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四名“柳花镖”的人处决了四名士兵,各自把枪插进枪套。在他们眼里,杀个 把人像宰一只鸡那样无所谓。 谢梦娇似乎没有忘记死去的士兵身上各有10 元大洋,那是刚才临刑前他们说 出来的。为了押运这批货去台湾,上司给他们每人一笔不大不小的赏金。 谢梦娇逐一从死者身上搜出大洋,往每个“柳花镖”弟兄手里各放上10元,妩 媚地一笑说:“上车吧!各位兄弟,今晚你们辛苦了。为了犒劳你们,每人10 元 大洋,各位到鸳鸯园开开眼界,怎么样?”“什么?去鸳鸯园……”“柳花镖”的 人听了又惊又喜,一个个眉开眼笑,目光中马上流露出淫荡的神情。 鸳鸯园是南京最有名气的妓院,并非一般人都可以进去的。“柳花镖”的人虽 然吃喝嫖赌乃家常便饭,但鸳鸯园却不敢轻易问津。有的一年难得去玩一回,有几 个还从未光顾过,只能望园兴叹,咽咽口水。现在,谢小姐作东,带他们上那儿玩 玩,一个个精神十足,手脚轻捷地跳上车厢,互相打闹取笑着。 卡车在暗夜中飞快行驶。坐在驾驶室里的魏照暄突然脸色阴沉地转过脸,恶狠 狠地朝谢梦娇冷笑道:“你好大方,每人发10 块大洋,又玩女人……”“弟兄们 辛苦一夜,让他们去乐一乐,有何不可?嘻嘻。”“你不是最妒忌一个男人去玩女 人吗?今天怎么啦?”“那要看什么人,什么时候。”她突然亲昵地一把搂紧他的 身体,在他壮实的脊背上抚摸着,“譬如说你,我就不答应,所以不给你10 块大 洋。”“你给我算了吧!”魏照暄厌恶地推开了她,“别妨碍我开车,留神车翻到 了山沟里去……哼,你还以为我看不出你的用意吗?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有 什么用意,你说哟?”谢梦娇仍是轻声浪气在他身边说着,用发散着香气的头发摩 掌着他的脖子,痒痒的。 南京城里的卖淫业乱七八糟,大多是地下妓院。有的是很破旧的民房,通过拉 皮条的拉到客人,就在破木房、破板床上春风一度。 鸳鸯园是市中心一家高级妓院,三层楼建筑古色古香,雕廊画栋装饰华丽,一 应设施俱全。嫖客们不光可在这儿宿夜,而且可在这儿饮酒吃菜、宴请宾客。只要 你有钱,可在这儿尽情享受,一掷千金。上鸳鸯园来的不光是富商巨贾,还有不少 达官贵人。妓院老板有恃无恐,从各地搜罗漂亮女子,供这批人穷奢极欲,所以鸳 鸯园生意越来越兴旺。 谢梦娇领着“柳花镖”这伙人走进鸳鸯园。虽然已近午夜,灯火辉煌的客厅里 依然热气腾腾、人声喧闹。一个负责接待的中年妇女穿着锦缎短袄,珠光宝气地迎 上前来,把他们安排到红木太师椅上坐下。满脸堆笑问:“你们来啦,几位哟?” 谢梦娇指着四个镖客说:“四个。恐怕到这个时候,好的姑娘都挑光了吧?”“怎 么会呢,”这中年妇女屁股一扭,“我们这儿姑娘多着呢,全是第一流的,各有各 的姿色,各有各的味道,嘻嘻……”这四个镖客开头有些局促、惶恐,经这妇人一 说,开怀大笑起来,露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淫意。 “姑娘们,来哟——”妇人一声,门帘一掀就走进五六个姑娘。有高有矮、有 胖有瘦,穿戴虽不相同,但一个个都浓妆艳抹,打扮得非常俗气。她们朝着“柳花 镖”这几个人挨个做媚眼,有几个干脆勾颈搭肩凑上前来。 “先生们,你们自己挑吧。”