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你想不想得到一大笔财产?”半夜魏照暄一觉醒来,推了推身边正在酣睡的 妻子沈竹琴。 刚才,他恍恍惚惚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妖艳无比的女人向他床边走来,一 双黑亮的眼睛闪着光:“照暄,我已等你多年了……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与沈竹琴 离婚……难道漂亮的女人和那一大笔财产都不想要了!”是谢梦娇,他的已死去的 情人,今夜又出现在梦中,一步步向他走来…… 他害怕地望着她,但又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梦娇,你别责怪我,我没有忘 记你对我说过的话……我一直在想念着你……”“想念我?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离婚? 还不离婚?”她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一阵寒栗,他全身在剧烈颤抖着。但他感到对方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幽灵,而是 有血有肉的躯体。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搂抱住她的腰肢,把她拥入怀抱里。 “哈哈,你想同一个鬼魂睡觉吗?你不怕折了阳寿……”突然,她狞笑着一推, 他就仰身跌入玄武湖中…… 一个噩梦,魏照暄被突然吓醒,胸口怦怦跳,浑身冷汗涔涔……胡思乱想,梦 是不可信的。魏照暄虽然在心中百般安慰自己,但总无法排遣梦境的困扰。是吉? 是凶?他实在无法破译! 几年下来,这个以机敏、果断著称的魏照暄,一下判若两人,脸颊变得黑瘦、 憔悴,神情也显得迟钝、忧悒,额角已犁出几道深深的皱纹。 南京解放了,岳父带着妻妾逃往香港。工厂和其他不动产被没收了。 魏照暄只好另谋生活。不知为什么,这几年很不走运,他每到一个单位,好不 容易有了一个工作,紧接着就会来一封检举信,向该单位领导揭发他解放前的历史 问题。信中充满义愤责问:“你们能用这样一个有问题的人吗?”结果,所有单位 只好将他辞掉。真晦气!几年碰壁下来,经济上就显得异常拮据了。 这时,魏照暄就常常想起故友谢梦娇临死前在廖仲恺墓后边对他情意绵绵说过 的一句话,“只要肯与她离婚,你就可以得到一个漂亮女人和一大笔财产。”起初, 魏照暄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只以为谢梦娇逢场作戏随便说的一句玩笑。他更多是 回味和谢梦娇在一起寻欢作乐的销魂情景…… 但不知为什么,最近一段时期来,这个不寻常女人,越来越占据他的心灵。他 感到吃惊的是,谢梦娇那迷人的面影,影影绰绰老是在眼前闪现,往日那共同渡过 的欢乐时光,不时使他回想起她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他发现自己已无法控制地坠 入谢梦娇临死前编织的那个童话之中,做了整整7 年的梦……于是,就有了今晚这 个似梦非梦的幻觉。 沈竹琴一直在打呼噜,现在被丈夫推醒,心里老大不高兴。再一听这句没头没 脑的话,更是一肚子气。 “见鬼!你在说什么梦话!”“不是梦话,是真的,现在就看你配合不配合我?” 他扭亮床头灯,点燃一支烟吸了起来。 “配合你?”沈竹琴莫名其妙地骂道,“你大概想发财想疯了吧?”“竹琴, 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说不定真可以得到一大笔财产。”也许是金钱的刺激作用, 沈竹琴毫不顾忌直截了当地问:“喂,那你就直说吧,怎么配合?让我去偷、去抢, 还是去卖身?”“哎,瞧你说的。”魏照暄很轻松地说,“谁让你去做那种偷鸡摸 狗的事。”“那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魏照暄望着沈竹琴,犹豫了一下。想绕开 实质性的问题,同她泛泛而谈,但又怕她无法领会他的真实意图,造成更大的误解, 没办法,便鼓足勇气开口了,用一种谨慎而诙谐的口吻说:“竹琴,我们来演一场 假离婚的戏好吗? 这样,一大笔财产便会到手……”“你说什么?!”沈竹琴还没完全听清,就 像一头被激怒的雌老虎,猛地扑向魏照暄,“啪,啪”就是两个耳光。 “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那时你看中我家的财产,好话说尽,把我搞到 手。现在我家破产了,你忘恩负义,竟要同我离婚!办不到!”简直是倾盆大雨, 沈竹琴像疯了似的,又是哭又是闹。魏照暄摸着火辣辣的脸颊,一副尴尬相,真是 哭笑不得。他无法说清自己的真实意图,可这种事又怎能说得清?离婚就意味着恩 断义绝,还能做更多的解释吗?他只得赔着笑脸说:“竹琴,你别发火,你听我把 话说完。