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 这个夏假,宋军在承包田上忙碌了半个月,便轻松起来。文学写作函授已经结 业,没有硬的写作作业,宋军就把写日记作为练手,已成为一种习惯,农忙时也不 会间断。现闲下来了,他把两个儿子叫来一起写,老大要读初二了,他倒会写文章, 那小的却不愿写,宋军要把他的写作兴趣培养起来。今天,出的写作题是《我的夏 日》,宋军一小时内写出,老大一个半小时完成,老小两个小时交卷。三人轮流改 卷,打分,最后,宋军对两个小伙的文章进行点评,也让他们对父亲的文章质疑。 这样做已经得到认可,很有兴致的。 又是一个干旱的长夏,阿琴已把收回的早谷晒干,宋军也完成了交公粮,留下 一些口粮,该卖的都卖掉了,校办厂开工日子一到,她就上班去。 八月上旬,阿琴上班去了,宋军和两个小孩继续留守家庭,读书写作,宋军又 不去整束他们,气氛就很轻松融洽,让邻里都羡慕不已。有几个读中学的,遇到难 题,也过来请教,顺了便,就在宋军家做作业。基础差的,宋军对他们补补课,宋 军家成了学堂似的。有了伴,两个小伙更高兴了,作业也认真多了。 这一天宋军照常不了啦,袁校长摸索着寻进家来,让宋军吃惊不小,发生什么 事啦?否则袁校怎能冒暑寻来?一边让坐沏茶,脑子里急速的思忖。 袁校长看他神情,便笑道:“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是吧?我是走了许多冤 路才找到的呢!” “哪能呢!我想你一定有要事。” “这话不错。区内的人事调动一结束,就出现意外。傅德老师调任全化中学副 校长,免去广益中学教导主任职务,裘竹平任广益中学教导主任的文件已发出,傅 德老师推说年纪大了,不愿去全化,被我拒绝,他请了马区长来说情,我说文件已 发出,马区长就翻脸大骂我,说我容不得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想要在仁镇干下去, 就让傅德在广益。傅德不当教导主任可以,人不准调出,这事没有商量。” “这个马区长,如此不尊重别人的工作——,我们有理没处讲,我真的不想在 广益干下去了。” “我也不想在仁镇干了,明年我们一起走。” “好。” “傅德的事,我也无能为力了。我只得把这个结果告诉你,你要有思想准备。” 老袁说,“我会全力支持你工作的。” 开学工作还算顺利。 傅德和老昌一反常态,每天上完课,就去各办公室转悠闲聊,宋军也没有去理 会他们,小华和另一位教师调出了,有两位新教师分配到广益,宋军把精力集中在 对新教师的培养上,听课,组织观摩课,自己也上示范课,帮助他们尽快适应这里 的教育环境。 长夏接着秋旱,没有下过一场大雨,中学师生的用水,不得不控制,老鲁又邀 女教师到家洗衣洗澡了。宋军感到焦虑,移校的念头又萌生起来。这天上完课,宋 军拖出自行车,去校办厂跟阿琴打过招呼,去了教育局。 阿琴把印好的簿纸,整齐地叠放在四开机旁,傅德老婆提着小包走过来,阿琴 笑着跟她打招呼:“傅师母回来了?”她是业务员。 傅师母眼睛一盯,骂道:“堆在道路上,叫人怎么走?”飞起一脚,把簿纸踢 翻,乱成一地。 “你——”阿琴被这意想不到的举动惊呆了,“你怎么不讲理?”弯腰去整簿 纸。 “你有什么理?你讲呀你!”顺手拉住阿琴头发,往后一甩,阿琴的头差一点 就卷进四开机。工友们围过来,拉住傅师母,扶起阿琴。魏渭。小裘师傅和老徐都 闻声赶来,老徐道:“傅师母,不得胡来!”小裘师傅关掉四开机。 傅师母尖着嗓子叫道:“这个贱妇,不教训她不懂规矩!” 阿琴猛地冲出人群包围,吼道:“贱妇也轮不到你教训!”抓住她的前胸猛烈 一推,把傅德老婆甩出车间门外。 傅德老婆爬起来,抓过一条小凳,赶将过来,魏渭喝道:“都住手!”众人把 两人拉开。 这一闹,足足耽误了全厂一小时的工作。 宋军到天黑才回到学校,阿琴已下班,督促两个孩子做作业,一声不响。宋军 觉得有点奇怪,自己找着饭盒吃饭。魏渭和小裘师傅一起来到寝室,讲述了今天发 生的事。阿琴轻轻地啜泣起来。宋军把饭盒子洗刷完毕,坐在魏渭旁边,小裘师傅 递给他一支烟,三人一起抽烟,两个小孩呛得直咳嗽。 “这是序幕。”宋军说,两人都点头称是,“让你为难了,魏老师。” “我倒没什么,宋师母受委曲了。” “没想到傅师母——”小裘师傅直摇头。 “以后我们做事,得格外小心。我们制定的校办厂制度,断了他们私利的渠道, 东林的事最说明问题,财务尽在我们掌握之中,他们当然不甘心,这是一。