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商秀莲高中毕业后,在一家复印店当打字员。 1997年春节前,李长江又来到商秀莲家,他承包了哈尔滨冰灯游园会的一个冰 景,时间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李长江将冰景用一朵朵塑料梅花装饰出“心心相 印”的主题。他找商秀莲的哥哥借了一千元钱,想买一部照相机,准备雇请一名摄 影师为游客照相,这样他也可以在冰灯游园会期间挣一笔钱。 这次,商秀莲再没有回避,对李长江表现得很热情。她遵照哥哥的吩咐,给李 长江端茶倒水,李长江居然能像叼着画笔画画一样,用嘴叼起茶杯喝茶。见到他那 既“潇洒”又艰难的样子,商秀莲的心里却不由得一阵辛酸。 半个月后,李长江从哈尔滨返回鹤岗,来找商秀莲哥哥还钱。除去雇请摄影师 等其他费用,他总共赚到了六千多元,但也付出了代价:皴裂的嘴唇、冻伤的双颊、 邋遢的长发……一旁的商秀莲打量着他,泪水莹莹。李长江浑然不觉地继续兴奋讲 述着自己在冰灯游园会期间的工作,之后跟商秀莲的哥哥琢磨起那部照相机来。他 说:“花一千多块钱买的,闲置着太浪费了,我想学学摄影,也给绘画抓取点素材。” 商秀莲在一旁脱口而出:“李老师,你没手,怎么……”话刚出口,她就自知失言, 急得羞红了脸。 李长江看着她,笑道:“我有嘴!但一开始,我可能照不好,你愿意来当我的 ‘模特’吗?” 商秀莲既兴奋又激动:“只要你不嫌我,我愿意给你当‘模特’,随你怎么照 都行。”她又把头转向哥哥,“哥哥,你同意吗?”哥哥笑着点了头。 此后,商秀莲便利用休息时间,给李长江当起了摄影“模特”。老式相机都可 以拧快门线,拧上快门线,李长江就可以用脚踩着按快门了。很快,他就掌握了用 嘴和脚装卸胶卷、安装三脚架、固定照相机、连接快门线拍摄,并试着给商秀莲拍 了几张“特写”。 不久,商秀莲陪李长江去雪乡拍照。极寒的雪乡,摄影器材冰人入骨。在一处 风景前,当李长江用嘴支三脚架时,嘴唇粘到三脚架上,他强行松开三脚架,而嘴 唇竟被粘掉了一层皮,血立刻流了出来。一旁的商秀莲急忙上前,想帮李长江固定 相机,李长江却摇着头说:“我自己行!”随后,用嘴叼起相机,固定到三脚架上, 对好景,用脚去踩快门线连接出的气囊,美丽的画面终于定格于相机中,李长江的 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李长江一连给商秀莲拍了几十张照片,几乎要冻僵了,他的嘴唇更是“惨不忍 睹”。商秀莲再也看不下去了,强行上前整理好李长江的相机和三脚架,扶着他返 回。一路上,李长江不住地向她表示感谢:“拿你来‘练习’,可把你冻坏了。” 商秀莲含着眼泪说:“等天暖和了,我出来陪你拍个够。” 转眼,春天来了。商秀莲陪李长江来到野外,与她一同出现在镜头里的是草地、 树林、山泉和透明的蓝天,带露水的蔬菜、水果……一次拍摄时,李长江突然停了 下来,如痴如醉地看着她。商秀莲意识到了什么,红着脸,低声问:“李老师,你 怎么不拍了?”李长江尴尬地笑了笑,说:“其实,任何照片或者画作也好,比起 最天然的美来,都会相形见绌。” 商秀莲知道这是在“间接”赞叹她的美。她的脸更红了,胆子却一下子变大了。 她问:“李老师,你以前的爱人美吗?听我哥哥说,她曾经很倾慕你,可她为什么 又离开了你呢?” 一瞬间,李长江的脸色由红转白。商秀莲知道自己问了最不该问的事,这肯定 是他心里的创伤和隐痛,不愿别人触及。好一会,李长江才说:“其实,告诉你也 没有什么,但你没必要知道。”商秀莲终于鼓足勇气说:“李老师,如果我伤害了 你,请你原谅,但一个姑娘关心这些,也不是没来由的……”李长江惊异地看着商 秀莲,嘴唇颤抖着,没再说一句话。 那天回去,商秀莲和李长江都一路沉默着。其实,李长江早就感觉到商秀莲看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异样的东西,他是“过来人”,他怎么能不清楚这些呢?虽然他 心里早就喜欢上了商秀莲,每次拍完照片,他眼前还始终萦绕着她美丽的身影,也 特别渴望能有一份真挚的情感相伴。