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10年1 月23日,大新县一家豪华酒店包厢内觥筹交错。 “兵哥,你他妈的真不够朋友,上次介绍给老子的那个人他娘的拿到货就溜了, 老子白白损失了十万,我看十有八九是你小子搞的鬼。”喝得有些晕头转向的黄宣 借着酒劲指着黄兵恨恨地说。 黄兵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绝对不是我要他这么做的,我和他只是有过 生意上的来往,好心介绍给你,他为什么这样干,我根本不知道。为这件事情我已 经请你喝了这么多次酒,送你这么多女人,你还喋喋不休。你损失一块货算什么, 你看前段时间跟你一起跑货的那个梁志伟被公安抓了,听说他从楼上跳下来腰都断 了,躺在床上现在还起不来。而且说起来我还是带你出师的师傅,没有我,不要说 发财,恐怕你现在裤子都得穿补丁的。” 黄宣一听更窝火了:“你他妈的以为你是如来佛啊,没你我们都活不成了。告 诉你,我当初也不是白吃你的,是冒着杀头的危险为你卖命才有了今天这点血汗钱。 现在咱们可是平起平坐没什么区别,你别拿什么老资格来压我,现在老子根本不用 找你照样有生意做,而且做得比你还大。” 两个陪酒小姐一看气氛不对头,急忙软语娇声在中间劝架。黄宣鼻子里哼了一 声转身就走,临走还丢下一句:“你等着瞧!” 黄兵气炸了,马上要扑上去打他,好容易被两个小姐劝住了。看着黄宣扬长而 去的背影,他实在想不通,养条狗还会冲自己摇尾巴呢,怎么千辛万苦带出来的这 个马仔,一旦得势还想骑在自己的头上拉屎。 他和黄宣是大新县恩城乡的老乡,两个人从小都是吊儿郎当的人物,本事没学 到脾气倒不小,在乡里打架出了名,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整天想的就是怎样过上不 劳而获的生活。2002年黄宣因为盗窃摩托车被公安机关抓获,判处四年半有期徒刑。 2006年出狱之后无所事事,终日游荡街头,连家里的女人都看不起他。而这个时候 的黄兵已经是当地不可一世的大老板,开了一家饲料加工厂,天天都在经营饲料生 意,然后呼朋唤友到处吃喝玩乐。其实饲料加工厂赚的那点小钱哪里能让他这样潇 洒。这几年,头脑精明的他在边境毒潮泛起的时候,意识到这是个发大财的良机, 于是想方设法认识了一个亲戚在境外的人,终于取得了他的信任,从他那里搞到了 毒品来源,然后通过他认识的那些广东朋友,把毒品从大新贩卖到广东中山、深圳、 东莞等地。一块毒品纯赚两到三万块钱,这样一个月走几趟货就足够了。黄兵认识 的朋友多,而且他为人大方,信奉的是有钱大家赚、你高兴我快乐的信条,所以他 的马仔对他都很忠诚。但不法暴富的人心底总是有一种危机感,那是对自己的末日 随时可能到来的一种莫名的恐惧,因此他们从不吝啬手中的钱,及时行乐永远是他 们乐此不疲的话题。 看到昔日与自己一样落泊的伙伴一下子成了大款,整天过着自己望尘莫及的 “幸福”生活,黄宣心里是又妒又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似乎嗅出了一点不 同寻常的味道,知道黄兵流水一样的金钱应该不是他那个只雇了两三个工人的小厂 能赚到的。这个工厂平时就是他老婆打理,而他一天到晚出没娱乐场所,哪有半点 做生意的样子?通过跟别人打听,他终于知道黄兵极有可能是在做毒品生意。于是 他找到了黄兵表忠心,希望自己能跟着他做生意混口饭吃,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在 所不辞。黄兵本来不想让他参与自己的事情,对于这个黄宣他是知道一些底细的, 长得高大白净,样子也还周正,可是一身臭毛病,特别是好赌好色,现在刚从监狱 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在里面被欺负惯了,一见人就立马点头哈腰,跟以前那种嚣张 大不相同。经不住他好说歹说,黄兵终于同意让他参与买卖。可是没过两年他就发 现,黄宣并不是那种死心塌地为他卖命的人,在竭力讨好他的同时野心勃勃地想独 自干一番“事业”,甚至鼓动梁志伟不要跟他买货。黄兵心里生气,不是他,黄宣 怎么可能在两年间购买两辆小汽车,盖起一栋楼房,全家吃香喝辣日子越过越滋润。 这小子生来就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不过黄兵也不愿意跟他翻脸,毕竟这种事情一闹 翻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谁都是从马仔干起来的,能混得出来也算是脱胎换骨了。 这样一来,黄兵虽说暗中提防,但表面上也看不出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前几天有一 个客户提出要买一块毒品,他自己手上没货,就想把这个机会让给黄宣,以后让他 自己单干算了。