傅德卸 掉教导主任,怨气都会往我身上泄,这是二。老昌老师民转公不如意,这笔账,也 会算到我的头上。三件事迟早会发作的。” “他们要夺回财权,一定会轰魏老师。” “小裘师傅分析得有理。”宋军继续说,“我们身正不怕影斜。我们在为广益 人民做事,他们呢?所以,我们做的事,应当让广益人民知道,适时地也要做些宣 传。” “他们背景健,恐怕不会给我们机会的。”魏老师说,“他们轰我,大不了我 离开广益,到外地去教书,我从答应进厂起,就有这样的思想准备。” “我不信邪,世上总该有公道!”宋军丢掉烟蒂。 “道可道,非常道!” 宋军点头,沉思良久,喃喃地说:“后续将如何?我们也得考虑应对的办法了。” 王娇老师的弟弟家里造屋,二底三楼,两楼完工后,钱不够了,想向姐夫借一 千元,正巧魏老师与采购员一起,去了邻县造纸厂办事,老徐接待了,答应转告。 家里忙,他没去找姐,便搭车回家了。魏厂回来后,徐老师居然忘记转告,三天后 妻弟再次来到,两人匆匆忙忙地回家,以后再没有来过。 老昌老师悄悄地散布着一个消息,魏渭私借校办厂公款,给妻舅造屋,此事是 宋军默许的,他对东林铁面无私,看他如何处理魏渭。老师们虽然多不相信,也免 不了疑虑,私下议论起来,谁也说不清楚。宋军蒙在鼓里,干他的事业,多次跑教 育局,跟李局谈移校的大事,不经意地一学期过去了。 迈进一九八五年,史册将记录这是个不平凡的年份:广益中学移校已提到教育 局的议事日程上。宋军感到十分欣慰,或许,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愿望,一种渴求 终将成为现实,那种兴奋在内心冲动,让他忘却了身边的危机。 寒假期间,傅德。老徐。老昌,已经周密商定了对付宋军的策略——赶他走! 这一晚,宋军在校长室批改作业,鲁老师摸夜来到学校,见校长室亮着灯,便 走了进去。宋军一看见,便站起来迎接:“鲁老师好!” 老鲁在宋军旁边坐下,笑笑说:“宋校忙啊!” “不妨事的。” “宋校听说魏渭的事了吗?”鲁老师开门见山。 “什么事?我不知道呀!” “校内都传遍了。”鲁老师把传闻斜述了。 “我不信。”宋军肯定地说,“是有人故意浑水摸鱼!” “我也这么想。不过,事情得调查清楚。” “那当然。” 鲁老师不喝茶,宋军还是为他沏了一杯。鲁老师接了,放在桌子上,小声说: “老傅卸职后,还留在广益,是一种失策。” 宋军点点头:“我也没有办法。” 鲁老师知道必有隐情,宋校不说,也就不再细问。两人谈了很久,老鲁才回家。 第二天中饭后,宋军约小裘师傅到校外散步,询问此事。小裘师傅说:“我不 清楚。按规定,买纸回来,三天内必须报账,好象不太可能。老徐一定很清楚的, 可问老徐去。” “如果是他们授意放的风呢?” “那最好还是再看一段时候。我们直接跟魏老师谈,如真有此事,我们帮他把 钱还了就是。” 当晚,宋军约魏渭和小裘师傅到寝室,宋军讲明了传闻,魏老师笑了:“宋校 放心,绝对没有这件事!我的存折有记录,明天拿给你过目。” 宋军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完全相信你。看起来,他们的进攻从此事开始了。 我们不理会它,看他们还会做什么。” 又三个星期过去了,宋军接到教育局财计股长的电话,教育局已经批准拨款十 万元,作为广益中学移校经费,不足部分由当地政府负责。移校的具体工作,由当 地政府负责,请宋军与当地政府协商办理。宋军高兴得跳了起来,忍不住想唱一支 歌,打一回拳。这时老徐走进办公室,宋军立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老徐也很高兴,宋军说:“什么时候我们去一趟乡政府,详细地汇报一下。” “我与你一起去。” “好!” “我也有一事向宋校汇报。据采购员反映,老魏在邻县纸厂买纸时收了回扣, 因此价格偏高。” “收回扣有证据吗?” “暂时没有,我想去调查一下。” “好,我与你一起去。”宋军说。 “你这么忙,这么一点事,就不劳烦了吧。” “无论多忙,这件事一定要调查个水落石出!” “那——好吧,我们明天出发?” “好的。” 宋军和老徐来到邻县,在纸厂不远处,找个小旅馆住下,当晚无话。第二天早 上,老徐要去造纸厂,宋军当然要同去,老徐说:“我看宋校不必去了。我对那里 的办事人员都熟悉,你一个陌生人在旁,还会说实话吗?” 宋军估摸了他心中的小算盘,便笑着说:“也是。我在旅馆等你的消息。” 老徐去了,宋军远远地跟着。