安局的地位和能量。“章老弟,不是我跟你吹,在贺阳,不买路标的账可以, 不买我的账那就是买了麻烦。”朴树奎盯着章国杨嘲讽地说。 “朴大哥,听话听音,您这好像是谁惹着您了吧?”章国杨试探着问。 “朴大哥,您说是谁吧,我现在就去整死他。”葛大军在酒精的刺激下开始冲 动起来。 朴树奎瞪着葛大军,“在贺阳我还用得着你吗?别说公安局,就是市政府,我 朴树奎也横着膀子走。”朴树奎转过头拉着章国杨的手,“没事,一个娘们儿,还 敢来贺阳翻邓光辉的案子,我看她就是找不自在。” “什么?”沉不住气的葛大军大喊一声。 朴树奎盯着葛大军,刚才还酒意朦胧的眼睛里竟然十分明亮,那绝对是一双警 察的眼睛。章国杨看在眼里,紧张在心头,在桌子下踢了葛大军一脚,漫不经心地 捡起葛大军的话,“一个女人敢来翻案,我估计也不是个善茬儿。” “我看她就是找不自在,是不,朴哥?”葛大军立刻把失口的语圆了回来。 朴树奎嘿嘿一笑,眼神又朦胧起来,“骑驴看唱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