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达木村的路 离开县城,我们溯雅鲁藏布江而上,开始向墨脱北部的达木珞巴民族村进发。 交通工具是两匹马和四匹骡子。我不曾骑过马,为安全起见,县里给我配了一 匹个头最小的骡子。大个子骑小骡子,看去活像阿凡提骑驴,十分滑稽。骡子和马 不同,不怎么听招呼。我想,骡子本身就是马和驴的结合,虽然有着某种优势,如 寿命长,力气大等,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天生的弱点,比如脾气比较怪。我抓住骡 子的缰绳和鬃毛,刚踩上脚蹬子,它摇头摆尾,扭过来跳过去,不是拼命往前跑, 就是向后猛退,好像故意和我作对似的。我累得汗水淋漓,也没能上去,真扫兴! 在同伴的帮助下,我好不容易骑了上去,它前腿猛地一跳,我差点摔下来。 进入茂密的原始森林,若有若无的林间小路两旁除了稀疏的荆棘和杂草外,都 是腐朽的草木和污泥浊水,马蹄过处,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没走多远,就看到前 行的马腿上渗出鲜红的血,不用说,那是蚂蟥干的好事!最为讨厌的是,路上常有 枯死的树木挡道,低者,马可以跳过去,高者可以穿过去,不高不低的可就麻烦了 :有的,马从下面走过,人必须趴在马背上方能通过,否则,上身就会碰在树上; 有的,只有马能通过,人必须提前跳下来,否则,就会被撞下马来。关键的问题是, 骑马人必须眼明手快,反应敏捷,行动迅速。我第一次骑骡子,碰到这样的情况, 往往手忙脚乱,轻则碰掉帽子,划破皮肉,重则撞下马来,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路过悬崖峭壁,我紧紧地趴在骡背上,两腿死死夹住骡肚子,两手牢牢抓紧缰 绳,两眼紧盯着前行的马队,不敢往山崖下看,紧张的心几乎要蹦出来。 正当我们走出原始森林,来到一片山脊附近时,前方突然传来凄惨的哭叫声, 大家迅速地围拢上去。只见仁曾措姆姑娘连人带马倒卧在紧靠峭壁的一块岩石上, 岩石自下而上呈三角形,那匹枣红马无奈地躺卧在岩石最上端,四条腿耷拉在三角 形岩石的斜边上。它身体晃动了几下,试图站立起来,可蹄子怎么也无法着地。趴 在马背上的仁曾措姆随着马的摇动拼命地哭喊着。峭壁之下便是无底深渊,视线所 及,漆黑一片。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家不由分说地冲了上去,各自找到站脚的位 置,有的抓人的衣服或胳膊、腿,有的抓马的缰绳、尾巴、鬃毛,胡乱地喊叫着, 拼命地向着安全一侧的斜坡上拉扯着。在生死搏斗中,忘记了是谁,把几乎吓瘫了 的仁曾措姆顺势抱了下来,姑娘连滚带爬到了安全的地方。不一会儿,那匹枣红马 也在众人的帮助下,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撤离了那块差点使它丧命的三角岩石。 大家来到不远处一块平坦的地方,倒下来休息。仁曾措姆依然痛哭不止。于老 师铁青着脸,始终没有一句话,他此时的心情,大家都理解,带着考察队进墨脱, 倘若人死马亡,后果不堪设想。我躺在地上,看着飘动的白云,顿时有一种世事无 常的感触,本以为死神离我很遥远,却原来死生相邻。如若意外,仁曾措姆这时已 经离开了人间;假设我摔下深渊,那么……我不禁想起《红楼梦》中的《好了歌》 :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 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曹雪芹咏唱的这首充满人生哲理的生命之歌,笑傲功名利禄,真实地描绘出光 阴易逝,人生苦短之情。我冒死闯边关,探访,是为了功名?还是为了钱财?凭心 而论,好像都不是。除了受命完成门珞文学考察,还有一种猎奇心理:墨脱究竟是 个什么样子?真的还有拿老鼠待客、将死人放在树上的民族吗?……为了探寻这人 世间的不解之谜,也为了欣赏秀美的自然风光和神奇迷丽的风土人情。倘若此时 “眼闭了”,连“荒冢一堆”都得不到。在此落入深渊,尸首都无法找到,不过白 骨飘零一风流而已。人的死亡,要么美丽,要么屈辱,抑或惨烈而凄凉。在这无人 之区,倘若落入深渊,那不是太惨凄了吗? 迎面而来的雅鲁藏布江,在深山峡谷之中飞流激荡、击石穿空、气势磅礴、一 泻千里。大江两岸,森林密布,涛声阵阵,震耳欲聋。身临其间,感受着大自然的 神气伟力,刚才的愁绪早就荡然无存了。 天黑之前,在茫茫雨丝中,我们抵达中途的马蒂村。一路上我从骡背上摔下来 六次,虽然摔坏了手表,所幸却不曾摔伤骨头。路途上虽经多处悬崖峭壁,可在这 些要害关节我却不曾落马,实在是万幸啊。马蒂村,不要说在全国地图,即便就在 西藏地图上,也找不到它的位置,而它确确实实存在着,就在墨脱县城通往达木村 的山间小路旁。那是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我们到达时,乡亲们表现出了极 大的热情,饭后热闹了好长时间方才离去。 睡得真香,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简单收拾了一下,我们又上路了。当天下午, 马队终于来到达木村头。大概是我们这支装束特别的骑兵队伍太引人注目了,远远 地跑来了一群看热闹的孩子,欢呼雀跃着,仿佛看到了天外来客。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