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岳父接下来的经历,我已经听焦珍珍讲过。因为他多年战斗在缉毒前线,成了 贩毒分子的眼中钉,被境内外贩毒团伙列入黑名单。这群疯狂的家伙,甚至将岳父 的脑袋标出价码,公开招募杀手要把岳父除掉。上级考虑到岳父的人身安全,决定 把他调回内地工作。回到东北老家后,岳父仍然是一名刑警,直到不久前退休。 我和岳父赶到那个傣家村寨时,“长桌宴”其实才开始不久。寨子中间的广场 上燃起了一堆堆篝火,十几个盛装的傣族姑娘和小伙子正围着一张几十米的长桌载 歌载舞。桌上铺着碧绿的芭蕉叶,各种各样的傣家食物摆在叶子上。仪式的主持是 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他用右手端起酒杯,左手打着节拍,先唱了一首傣家的祝酒歌, 然后连呼了六声“水”,将杯子举到嘴边,一饮而尽。我有些不解,为什么他们不 给客人喝酒,只给喝水。岳父告诉我,傣族人说的水,其实就是酒,喝酒他们也叫 喝水。岳父说完,兴奋地加入了宴席。 我没有走过去,而是靠在一棵菠萝树上发呆,耳边挥之不去的依然是岳父讲的 故事。不知过了多久,阿瑶脚步轻盈地走过来,拽住我的胳膊非让我去品尝傣家烧 烤。 我随着阿瑶离开广场,穿过一排排竹楼,走出寨子,走进寨外的一片芭蕉林里。 芭蕉树下一堆篝火正在燃烧,但火边却没有其他游客。我这才知道,品尝傣家烧烤 的只有我一个人。阿瑶显然早有准备,把长条形的烤炉支在火上,把一条剖成两半 用竹叶包裹的鱼架在炉子上。转眼间,夜晚的空气中飘来一股奇异的香味。 阿瑶说:“这就是西双版纳的特产罗非鱼,今晚请你尝尝我的手艺。” 阿瑶把烤好的鱼放在一片芭蕉叶上,像变魔术似的,又从芭蕉树后拿出一瓶酒。 我摇摇头,告诉她不想喝酒,阿瑶调皮地笑笑说:“我不请你喝酒,只请你喝 水。” 我只得接过她递来的酒杯。阿瑶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我和阿瑶席地而坐,罗非鱼的浓香、芭蕉叶的清香、杯子里的酒香,和阿瑶少 女的体香混合在一起,随着轻拂的晚风一股股钻进我的鼻孔里,让我有一种微醺的 感觉。又不知过了多久,篝火渐渐暗了下去,天上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升起来,把 芭蕉叶的影子映照到地面上。影子长短各异,疏落有致,随着微风的吹拂不断变换 着姿态。 我夸阿瑶的手艺好,阿瑶却没吭声。 我抬起头,阿瑶美丽的大眼睛正亮光闪闪地望着我。我的心抖了一下,有些慌 乱地把目光移开,打着哈哈说:“凭你的手艺,可以不做导游,专门卖烤鱼了。” 阿瑶举起酒杯,说要为我唱一首歌,她唱的是那首家喻户晓的《月光下的凤尾 竹》。 月光啊下面的凤尾竹哟 轻柔啊美丽像绿色的雾哟 竹楼里的好姑娘 光彩夺目像夜明珠 听啊多少深情的葫芦笙 对你倾诉着心中的爱慕 哎喂——哎喂—— 阿瑶的歌声,优美婉转情深意切,带着淡淡的忧伤,像一缕脉脉流淌的清泉水, 舒缓地流淌着。我忽然看见,阿瑶的脸颊上不知什么时候流下了两行泪,在月亮的 照耀下,泪水闪动着让人怜惜的光。 阿瑶停下歌声,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我不知道阿瑶有什么事,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起来。 “我想求你把我带到东北去。”阿瑶说。 “为什么?”我说。 阿瑶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拉住我的手,让我随她去一个地方。我没有拒绝, 装作整理衣服,把手抽回来,跟在她的后面走。我们穿过芭蕉林走进另一个寨子, 来到了一座竹楼前。阿瑶在前面踏上了楼梯,见我站着不动,又回头喊我跟上她。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迟疑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阿瑶推开房门,一股难闻的怪味顷刻冲进我的鼻孔里。借着幽暗的灯光,我看 见屋子里破烂不堪,惨不忍睹。地板上扔着一些肮脏的衣服,桌子上摆着用过的碗 筷,屋子角落的一张木床上,堆着两团破败的棉絮。我跟着阿瑶走进屋子,突然看 见那两团棉絮蠕动起来,慢慢地各显出一具人形。显然那是两个人,但几乎看不出 人的模样。除了放出幽光的眼睛外,枯瘦干瘪的脸和形销骨立的身体,都仿佛已经 失去了生命的迹象。阿瑶把一沓人民币扔在地上,扭身跑下了楼。 阿瑶一直跑到刚才那片芭蕉林里,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跟过来的我,说: “你都看到了,那就是我的家,那两个人就是我的阿妈和继父。”我突然明白她为 什么要远走东北了,她是想逃避,甩开一个可怕的梦魇。可我能怎么办呢?我一时 无言以对。 阿瑶突然说,你能不能抱一抱我?我十分意外,正呆愣间,她已经扑进我的怀 里。阿瑶说,求求你,抱住我吧。我迟疑一下,还是抱住了她。阿瑶在我的怀里说, 我想离开这个地方,走得越远越好,我知道东北遥远,又有你这样好的人,所以就 想去东北,你就带我走吧!我模棱两可地说,我会帮助你的,请相信我。阿瑶这才 从我的身上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