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也许是因为酒,也许是因为累了,我很晚才醒来。 看看表,已经是罗马时间上午8 点30分了。一出屋,见客厅里只有小珍一个人 坐在沙发里发愣,便问:“你们叶老板呢?” 小珍吓了一跳,见是我,赶紧站了起来。还没说话,脸先红了,说:“您起来 啦,叶老板出去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早饭我已经给您做好了,您洗洗脸吃吧。” 我说谢谢,便进了卫生间。 洗漱完毕出来,小珍已经在餐厅摆好了早点:一大碗蛋炒饭,还有一盆青菜做 的汤。在欧洲几年了,还没吃过这样的早餐。小珍在旁边说:“叶老板说吃面包牛 奶就可以了,我想那种东西很难吃的,就给您做了这个。” 我笑了,说:“这太麻烦了。”便坐下来吃。 小珍坐在我对面,问:“味道是不是有些淡呀?” “不不,正好。”我说。“你怎么不吃?” “我已经吃过了,”她笑着说,“和叶老板一块儿吃的。” “你今天就要去工厂了吗?”我一边吃一边问。 她点点头,神色也暗淡起来。 “去工厂不如在这里好吗?”我颇有些不解。 “工厂很累的。”她说。 我知道一点关于意大利华人地下工厂的情况,是我在布拉格的一个福建朋友告 诉我的。这位福建朋友在国内时是一个国营小厂的厂长,也跟着偷渡潮跑了出来。 先跑到布拉格,又从布拉格跑到米兰。经人介绍,在米兰的一个此类工厂打了不到 两天工,屁滚尿流地跑回布拉格。他用“人间地狱”来形容这个工厂,他曾向我详 细描绘过他在这个工厂不到两天的经历: 中午1 点钟,我按照介绍人讲的地址找到了这家温州人开的地下小作坊。车间 是从一所仓库改成的,因为是仓库,所以窗子很小,也很高,光线因此就很暗。一 股股浓浓的皮革味儿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空气都粘稠了,没有任何排风设备。几 十个中国浙江男女偷渡客伏在缝纫机上工作,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一片电动缝纫 机的轧轧声。 “你会用缝纫机吗?”矮矮胖胖的温州老板问我。 我说:“不会。” 老板说:“没关系,五分钟就可以学会。”当下喊来一个工人,让他告诉我怎 么做。 这人是浙江丽水来的,黑在意大利已经五年了,有四年半都在这里工作。他把 我领到一台空着的缝纫机前,对我说:“你就用这台机器,不过要小心一点,干活 儿时千万别打盹儿,昨天在这里干活儿的人就是因为干活儿打盹儿,把手指头跟皮 包给缝一块儿了,否则你今天也坐不到这儿来。”他给我做示范,拿过一个半成品 皮包来放在缝纫机上,“你看,就这样,就这样,懂了吗?只缝一道,你试试。” 我按照他的指点,笨手笨脚地缝起来。他在旁边看着,说:“对,就这样。行 了,你慢慢做,熟了就快了。你干吧,不懂就喊我。我姓罗,喊我老罗就行了。” 这是流水作业,我只缝一道工序,缝纫机也很容易掌握。但是劳动时间极长。 我是中午到的,一直干到天都黑了,车间里灯都亮了,也没有下班的意思。我四下 看看,所有人都弯着腰低着头,除了一片轧轧声外,再没别的动静。 一直干到夜里11点钟,终于下班了。几十个人呻吟着站起来,腰椎骨节嘎巴嘎 巴响的声音听得很清楚。我整整干了10个小时,眼早花了,头也晕,又累又饿。看 看大伙儿,也不知道人家干了多长时间,但肯定比我长。 开饭了,一大桶鸡蛋汤,一大桶烩白菜,两大桶米饭。我连吃了五碗,不是怕 胃穿孔,还想吃。 吃罢饭就去睡觉,老板安排我和六个人同睡一个阁楼。说是阁楼,不如说是鸽 子笼。没有门,只有一个窗子。从窗子一个一个爬进去,里面就像国内火车的上铺 那样,绝对直不起腰来。累极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躺下就睡着了。