中年妇女咧嘴笑着,“其实哟,姑娘都一样,都 是风月场中老行家,你们一试就知道……”这四个镖客犹如饿猫见到腥鱼,顾不上 挑拣,就每人拥着一个姑娘,随他们向房间走去。 “慢着!”谢梦娇喝住了他们,“只准玩一个钟点,不要没有个休止。 一个钟点后到百花厅喝酒。”镖客们欢呼着,姑娘们浪笑着,很快不见人影。 客厅只剩谢梦娇与魏照暄两个人,仍端坐在太师椅上。中年妇女仍殷勤地向魏 照喧兜生意:“这位先生不挑个姑娘玩玩?”魏照暄被刚才这番蜂飞蝶舞搅得目不 暇接、心猿意马。现在被妇人一问,一下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 谢梦娇不无妒忌与醋意地斜睨魏照暄一眼说:“这位先生哟……眼界高,这些 姑娘都看不上眼。”“哦——先生,您要什么样的姑娘呢?”魏照喧心中有气,正 好向谢梦娇反击,就指着她说:“我要的姑娘——起码比这位还要漂亮。”中年妇 人只得张口结舌,向谢梦娇讨好地说:“啧啧!这么漂亮的姑娘,南京城里也难找 ……这样吧,如果你们有兴趣,我就给你们开个房间……”“呸!”谢梦娇啐了一 口,朝魏照暄瞪了一眼,“别油嘴滑舌了,我们到百花厅去喝几杯吧。”他们穿过 客厅,沿着雕花楼梯来到二楼餐厅。 这百花厅确实名不虚传,玲珑别致,别有洞天。四壁用木板镶嵌,穹顶挂着不 少宫灯,光彩熠熠,满室生辉。壁角的花架、茶几上放着不少盆花,姹紫嫣红,春 意盎然。几名宛如天仙的女招待在端茶送菜,犹如彩蝶忙碌地穿梭于花丛之中。 他们在一张八仙桌旁坐了下来。开头送来几碟冷盘和一壶烫热的绍兴酒,两人 就随意吃喝起来。 几杯酒下肚,魏照暄精神来了,情绪也高了,就打开话匣子。他端起杯子不满 地朝谢梦娇冷冷地说:“你想在这儿……让我的几个弟兄去见阎王?”谢梦娇阴险 地一笑,脸上露出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使人毛骨悚然,她说:“我也是没法 子才这样……这是为了我,也为了你。”“你手段也太毒辣了……那就连我一起吧!” 魏照暄猛地把酒杯放下,酒溅出杯外。 难堪的静默。谢梦娇用小巧的嘴抿了一口酒,控制了一下自己感情:“我怎能 忍心害你?今晚所做的一切,我都是为了我们俩未来的幸福考虑,否则我又何必冒 这么大的风险。照暄,从今往后我们俩人的命运紧紧捆在一起了,无论是福是祸,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点你难道不懂吗?”“我懂,既然你不忍心害我,那何必 逼我不仁不义。他们都是我的结拜兄弟,同患难、共生死,对天发过誓的哟!”谢 梦娇态度突然变得异常严肃:“我知道你最讲江湖义气,但想想,你这些兄弟平时 吃喝嫖赌惯了,谁供养得起。只要有一个逼急了,把我们今晚的事捅出去,那时你 我都是死无葬身之地。与其到那时悔恨,不如现在狠狠心。”“你说,你准备为今 晚的事杀多少人?”“杀多少人?”谢梦娇不屑地一笑,“除了你,除了我,谁知 道内情谁就别想活在世上,哼!”“你,你太可怕了……”魏照暄直勾勾地望着谢 梦娇,露出惊恐的神色。 他不相信谢梦娇,这笔财产一到手,她就马上加害弟兄们。说不定她也会同样 对自己下毒手……想到这儿,他越来越觉着恐怖,脊背上阵阵发冷。 “哈哈哈哈,”谢梦娇反而银铃般笑起来,“我可怕什么?又不会把你吃掉。 我不是白娘子,你也不是许仙。