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专案组虽然未能侦破外白渡桥系列反标案,但是能在一天多时间里一举破获同 样有着比较大的负面影响的大光明电影院反标案,可算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了。为 此,市局领导给予表扬。 当然,专案组诸君个个心知肚明,这种表扬同时也是一种催促,他们必须尽快 破获外白渡桥系列反标案。可是,尽管专案组再次梳理了侦查思路,却始终未能获 得新的线索。直到两天后,另一个案件的发生才给侦查工作带来了发现线索的新机 会。 9 月21日上午,南京西路2004号乐义饭店大门口发生了情况:又有人张贴“那 玩意儿”。 上海滩著名的饭店不少,上海大厦、国际饭店、锦江饭店、和平饭店,当然乐 义饭店也名列其中,可是为什么要把“那玩意儿”张贴到乐义饭店大门口去呢?如 果要说产生的影响,国际饭店、上海大厦、和平饭店似乎都要比乐义饭店大些,可 是,特务就是选中了乐义饭店。此为何故?这里面自有原因,因为这家饭店当时是 中国人民解放军淞沪警备司令部第二警备区的驻地。 这天上午九点,哨兵刚刚换岗。接岗的哨兵在饭店大门口的那个木头岗亭里站 了才两三分钟,忽然从梵皇渡路方向走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行至岗亭前驻步, 点头一笑,轻声道:“同志,劳驾打听一下,我要去祥福车行应该怎么走?” 哨兵给她指点了方向,但该女子却未能领会,反复问了几遍才总算弄清楚了, 又是客气地连连道谢。一转身,一辆三轮车过来,挥手招停,上车款款而去。哨兵 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子,望着远去的三轮车觉得什么地方似乎不对头,一时却 又想不起到底哪里不对头。当三轮车驶出他的视线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这事儿似 乎有些蹊跷:既然这个女人可以叫三轮车,那为什么还要来向我打听呢?况且,祥 福车行离这里并不远,步行七八分钟就到了,她犯得着破费吗? 这样想着,哨兵就出了岗亭。出来之后,目光在岗亭前各处稍一扫视,不禁一 个激灵:那块长方形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淞沪警备司令部第二警备区”的牌子的下 方“备”和“区”两字的交界处,斜斜地张贴着一张长方形的白纸,把那两个字各 遮住了一半! 之前,上海市公安局已经把本市发生反动标语系列案的情况向淞沪警备司令部 作了通报,司令部已经向警卫范围中有市区区域的第一、二、三警备区作了传达, 部队随即逐级下达,要求各基层在执行警卫任务时务必注意这一动向。因此,这个 哨兵是知道市区发生反标案情况的。但他此刻望过去觉得那张纸上的字很小,不像 是标语。于是赶紧上前去看个仔细,只一看题目,就倒抽了一口冷气:《告共军官 兵书》! 嗬!敌特调花样了,竟弄起了策反信! 专案组接到报案迅即赶到乐义饭店,现场勘查所获得的痕迹证据表明:这起案 件所使用的纸张、油墨和印刷跟之前永安公司、老城隍庙、北站三处的反动标语是 一模一样的。张贴方式也是一样的,先在木牌上洒水,然后将纸张往上粘。所不同 的是,由于要在哨兵眼皮底下作案,所以要另外安排一个人假装向哨兵问路而转移 哨兵的注意力。 侦查员向哨兵了解:那个女子怎生模样? 哨兵提供的情况是:该女子看上去大约三十来岁,说上海话,穿一件浅绿色丝 绸连衫裙,头发是那种长波浪披肩式。穿什么鞋没看清,因为她站在岗亭外面,没 法看。 