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在香港弥敦道的鳞次栉比的高楼群中,有一幢并不起眼的灰色写字楼。 里面杂聚着不少公司、商号以及部分职员的寓所。 在12 楼B 座的1212 室,有着一个神秘的机构。门外挂着的铜牌是“华发贸 易商行”,中英两种文字闪闪发光。在里面办公的人却寥寥无几,而且人员流动性 很大,进进出出全是陌生面孔。在这几个写字间里最引人注目的是电话机特别多, 日夜铃声不断。再有电报机、打字机、传真机,整天滴滴嗒嗒响个不停…… 章玉龙好不容易从大陆脱险回来了。早晨9 点钟,他提着公文包走进办公室, 他的助手还在打电话。一见总经理到来,连忙打招呼。 “老总,您回来了,这次大陆之行情况怎么样?”“别提了,差点被扣住回不 来。”章玉龙叹了一口气,大有惊魂未定的一种不安神态。“幸亏大陆搞公安的都 是土八路,没认出我是谁。”“他们怎么能是您的对手呢?”助手谄媚地奉承了一 句,“您可是经过大洋大海风浪的老手了,绝不会在小河沟里翻掉船。”“不过, 老马,这次我到大陆有一个重大意外收获。”“哦,什么收获?”“来,你到我的 办公室,我同你详细谈。”推开玻璃门,他们走进总经理室。刚在沙发上坐定,秘 书小姐就送来了两杯热腾腾的咖啡。 “老马,”章玉龙呷了一口咖啡,神情紧张地望着对方,“我在大陆见到谢梦 娇的影子了。”“什么?你别见鬼了!”助手把手中咖啡往茶几上重重一放,“谢 梦娇都死掉快10 年了,你还能在大陆见到她?”“所以我说见到的是她的影子, 她的幽灵……”“你,你别来吓唬人了,弄不好晚上做恶梦。”“哈哈,”章玉龙 在沙发上仰身大笑,“老兄,你对谢梦娇真是一往情深哟。十年后还是念念不忘… …”正如这个“华发商行”是个化名公司,他们两人现在用的也是化名。章玉龙本 是江上行,他的助手就是当年军统局的马天晓。他们在大陆解放后,虽已同台湾的 国民党脱离了关系,但仍滞留香港,利用过去的社会关系赚钱发财。他们在弥敦道 租用了这几间写字楼,一方面做点进出口贸易,另一方面也搞文物走私。江上行几 次以港商章玉龙的名义去大陆,以搜罗文物古玩的大老板面目出现。没想到这次差 点把两件国宝搞到手,无意中又发现了一个10 年来始终在苦苦求索的人…… “老马,蒋先生未能带去台湾的国宝这下有着落了。”江上行禁不住喜形于色, “我可以断定这批东西就在平海市这一带。我也断定谢梦娇没有死,她还活着,隐 居在平海市附近……”“你完全能肯定吗?”马天晓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刚才不是说……只见到谢梦娇的影子,她的幽灵……”“是啊——脸孔是有几 分和谢梦娇相象,就是五官不太像……”“老总,天下相象的人多了,你不要疑神 疑鬼。”“不,”江上行一拍沙发扶手,霍地站了起来,“是她!肯定是她!这个 女人同这两件国宝一起出现,不是她又是谁呢?这两件文物是南京博物馆遗失掉的 总不会假吧?还有谢梦娇这双眼睛再化妆也是假不了的,那种眼神是再高明的演员 也装不出来的……”“化妆?你说谢梦娇见到你时经过化妆?”马天晓随便问了一 句。 “对了,”没想到这句话点破了江上行留在心胸十多年的疑团。“她肯定整过 容了……老马,还记得10 多年前,有人报告说,在上海霞飞路上见到过谢梦娇同 一个美国佬在一起走……”“记得。”马天晓仍是百思不解,“美国佬和谢梦娇的 整容有什么关系?”“我怀疑这个美国佬就是当年在上海霞飞路开办美容所的杰克· 弗里兹……中国名子叫贾立克……”“这个贾立克现在不是在香港开美容所吗?” 马天晓叫喊起来,“我常在大都会夜总会遇见他。”“对!就是这家伙。”江上行 为意外的发现感到异常兴奋。“当年在上海,现在到香港,他一直在为中国人整容, 多少太太小姐在他的手下旧貌换新颜。我敢断定,谢梦娇十有八九到他的美容所整 过容,完全换了一个人……? “有可能,”马天晓也赞同江上行的推断,“我们这 就去找这个贾立克。”在离弥敦道不远的街角,有一座老式的英国式楼房,建筑极 为坚固。大玻璃门外,挂着一块中英文对照的铜牌:“留春整容所。”贾立克原是 一名军队的外科医生,有一手接骨植皮的好技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厌恶了日 夜和血污绷带、断肢残骨打交道,独自一个人漂洋过海来到上海这座冒险家乐园, 开起了私人整容所。 当时在旧中国,整容完全是新鲜事儿。贾立克在霞飞路上的小整容所一开张, 成天门庭若市。