我不是说了嘛,假离婚,只装装样子。等钱弄到手,再复婚,我们仍是夫 妻……”“你别骗我了,什么事都可以真真假假,这结婚、离婚还有真假吗?想离 婚,你做你的白日梦去吧!”“好好,如果你不愿意这么做,我马上作罢。”魏照 暄讨饶了。每次争吵,都以他的让步了结。这次也不例外。但他还不甘心地咕哝着 :“其实,把话说白了,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好……。”“为我好?算了吧!少 在我耳边灌蜜糖了……”沈竹琴气减了不少,气喘吁吁地仰身躺在床上,隆得很高 的胸脯,在剧烈起伏着,“哼!谁不知你的意思,准又是被哪个女人迷上了,才想 出这么个馊主意……”魏照暄对沈竹琴说的这些并非假话,他不会真的想与她离婚。 10 年来,这对夫妻虽然时冷时热,若即若离,但始终保持着夫妻关系。 最初,魏照暄贪沈家的钱,但这么多年夫妻下来,不能说没有感情,沈竹琴容 貌虽不出众,至少不丑陋。晚上一到床榻,她那丰腴的身体和如火的激情,使魏照 喧也能在生理上得到满足。 生活在一起的时间长了,魏照喧对沈竹琴一天天淡漠。作为妻子,沈竹琴也非 常了解丈夫这种感情变化,她认为,一个男人不可能仅仅从一个女人身上得到满足, 而需要更多的女人。所以,当她知道丈夫同不少女人有染,她不嫉妒,不干涉,甚 至不闻不问。只要丈夫能搞到钱,能供她吃喝、穿戴也就满足了,她知道自己的丈 夫仅是从别的女人身上寻求一种感官上的刺激,并不是真有感情,所以也长不了。 最终,她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所以,只要她同丈夫在一起;就千方百计地赢得 他的欢心,这证明她比那些露水夫妻要强得多。正是这一点,使魏照暄感到满足, 一直维持他们的夫妻关系,从没想过离婚。 但是,谢梦娇是个例外,对魏照暄来说,永远是个难解的谜,吸引他的不仅是 谢梦娇的迷人身段,更是她常常干出使人难以想象的事来。就在她临死前,还对他 说了这样一席话,给魏照暄留下一个虚无缥缈的童话;一个如埃及金字塔一般的斯 蒂芬克思之谜。 这个谜非解开不可,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强 烈。魏照暄甘愿蒙受沈竹琴的误解和怨言,今晚非把这件事说出来不可。他斜靠在 床背上,点燃起一支烟,瞥一眼背朝他的沈竹琴,用平缓的语气,梦呓般地自言自 语,也好像在耐心地同妻子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如实地把谢梦娇在廖仲恺墓 后说过的话和那批文物的事以及刚才的梦,全盘向妻子吐露出来…… 沈竹琴听着丈夫痴人说梦般的话,起初觉得荒唐,听着听着,越听越入迷了。 沈竹琴本是个贪财的人,爱吃爱穿,一听这种事果真如此,何不让他去试试, 说不定真有一大笔意外之财。但是,令她担心的是,魏照暄是个既贪钱,又贪色的 人,会不会他假戏真做!过去有夫妻关系这根绳,他去玩女人,哪怕跑得再远,她 绳子一拉,丈夫就会乖乖地像纸鹞飞到自己身边。现在,如果把绳子斩断了,他会 不会成为断线的风筝,一去不复返。这么一想,沈竹琴整个身体像河马翻转过来: “照暄,你不会骗我、哄我吧?”“骗你、哄你?我干什么要这样呢?!”魏照暄 发狠了,斩钉截铁他说: “如果骗你、哄你,我被天雷轰死!让汽车撞死!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写下血 书,到时你上法庭告我。”魏照暄说着便要把食指伸进嘴里,看样子他真要咬破手 指为沈竹琴写血书。 这小小动作,就使沈竹琴心软了,她连忙拉住他的手说:“照暄,不必了,说 说就可以了,何必当真,我相信你,只要你不负心,离婚半年后,不管得到那笔财 产与否,我们都按时复婚,你能保证吗?”“那当然,”魏照暄笑着说,“我们只 是表面上离婚,其实,我夜里还是要偷偷来的,你不会拒我于门外吧?”“怎么会 呢。”沈竹琴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来,我晚上还睡不着呢。”说着,她 就倒在丈夫的怀里。确实,她是深爱他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他。 魏照暄也动情地搂着她胖乎乎暖烘烘的身体,浑身升腾着一种不可抑制的烈焰。 沈竹琴也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丈夫,好像生怕让人把他夺走。这一晚热烈程度就 仿佛两人从此要长别离,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呆在一起,似乎要把一年半载的激 情,全部凝聚在通宵的放浪上边…… 一场假离婚的闹剧开场了。 开头,他们在家里从早到晚,拍桌打凳,摔碗砸盘,闹得四邻不安、鸡犬不宁, 邻居也感到莫名其妙:这对同进同出、形影不离的夫妇,怎么突然变成了不共戴天 的仇敌? 