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我对他的心已经死了(1)
叙述人刘惠兰
访谈人张捷明
访谈时间2002年3 月8 日
访谈地点湖南省女子监狱
录音整理张捷明
文稿编辑王涛
刘惠兰,28岁,农民,小学文化程度。婚后1 年多的时间,被丈夫残暴地殴打
5次。两次怀孕都被丈夫用皮鞋踢流产。绝望中,用菜刀等凶器将丈夫砍伤。被当地
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3 年。
我生在农村。16岁时,初中只读了一个学期,就出去打工了。那时我在广东打
工。厂子效益不好,不太理想,我就跳槽,去了几个地方。我们那里一般都是招工
去的,一招工,就是几十个姐妹一起去。21岁的时候,自己谈了恋爱。父母也没反
对,后来还是因感情不太和分开了。分开后,我的感情还是受到一点儿挫折,有三
四年再没有接触情感的事。我是家里最小的,哥哥姐姐都成家了。妈妈那时到处为
我找婆家。一直到24岁那年,我妈妈经媒人介绍帮我找了一个婆家,让我回来看一
下。这个男的高高瘦瘦的。我妈妈说:“你身体比较单薄,农村重活比较多,找一
个高大一点儿的比较好。”我说:“妈妈你看着同意了,我也就同意了。”我只是
初次见面看了这个人,对他的秉性一点儿都不了解。我又回到厂里去做工,以后我
们就通信。
媒人介绍的时候讲,他十四五岁时父母就双亡了,没有什么更好的家教,人还
是聪明。我妈妈讲:“在农村,暂时困难一点儿不要紧,只要人聪明,能赚到钱就
要得了。”我从小到大就听我爸爸妈妈的,好乖的,是一个乖女儿。我说:“妈妈,
你和姐姐帮看的,如意了,我也就那个了(指同意)。你们是过来的(人),有眼
光,我相信你们。”后来他和媒人(都)只是讲,在1990年的时候,他与人打群架
在看守所呆了两个月。那时我就想:那是已经过去的事了,他在里面也受到了教育。
我不在乎他以前,以后能好好做人,就要得了,不要像以前到处流浪啊。但事实并
不是这样,他骗了我。他并不是打群架的事,他是抢劫。后来结了婚才知道,他被
判了7 年。1990年坐牢,坐满7 年,27岁回来的。我领了结婚证回去时,听他二嫂
讲,才知道他坐过牢。因为那时我很少去他家里,邻居也不会对我讲这样的事。我
妈妈也不知道。媒人跟我姐姐很熟,就相信媒人说的话了。
我那时25岁,他28岁。后来我就(从广东)回来了。我们恋爱有四五个月的时
间。恋爱期间,他表现得很好。比如:我帮我妈妈做事,他就抢着做,让我休息。
没有感觉他有什么恶习。他打牌赢了钱就买点儿东西,就是这样的。我妈妈心急,
说:“你们都到了已婚年龄了,不拿了结婚证,到时候怀了孕,还要去流产。”我
妈妈心疼我,怕我痛苦。
那个媒人跟我妈妈讲:他爸爸妈妈以前也是吃国家粮(指城镇户口),有工资
的,他们去世的时候留了六七千块钱给他安家。那时我就想,两个人也没有好大的
负担。我打工时我妈妈又没有用过我一分钱。我从16岁就出去打工,虽然厂子有时
效益好,有时效益不好,但是我也存了三四万元钱。这在农村比不得上,比下还是
说得过去了。当时我就对他说:“不要按一般农村订婚、结婚前那些手续,反正你
也没父母了。”媒人也讲:“你们两个人只要同意了,就不要讲那些场面了。以后
有钱也是你们两个人的,没钱还账也是你们两个的事。”我也是这样想的,就简简
单单的。后来才知道,其实他一分钱也没有。而且他在外面还欠钱。媒人跟我讲他
有一栋房子,后来(知道)还是跟他哥哥分的。他哥哥他们建了房子,我们还要出
钱买他哥哥这边的房子。
那时已经领了结婚证,买家具呀什么的都是我掏钱。没办法,看(他)拿(指
买)这个也没钱,拿那个也没钱。而且,还有人来家讨账的,那是以前他在外面赌
钱,欠了别人好多账。
(在接下来的叙述中,刘惠兰几乎一直在流泪)
(他)第一次打我,是在定了婚期装修房子的时候。
(装修房子)也是我自己拿的钱,不就是为自己争面子嘛。我们那儿的女孩子
结婚好幸福的,女的要买什么,男的就拿钱。我这样想:命运让我找了这样一个人,
我不能让人看笑话,自己吃点儿亏。别人问起来,我也说(钱)是我老公的,不能
给我自己丢面子,也不能给我爸爸妈妈丢面子。那时,我就拿了千把块钱让他去装
修房子。把这房子装修一新,虽然婚礼简简单单的,但还是要把房子刷得白一点,
漂亮一些嘛。可他就拿了这千把块钱不请工,拿去赌钱了。
那天我就问他:“搞装修的怎么还没有进屋哩?”他说:“快了。”后来一拖
再拖,我没办法就自己去问那个(装修的)人,那装修的人说:你丈夫没跟我讲
(装修的事)。他一天到晚打牌到半夜三更都不回来。我就问他:“钱到哪儿去了?”