专案组副组长寿汝君看了看岗亭方向,又注视了一下人行道上的树叶,问道: “她站的这个位置,处于上风头,你回忆一下,是否闻到什么气味?” 哨兵说,他闻到了香水的气味。 如上所述,从穿着打扮来判断,这是一个时髦女人。专案组于是马上想起了永 安公司清洁工朱阿姨见到过的那个可疑女人,分析这两处出现的女人可能为同一人。 永安公司出现的那位没有寻访到线索,现在这个不知能否找到。不管是否有希望, 肯定要花力气寻访的。因此,理应围绕着寻查该女子而开展一些工作,比如向乐义 饭店周边的所有有固定位置的人(商店店员、各类摊贩、执勤的交警),以及能够 找得着的正好路过此处的人(比如邮差、中药店的送药员)进行查摸,并去祥福车 行进行调查。 但是,这些工作做下来,侦查员并无任何收获,所有被调查到的人员都说对这 样一个女子没有什么印象。 这番调查进行下来,到将最后结果汇总给专案组长程晓芝的时候,已经是当天 傍晚时分了。程晓芝正盘算着晚上开会分析案情的时候,刑技人员打来电话,说他 们在对当天的证据进行鉴定时,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这次张贴的这份“告共军官兵书”,全文不计标点符号共376 字,是印在16开 特制纸张上的。刑技人员鉴定后,对于油墨、纸张的结论与之前的永安公司、老城 隍庙、北站三处发现的反标的结论是一致的,都是国内无法生产的特制产品。但在 鉴定印刷情况时,却有了新的发现。之前三处地方张贴的反标,对于印刷的鉴定结 论是用小型手摇印刷机印刷的,但印刷机质量或者调试有问题,所以印出的字迹看 上去像是次品。这次的鉴定物的字数远比反标多,这个问题就更加明显了。鉴定人 员越看越觉得这不像是用机器印刷出来的,倒似是在字盘里用铅字排出文章后,刷 上一层油墨,放上纸张,用橡皮滚筒压出来的。 刑技人员中没有人是搞印刷出身的,所以如果要推翻上次那个技术鉴定的话, 最好是请专业行家来相帮。于是,他们就从印钞厂请来了一位老法师,用现在惯用 的话来说,就是专家,请他作一个鉴定。老法师一看,马上得出结论:这是用排版 打样手段弄出来的,并非机器所为! 当时还没有什么电脑照排,印刷全是用铅字排版的。所谓排版打样,就是排字 工人根据稿件上的文字,依样从字库里挑选出相应的铅字,放进一个固定面积的版 框里排列好,然后如同上面所说的那样,刷上油墨,放上纸张,用橡皮滚筒滚压一 下,把纸张揭下来就成了小样,进行校对后修正差错。 刑技人员又请老法师鉴定之前的反标,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 于是,刑技人员就把这一结论通知专案组了。 这个新发现,对于专案组来说是打开了另一个窗口。侦查员对此进行了分析, 认为也许可以以铅字作为突破口。当然,这个办法是否可以一试,那还得去向内行 人请教。 跟刑技人员联系获得那个印钞厂老法师的住址后,专案组连夜登门请教。老法 师说你们的调查是可以试一试的,不过这并非是印刷工人的强项了,而应该去找字 模技师。 印刷厂使用的铅字,是排字工自己浇出来的,其过程是:把磨损废弃的铅字, 或者专用的铅坯,放在铁质容器内加温使其熔化,倒进字模坯子,冷却后就形成了 铅字。而字模,则是由字模工厂生产的。因此,如果要从铅字着手追查线索,那得 去向制作字模的技师请教。 侦查员周清扬、小常奉命去寻访这方面的老法师。两人先去了行业协会,然后 去拜访一位姓丁的老法师。这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早年漂洋过海去英国留学, 学的是化学,因为贫困而去伦敦的一家字模工厂打工,竟然喜欢上了字模制作这一 行,最后连化学也不学了,就改行学起了字模制作,顺带也学了印刷技术。