不明真相的居委会、单位三番五次地调解都无济于事,反而似火上浇油,他们 闹得越来越凶,简直闹到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地步。 最后,闹到法院,法院也进行了仁至义尽的调解,但无济于事,“双方坚持要 离,最终法院同意他们离婚,解除双方的夫妻关系。 这样做,他们是给别人看的,其实目的只有一个:这样闹来闹去,也许会让那 个人知道或看到,他不断向她发出信号,相信总有一天会来到他身边,实现他日思 夜想的梦。 这个女人,连影子也没有,他们面临的完全是一个虚无神秘的影子。 沈竹琴一下陷入悲凉无助的境地,她独自一个人整天在屋子里发呆,怕出门, 连买菜也懒得上街,只待小贩叫上门,才买一点。她怕碰见那些熟悉和不太熟悉的 人,有的好心相劝或安慰几句,也有的简直幸灾乐祸。面对这些人,尤其那些尚未 成家的漂亮女人,沈竹琴都看成是险恶的敌人,她可能是或可能又不是,沈竹琴渴 望着那个神秘的女人早日去找魏照暄,但又怕找上他,一切会变……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沈竹琴越来越觉得这一步走错了。她望眼欲穿,度日如年, 始终不见那个女人登门,心中不免焦躁不安。 魏照暄没有忘记事先的约定,每隔一星期、十天,总要溜到沈竹琴这儿来一次。 每次见面沈竹琴总是习惯性地问:“最近,你都在干些什么?”“还能干什么,在 等待那个女人哟……”他情绪显得很沮丧,每次见面,对沈竹琴的感情自然也显得 淡漠。 “是不是这个女人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离婚?”沈竹琴只得陪着小心解嘲地说: “或者发现我们明断暗不断,……”“都怪你,”魏照暄埋怨地说,脸上掩饰不住 从内心发出的厌烦,“我几个晚上不来,你就不高兴,一点也不能坚持。很可能那 个女人就在暗中监视我们,看是真是假……”“算了,算了,”沈竹琴羞怒得满脸 通红,“我宁愿不要这笔钱,也不再上江湖骗子的当了。”“这怎么可以呢!”魏 照暄拉长了脸,“事情已到了这一步,只好坚持演下去。”“那到什么时候哟?我 等不及了!”沈竹琴茫然地望着他,“总不能老是这样拖下去,我受不了,要你马 上回来。”“你也真是……”魏照暄粗鲁地呵责她,“两人在一起,只想干这种事, 就不想想还有比这更重要的……”“还有什么比这重要的。”沈竹琴极力抑制内心 的冲动,“照暄,我们近一个月没上床了。”“这能怪我吗?有什么办法呢,我也 想和你在一起的。”“别骗我了,”沈竹琴往他脑门戳了一下,“你可以去找别的 女人,我去找谁?”她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他:“今晚你就别走了,同我在一起 吧,行吗? 让那个女人见他妈的大头鬼去吧!”“不,不行!”魏照暄似乎显得很理智。 用力扳开她铁箍般的双手,“竹琴,来日方长,别贪一时的欢爱,只要这笔钱到手, 我们就享不尽荣华富贵了。”“别做你的白日梦了!”沈竹琴满腔愤怒地离开他, 重重地把身体摔在床上。她抓过枕头,发泄地丢到地上,“去你的吧!去她妈的… …”但是在两天后,魏照暄意外地收到一封信。他用激动得发抖的手,撕开下角有 朵玫瑰花的信封,把信笺抽了出来。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照暄: 当你收到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所写的信时,你会感到吃惊吧?请不要见怪,我 已整整等你七年了。 也许,我目前已过了一个女人当嫁的年龄,但我只属于你,而不属于别人。尽 管这七年中你事实上已属于别人,但我始终认为那是上帝点错了鸳鸯谱。 照暄,你还记得吗?七年前,有一个女人曾经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只要你肯与 沈竹琴离婚,你将会得到一个漂亮女人和一大笔财产。现在,我可以如实告诉你, 兑现的时候到了,一切都可以实现,不过你必须是真心实意爱这个女人。 如果你是真心的,就请你马上来衢州光明路38 号。 这个女人随时在家恭候你,保你如愿以偿的。 田桂花 11 月16 日 来了,期待已久的信果真来了,这封信使魏照暄整整一天不得平静,他简直无 法相信这是真的。可是信就放在他面前,女人娟秀的字迹清晰映入他的眼帘。他不 禁拍拍自己的脑袋,在心里喊着:“天助我也,美梦竟然成真了。”但在一阵激动 过后,忧愁也慢慢爬上眉梢。这个田桂花是谁呢?她是怎样一个……现在是新社会, 他不可能同时霸占两个女人。虽说这个尚未见面的女人好不好对付,目前还不清楚, 但一个沈竹琴已足够他对付的了,这点他是非常了解的。如果一旦惹恼她,她会搅 得天翻地覆。 要不要把这个消息立即告诉沈竹琴,把这封信给她看,魏照暄足足考虑了好几 天。他对这个田桂花在信中吐露的那一片痴情,感到非常激赏,又为这个女人过分 露骨的表达而不安。为什么不含蓄一点,这种信又如何交与沈竹琴看呢?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