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科学似乎是日常生活经验之外的一个独立的世界。那些费 解的公式、数表、定理、推论,完全是另外一个系统,与日常生活没有什么联系— —尽管每一个人都享受着科学的成果。科学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揭示着世界的真理, 指示着人类行走的方向。 赵致真不是一个科学家,没有一项科研成果属于他,没有一条定律以他的名字 命名,但他在科技界相当著名,因为他将二十多年的光阴奉献给了科学普及事业。 或许,他的名字就是对他一生事业的隐喻——他对真理有着天然的向往,而且不顾 一切地趋近它。在这个科技不算落后的国度里,他看到的事实是,当科学家们在世 界的一隅挑战人类认识的极限,更多的人却沉溺于对世界的误读和偏见中,他们对 迷信的热衷甚至超过真理。赵致真说:“一个民族如果患上维生素S (Science ) 缺乏症,这个民族的整个肌体将失去健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个固定观众群,每天晚上在中央电视台十套节目中, 收看一个叫《科技之光》的节目。它以每天一小时的节目容量,介绍世界上最新科 技动态,讲述天文、物理、生命科学等各种科学知识。在各种火爆热烈的娱乐综艺 节目中间,这个栏目显得那么安静、沉稳、理性,甚至固执,就像科学本身一样。 它的创始人,就是赵致真。 人们大抵还记得,20世纪70年代看电影的时候,正片之前常常加映一段“加片”。 除了《新闻简报》,就是科教片了。因为在当时,电影是最有效的媒体之一。影像 中传达出的科学知识,直观生动,令人难忘。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发生了微妙的 变化。放电影之前有时仍会有“加片”出现,但那“加片”早已不是科教电影,而 是广告了。 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变化。当电视成为主流媒体之后,大众媒体与科学的脱离 更加决绝。电视的消费作用和商业作用日益得到显示。赵致真当然并不排斥观众从 电视中得到享乐的必要性,但电视中知识空气稀薄的程度令他寒心。科技节目所占 比例大约不到播出总量的1 %。作为一家电视台的负责人,他深知观众对电视的微 词和牢骚由来已久——情人爱得死去活来,武侠打得天昏地暗,歌星搔首弄姿,大 款争华竞奢,广告天天向全国人民劝酒。也许,这些苛责是过分的,但是对于电视 工作者,无疑没有有效发挥它的作用,尤其对青少年观众而言。混沌原理指出了事 物进程对初始条件的极端敏感和递次放大,确实,童年看过的一本书,认识的一个 人,有时就能决定一生的奋斗方向,何况他们最喜爱的电视节目呢? 其实,早在进入电视界之前,赵致真就开始了他的科普工作。1979年调回武汉 以后,在长江航运管理局担任创作室主任。赵致真的笔触就开始滑向科学背景。尤 其在那个科学刚刚开始复苏的年代,他的作品,确乎起到了启迪人心的作用。他撰 写的报告文学《灰色的宫殿》深入浅出地介绍了华中理工大学邓聚龙教授首创的灰 色理论,有些读者竟以为赵致真是邓的研究生。他还制定了为一批著名科学家撰写 报告文‘学的计划,这个计划由于他调到武汉电视台而未能实现。但是无疑,电视 为他的科普工作提供了更广阔的舞台。以前的经历,可以看成是命运为他所做的准 备。 应当说,电视这种新兴媒体给赵致真提供了施展才能的舞台。记得一位美国历 史学家说过:两千年后的人们进行考古发掘时,一定会对每个中国民宅都在最显要 位置放一个叫做电视机的方形盒子而大感迷惑和惊讶。中国目前拥有3.5 亿台电视 机,没有一种纸质媒体有如此大的覆盖率,无论门禁重重的深宅大院,还是关山阻 隔的穷乡僻壤,电视都能轻而易举地长驱直人,任何一个飞毛腿的邮递员,都不可 能跟电波比速度。赵致真曾经假设过,即使最现代化的科技馆,每天接待3000人, 12亿人轮上一遍,竟需要1000年。另一方面,由于人存在于大自然安排的特定尺度 中,我们只能看到红外至紫外的很窄一段电磁波,只能听到20——20000 赫兹的声 音。从这个意义上说,耳听和眼见,都不是全部的事实。人们太容易被大自然轻松 的表情所蒙蔽而放弃了对真实信息的索求。只有电视,将人类的感官延长至更远。 很多年以后,法国科学与影像协会主席让·米歇尔向赵致真谈到一个有趣的现 象。电影刚发明时,意大利首先用来拍摄歌剧,法国则首先用来拍外科手术。一种 新的科技手段出现后,每个民族总是把它用于最时尚、热门、走红、吃香的领域。 这反映了不同的价值取向。联想到中国发明了火药、指南针后,用来祭祀和看风水, 而“四大发明”传到西方后,产生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指南针牵动了航海的革命, 尾随在航海家身后的,是地理大发现和一个疯狂的殖民时代的到来;造纸和印刷术 帮助启蒙主义思想深入人心;而火药,则直接成了资产阶级革命进程中的一剂猛药。 在这方面,中国人实在叫人汗颜和难堪。当照相机、无线电传人中国后,正如鲁迅 所叹息:镁光里照见了喇嘛,收音机里播放着“毛毛雨”。在赵致真眼里,电视这 种无与伦比的媒体能量正被浪费。 1985年,赵致真调入武汉电视台任副台长,他随后抓的一件大事,就是创办科 普栏目,并准备组建科技部。他将这个电视栏目取名为《科技园地》,就是《科技 之光》的前身。 次年,赵致真在《光明日报》上发表了《荧屏,莫让科学叹息》一文,呼吁中 国电视改变播出结构,加强科技报道。他写道:“和大街上布置一个科技橱窗相比, 和开办一个科技展览相比,和组织一次科技夏令营相比,拍一部好的科普片,社会 效益实在要大得多。接受宣传的人比橱窗前、展厅里、夏令营的人会几十万倍地翻 番,科普电视真是一本万利的事。”赵致真认为,科学家那里的知识是高压电,要 变成老百姓能接受的民用电,就需要变电所进行转换,科普工作就是变电所。时任 广播电影电视部部长的艾知生读到了这篇文章,当即批示广电部总编室和中央电视 台认真阅读此文并组织座谈。当时在中央台专题部任主任一职的赵化勇见了赵致真, 半开玩笑地说:“老赵你可真能耐,我们都在按部长的指示拜读你的文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