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次日,专案组兵分数路开始查摸线索。至当天下午两点,一共查摸到三条线索 ——第一条是永安公司的营业员提供的。昨天发现反标后,这家私营公司的高层很 是重视,要求下面员工积极主动配合警方调查,各个楼层下班后都开了会。跟发现 反标的袜子柜台相邻的针线柜台、手套柜台、手帕柜台的营业员回家后都静下心来 尽力回忆各自昨天是否看到过异常、可疑情况。手帕柜台营业员李春香忽然想起昨 天发现反标前几分钟时,曾有一个似曾脸熟的驼背男子在那几个柜台前转悠过,当 时她就觉得此人形迹异常,怀疑会不会是扒手。原本想注意此人的,但因为这时有 人来买手帕,就把目光收了回来,根据顾客的要求拿出一些手帕供其挑选。这位顾 客还没挑选定当时,袜子柜台已经发现了反标,她留意先前那男子时,已经不见影 踪了。 李春香今天原本休息,但为此特地去了趟公司。她跟手套柜台的营业员小方说 起此节时,小方被提醒了,说她也见过那个可疑男子。小方甚至记得比李春香还清 楚,说那男子经常来永安公司转悠的,从来没有看到他买过东西,夏天时甚至穿着 汗背心、木拖板就进来了,也不知干什么。 第二条也是永安公司的。该公司清洁工朱阿姨在案发那天袜子柜台发现反标之 前大约五分钟,去该楼层的女厕所清洗拖把时,看见有一打扮时髦的三十岁出头的 女子,挎着一个高级坤包进了厕所,原以为是来如厕的,但该女子却未进一个个分 隔开的抽水马桶间,而是来到朱阿姨洗拖把的水池前,要朱阿姨让开。那个年代, 真正是“顾客就是上帝”的年代,朱阿姨马上退到旁边。原以为对方要洗手,但看 看她的双手很清爽,并未沾染到什么脏东西,正不解时,见该女子从坤包里取出一 块干燥的小毛巾,放到水龙头下冲湿了,却又不绞干,就湿漉漉地拎在手里出去了。 如此,就苦了朱阿姨:店里的规矩是所有地面,不管店堂内还是楼梯、过道包 括厕所里面,都必须时时保持无脏迹无水渍,她刚刚打扫好属于自己的那一块工作 范围,现在被这个时髦女弄湿了地面,只好赶紧补救。于是,朱阿姨就拿了一个干 拖把,循着地面的水迹一路抹过去。水迹出了女厕所,穿过过道,进入店堂,最后 消失在离袜子柜台不过几米的手帕柜台旁边。朱阿姨抹掉水迹后就返回女厕所去洗 拖把了。拖把还没洗好,就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声——袜子柜台那里发现反标了! 朱阿姨想不出那个时髦女子跟反标会有什么关系,但是,因为专案组侦查员来 店里召集昨天在场的员工开座谈会了解情况时说凡是看到、听到任何反常的情况, 都有必要反映。于是,朱阿姨就觉得那个女子此举使她无法想通——这大概就是反 常情况了,于是就向侦查员反映了。 第三条线索来自老城隍庙。侦查员在反标现场一个摆米花糖摊的浦东老头那里 了解到,在发现反标前几分钟,他曾看到一个穿米黄色衬衫、戴眼镜的青年男子, 手里拿着一瓶汽水,一边喝着一边从豫园大门里出来。走到门口的石狮子前,那人 驻步了,像是在等人。接着,老头就看见了一个使人不解的镜头,那人把汽水往右 侧的石狮子头部泼了些许;接着,又走到左侧的那个石狮子前,同样往头部泼了一 些。然后,又边喝汽水边缓步离开了。同时目睹这一幕的,还有老头旁边那个卖茶 叶蛋的苏北老太。 专案组当即对这三条线索进行了分析,第二、第三条线索的反映者朱阿姨、浦 东老头、苏北老太见之不解的现象,对于众侦查员来说,由于之前已有技术鉴定, 所以对此很好理解:时髦女和眼镜男的举动很有可能是张贴反标的一个步骤,因为 反标纸张是一种无须使用粘胶剂而只要有少许液体就可牢牢粘于任何物体表面的特 殊纸制品,作案者为防止引人注目,所以把作案过程分解成两个步骤实施,先由一 人用液体湿润张贴反标的位置,再由另一人把反标往该位置一按即可。从这点来说, 时髦女、眼镜男的举动完全符合张贴反标的操作特征。 至于第一条线索,从那个驼背男子的鬼鬼祟祟举止和出现在现场的时间来推断, 侦查员认为此人很有可能是配合时髦女作案的案犯。 