感觉刚睡了 没多长时间,就有人推我,说是该上班了。我跟着人们爬出去,外边天还黑得很。 一看表,才凌晨4 点钟!我问旁边一个工人,“为什么这么早上班?”他很不耐烦 地说:“这里是20小时工作制。” 我一听,头都大了。 一直干到12点,喝过汤吃过饭,我再也坚持不住了,就去找老板,说:“我一 会儿去取行李可以吗?”老板笑眯眯地说:“快去快回,你干得不错,我不会亏待 你的。过个三五年,我想办法帮助你解决身份问题。”我说:“谢谢了,我一定好 好干。”出了门便跑,连那一天半的工资也没敢要。 “为什么会有这么长的劳动时间?”我问朋友。 “劳动力都是身处绝境的非法移民,他们愿意在任何条件下工作。黑心老板就 抓住了偷渡客这个弱点,大幅度地降低工资,大幅度地提高工作时间。暴利就是这 样产生的。你有机会真应该去看看,那是一部当代版的《资本论》。” 我这位福建朋友是条六尺汉子,尚受不了地下工厂的非人苦难,而像小珍这样 的娇小女孩儿,又该怎样去忍受呢? 我说:“我看叶老板对你还是挺好的。” 她笑了,说:“也算我命好。叶老板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碰见叶老板,我 现在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弄不好连命也没了。是叶老板做担保,把我从蛇头那 里领回来的。为了尽快还清欠蛇头的钱,还经常给我介绍生意。而且,他也从来不 白跟我……睡觉,睡一次就在我欠蛇头的账上抹一笔。” 我心说这还是个助人为乐的好人呢。 正说着,叶茂回来了。进门就嚷:“吃完早饭了吗?吃完咱们走。” 坐上叶茂的菲亚特,在米兰大街上七拐八拐。看得出,他对米兰相当熟悉。30 分钟以后,我们来到了城乡结合部。叶茂在一座极其破败的HOUSE 门前停车,轻轻 按一下喇叭,两扇铁门立即毫无声息地开启。汽车开进院子里,我下车时才看见, 两个瘦小的浙江农民已经飞快地把铁门重新关上。 这是一幢两层的尖顶HOUSE ,院子很大,可以并排停三辆车,还有一大片起伏 不平的草地,两棵高大的核桃树挂满了累累垂垂的果实,不时有成熟的核桃落下爆 开。 叶茂让刚才开门的人领走了小珍。又招呼我进屋。一层是客厅、厨房和饭厅, 有一个车库相连,二层是一间办公室和两间卧室。早有马仔沏上茶来,垂手肃立, 等待叶茂分咐。叶茂挥挥手,马仔退下去了。叶茂问:“我这地方怎么样?” “僻静,但是房子太旧了。”我说。 他一笑,不置可否,又问:“看出这房子有什么不同没有?” 我摇摇头。 “这房子的特点是下边大,上边小,像一个金字塔。”他得意地说。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得意的,欧洲的房子样式五花八门,风格各异,想盖什么 样就盖什么样,没有一定之规,全凭主人的喜好和需要。 我问:“你的工厂呢?不在这里吗?” “就在这里,你找不到吧?”他更得意了,“走,我带你去看。” 一层的走廊里有个门通往车库,车库很大,里面有个工具台,上面散放着各种 修车工具,还停着一辆客货车。客货车下面是修车用的地沟,叶茂带我走下去,到 了尽头,他用力一推,竟是一扇门。 我跟着叶茂顺着台阶走下去,一个相当大的地下室便出现在眼前。我这时才明 白叶茂为什么为他的金字塔形破HOUSE 得意,欧洲的HOUSE 都有地下室,一般是房 子有多大地下室就有多大。这幢HOUSE 一层大,二层小,地下室也跟一层的面积一 样大。 几十个男男女女伏在缝纫机上工作,皮革的恶臭扑面而来。每个人的脚下都是 一堆皮包,整个地下室挤得满满的。 一切都和我那福建朋友描绘的一样,只是工作环境更恶劣。 我看到了成子,他正在给人们分发半成品皮包,看样子像是个车间主任或质量 检查员这样的角色。 我也看到了小珍,她正在一台缝纫机前工作。我们从她面前走过,我对她点点 头,她也笑笑,眼巴巴地看着叶茂。 