照喧,其实人活在世上,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 该玩的玩了,活20 岁,活80 岁,还不是都一样,你说是吗?”她再一次向魏照 暄投来摄人心魂的媚笑,把手放在他大腿上轻柔地抚摸着……魏照暄纵有大丈夫那 套义气,也只得默默地低下头去。 四个“柳花镖”在女人身上得到了充分的满足,才恋恋不舍地来到百花厅。 这真是一次盛宴。餐桌上放满了冷盘热炒,各种各样瓶酒任意取用。女招待开 头就送上一大盘热腾腾的炒三鲜,接着是糖醋鲤鱼,虾仁炒蛋……几个镖客早已馋 涎欲滴了。只见谢梦娇不慌不忙举起酒杯,朝他们一笑:“诸位弟兄,今晚辛苦了 你们,现在为你们摆这桌庆功酒,请你们不要客气,一醉方休。来!干杯!”镖客 们迫不及待地举起酒杯同谢梦娇碰杯,叮叮当当响成一片。然后又把酒杯举向魏照 暄:“大哥!来,干杯!干!”这下,魏照暄不得不拿起酒杯同这几个患难兄弟相 碰,但他脸上掠过一丝愧疚的阴云,竟不敢正眼望着他们。 谢梦娇怕夜长梦多,就带头仰起脖子把杯中的酒喝下。然后推推魏照暄的臂肘 :“喝!快喝哟……”没等魏照暄的嘴碰到酒杯,四个镖客已一口气把杯中的酒喝 干了,根本来不及品尝酒的滋味。 见镖客们一杯酒下肚,谢梦娇的心也落了地。她从容地对大伙说:“我和魏先 生有点事先走,你们尽管在这儿痛快地吃喝吧。”“好!谢小姐,痛快!痛快……” 镖客们呼五吆六起来,有些不能自禁。谢梦娇就乘机拉着魏照暄匆匆离开了百花厅, 赶去处理那批国宝去了。 “柳花镖”的弟兄们见头儿不在,谢小姐已离他们而去,越发肆无忌惮,狂吃 滥饮,猜拳行令,甚至对女招待动手动脚,把她们拉过来灌酒、亲嘴…… 吓得这些女招待逃之夭夭,把餐厅的门一关,让他们在里头闹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值班的厨师来上早班,推开百花厅的门一看,只见花砖地 上横七竖八倒着四个汉子。开头以为他们喝醉酒,想扶他们起来,一拉,身体都是 硬梆梆的,再一摸胸口,早已冰凉这下,厨师吃惊得非同小可,连忙叫来了老板。 那几个曾陪他们过夜的姑娘也闻讯赶到百花厅,生怕连累到她们头上…… 鸳鸯园乱成了一锅粥,围观者人山人海。艳闻一霎时传遍了南京城,大小报纸 的记者闻风赶来采访。 警察也很快赶到了,经过法医验尸,证明并非嫖妓伤命,而是吃了一种极毒的 药物所致。老板娘和餐厅厨师、女招待当场被扣押,他们一个个连声喊冤:“我们 鸳鸯园也好,百花厅也好,是为大家享乐而设,怎能故意害人呢?天理良心!”清 晨8 点钟,苍白无力的冬阳才爬过高墙、透过林梢,照在国大代表夏令正公馆的花 园中。 夏令正喝了一杯热牛奶,再加一碗麦片粥,就缓步走下台阶,来到小花园散步。 夏公很懂得养生之道,他有个早睡早起,清晨在庭院散步打太极拳的习惯,数十年 如一日坚持下来。 这个地方闹中取静。公馆的花园虽不大,但十分幽雅,花木馥郁,还有小小的 假山和亭子,显得剔透玲珑。他沿着石砌的小径来到假山上的玻璃亭里。笼子里的 鹦鹉不停地向他点头招呼:“早安!早安……”一切如同往日那样宁静。腊梅昨夜 已悄悄开放了,在清冽的空气中发散幽香。西北风刮下了不少枯叶,落满了小径。 呣,阮小二怎么到现在还没起来?往常他是一早就起身,把屋里屋外打扫得清清爽 爽。 夏令正在花园里慢慢地踱了一圈,又在小草坪上打了一套太极拳。太阳升得很 高了,正照耀在古城的上空。城市又显得异常喧闹,高墙外传来汽车喇叭声和人的 叫喊声。 咦,阮小二怎么到现在还不起床来打扫院子?