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三日,红四军军长徐向前刚带领部队撤到皖西麻埠,陈昌浩 就赶来了。只见陈昌浩面色阴沉,身边带着多名警卫,一到军部就命徐向前立刻召 开师以上干部会议。此前,红四军与鄂豫皖分局在作战问题上产生了分歧,身为鄂 豫皖中央分局书记的张国焘为此十分恼火。徐向前预感到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果然,陈昌浩在会上代表鄂豫皖分局宣布:撤销红四军政委曾中生的职务,由 他本人接任。随即,就以“通敌罪”逮捕了十二师师长许继慎和十一师师长周维炯。 接着,陈昌浩敦促红四军立刻离开麻埠,撤到豫东南光山县的白雀园。 就是在白雀园这个有着美丽名字的地方,一场在红四军内部大抓“AB团”和 “第三党”的血雨腥风的肃反运动开始了。一时间,红四军上下人人自危。凡是从 白军过来的人,家庭出身不好的人,知识分子有文化的人,还有那些犯过错误和违 犯过纪律的人,统统都被关起来,逐一进行甄别审查。连徐向前身边的几个警卫员 和勤务兵也都被关了起来。 政治保卫局局长周纯全来找徐向前,说根据保卫局掌握的情况,徐向前的几个 警卫员都有严重问题。为了保证他的安全,经张国焘、陈昌浩批准,决定重新为他 选调一批警卫员。问徐向前有什么意见。徐向前眼看着部队被搞成了这个样子,心 情十分沉重,他说我的警卫员都是苦孩子,个个打仗不怕死,小小年纪能有什么问 题?周纯全说,目前对敌斗争非常复杂,敌人无孔不入,你是鄂豫皖红军的最高指 挥员,我们必须慎之又慎。徐向前无奈地说,那就由保卫局安排吧。如果有可能的 话,就把十师手枪队班长贺健调来。周纯全说可以,这个人没问题,是我亲自审查 甄别的。 周纯全找贺健谈话,让他去给徐向前当警卫员,没想到贺健却不愿意。贺健的 理由很简单,他说当警卫员就捞不着打仗了,说自己既没文化,脾气又不好,除了 打仗什么也不会,不适合当警卫员。还不如留在基层部队,有仗打,提拔也快。 虽然不愿意,但贺健懂得革命军人必须服从命令。两天后,贺健来向徐向前报 到。徐向前笑着问,听说你不愿意当我的警卫员?见贺健一脸尴尬的样子,又说, 你先在我这干两年,想打仗还不容易,今后有的是机会:贺健给徐向前当警卫员之 后不久,红四方面军就成立了,徐向前被任命为红四方面军总指挥。此后,贺健跟 随徐向前总指挥参加了黄安战役、商潢战役、苏家埠战役和潢光战役。 潢光战役打响的第二天,徐向前来到红十二师指挥所。此时,红十二师总攻即 将开始,徐向前和师长陈赓一起,登上了一个高坡,用望远镜观察战斗进程。只见 天空中升起了三颗红色信号弹,刹那间枪炮声齐鸣,八千多名红军战士立刻从四面 八方冲向了敌军。 此时,站在徐向前左侧的贺健忽然听到了炮弹飞来的咝咝声响,“不好!”贺 健大喊一声冲上前去,双臂用力把徐向前和陈赓奋力推下山坡。几乎就在同时,一 发迫击炮弹落地爆炸了,贺健被炮弹的气浪抛出了七八米远。当徐向前和陈赓跑过 来时,发现贺健浑身是血,已经昏死过去。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进指挥所,只见 他后背炸得血肉模糊,肋骨也被炸断了。因伤势太重,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徐向前 立刻命人把贺健送往后方医院。 后方医院设在一百七十里之外的七里坪。四名战士用担架轮流抬着重伤的贺健, 跋山涉水走了两天半的山路才赶到了七里坪。此时,院长苏井观已经接到了徐向前 “尽全力抢救”的指示,他亲自为贺健检查伤情,并为他做了手术。 伤愈后,贺健又回到了徐向前身边。西北军委木门会议之后的一天,徐向前对 贺健说,现在部队扩编,基层部队干部缺口很大,准备让你到九军二十七师去当指 导员。 