回国后, 有人向国民政府财政部长宋子文推荐了这个人才。宋子文来上海时就召见了他,称 其为老丁。宋子文是一个英语说得比汉语还流利的人物,跟老丁一吐英语,后者竟 然不逊于他。于是大喜,任命老丁去中央印钞厂任职。老丁拒绝了,说他立志不当 官,只做工。宋子文说不做官也可以,但你得去中央印钞厂发挥才能,到了那边想 干什么由你随便挑选就是。于是,老丁就去中央印钞厂干起了模具制作。但他生性 倔犟,又长期在西方生活,看不惯国民党那一套腐败做派,干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老丁离开中央印钞厂后,自己开了一家字模制作小作坊。他在字模制作方面确 实具有同行业中别人没有的一套本领,所以不但上海滩所有字模制作匠都佩服他, 不时登门求教,就是南京、北平、广州甚至东南亚的同行也经常麻烦他,或登门请 教,或请其去当地现场解决问题。 本来,老丁是可以活跃在新中国的字模行业队伍里,发挥他那份才能。可惜的 是,两年前他中风了,半身瘫痪,此刻连生活都不大好自理,不过脑子还清楚,面 对着侦查员的求教,他示意打开台灯,用放大镜对着那几份物证照片反复查看。 最后,丁老法师得出结论:这是“汪模”铅字,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已经没有 了。 周清扬、小常两人听得一头雾水,互相交换着眼色,然后虚心求教:“丁师傅, 这个……什么叫‘汪模’?” 所谓“汪模”,是当年上海滩“汪诚纪字模坊”生产的字模。汪诚纪祖上数代 为官,学问甚好,书画金石样样精通。汪诚纪出生于这样的家庭,三岁开始就接受 严格的文化训练,指望走父辈道路,在朝廷里占一个位置。汪诚纪也确实有实力, 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十七岁中举人,正准备继续冲刺时,清廷垮台了,从而终止了 他的仕途之梦。汪家的好运由此也就打住了,先是已经退仕的祖父病殁,跟着刚从 官位上下来的老父给仇人干掉了,然后就是分家。汪诚纪排行最小,且由小妾所生, 因此家产分得最少。 但是,正所谓“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汪诚纪的才华并不限于科举。他很快 就把注意力从四书五经转移到了机械方面,不久就来了一个彻底转型,隐瞒了举人 身份和曾经显赫的家世,去了江南制造局当徒工。 江南制造局是江南机器制造总局的简称,熟悉中国近代工业史的人都知道,这 是中国近代工业的摇篮。 江南制造局当时集中着一帮子中外机械专家、能工巧匠,汪诚纪进去之后,刻 苦好学,自然获益匪浅。学了两年,他的举人身份被人发现了,于是成为一桩新闻, 而他也就被中外专家、工匠看好,人家为他的这种追求事业的执著所感动,于是都 愿意向他传授技艺。就这样,汪诚纪在江南制造局一待十年,成为一名机械技师, 其专长是模具制造。 正当他有望成为工匠主管的时候,他却忽然辞职不干了,不顾人家的再三挽留, 毅然离开了当时已改称为“江南造船所”的这家大型工厂,回到家里闲居。这是干 甚?原来,汪诚纪心里另有打算,他想开一家字模作坊。 这十年里,汪诚纪对于家传的书画金石犹自兴致不减,常习不辍。他选择模具 作为自己的主攻方向与这份爱好也有关系,毕竟模具工艺是机械制造中的精细活儿。 对于书画金石最初也不过是一份爱好,一种自幼养成的习惯,汪诚纪也没有想到过 要把这份爱好和后来转型后学到的技艺结合起来。待到十年后成为一名技师了,他 忽然找到了结合的路子,那就是字模。 