哦,他昨晚有个朋友从远方来, 很晚才睡觉……夏令正心里自问自答,不知不觉向大门口阮小二住的小屋走去。 这阮小二一向手脚勤快,早起晚睡,今天怎么如此贪睡?难道生病了? 夏令正心中顿生疑云,就快步来到他的小屋门口。 门窗紧闭。小屋毫无动静。 “冬冬冬!”夏令正敲了几下门,屋内没有反应。 “小二、小二!”他再叫了几声,仍无反应。 夏令正把门猛地一推,门开着。 床上黑呼呼地躺着一个人,屋里光线暗得看不清楚。夏令正就把木板窗拉开, 让阳光透了进来。 夏令正转身再往床上一看,不由得惊喊起来:“啊——快来人……”只见阮小 二直挺挺躺在床上,满脸是血,吡牙咧嘴,双目怒睁,样子非常可怕…… 手下的佣人闻声赶到了,一见阮小二被杀,感到既可怕又吃惊……阮小二平素 一向纯朴憨厚,待人友善。自从来到夏家当杂工,从来不和人争吵结怨,他怎么会 被人杀呢?全家的人都在议论阮小二的死因,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令正被夫人扶回书房,坐在沙发上还有些心魂不定的样子,眼前晃动着阮小 二那可怕的模样……这莫非是有人要向我下毒手,错杀了人? 对了!昨夜两点多种,好像是听到一声枪响……仿佛就在耳边,把夏令正从睡 梦中惊醒…… “哪儿打抢?哪儿打枪?”他连忙推醒鼾声如雷的夫人。这位胖夫人揉着惺忪 的眼睛说:“你肯定听错了……莫非是人家放鞭炮……”夏令正想想也有道理。日 有所思,夜有所梦,夏令正这几天日夜在关注前线战事,担心共军很快会打过长江 …… 现在,证明昨夜的枪声并非自己错觉,而实实在在有人朝夏公馆打冷枪。 夏令正一生从政,有很强的政治敏感性,遇事总要往政治方面考虑。阮小二的 死,肯定是有人要加害于我……莫不是前几天在国大代表一次例会上,我举荐李宗 仁出来当总统,触动了蒋介石的痛处,有人对我怀恨在心,派手下的人来谋害我? 对!很有这个可能。夏令正这么一想,就怒气冲冲命手下的人抬着阮小二的尸体, 来到南京市警察局报案。 警察局长尤大维已经接到夏公馆打来的电话,正要派警员去调查。没想到现在 夏令正亲自把阮小二尸体抬上门来了。 这下使这位警察局长非常伤脑筋,夏令正这老头可是得罪不起的,如开罪于他, 那他会闹得你天翻地覆,连蒋介石那儿也敢直进直出,何况警察局这小小衙门。尤 大维连忙将夏令正请到客厅,递烟、送茶,陪尽小心地向他问候,并表示夏公馆出 了这么件大事,他有责任。 “我要你立即侦破此案,交出杀人凶手,查明真相。”“是是是。”尤大维慌 忙点头不迭。 “我还要举行记者招待会,公布有人企图谋害我的真相……”什么?这老头简 直得寸进尺了。我有意抬举他一下,他还以为我真的怕他,可以为所欲为。事情还 没调查清楚,他就认定是有意谋害他,还要举行什么记者招待会,实在荒唐!这是 在给已乱纷纷的南京又增添风波…… 尤大维虽心里这样想,但表面还得向夏令正陪着笑脸:“夏老,卑职一定全力 以赴,争取尽速破案。”“我命令你三夭之内破案,三天,你看怎么样?”夏令正 越说越来劲,到了气势汹汹程度。 尤大维只好强自压制自己,装出服从的样子:“三天就三天,我尽量在三天之 内破案,这样总算好了吧?”还真没有个完。次日一早,这个倚老卖老的家伙,又 拄着龙头拐杖,闯进了警察局长的客厅,大吼大叫又闹腾了半响,逼着尤大维要火 速破案。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