但他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他的身体、他的 家庭以及悬殊的年龄等,都不允许他伤害眼前这个漂亮、热情和单纯的姑娘。 此后,几乎有一个月时间,商秀莲都没有见到李长江。7 月中旬,哥哥告诉她, 北京有一个朋友邀请李长江去为其画一幅壁画,商秀莲再也沉不住气了,马上跑去 找到李长江,特别恳切地说:“李老师,我从没有去过北京,很想去北京打工,你 能带我一起去吗?”李长江摇头。商秀莲泪光闪烁:“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真的。 我从没有求过你,这算是唯一的一次……” 商秀莲只是说要去北京打工,如果拒绝就显得有点不近人情,李长江答应了。 随即,商秀莲陪李长江来到北京,李长江托朋友为商秀莲找到一份打字员的工作, 自己则开始投入到壁画的创作中。 为了能够尽快完成作品,李长江几乎没日没夜地用嘴叼着画笔,创作这幅大型 壁画。对一个身体健全的画家来说,画壁画也是一项艰苦浩大的工程,何况李长江 要长时间地站在架子上,有时身上还要绑着绳子,用嘴叼着画笔去一点点完成它。 晚上,他住在宾馆里,朋友安排了一个男青年照顾他的生活。那正是夏天最热的日 子,站在架子上,用嘴画了一天,身上、嘴上积存了数不清的汗和墨,他要洗头、 洗脸、洗澡,连那个照顾他的男青年都感到不堪重负。 同在北京,商秀莲时刻担心、牵挂着李长江。她来北京的真正目的,就是想跟 随李长江并照顾他的生活。以前在家里,像洗头、洗澡,都是由李长江父母或儿子 来帮他的,现在即使朋友安排了别人来照顾他,他心里会不会感到别扭、不习惯呢? 她打工的地点,离李长江工作的地方很近,她每天晚上下了班,就去工作现场看他 画画,或者从她住的宿舍去宾馆看望他。见那个男青年给李长江洗头非常笨拙,商 秀莲就让男青年歇着,她不管不顾地“侍候”起李长江来,细细地给他洗头擦脸, 李长江就任由她“摆弄”。后来甚至还给他洗内衣。李长江慢慢习惯了。 李长江已经好久没有休息了。一天周末,商秀莲来到他工作的地方,要让他陪 自己出去游玩。那天,他们去了故宫、北海、颐和园……在外吃饭时,李长江要借 助残臂用嘴叼碗,商秀莲毫不犹豫地端过碗,在众目睽睽下,第一次将饭喂进他的 嘴里。那顿饭,李长江吃得满脸泪水。出来时,商秀莲扶住他,轻轻地然而却是坚 定地说了一句:“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对我说你需要我……”李长江泪光闪烁地看着 她,仍没有说话。 两个月后,李长江终于完成了壁画的绘制。那幅壁画上,成群的、形态各异的 骏马昂首嘶鸣、奋蹄疾奔,大有雷霆万钧之势……当李长江最后吐掉嘴中的画笔时, 泪流满面地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商秀莲就站在他的身旁,她也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 紧紧地抱着李长江的头,激动不已地说:“这壁画太让人震撼了!李老师,你终于 可以休息一下了!” 李长江任由眼泪流淌着,他就像虚脱了一样浑身战栗,嘴里呓语般道:“秀莲, 谢谢你!谢谢你两个月来一直陪着我,给了我创作的激情……罗丹得益于他身边有 一个克劳黛尔,而陀思妥耶夫斯基要不是靠了安娜的帮助,不要说他可能写不出那 一部部伟大的作品,最后恐怕只能在赌场上耗去生命……”他深情地注视着比他小 十二岁的商秀莲,喃喃地说,“艺术创作需要激情……” 商秀莲只读过高中,但平时喜欢看小说,当了李长江的摄影“模特”后,她又 有意找来画家的自传阅读。她不仅听懂了李长江的话,也完全明白他的心声。她热 泪盈眶地说:“我愿意做你的‘克劳黛尔’,愿意做你的‘安娜’……”她抱着李 长江的头,深情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就像吻着他嘴下如画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