于是,上海滩就诞生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汉字字模——“汪模”。“汪模”的特 点是:制造工匠自己写字,自己刻模,而且这位工匠于这两行都是专家级水平,这 是字模行业中从未有过以后也注定不会再有的一个特殊个例。不难想象,汪诚纪制 作的字模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优质产品,因此,行业内称其为“汪模”。 汪诚纪出名后,外国收藏家慕名前来定制“汪模”,一概遭到拒绝。抗战爆发 后,汪诚纪立刻移往租界居住,以防日本人强行抢模。据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的次 日,日本军队攻掠租界时,接到过逮捕汪诚纪的命令。但这个命令无法执行了,因 为汪诚纪在前一天晚上因高血压症发作而住进了法租界金神父路广慈医院,三小时 后即告不治。而其作坊内,并无“汪模”成品。 字模是有使用期限的,到了一定期限就报废了。这样,“汪模”就此消失了。 丁老法师指着面前的鉴定物证说,这铅字是“汪模”那是确信无疑的,但那是即将 报废或者已经报废了的“汪模”里浇出的铅字。你们要追查下去的话,那就顺着 “汪模”追,想来是会有结果的,因为汪诚纪字模坊对于出售的每副“汪模”都是 有登记的。尽管汪诚纪已经过世了,他那字模坊也没有了,但我知道汪家后人还在, 对于一个文化底蕴深厚的家庭,我想他们是不会轻易处理掉上辈人留下来的遗物的。 专案组于是立马追查汪诚纪的后人,次日就查得了结果:汪诚纪的妻子在丈夫 去世后不久也因病过世,留下两个女儿都已结婚,大女儿嫁到苏州去了,小女儿是 招女婿上门,结婚后已经生了一对子女。程晓芝说这位汪先生是一位人物,值得我 们敬重,他的后人同样应当得到一份尊重,我带两位同志去登门拜访,还要备一份 礼物。 汪家小女儿名叫汪丹凤,住在南市文庙附近,本人是家庭妇女,其夫是江南造 船所(即前述之江南制造局,1953年更名为江南造船厂)的一名电焊技工。程晓芝 带着两名侦查员,身穿便衣,携带茶食、水果登门拜访,汪丹凤听说是为了解父亲 情况而来,接待甚为热情。交谈中,侦查员提到当年“汪诚纪字模坊”出售“汪模” 是否有记录资料之事,汪丹凤说确实是有的,至今还保存着,因为那是先父的亲笔 墨迹。 程晓芝说不知是否可以麻烦你把这份记录资料拿出来给我们看一看,如果有价 值,我们可能还要拍照。汪丹凤说这没有问题,于是就从阁楼上找出了一本厚厚的 线装账。打开一看,里面记录着销售出去的每一副字模的情况:什么型号、什么字 体的字模,该字模的制作时间,以什么价格出售给哪个印刷厂或者私人,是何时前 来定制的,甚至还记录着是由何人介绍前来购买的。侦查员说这一点丁老法师倒没 有介绍过,汪丹凤在旁边说先父制作出售字模其实不全是为了挣钱,因为他的经济 情况还是不错的,其中还有着很大的文化情结。先父生前多次说到过,他制作的汉 字字模不能卖给外国人,为防止外国人利用中国人出面前来定制,所以先父立下店 规:必须有熟人介绍并作信誉担保,这笔生意才能成交。 程晓芝三人当下真有喜出望外之感,立刻用照相机把每一页资料都拍摄了两份 底片。 照片冲印出来后,侦查员再次拜访丁老法师,请他相帮判定反标物证的字体大 致上应该属于何时出售的何种“汪模”。丁老法师审看一番后,挑选出了十二副字 模的出售记录资料照片,说你们要找的铅字,应该是从这些字模中的某一副里浇出 来的。 好!那就顺藤摸瓜往下查吧。能否查出线索来呢? 专案组根据丁老法师挑选出的那十二副“汪模”,派出六拨人马同时进行查摸, 一有着落就设法取证,立刻送请丁老法师鉴定。两天后,获得线索:符合查证特点 的那些铅字可能是榆林区太阳印刷社流出来的。 