那些有钱的阔太太娇小姐,听说整容可以使单眼皮变双眼皮、塌鼻 子能高高隆起、脸上的雀斑皱纹能一下消失,甚至丑八怪母夜叉也能变得与西施、 貂蝉相差无几……于是纷纷奔走相告,到霞飞路找这个高个子美国佬整容一番。 贾立克也乐此不疲,在上海一干就是5 年,转到香港又是10 年。他不光口袋 里哗哗流进了金条、银元、美钞;还可以成天抚摸那些太太小姐的脸蛋。 他觉得东方的女性比西方女性的皮肤更细润丰腴,更富于弹性和性感……他甚 至发明了隆乳术,专为那些胸脯平塌和松弛的女性乳房整容……他陶醉在自己的事 业里,所以一辈子也没结婚,但他诊所楼上那间卧室里,似乎没有一夜断过女人的 艳笑声。 这天,他正为一个喉部动过手术的歌女在作整容前的准备。本来喉部的伤疤只 要解开领口的衣扣就能暴露无遗,可他一定要这位歌女把上衣全脱去,让他好好检 查,以确定一个最佳手术方案江上行和马天晓来找他。一个干瘪的不能再干瘪的老 护士守在手术室门口,这实在是一个蹩脚的广告。 “我们想见见贾立克医生。”“不行!”老护士冷冰冰地瞟了他们一眼,“贾 先生现在作手术,不会客。”“我们找他有重要的事。”江上行笑眯眯地想讨好老 女人,“麻烦你去通报一下。”“不行就是不行,”老女人毫不通融,显然对江上 行这样风度翩翩的男人也无动于衷。 “我们非见不可!”马天晓见毫无商量余地,就来硬的,径直往里闯。 江上行也不再君子风度,用双手把阻拦的老太婆狠狠地推倒在椅子上。 无影灯明晃晃地照着歌女白绸缎一样的脖子和胸脯,贾立克的一头金发正埋在 双峰之间在仔细观察……一听背后有响动,连忙抬起头转过身来,一脸愠怒。 “你们……怎么擅自闯进来?”“哦——原来是这样……”江上行拖长了声音, 用揶揄的声调说,“难怪不会客了……”“老贾!”马天晓上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认得我吧?大都会夜总会的老朋友了……”贾立克把他们两人仔细打量了一番, 发觉来者不善,只好语气生硬地说着中国话:“认识。我们是老朋友。你们……找 我有什么事?”“我们只耽误你一小会儿。”江上行很有礼貌地说:“让这位小姐 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好吗?我们到你办公室谈20 分钟,等会儿你们再接着干。”歌 女一见陌生人,早把外衣扣上了,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你们找我究竟有何贵干?” 贾立克把他们引进诊所里面的一间小密室,百叶窗拉得很低,挡住亚热带的人的西 晒太阳。这间办公室不大,除了写字台后边一把皮转椅,四周都是立柜。 “打扰你的手术,实在对不起。”江上行用抱歉的语气对贾立克说:“我们来 找你,请你辨认一个人。”他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郑重其事地递给他。 贾立克随便看了一眼,费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请你仔细看看,认识 此人吧?”贾立克定眼一看,那双蓝眼睛里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脱口而出:“这 个人现在在哪里?”“这么说你认识她?”江上行立刻紧抓不放,“是吗?”“唔, 好像见过一面。”这个美国佬也耍滑头了,“以后再也没有见过…… 她现在好吗?是你们的什么人?”“您先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 认识的?然后我再告诉她的近况。”贾立克盯着这张已泛黄的照片沉浸在往事回忆 之中……照片上的时髦女郎就是当年的谢梦娇。这个美国佬给很多女人整过容,其 中也不乏漂亮面孔,只有谢梦娇彻底地迷住了他,其他女人根本没法同她相比,可 惜她只同他春风一度,就杳如黄鹤,一去无影踪。 “贾立克先生,这位谢梦娇女士10 多年前在这儿整过容吧?”江上行抓住了 他感情的弱点。 “是的。”贾立克完全承认了。“10 多年前,我在上海霞飞路开美容所,这 位小姐曾从南京悄悄赶来,叫我给她动手术,还叫我给她保守秘密。”他一边讲述 着事件经过,一边拉开立柜的一个个抽屉,从里面找寻历年积存下的档案材料。最 后从里层抽屉里的一只牛皮纸袋中,抽出一份材料,上面有手术方案,并附有两张 照片,用回形针别在一起。回形针已锈迹斑斑,在照片上留下一圈黄痕。 “这张照片是手术前照的。”