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一忍就是三十六年(1)
叙述人马月香
访谈人宋美娅
访谈时间2002年2 月5 日
访谈地点北京市北大妇女法律援助中心
录音整理宋美娅徐翠香
文稿编辑宋美娅
马月香今年60岁,是我们这次访谈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家庭暴力受害者。她忍耐
了36年,到老年了,她不能再忍了,她坚决要求离婚,而且几次上法庭要“告他刑
事的事”,最后,法庭对“老头子”判刑半年,监外执行。马月香不服,她想继续
到高级法院告。但是,因为采不到证据,她愤怒中又有些无奈,儿子也不支持她再
告父亲。她想离婚,也因为房子的问题和儿子们的反对,办起来有些难度。
马大妈小学文化,是北京的一位退休工人,她性格爽朗,待人热情,她说:
“妇女们还没有真正站起来啊,我接受你的采访,就是为了呼吁这件事儿。”
我作为妇女,要维护他男子汉的尊严
马:爷们儿打媳妇,好像是天经地义似的,对社会或街坊四邻来说根本没有关
系,他们根本管不着,老说这是家庭的事儿,你们管得着吗?
访:我们正在努力。
马:我是1963年1 月22日进的这个村,今年已经39年了。鲁保南(化名)是通
过我姐姐给介绍的,我娘家是在京郊一个半山区,还很封闭,自己搞对象的特别少。
那会儿我都21周岁了,在我们村就是一个大姑娘了。我哥哥跟我父亲有点为我发愁,
我是个后妈,我母亲死了。我从小是在美国人开的教堂孤儿院长大的,我五个哥哥
一个姐姐,父母照顾不了,刚5 个月就把我给人了,解放以后家里给接回来了,回
来不到一年我母亲就死了,所以从家庭里头来说,感情就不如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哥
们融洽。
我21周岁跟他结的婚。他比我大4 岁,结过婚,他没有父母,10岁母亲死了,
17岁父亲死了。我父亲就说:他没爹没娘,受不着公公婆婆的气。到了别人家跟人
好好过日子,有了孩子好好抚养孩子。
据他说,他前一个老婆结婚三年不生育离的婚,我姐跟我介绍时也没说,后来
才知道的,我们都已经搞了好几个月对象了,那会儿再吹了又怕村里人笑话。我爸
说甭管怎么说,他身体挺好的,进了门就你们两人,这样我也就同意了。
刚开始还行,后来有了孩子之后,我就不能到农业社上班了,天天看着孩子,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发现他脾气特别不好,好酗酒。尤其是来个亲戚朋友,就爱摆
出男子汉那个样子来:你是我媳妇,就必须服从我。从那会儿起我就这样想:他是
个男的,我是个妇女,女打内,男打外,他外头必须要结交朋友,我作为妇女要尊
重他一个男子汉的尊严。这些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不管当着亲戚也好,朋友
也好,他骂我,我从来没反驳过。
访:他当着亲戚朋友骂你这种情况多不多?
马:确实不少。从男子汉这方面来说,他是十顶十的这样的人,我也就维护他
这一点,因为对于一个妇女来说,你在外头结交的总而言之不如男的,从我思想来
说:如果一个女的在外头结交就怕别人说闲话,我也不出村,哪儿都没去过,有一
回我八年都没回娘家,一般都是几年才回去一趟,孩子又多,三个,老大跟老三才
相差4 岁多点,一个紧一个,也不方便回去。
访:他第一次对您动手您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马:我记得很清楚,我大儿子1 岁多,我1963年1 月结婚,1963年12月就生了
这个大的,不到1 岁半他打的我。
访:当时打您是为什么?
马:就为了这孩子哭,为了没有做熟饭,打的我真不轻呀,他拿机器用的宽皮
带抽。我不愿意让我姐姐难堪,因为我姐姐脾气不好,我从来没跟我姐姐说过,我
就自己抱着孩子到法院告他去,我想跟他离婚,后来可能是我姐姐托村干部说和去
的。
说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我呢,也是不言语,就听大伙儿说。后来我姐姐背
地里跟我说:“你跟他离婚,你上哪儿住去呀,家里头几个哥哥,恐怕你没地儿住
了,又带着个孩子,得了,你就忍了吧!把孩子养大也就成了。”我这一忍就是36
年,没少挨打挨骂。
后来别人走了之后,他才说:“我可告诉你,我是冲着大伙儿的面子,我要不
冲着大伙儿的面子,你跟我离婚,我就跟你离婚。”当时我一句话也没说,我这人
就是这样,我能忍。
访:当时你告到海淀法院了吗?
马:到了,是一个女的接待的,让我拿传票给他,让他去,我记得说和那天还
是五月端午。
访:在这次打你之前,他骂你?
马:净是骂了。现在街坊邻居一瞧我能站出来都说:“你跟他过这辈子真不容
易呀,也就是你能忍,换个人谁也忍不了。”
访:就在36年里一直持续地小打大打?
马:对。这是头一回最重,第二回打得重,我记得不是1994年就是1995年,把
我左耳朵都打聋了。
那次是大儿媳妇单位献血,早上吃饭,我这孙子跟我们说了,我说:“你妈又
黑又瘦,平时都舍不得吃,这一献血不更麻烦吗?”那会儿大媳妇跟我们还不说话。
孩子又说:“我妈买了席梦思,给我买一个,他们买一个,买两个。”鲁保南说出
这话特别不中听:“你妈今儿个为了这钱卖血,明儿该卖肉去了。”我说:“你
这么说就不对了,不管儿媳妇现在理不理咱们,她是咱们家的人,甭说是咱们家的
人,亲戚朋友、街坊四邻都不能这么说。”当时,他就骂得我不可开交,我不言语。
我把这孩子打发走后,他说:“你呀,从来没跟我顺头顺脸一条腿说过,老跟我反
着、拧着。”
我想,他骂完也就完了,没想到骂完这一顿他还不解气。出去把这铁门就给插
上了,把我从屋里拽到院子里,按在泥坑里一顿臭打,骑在我身上往我上身打,打
我脑袋。大伙儿听见了,我家出门就是马路,拍着门,让他开门,这门就是不开。
最后,还是我们旁边邻居的孩子跳过墙来,把门打开,3 个老爷们儿才把他给拉开。
打完我就起来了,出去在外边石头上坐了有半个多钟头,回去冲完澡,把衣服
给换了。那会儿不觉得,就觉得耳朵有点响,别扭,慢慢它就聋了,不是说当时就
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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