叶茂却没看她一眼。 回到叶茂的办公室,我说:“你这工作环境也太差了。” “那没办法,黑工厂嘛,都是见光死,只能呆在黑地方。但是利润大一一有钱 赚就行,你说对不对?”他说。 “利润有多大?”我问。 “很大。”他狡黠地一笑,并不具体说。 可以想象:奴隶一般的工人、少得可怜的工资、无休止的劳动,而生产的却是 “世界名牌”。 会带来什么样的暴利? 快中午了,我们出去吃饭。下楼时,见有个马仔也正在厨房里做饭,便过去看 了一眼。是白菜烩豆腐和一大盆红烧鸡块。我笑着说伙食还不错嘛,叶茂说:“干 活儿已经很累了,再不吃好怎么行?好在是欧洲,鸡肉比蔬菜便宜。” 叶茂带我来到一家名叫五福楼的中餐馆,一进门,早有跑堂的迎上来,“叶老 板来了,里边请!” 叶茂吩咐说:“找个利静地方,包厢还有地儿吗?” 跑堂的笑着说:“有地儿,没别人的地儿还能没叶老板您的地儿吗?”一溜儿 小跑着把我们引进一个包厢里。 我说:“挺熟啊?” 他得意地一笑,说:“米兰所有的中餐馆老板都是朋友。” 点了几个五福楼的招牌菜,要了两碗米饭。叶茂还要上酒,被我拦住了,说不 想喝,昨天晚上没睡好,吃了饭赶紧回去睡一觉。 叶茂想了想,说:“也好,那咱们晚上再喝。” 一边儿吃着饭一边儿聊,叶茂又提起和我联手带鸭子的事儿来。他的要求比虾 米易的更简单,不管用什么方式,也不管有没有出境章入境章,甚至有没有护照都 没关系,只要能把人带到蒙古或俄罗斯就行。“办这点事老兄肯定是易如反掌,可 大笔的钱就赚到了。”他笑眯眯地说。 “说容易倒确实也容易,但偷渡的事儿我不做。他们必须有护照,我来给他们 办去蒙古或俄罗斯的合法签证。至于去了以后又转道第三国,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我说。 “那当然最好不过了。”叶茂喜形于色。 “其实,”我沉吟了一下,说:“为什么不给你的鸭子们办理我们那儿签发的 护照呢?各国大使馆只是对你们浙江福建签发的护照拒签,对内地许多省份签发的 护照还是很宽的。特别是我们内蒙古签发的护照,除了英国以外,我还没听说过被 欧洲国家拒签的。” “能吗?不是说不准异地办护照了吗?”他着急地问。 我微微一笑,说:“事在人为。” “哎呀,要能的话咱们直接去签证,签到哪儿算哪儿,路上的钱可就省多了。 你说说看,是怎么个程序?”叶茂有点迫不及待了。 “你说的很对,现在不能异地办护照。但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特殊情况,就 拿内蒙古西部地区来说吧,这里有许多国家级贫困县,全靠救济过日子。当地政府 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想出了很多脱贫致富的招儿,鼓励南方尤其是江浙一带有手艺 的农民来内蒙古西部小城镇落户,就是其中一个。”我笑着说。 “你是说,把鸭子们的户口迁到内蒙古去?”他迟疑地问。 我点点头。 “恐怕有问题,”叶茂想了想,说:“鸭子们死性得很,八字儿还没一撇儿先 把户口给迁内蒙古去了,他们怕不肯一一万一走不了怎么办?迁去可就迁不回来了 呀。而且,他们还指望着将来在外面拿到合法身份再把家人邀请出来,成了内蒙古 人了,不好办青田县的亲属认证。” “倒也是,”我放下筷子,端起茶喝了一口。“那咱们这么办一一不用开户口 迁移证,只从你们当地派出所开一份未受过刑事制裁的证明,我想法儿给上个空头 户口,只为了办护照,一领到护照就把户口注销了。你看怎么样?” “那当然太好了,行吗?”叶茂问。 “应该行,等我回布拉格后打电话问一下。”我说。 “现在问,现在问,国内正好是早晨。”他把手机递给我。 我笑了,想了想,就给呼和浩特市公安局的一个朋友家里拨了电话。我给他大 致讲了一下我的设想,问他能不能办?朋友说可以,但有一条,领了护照立即注销 户口,出境前把身份证交回来。