来自老闸分局的彭蒙等三名专案组侦查员受命查摸驼背男子,针对永安公司营 业员李春香、小方所反映的此人时常去永安公司转悠,而且夏天时就穿着汗背心、 木拖板的特征,侦查员估计驼背男子应该是就住在永安公司附近的。那就好,先就 地查摸一番。 彭蒙三人决定分头向活跃在永安公司附近的那些摊贩了解驼背男子。为提高工 作效率,他们每人定了一个范围,约定一小时后回到永安公司正门口碰头。事实上, 根本不需要一个小时,三个侦查员只问了几个摊贩,就大致上摸清了驼背男子的情 况:这人姓辛,这一带都称他“老辛”,据说是做小百货掮客生意的,解放前参加 过青帮,后来因为违反帮规而受到责罚后被赶出帮会,他那驼背听说就是因此而形 成的。另外,有消息说老辛在日伪时期曾做过“76号”(即汪伪特工总部)的密探, 抗战胜利后又替“军统”效过力。老辛家住河南中路明兴里,距永安公司很近。 彭蒙借用永安公司总经理室的电话把上述情况向专案组长程晓芝报告了,请示 下一步如何进行。程晓芝指示说:把辛某传到派出所讯问,由你们三人执行;我另 外派人对其住所进行搜查。 彭蒙三人于是去了派出所,一了解,弄清楚明兴里确实住着这样一个驼背男子, 姓辛名阿根,四十三岁,以掮客为业,历史上有问题,解放后主动向公安局登记, 但因其没有正式参加过汪伪汉奸和国民党组织,不担任职务,没有领过薪水,所以 不在登记范围之内,当然也就谈不上对其作出什么处理了。侦查员请户籍警设法把 辛阿根悄然传唤到派出所来,不能惊动包括其家属在内的任何人。 户籍警小施计谋就通过居委会把辛阿根悄然传唤过来了,这主儿见多识广,面 对着冷不防出现在面前的三个侦查员犹自显得很平静,微微点头问道:“三位先生 是哪里的?分局?市局?还是华东公安部的?” 彭蒙说我们是哪里来的你此刻就不要关心了,还是说说你最近在干些什么吧。 辛阿根说我一个小老百姓还能干什么呢,无非是做做掮客,给人介绍些小生意拿点 佣金口罢了。 侦查员让他说得具体些,把这一周来自己的活动情况一五一十都说清楚。辛阿 根似乎觉得不对头,收起了那套油腔滑调,点头哈腰作恭敬状:“是!是!遵命遵 命!” 嘴上这样说,但行动却是搔头摸颈片刻后,皱着眉头道:“对不起!我想不起 来啊!” 这就是忽悠人了,彭蒙三人于是就加深了对其的怀疑。彭蒙喝道:“一周做的 事情都想不起来了?那好,就说说一天前的吧,昨天下午你在干什么?说!” 辛阿根的眼睛里一瞬间明显地闪过了一丝惊慌,随即佯装镇定:“昨天下午? 哦,这我倒是记得的,我在家睡觉啊!” “在家睡觉?谁可以给你证明?” “我老婆,你们去问她好了。” 就在这时,提审室门外出现了一个人,彭蒙一看,心里窃喜。出现的这位是专 案组侦查员大老张,他是受命和另外两位侦查员前往辛阿根家执行搜查任务的。现 在出现在门外,说明对辛家的搜查是有收获的。 大老张三人去辛阿根家搜查,确实查到了辛阿根的犯罪证据,可是辛阿根犯的 罪跟反动标语案却没有关系。大老张他们在辛家搜查到的东西竟是四十九个空钱包! 侦查员回过神来,如此看来,这家伙是个扒手啊! 当时,辛阿根的老婆不在家,家里只有两个刚成年的女儿。搜到钱包后,侦查 员当然要问问她们是否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两人还没有回答时,辛阿根的老婆回 来了,见状大惊,随后就耍泼,一边哭叫一边倒在地上打滚。大老张是资深侦查员, 冷眼瞧着,马上看出了名堂,辛妻是朝床那边滚的,滚到床边时略略停留了一下。 于是,大老张马上断定:这个女人有问题! 于是,侦查员就把原已检查过的床底下的杂物重新翻检。辛妻见了,竟不哭了, 上前来伸手欲抱大老张的脚,被另外的侦查员扯住后,她发出了绝望的哭号声。大 老张从已被先前的搜查弄得一片狼藉的杂物中找到了一本银行存折,内有人民币存 款1897万元(按:此系旧版人民币,相当于1955年发行的新版人民币1897元),这 在当时已经算是一笔非常了得的金额了。 于是,大老张一行就押着辛妻去了派出所。