一直希望去基层部队的贺健,此刻却犹豫了。跟了徐向前这么长时间,他已经 对首长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两年来共同出生入死,使贺健这个最抗上最桀骜不驯的 人,被徐向前的人格魅力和军事才能所折服,眼下,贺健就要离开徐向前了,一想 到首长身边的六个警卫员,只有他一个是从大别山过来的老兵,就不免有些不放心。 徐向前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对他说,你跟我快两年了,你同期的兵快的都当 上师团干部了,慢的也是连级了,不能再耽误你了。又告诉他下去后要注意两点: 一个是脾气问题。说他脾气太暴躁,虽然不可能彻底改变,但要注意克服。还说这 次让他去当指导员而不是连长,就是要磨磨他的坏脾气。再一!个是学习问题。说 当干部特别是政工干部没文化不行,让他注意学习,更好地领会党的方针政策,做 好思想政治工作。临走时,徐向前从兜里掏出了一支钢笔,挺遗憾地说,本想送给 你一块手表,可惜翻秦岭时把表弄丢了,只好送给你这支钢笔了,你就用它好好学 习吧。贺健双手接过钢笔,突然大声说,总指挥,我一定给你缴获一块最好的手表! 后来,贺健在剑阁战斗中缴获了一块手表。听说这是一块瑞士产的名表,就高 高兴兴地给徐向前送去了。 徐向前高兴地看了看表,对贺健说,我又搞了块怀表,这块表你留下吧。 贺健一听就急了,说总指挥这表是我答应过你的,如果你不要,我也得上交, 不能私自留下。 徐向前说,你现在负责一个团的工作也需要有块表了,这块表就算是我送给你 的吧。 陈赓说:多亏了你,否则我和徐向前总指挥今天就去见马克思了! 一九四七年末,许昌战役取得胜利之后,华野一兵团与晋冀鲁豫野战军陈谢兵 团四纵在漯河的西平县会合。陈赓与陈士榘两位兵团司令见面后,陈赓立刻提出要 见陈士榘部队的七师师长贺健。 当陈赓赶到七师师部时,贺健这个从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激动地快步迎上前 去,一把握住了陈赓的手,久久也不肯松开,他们已经十二年没见过面了。 贺健在给徐向前当警卫员时就认识了陈赓。当年红四方面军总部成立后,政治 保卫局为了加强总部首长的警卫工作,专门举办了一期警卫工作培训班,由红十二 师师长陈赓担任教员。陈赓是我党最早派往苏联学习政治保卫工作的干部,他在培 训班上不仅向大家详细地介绍了苏军的警卫工作条例、经验,还手把手地传授警卫 工作方式和基本警卫技能。陈赓的讲课内容丰富、生动诙谐,很受大家的欢迎,这 使贺健心中对陈赓十分钦佩。再加上陈赓与徐向前同为黄埔一期同学,两人关系很 好经常来往,贺健与陈赓接触的机会多,感情就更深一些。 潢光战役中,贺健在炮弹飞来的关键时刻,救了徐向前和陈赓,自己身负重伤。 醒来后,睁开眼睛就问,首长没事吧?陈赓说,我们没事,多亏了你,否则我和徐 总指挥今天就去见马克思了!当人们准备把贺健抬到后方医院的时候,陈赓叫住了 大家,从军需官手中要了几块大洋塞到贺健手中,让他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 几块大洋后来真对贺健治病帮了大忙。 贺健手术后一个多月还不能动。整天躺在床上看别人打仗,贺健的情绪十分低 落。同住院的一个排长告诉他,说七里坪镇有个三代家传的名医,治红伤最拿手。 据说用的是祖传秘方,但很贵。贺健一听立刻就来了精神,说贵不要紧,我手里有 陈师长给的一把大洋,咱们去找他。排长就雇了一辆人力车,拉着贺健去七里坪, 找到了名医黄先生。黄先生果然不凡,诊过脉,检查了伤口之后,很有把握地说, 吃我的药,保你十日之内行动无恙。贺健高兴极了,赶紧掏钱。排长问多少钱?黄 先生伸出一个巴掌,说,五块大洋。