没想到黄宣把毒品交给对方之后,竟然被对方设计摆脱,一分钱也 没有拿到,回来之后冲他大发雷霆,说他们合伙骗他。黄兵做了这么多年毒品交易, 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情,他也很吃惊。为了安慰黄宣,连续请他喝了几餐酒,而 且介绍了几个小姐给他。没想到黄宣还是对此耿耿于怀。 在两个小姐的劝慰之下,黄兵才平静下来。正当他准备回家的时候,他的马仔 闭世平闯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他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妈的,这小子 又不经过我自己出货,找死啊!” 闭世平说:“这小子据说是想尽快扳本,有些迫不及待了。” 黄兵说:“你打电话给‘总理’,要他马上跑广东一趟。” 闭世平点头出去之后,黄兵狠狠呸了一口:“想跟我斗,没门儿!” 艰苦卓绝的破网之战 潘毅被手机铃声惊醒,本能地抓起手机就问:“喂,什么情况?” 电话里却传出了三岁儿子稚气的声音:“爸爸,你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 呀?” “爸爸在外面出差,你妈妈呢?” “妈妈也出差了。” 潘毅顿时黯然。自己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外面出差,很少回家,妻子的工作也非 常繁忙,还要承担家务照看儿子,让他这个丈夫时常触摸到心里的愧疚。这些天就 连睡梦中他都想着案件,居然忘了孩子的妈妈也出差了。 在侦查梁志伟案件的时候,专案组发现梁志伟也跟黄兵购买过毒品。按照专案 指挥部的指示,潘毅带了一个三人侦查小组,会同崇左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黄跃支队 长等人来到这个边境小镇,对这个贩毒团伙进行秘密侦查。一段时间来的侦查工作 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因为他们面对的犯罪嫌疑人实在是太狡猾了。这些人大多有过 前科,蹲过监狱,对付公安的侦查非常老到,每次出门都十分小心警惕,绕来绕去 发现没有人跟踪才转到目的地。边境小镇外来人员不多,来的大多也是匆匆来去, 长期逗留很容易暴露。要在这么个地方跟踪犯罪嫌疑人,必须事先进行周密的设计 和布置,事无巨细地考虑到每一个细节,这样才能避免暴露。 开车跟踪是一道非常难过的关卡,跟得太近怕暴露,太远又怕跟丢,火候很难 把握。不但要求车技娴熟,道路情况烂熟于心,而且要有多年实战的经验,跟踪才 能到位。在一次次小心谨慎的跟踪中,潘毅和其他民警都感到自己的跟踪技术有了 很大的长进。他们逐步查清了这个团伙的结构和活动规律,也发现了黄宣近来另起 炉灶的迹象。黄宣等人从边境购进毒品后,就在大新县雷平镇附近进行加工,在高 纯度海洛因中充入底料再重新加压成形,然后贩卖至广东中山等地。他们选择的运 毒线路从大新经过北海再到广东,运毒时间大致为16时左右从大新出发,次日晨6 时左右到达中山,下午再从中山返回,第三日凌晨5 时许到达大新。经常为黄宣贩 卖毒品跑腿的是两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个叫赵勇民,另一个叫梁学军,都是大 新县人。 民警们判断黄兵和黄宣现在还是两个分分合合、相互利用的团伙。黄兵团伙的 主要成员是农锡铝,此人是黄兵的外甥,二十四岁,大新县雷平镇新益村驮苗屯人, 外号“总理”,人长得矮小却是蛮力过人,经常寻衅滋事找人打架。他帮黄兵带毒 从来不搞网络和银行卡交易,只认现金不认人,每次都是坐班车从大新出发,到了 广东交易了毒品又从那里带着现金回来。此外经常帮黄兵带毒品的还有四十二岁的 闭世平。 2010年1 月27日下午,黄宣突然开车来到一家酒店,进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出 来的时候身边却多了赵勇民和梁学军。赵勇民和梁学军开着黄宣的车离去,并且是 往高速路方向行驶,而黄宣开着赵勇民和梁学军的车回家。根据这一情况,潘毅和 黄跃等人认为黄宣应该是叫赵勇民和梁学军去送毒品,而自己在家等候。由于在这 个点上的民警只有六个人,这时候又同时接到黄兵团伙也即将出货的情报,已经无 法抽调警力追踪赵勇民和梁学军了。邱玉城接到潘毅的报告,立即命令北海市公安 局禁毒支队在通往广东的山口收费站进行拦截,同时命令南宁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组 织警力,在高速公路上设卡检查,防止犯罪嫌疑人从南宁方向离开广西。 时任北海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长的李永治立即带领民警赶往山口收费站开展布控。 