当下,彭蒙听了这番介绍心里很是 郁闷,又有点好笑,寻思干政治保卫的一不留神倒是替刑侦线抓获了一个老扒手。 把赃款存折给辛阿根过目,又让其跟老婆见了面后,这主儿就愿意老实交代了。 原来,辛阿根是个老扒手,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作案了。他从来没有作过 什么大案名案,扒窃对象都是寻常百姓,又从来不收徒弟,因此在黑道上没有什么 名气。但是,有一点却差不多可以创纪录了:三十年来作案无数,竟然从未失手过。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句话,在他身上出现了例外。所以,当年他曾被汪 伪“76号”特工总部和“军统”看中,让他对指定的对象扒窃过情报。解放后,辛 阿根曾想过金盆洗手,但经不住金钱的诱惑,加上老婆时不时老是在耳边鼓动着让 他“稍稍弄一点”,于是就又重操旧业。他扒窃所获的赃款,全部交给老婆,由老 婆存进银行,部分则购买黄金首饰,藏于地下。 辛阿根并非道上人物,因此,他根本不按黑道规矩行事。黑道上讲究“兔子不 吃窝边草”,他却是不管,通常作案就在南京路上,离他家距离最近的永安公司则 是首选目标。昨天下午,辛阿根确实去了永安公司,在袜子柜台的那个楼层店堂里 扒窃了一个钱包,内有人民币29万元和一些零钱。回家后,辛阿根照例把赃款交给 了老婆。老婆今天下午就去银行存了,没想到回家正好撞上警察来搜查,尽管急中 生智想把存折密藏起来也没用。 彭蒙立刻给程晓芝打电话汇报了上述情况。程晓芝也觉得吃了一个闷,他在电 话那头稍一停顿,提出了一个假设:鉴于辛阿根历史上跟国民党“军统”特务有过 勾结行为,因此还不能完全排除其跟反标案的关系。况且,扒手的动作具有那种常 人不及的敏捷,简直跟魔术师有一比,被敌特分子看中了雇其张贴反标也不是没有 可能。因此,对辛阿根昨天下午去永安公司是否真作了案要有一个确凿的认定。 于是,彭蒙三人就决定继续对辛阿根讯问,务必要弄清楚其昨天下午去永安公 司是否真的在作扒窃案。这时已是晚上八点,侦查员也顾不得饥肠辘辘,再次对辛 阿根进行讯问,也不多说,只要求他说清凭什么认定昨天下午确实是去了永安公司 扒窃,而没有做其他什么坏事。 原以为辛阿根对此不一定能够说得清楚,因为以侦查员的估断,对方最多不过 以其老婆今天去银行存款为理由。这当然不会有假,因为存折上是写明了存款日期 的,银行也可以作证。但这似乎并不能说明存进去的这笔款子就是昨天在永安公司 扒窃所得的赃款,如果是准备好张贴反标的,那也可以事先准备好一笔款子,届时 存进去,以此作为确实是在扒窃的理由。因此,彭蒙等人已经作好了跟对方磨蹭一 番的打算。 哪知辛阿根竟然一说就清楚了,他怎么说呢?他说,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昨天在 永安公司确实摸皮夹子了,而没有做其他什么坏事,这个证据就是:我扒窃的那个 皮夹子是有主儿的,那人姓邢,是交通大学的一位老师。 哦!难道辛阿根认识失主? 否!但辛阿根确实说得没错,因为当时干扒手这一行的有个习惯,凡是扒到证 件、月票的,那就得给人家寄回去,也省得失主又要申请又要拍照的几次三番折腾 补领了。寄回去也不必付邮费,也不需要去邮局,只要看见街头那里有绿色邮箱的 扔进去就是。而邮局方面对此也已经形成了惯例,凡是发现邮箱里有证件、月票之 类的,就弄个信封装进去,外面写上证件标明的地址,封起来给人家邮去。 而辛阿根昨天下午在永安公司扒窃的那个钱包,里面就是装着证件的,辛阿根 看了看,失主是交通大学的一位老师,于是他就把证件投进了邮箱,估计这会儿已 经邮到交通大学那边了。 侦查员于是就往交通大学打电话,让总机转到保卫处值班员那里,请对方了解 一下是否有这样一位姓甚叫甚的老师昨天下午在永安公司丢失过钱包。 二十分钟后,对方回电证实了此事。 于是,辛阿根的疑点就给排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