“否则一个人有两个户口两个身份证,出事就麻烦 了。”我说那没问题,他们要内蒙古的身份证也没用。朋友又告诉我,国家为了限 制用这种办法异地领取护照,现在又出台了一项新规定一一落户三年以后才可以申 领护照。我一听就急了,说那怎么行,鸭子可没功夫等三年。 叶茂也一脸愁云,坐在那儿直摇头。 朋友在一万公里外哈哈一笑,说:“那还不好办?咱们自家管着的事儿,落户 口的时候把日期提前三年不就行了?” 我松了口气,又把朋友的话给叶茂复述了一遍。叶茂立即多云转晴,灿烂的笑。 又扯了一阵儿闲话,关机。 叶茂说:“好,老田,咱们好好合作几回,利润平分,一人一半。不过,你回 去别跟老易讲咱俩合作的事,否则他会骂死我的。” 我一笑。 “吃好了?走,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叶茂把我送到楼下,说他还有事,不上去了。把钥匙给我,让我自己去睡觉。 “过两个小时我回来找你。”他说。 然后开车走了。 我真有点困,进屋就睡,直到一阵又一阵的门铃声把我吵醒。 我摘下门边的话筒,还没说话就听见叶茂在嚷:“睡好了吗老田?赶紧下来, 咱们去吃饭。” 我说怎么一天到晚尽吃饭呀?挂上话筒,无精打采地下去了。 叶茂站在车旁嘻嘻地笑,说:“怎么,吃饭吃烦了?也该吃了,快6 点了嘛。” 我坐到车里,说:“吃饭不着急,你先带我去多摩广场看看。” 叶茂摇头,说:“那地方一点意思也没有,就一个破教堂。” 我一笑,“我就是要去看那个破教堂。” 20分钟以后,叶茂把车停在了多摩广场。他懒洋洋地陪我下车,嘴里还嘟囔着 :“这破教堂有什么看头?” 我告诉他:“这座教堂始建于1386年,是欧洲三大教堂之一。1805年,拿破仑 就在这里为意大利国王加冕。” 他兴趣索然地听着,然后指着已经关闭的教堂大门对我说:“你来晚了。” 果然,游客参观的时间刚过。我只能在教堂脚下瞻仰它的雄伟,堂顶有135 个 尖塔直冲云霄,每一个塔尖上都有教会先哲们的雕像,最高的,是圣母玛丽亚的雕 像。我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好去处,是著名的圣母玛丽亚修道院。我问叶茂,他说从 来没听说过。只好去问路人,原来就从眼前的小街走过去就是,很近。石板路很窄, 而且不平。前边有一座红砖圆顶的古老建筑物,一小队游客正在排队进入。我拉着 叶茂快步赶到,一问,正是这里。随着游客们进入修道院,一眼就看到了达•; 芬奇那幅伟大的油画一一最后的晚餐。虽然已历经了几个世纪,色彩已经斑驳暗淡, 但仍能清晰地辨出画面上那栩栩如生的人物。当耶稣说完“你们之中有一个人要出 卖我”后,镇定安祥,神色自若。十二个门徒或愤怒,或感慨,或窃窃私语。尤其 是满脸惊愕的犹大,在500 年后的今天也可以一眼认出。 出了修道院,我问叶茂:“去哪儿吃?” 他说:“嗨!秋萍她哥的破餐馆,非让去,推也推不掉。” 我顿时来了精神一一正想和偷渡客们聊聊天呢。“远吗?”我问。 “不远,从前边那个十字路口右转就到了。”他说。 一拐弯儿,叶茂指给我看,“凤凰餐馆,看到了吗?那个鞋店旁边。” 门脸儿不大,也就是二三十个座位。秋萍和她的哥哥一块儿迎出来,请我们坐 下。没有一个客人,我问怎么回事儿?秋萍的哥哥说是因为周末的缘故。 秋萍的哥哥叫阿宽,偷渡出来已经好几年了,正好遇到意大利大赦,轻松拿到 了身份。一个弟弟还在打黑工,是在皮亚琴查的一个黑工厂。我说我知道那个地方, 有一支很不错的足球队。 凤凰餐馆其实就是一个中式快餐店,我看了看桌上的菜谱,主食只有炒饭、炒 面和炒粉,菜也只是什么菠萝鸡、古老肉、宫爆鸡丁之类。没请厨子,阿宽自己做。 以前雇了一个女同乡跑堂,妹妹来了,连女同乡也辞掉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请个厨师,他说请不起,店太小,挣的其实就是打工的钱,只 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打工而已。