当晚21时,赵勇民和梁学军驾驶的嫌疑车辆出现在山口收费站,当场被民警拦下, 两名犯罪嫌疑人落入法网。民警们在车上查获海洛因两块。经过突审,两人供认了 自己的犯罪事实。 邱玉城闻讯大喜,立即带领张中广、杨波等人连夜赶往大新县组织抓捕黄宣。 此时在大新县的潘毅和黄跃等人却是心急如焚,因为他们一个不小心就失去了黄宣 的踪影,大家都以为黄宣可能得知赵勇民和梁学军落网,自己赶紧逃之夭夭了。但 在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之前,大家仍在努力搜寻。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还是没见什么动静,民警们不免有些泄气。潘毅和黄跃开着 一辆车,在一家饭店门口休息。这天有一对新人结婚,在酒店里大摆宴席。潘毅和 黄跃在车上聊了一会儿,黄跃说组织上已经决定把他调到刑侦支队当政委,这次回 去就走马上任。从学校一毕业就到公安局从事禁毒工作,干了二十多年再离开,这 个时候心情颇为复杂,所以特别珍惜这次办案机会,一定要打好这最后一仗。潘毅 为老战友的执著而感动。两个身材魁伟的硬汉在这样一个宁静的黄昏,十分难得地 在车上感慨唏嘘了一番。 潘毅说话的时候无意中把目光移向窗外,就在这时一辆轿车从里面开出来,驾 驶室的窗子开着,潘毅顿时眼睛一亮:“黄宣!” 黄跃本能地弹坐起来,潘毅已经发动引擎追了出去,不料由于太急,车轮陷入 了前面的一个大坑中,怎么轰油门也出不来。后面的民警蒙云开等人一听是黄宣, 两辆车同时冲上去一前一后拦住了黄宣的轿车。 潘毅和黄跃跳下车跑过去的时候,黄宣已经被民警摁在地上戴上了手铐。同坐 一辆车的还有他的老婆和孩子,那个三四岁的女孩吓得像遭遇世界末日一样号啕着 拼命往母亲怀里钻,而黄宣本人被拉起来后木木的没有什么反应。看到这个场面, 潘毅有一种非常震撼的感觉,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每次见到自己时张着双臂扑上来 的样子。 民警们押着黄宣回到大新县公安局进行突审,邱玉城等人也从南宁赶到了大新。 民警一审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黄宣和黄兵又凑在一起喝酒,黄宣最后喝得差不多 了,接到老婆打来的电话,说女儿病了,他急忙跟黄兵打了招呼离开。说起来很奇 怪,黄宣这个人在外面风流成性,平时对自己老婆都不多看一眼,却十分宠爱这个 唯一的女儿。因为陪女儿看病,他昨天晚上休息不好,今天很晚才起床,带着妻子 女儿来参加亲戚的婚礼,没想到和民警们撞了个正着。 黄宣曾坐过几年牢,信奉“坦白从宽,老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他 心想我身上没有毒品,就是打死我也不说。讯问他的潘毅和蒙云开不慌不忙,把长 期收集的证据当做一颗颗重磅炮弹打出,蒙云开警告他说:“你以为我们不知道? 你老婆也参与了你的犯罪活动,你再顽抗就等着全家坐牢吧。” 像一条蛇被打中了七寸,一听这话,黄宣吓得几乎跪了下来:“求求你们,不 关她的事,你们就问我吧,我什么都愿意说。”他最担心的就是把老婆牵连进来, 到时候女儿没有依靠,于是乖乖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并且表示愿意配合民警们 抓捕在广东的下家甘成果。他说甘成果是崇左市扶绥县人,到广东那边做生意后才 做上毒品买卖的。 不知什么原因,潘毅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儿子说爸爸是个警察时的那股骄傲劲 头。 邱玉城召集办案民警对案情进行了详细的研究,认为抓捕甘成果并非没有可能, 但是不能按照常规出牌,因为在广东等候这么久不见人,他肯定知道送货的两个人 已经出事了,而且黄宣这两天也没有跟他联系,他肯定更是觉得心慌。第一步必须 要把他稳住,才有可能将其抓捕归案。 按照民警的吩咐,黄宣打电话给甘成果,说这次送货的两个人在半路上出事了, 他自己也吓得躲了两天,等风声过去了才敢打电话跟他联系,建议两个人马上更换 手机和家庭电话。甘成果说他也正是这个想法,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甘成果被稳 住了。一天之后,民警们又让黄宣跟他联系,说感觉这边还是很危险,想到广东躲 避一段时间,甘成果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黄跃当即带领一队人马,押着黄宣赶到了广东,让他联系甘成果。1 月31日上 午,专案组在广东省中山市东区顺利抓获广东买家甘成果,当场缴获毒资三十五万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