排长吓了一跳,说这……也太贵了吧?黄先生 不紧不慢地说,贵是贵了些,但我的药是祖传秘方,里面有十几种世间难寻的名贵 药材。贺健在一边笑道,不贵不贵,只要能治好我的病,让我早点回部队,再加两 块也行!说着掏出七块大洋递了上去。果然,用了十天黄先生的药,贺健的行动就 无大碍了,只是还不能剧烈活动。当徐向前和陈赓在红十二师阵地见到前来报到归 队的贺健时,都大吃一惊。徐向前问,你伤得那么重,怎么这么快就好了?贺健说, 全靠陈师长给的那把银元,拿着它在七里坪找了个名医,用祖传秘方给治的,所以 才能好得这么快。陈赓哈哈大笑,说,好好好,你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想 到,不久之后,陈赓就在胡山寨战斗中身负重伤。当时,方面军总部前指就设在红 十二军军部,徐向前立刻命贺健等几个警卫员,把陈赓抬到方面军总部医院抢救。 这一去,陈赓就再也没能回到四方面军。 贺健护送张国焘到两河口开会的第二天,见到了二十五师师长韩东山。韩东山 告诉贺健,说他见到老师长陈赓了,说陈赓现在在中央红军。贺健很吃惊,问,陈 师长不是去上海治伤了吗?怎么没回四方面军,去中央红军了?韩东山也不清楚, 只摇着头说他见陈师长瘦成了一把骨头,穿得也是破破烂烂的,看来中央红军这一 路上真是吃了不少苦。贺健一听,立刻说陈师长对我有恩,我得去看他。他在两河 口小镇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陈赓。一见陈赓的面,贺健的眼泪差点下来。 只见陈赓满脸胡子,头发长长的,一身破旧的军装,人整整瘦了一圈。贺健上去抱 住陈赓说,老师长,你受苦了!陈赓却乐呵呵地说,三二年我们在河南分手的时候, 我就说过后会有期,这不是跑到这来见面了吗?然后又问贺健现在干什么工作呢? 见四周无人,贺健悄声对陈赓说,老师长,我不瞒你,我现在是九军二十七师八十 团政委,这次负责护送张国焘主席来两河口开会,我的公开身份是警卫部队负责人。 陈赓不动声色地绕过敏感话题,只问了问徐向前等人的情况。当贺健问陈赓的情况 时,陈赓幽默地说,我现在是真正的无产阶级,没吃没穿没马骑。贺健立刻说,老 师长我去想办法给你筹些东西,一会儿让人偷偷给你送去,你放心吧。临走又告诉 陈赓说,我现在身不由己,不能常来看你,你有什么困难就直接到二十五师找八十 团警通连,我回去就跟连长指导员交代一下。贺健很快就筹了些大米、牛肉、羊肉 和战士们织的毛衣毛裤,让人给陈赓悄悄地送了过去,还专门送给了陈赓一匹马和 一百发手枪子弹。 当年两河口一别,他们谁也没想到直到十二年之后才又见上一面。陈赓说,有 件事我还要好好谢谢你呢。贺健问什么事?陈赓说,你在山西时曾经护送一批工程 师到太行山八路军总部,还送给三八六旅一批武器。贺健不好意思地说,那几挺轻 机枪、几十支三八大盖还值得老师长挂在心里十几年?陈赓说,那个时期正是部队 最困难的时候,你那几十支枪在今天不算什么,但当时对我的部队帮助可太大了。 然后又兴致勃勃地说,我听说你们师在许昌发了大财,今天我和陈士榘同志一起来 吃你们的大户。你把红四方面军的老战友都找来,我们如今在平汉路相会是件幸事, 值得喝一杯好好庆贺一下! 当天中午,贺健做东招待了两位首长一顿丰盛的午餐,打开了十多个美国牛肉 罐头和蔬菜罐头,酒是白兰地,抽的是骆驼烟,还有咖啡喝。陈赓边吃边咋舌,说 这么好的饭恐怕党中央、毛主席也没吃过。临走时,贺健和几位红四方面军的老战 友商量了一下,又送给了陈赓和谢富治政委每人一件美式军用皮大衣、一部收音机。 贺健说,老师长你也不用谢我们,要谢就谢你的老校长蒋介石,吃的穿的用的都是 他的,只不过不是他心甘情愿送的,是我们抢来的。话音未落,满屋人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