他说:“你嫌我穷啊,嫌我无能啊,去找个有钱的啦。”两个人就这样争吵起来,
他用凳子从我的头上砸下来,血就流下来了,我就昏倒过去,不省人事了。
打了之后,他也不理(管)我,后来他嫂子进来了,我也不知道。我醒过来的
时候,头已经包扎好了。我好伤心,好绝望。事后,他搬动他姐姐、姐夫、哥哥、
嫂子都来做我的工作,说了好久。那时,他也跪在我面前,(让我)给他一次机会,
说以后永远再不去赌,也不会对我再动武力了。他还写了保证书给我妈妈。农村有
一说法:“好女不嫁二男”,我就这样想:已领了结婚证了,我命运让我得到这样
一个人……
我是自尊心害了我自己,为自己的面子害了我自己。当时,我还是一心地希望
他能回心转意。我就(又)拿我的几万块钱,去买摩托车、彩电、音响、组合家具、
床上用品,全都是用我自己的钱。别人结婚热热闹闹,又敲锣又打鼓,请好多客人。
可是我们为了节省钱,他那边也没有父母操办,简简单单地把我的嫁妆拖过去了。
我也想就是两个人嘛,简单一点儿,也不要讲那个太大的排场了。
我第二次被打,是在结婚(办完结婚仪式)后。
结婚前他也是在一个乡镇企业里上班,结了婚他就不去了。我们是住他爸爸的
房子,但是和他哥哥一家住一半。他们住两间房子。结婚后,他老是在家里租碟子
(影碟)看,唱卡拉OK,要不就是出去打牌。我毕竟是一个女人,老是为家里着想,
想让他到外面赚点儿钱。手头的死钱不经用吧,以后我还要生小孩子,小孩生下来
就又多一个人的开支。他老说外面找不到事做。我说:“你连出去都不出去,人家
找事(给)你来做?现在找饭吃的人多的是。”他嫌我口罗嗦,天天跟我吵:“你
现在才晓得我无能啊?你现在才晓得我找不到钱啊?你去找个有钱的大老板啊。我
没有强求你,你远走啊。”我说:“你怎么这样,我也是为这个家好。”那时候我
已怀有三四个月的身孕了。生活也不是很好,一日三餐就是清淡的菜。心里就着急
了。
后来,他哥哥搬出去了,等于我们还要出钱买他哥哥这一半的房子。他哥哥两
间房子要5000块钱,他也同意。实际上他没钱,还做出很大方的样子。我就插了一
句:“这两间房是好老好老的瓦房,哪值5000块钱?”他就因为我插了一句,又打
起来了。揪我的头发,拳打脚踢,他一个大男人……当时我怀孕了也不敢太(挣扎),
他穿着皮鞋,一脚踢在我肚子上,当时就出血,孩子就流下来了。
(此时,刘惠兰已哽咽得无法继续叙述。我默默地递给她纸巾,真有些不忍再
让她说下去……短暂的沉默后,她叹了口气,继续刚才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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