侦查员于是先对太阳印刷社进行外围调查,得知该社系一个名叫谈臻一的男子 于1944年开办。谈臻一是江苏常熟人氏,现年五十七岁,早年就到上海来谋生,当 过商务印书馆的学徒,后来离开商务印书馆去老城隍庙开了一家制作名片、年画、 招贴之类的小店铺。抗战胜利前一年,搬到榆林区居住,开了一家小印刷社。此人 没有参加过任何党派,也未听说过跟日伪、国民党人士有什么交往,应该是一个老 实本分的生意人。 前面说过,汪诚纪已于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夜病殁,他的字模坊也随之倒闭,1944 年开印刷社的谈臻一是从哪里弄到的“汪模”呢?据侦查员了解,这副“汪模”是 一个名叫颜德清的人向“汪诚纪字模坊”定制的。颜是开印刷厂的,此人嗜赌,而 且喜欢豪赌,据说曾跟杜月笙赌过,还赢了杜一些大洋。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而无论经营实业还是赌博,都是需要专心致志去做的,一心难两用,颜老板赌到后 来一败涂地,连印刷厂都抵押出去了。这样,他就要把事情作个了断,决定举家前 往海外投奔亲戚。正好这时谈臻一要开印刷社,这二位是好友,于是颜德清就把那 副已经使用了一段时间的“汪模”转让给谈臻一。从当初跟汪诚纪的约定来说,这 是违规动作,但这时汪先生已经作古,所以颜老板也就没有顾忌了。 侦查员老李、老金奉命对太阳印刷社进行直接调查,两人商议下来,决定先通 过派出所把谈臻一传唤来接触一下。 谈臻一出现在侦查员面前,这个五十七岁的老头给人一种老实憨厚的感觉,性 格内向,说话语速很慢,像是思维跟不上的样子。他对于“汪模”所作的那番叙述 跟之前专案组获得的情况没有什么差别,这当然不是侦查员此刻所要关心的,他们 这当儿关心的是:“汪模”浇出了铅字,是谁在使用? 谁在使用?就是太阳印刷社在用嘛。 好!那排查的范围就小得多了,让咱们一一进行吧。侦查员先排除了太阳印刷 社印刷反动标语的可能,因为丁老法师已经说过,在铅字上打样稿的人肯定不是印 刷行业的人,那手法太生疏了。那么,会不会有人偷偷把印刷社的铅字弄些出去给 案犯使用呢? 谈臻一对此的回答是摇头:不可能的!我那里除了我一共才三个工人,他们怎 么会把铅字弄出去呢? 侦查员觉得跟谈臻一谈不清楚,决定跟他那三个工人聊聊,那就得去太阳印刷 社了。到得那里,一个工人正在忙碌,两个可以抽空,于是两个侦查员就分别跟他 们聊了一会儿,没有获得什么情况。 然后就跟最后一位工人聊了,这回是两个侦查员一起出面。那个工人才二十一 岁,刚满师不久,姓宋。老金给了他一支香烟,说小宋咱们谈谈,先介绍一下,我 们一个姓金,一个姓李,是公安局的,今天想向你了解一下你们这里的铅字是否有 过外流情况,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有什么说什么,一切有我们担待。 侦查员原先对小宋没有什么指望,三个年纪大的老板、员工都谈过了,未能提 供什么线索,这个小伙子还能说出些什么来呢?但小宋一开口就不得不令人刮目相 看,他竟然提供了一条线索——小宋是郊区嘉定人,晚上是住在印刷社里的,老板 这样安排,也有着一层让小伙子看店防盗的意思。太阳印刷社是前店后家的格局, 前面是印刷社,中间隔着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那头就是老板一家的住所了。老板 有一女一子,女儿名叫雅仙,已经出嫁,听说丈夫在外地工作,所以雅仙经常回娘 家。 小宋对雅仙印象甚好,因为打从他四年前到印刷社那天开始,雅仙就一直对他 很好,说话和气,每次来还经常带些小吃、点心,当然另外两个工人也是有份的。 