老徐在街上转了一回,走进了一家商场,买了几 件小品,又转了一回,宋军看他有回转的可能,便快速回到旅馆,不一会,老徐也 回来了。 “有消息吗?”宋军迫不及待地问道。 老徐摸出烟,两个人抽起烟来,老徐说:“他们不肯说。” “那,我们一无所获?” “此事就算了吧。”老徐说,“也没必要让老魏知道。你说是吗?” “既然没有证据,我们也难以处理,就照你的意见办。”宋军顺水推舟。 这天下午,阳光明媚,山风把松林吹得呜呜作响,宋军听来,分明是自然界的 交响乐鸣奏。他与老徐去乡政府汇报,移校,新校舍——,梦一样的让宋军向往。 陶醉。 “我们是否要先找赵部长?”宋军问老徐。 “赵部长说了没用,得找樟宝书记。” 水口竹园已遥遥在望,宋军的脑海里,展现出一排排崭新的教学楼,还有高高 挺立的水塔,学生的朗读声阵阵传来,教师们手执教鞭,乐滋滋地上课去,宋军暗 自笑了。 宋军和老徐走进书记办公室,书记正在抽烟,宋军掏出一包“红塔山”,向书 记敬烟。 “嗯。坐。”书记用下巴指指椅子,宋军和老徐坐下,“有事吗?” “我们向书记汇报移校的事。” “移校的事我听说了,说吧。”书记说。 宋军详细汇报了教育局关于移校的意见,书记说道:“教育局只拨十万元钱? 我看这样,土地我们出,你向乡政府出一张保证书,保证不向我们要钱,那校也让 你移,十万元钱归你用,要不是这样,你去告我们,官司我们都打不嬴。” 宋军再一次惊呆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木鸡般楞在那里。老徐见状,拉了宋 军:“我们走。” 宋军不知怎样走到学校的,他的心凉了。 一天,两天——,宋军的心一直浮着,上完课,就回到办公室呆坐,跟谁都不 说话,打电话给老金,老金也无奈;打电话给赵部长,赵部长说,他再做做工作。 他不敢向李局汇报,心怕此事就此泡汤。什么叫食无味,睡不香,宋军都体验了。 宋军反复回思,自己到广益,再举家搬来学校,图的是什么?在广益的所作所 为,又是为什么?难道这是我的错? 校办厂又传来吵闹声,傅德老婆又寻衅了,宋军懒得去理睬。男人的大嗓音也 传过来,傅德也上阵了,他们在逼迫我上阵,宋军心里明白。一会儿,阿琴哭着跑 回寝室,宋军还是忍了。宋军问自己,我这又是为什么? 放学了,岸岸青着脸跑回家,他告诉父母,过胡村时,这个学校那个大脸盘的 老师,放狗追他,亏得放学回家的中学生赶走了狗,才没被咬着。那个大脸盘的老 师是老昌,宋军心里明白。卑鄙!这种人不配当老师! “每天放学,巍巍去路上接弟弟。”宋军吩咐。 “是。” 移校是没指望了,宋军叹息,无奈,终于,向李局长汇报了。李局长说,从长 计议,不必自责,你没有错。宋军略感安慰。宋军提出了换个工作环境的请求,李 局长笑道:“害怕了?畏难了?” 宋军苦笑着,说“我一心一意为广益——” “这就是了嘛。”李局长接过话头,“我会全力支持你工作。” 期末数学。语文。英语全县统考,下午最后一节自修课,都让道给统考科目。 小裘在教师会议上作了部署。这一天轮到数学辅导,宋军直接走进教室,傅德已在 教室里,宋军只好退了出来。第二天数学课,宋军问学生,昨天傅老师在辅导什么? “叫我们读背物理定理。公式,不许我们做数学!”学生们齐声回答。 “那以后数学作业在中午完成,好吗?” “好!” 以后的每次数学辅导课,上节课下课始,傅德就站在教室门口守候。宋军干脆 放弃了,数学课堂加强密度,何况,教学是长期的积累,何必去计较几节课的得失? 平行搭档的赵老师,建议与宋校班合二为一地辅导,这样老傅就不可能占了,宋军 婉言谢绝。 老昌又到处放风,宋军只会当官,不会教书。小祝启问他:“民调时,你不是 缠着要宋校备课。写教案的?宋校会不会教书,老师明白,学生明白!” “不信?你们看期末统考。”老昌厚着脸说。 “哼!” 老昌灰着脸走了。 这学期在风雨中结束了。宋军和袁校的请调没有得到批准,宋军还得披挂上阵。 不过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期末统考,广益的各科成绩,都在全区的上游, 宋军二个班的数学成绩,居全区前列;校办厂的学年度利润结算,超过了二万元, 是以前的二十倍强;小儿子岸岸,期末统考成绩居全广益第一,理所当然地进入仁 高(完中)录取各单(广益有三个名额),岸岸将上仁高读初中。宋军的心又有点 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