贾立克把两张照片递了过来,“这张是手术后的 照片。”“是她!”江上行接过照片一看,马上高叫起来,“就是平海市紫云旅馆 见到的那个女人!想不到这女人就是当年的谢梦娇!”马天晓接过照片仔细瞧了瞧, 心里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美国佬的整容术。他确有脱胎换骨使人完全变个样的本领。 “谢小姐还在?!”贾立克也显得非常兴奋,“她还在大陆?”“对!”江上 行顺口附和着,“我们把谢小姐从大陆接到香港来好吗? 让你们也见见面,欣赏欣赏您的杰作……”“哈哈哈哈……”密室里回响着放 肆的笑声。 南京市公安局的五楼会议室里,正在举行一次紧急会议。会议由局长金涛主持, 局和处一级的干部差不多全参加了,气氛显得严肃紧张而又令人兴奋不安。 “我把田桂花一案向领导汇报一下。”石亦峰正在介绍情况,“我们是从调查 一封海外来信开始的,原本想找寻到一个叫杨丽兰的女人。没想到,刚调查就发生 一连串使人意想不到的事。先是赵光明同志不明不白地自杀,再是一个叫郑忠仁的 老人前年神秘地死亡……这样,我们就把目标落到这个叫田桂花的女人身上。经过 向当地公安部门了解和一系列调查取证,发觉这个女人很不简单。特别最近广州海 关破获了一起文物走私案,发现在背后操纵的就是这个女人……这样,我们有理由 相信:这起文物走私案,同南京解放前夕发生的那批重大文物失动案有关。这个叫 田桂花的女人,很可能就是那个谢梦娇……”会场引起一阵很大的骚动,不少人都 忍不住议论纷纷,为石亦峰的重大发现兴奋不已。有几个了解内情的老同志顾不得 会场纪律,大声插话:“谢梦娇不是已在解放前自杀了吗?怎么又一下冒出来?” “断定这批重要文物尚在这个田桂花手中,有没有充足根据?有没有发现藏在什么 地方?”“暂时没有。”石亦峰又继续说,“虽然藏匿这批文物的地点还没有发现, 但十有八九就藏在田桂花目前家中。因为这次在广州截获的两件文物是这批重要文 物中的两件,而出现在平海市的那个中年男子和中年妇女,很可能就是谢梦娇和她 的同伙。他们的老窝在衢州,而把平海这个港口城市作为销赃渠道之一……”“有 道理,有道理。”不少人纷纷点头,有几个还积极出谋划策。 “可以叫当地的公安机关侦查一下这个田桂花的家,必要时对她家进行搜查。” “有没有跟踪这个田桂花?”“我们早已开始注意这个问题。”石亦峰说,“水文 秀同志在当地公安机关的协助下,监视田桂花的行踪。只是时机未到,还没对她动 手。”石亦峰认真地读起水文秀这个阶段监视与跟踪田桂花的笔记。 “×月×日中午1 时,田桂花关上店门,衣着入时地去了红星旅社201 房间。 在房间内,她与一个男人轻声谈话近1 小时。很难听清在说些什么,好像听到 田桂花说:“我已被怀疑了……”“×月×日上午,9 时30 分。一名中年男子走 进田桂花店里,田桂花见他来到,马上关上店门。 10 分钟后,那男子从店里走出,手里提着一只包。进去时,他两手空空,并 没有带包。”“×月×日晚8 时。田桂花打扮得很时髦,又去了红星旅社201 房间。 8 点半左右,又有一个中年妇女匆匆进来,样子好像是从外地出差来这儿,也 进了201 房间。 开头,我以为这女人大概是找错了房门。可是,她进去了却没有马上退出。不 一会儿,从201 房间传出两个女人的吵架声。 我让服务员以冲开水的名义进去看看,服务员出来说,刚进去时,只见那个中 年妇女指着男的鼻子骂,‘你这个花疯子!为什么要骗我……’一见有人进来,那 个男的马上陪着笑脸说:‘还有什么呢,无非欠你这笔钱,还你好了!’”“我看 暂时不要惊动这个田桂花。”一位和罪犯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刑侦处长慢条斯理地说, “先从这个中年男子和同他吵架的妇女人手,打开突破口……”“对!现在可以收 网了。”局长金涛已经下了决心了。他把仰靠在沙发上的身体向前一倾,目光炯炯 地望着全室的人,“石亦峰和水文秀同志经过前阶段的紧张工作,已经调查和取证 到有关田桂花的大量材料。但案情重大,我们在未弄清田桂花真实身份和那批文物 下落之前,一定要稳妥行事,切不可打草惊蛇……我马上把这个案子向市委和省局 报告。”石亦峰向领导谈出了自己早已深思熟虑的一个想法: “我看这次行动要分别从平海市和衢州逐个击破,这样才能一举成功。”一个 完整的行动计划很快在暮色苍茫的会议室中形成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