大约8 月底,雅仙又来了,这次是傍晚过来的,说要在娘家过夜。当时小宋正坐在 门前路灯下乘凉看《水浒》,雅仙掏出两张钞票递给他,说今天我过来得急,没有 带什么东西,我听说提篮桥那边新开了一家糕团店,做的芙蓉糕味道不错,小宋你 跑一趟去买三盒来,一盒给你,两盒我给阿爸姆妈和弟弟。 小宋买了芙蓉糕回来时,雅仙正和弟弟崇仙坐在门口聊天,她拿了芙蓉糕后就 和崇仙一起去后面家里了。小宋当时没有感觉到什么,但次日早晨早饭前照例打扫 店堂时,发现架子上字盘里的铅字少了一些。 印刷场所的铅字是放在字盘里后按部首放在架子上的,通常同一个字都有成百 上千个放一盘,常用字则放几盘。小宋每天下班前的最后一项工作,就是把字盘装 满。因此,他此刻一看就发觉少了铅字。但对于印刷社来说,少一些铅字不算一回 事的,反正有字模,没了自己浇就是。因此,他当时也没吭声。 侦查员分析:如果小宋说的情况属实,那么谈雅仙就是偷拿铅字的嫌疑人了, 是她用买芙蓉糕的借口将小宋支开,然后下手偷拿了若干铅字。从太阳印刷社到提 篮桥买芙蓉糕,一个来回大约四十分钟,这段时间足够供其下手了。 看来有必要对这位谈雅仙女士作一番外围调查了。 这一查,侦查员大吃一惊! 谈雅仙的居住地跟其父母属于同一派出所管段,老金、老李去派出所了解这位 女士的情况。派出所调出了谈雅仙的户籍档案资料,老金看着那里面的照片,皱着 眉头对老李说:“哎!这个女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转脸问户籍警,“她住 过虹口吗?” 户籍警摇头:“没有。这人一直住在榆林区。” 于是放在一边,翻阅资料:谈雅仙,1930年1 月3 日生,父谈臻一,母谈王氏 ;文化程度高小;无业;已婚(1942年嫁与朱大业),生有一子,名朱谋富,已于 1948年患病去世。 侦查员问户籍警:“谈雅仙的丈夫朱大业是干什么的?” “是个生意人,做西药生意的。但解放后曾有群众向我们反映说这人是国民党 特务,由于口说无凭,我们也不能予以认定,只在内部做了记录。” “朱大业的户口在哪个区?” “朱大业原住处在徐汇区,那里还住着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他的户口在跟谈 雅仙结婚后就迁到了榆林区由他出资买的结婚房子里,但他在解放前几个月去香港 了,而且据谈雅仙说离开上海后从未有过联系,生死不知。解放后我们登记户口时 就把他原来在国民党警察局的户籍登记取消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金脑子里忽然电光石火似的闪过一个念头,重新拿过谈雅 仙的照片:“我想起来了,这个女人的长相跟乐义饭店门口那个哨兵说的向他问路 的女人相像啊!” 老金这么一说,老李也被提醒了,看着照片连连点头:“确实像。” 随即,两人又同时想起谈雅仙似乎也符合永安公司清洁工朱阿姨所说的那个时 髦女嫌疑人。 侦查员便马上给组长程晓芝打电话汇报。程晓芝大喜,说你们请派出所同志协 助赶紧准备好七八张跟谈雅仙年龄差不多的照片,我这就跟警备司令部和永安公司 联系,立刻派车把那位哨兵同志和朱阿姨请到派出所来辨认。 辨认结果:哨兵确认谈雅仙就是那天向他打听“祥福车行往哪里走”的那个女 子;朱阿姨也认定谈雅仙即是那天她在女厕所看见的那个有不同寻常之举的时髦女。 专案组对于这种既涉嫌在永安公司和乐义饭店张贴反标,又涉嫌偷拿印制反标 的铅字的双料嫌疑分子,当然只有用开一张拘票的法子来对付了。 可是,此刻下手已经晚了,谈雅仙已经无法捉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