如果雇个厨师,挣的钱付完工钱一分都剩不下。 啤酒早已摆好,阿宽和秋萍把菜端了上来,当然少不了菠萝鸡、古老肉,难吃 得很。还有一盆黑糊糊的东西。我惊问是什么?叶茂说是鸡翅,“你吃吃看。” 我夹一块尝尝,味道还真不错,很有嚼头儿。便问这是怎么做的?阿宽说: “叶老板知道,请叶老板给你说吧。” 叶茂说:“在青田,家家都有这个东西。在冬天的时候,把鸡翅用酱油、花椒、 糖腌上一天,然后挂在外边风干。吃的时候拿来洗洗一蒸,15分钟就好了。必须是 在冬天做,其他季节都会生蛆的。” 我连夸好吃,说是最好的下酒菜,只是颜色难看了一些。 刚喝了两杯啤酒,叶茂的手机响了,是马仔打来的。他颇不耐烦,说声知道了, 便关了电话。对我说:“厂里有事,我得马上过去一下,你先在这儿吃着,我一会 儿就回来。” 去了。 叶茂走了,阿宽便来店陪我喝酒。我从衣袋里取出刘蓉给我写的地址、电话和 她姐姐、姐夫的名字,问阿宽认不认识,帮我打电话找一下。 阿宽接过来一看,笑了,说认识,她有个妹妹去年过来的。他们不在意大利了, 听说去了英国。说着就去按我的号码打电话,是刘蓉的姐姐原先的餐馆,已经换了 主人。新主人也说他们去了英国,但不知道在英国的什么地方。 我问阿宽生意好不好?他摇摇头说很难做,中餐馆太多,竞争十分厉害。“我 每天中午摆一大桶酸辣汤在外边,免费的,靠这个招揽顾客。再就是给附近的写字 楼送盒饭,很辛苦,却挣不上什么钱。”他说。 “就这你们也要没命地往出跑。” “外边机会还是多一些嘛。”阿宽笑着说。 “国内报纸上说你们都是让蛇头给骗出来的,一出来就后悔了。是不是这样呀?” 我又提起了老话。 “哪有的事?我们那边家家在外边都有人,什么情况都知道。别看都是农民, 也没文化,不懂中国的法律,可是对外国的法律却清楚得很。我们为什么来意大利? 就是因为知道这里缺少劳动力,容易打黑工,而且经常有大赦。还在家里的时候, 我们就知道办身份应该找哪个律师,收费是多少。怎么能骗了我们?”他愤愤地说, 好像是受了侮辱。 “将来打算怎么办?还回国吗?”我问。 “很难讲,基本上是不准备回去了。不赚个几百万没脸回去,赚了几百万不想 回去。当然,房子总要给父母造一幢的。对了,田老板,我家里还有两个表弟,也 想出来,你能不能帮忙给办一下?人家出多少钱我也出多少钱。” 他眼巴巴的看着我。 “你的表弟?”我正在吃人家的黑鸡翅,只好虚应故事的问。 “对,我的两个表弟。”他急忙说。 “我只能办到蒙古或者俄罗斯,意大利我可没办法。”我说。 “能去俄罗斯就行,能去俄罗斯就行。”阿宽高兴地说。 正说着呢,叶茂回来了,阿宽赶紧换了话题。 吃罢饭,该走了,阿宽和把我们送上车,还一再对我说:“田老板明天自己过 来吧,叶老板忙,你自己过来就好了。要不,我去接你?” 我摆摆手说不用,我自己过来好了。 回去的路上,叶茂说:“我看阿宽是有事找你,为什么就让你一个人过去?” “什么也瞒不过你。他说他有两个表弟,想让我帮忙给办出来。”我说。 “什么什么?他有两个表弟?放他个八级大驴屁!他家的人除了秋萍以外都是 我给办出来的,家里只有老爹老妈,七大姑八大姨全在外边,哪来的什么表弟?什 么人都想做蛇头,真是蛇头多过锄头了!”叶茂说。 “我已经想到了。”我说。 “那你明天还过去吗?” “怎么去?我明天要到巴黎去了。”我说。 “一早走吗?”叶茂问。 “要走还不一早走?路也不近呢。”我说。 “那倒是,你就走吧,快点回布拉格,咱们好开始工作。” “刚才你的工厂出什么事儿了?”我问。 “嗨,有一个女的累休克了。”他漫不经心地说。 “送医院了吗?” “开什么玩笑?连护照都没有敢往医院送?” “那怎么办?” “听天由命呗。”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