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抗日居然“有罪”,杀忠良竟会有功? 1934 年的中国,一片萧索。 政局动荡,国难频仍。东北已沦陷三年,华北的危机一天一天加深,西北也正 处于日本人的觊觎之下。 中国人的心里窝着一团火,中国人的心里又冷得象块冰。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 在自己家门口横行霸道,谁都恨不得与小鬼子拼个你死我活。可是蒋介石却总是在 叫嚷:“攘外必先安内”。剿共!剿共!啥时候才能大家合起心来去“剿日”呢? 这不是让小日本得寸进尺了吗? 北平的九月,本该是金风送爽、北雁南飞的好时光,可是身处乱世之中,没有 谁会有游玩赏景的好兴致。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木讷而呆滞 的。谁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谁也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北平,笼罩在一片阴郁的灰色之中,连煦日都是黯然无光的。时间似乎是凝滞 的,苦难永远没有尽头。 就在这一年秋天,国民党中央接二连三地给北平站下了好几道制裁令,其中的 目标有抗日将领吉鸿昌、汉奸石友三。 10 月的某一天,在北平开往天津的列车上,陈恭澍坐在头等车厢里,凝视着 车窗外有些荒芜的田地,脑海里不断地浮现着近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 他的至交好友,天津站站长王天木因为牵涉到一件刑事案,已经卸职回南京领 罪。继任的是王子襄。想着王天木的遭遇,他不由联想到自己今后所要走的路,心 中顿然升起一阵迷惘。随即他又赶紧摇摇头,把这些不愉快的想法赶出自己的脑子。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去琢磨一下自己的新同事——王子襄。 陈恭澍和王子襄第一次会面,是在天津站的联络处,也就是王子襄的诊所里。 王子襄是北平协和医大毕业,在天津英租界工部局领有行医执照,是一位正式 的西医。他的父亲和妹妹住在北平,自己则单身在天津,尚无家室之累。 寒喧过后,二人分别落座。陈恭谢首先开口恭维道:“子襄兄真是一表人材。 你具备如此好的条件,实在是做我们这种工作的最佳人选。” 王子襄连忙摇手道:“恭澍兄太抬举我了。小弟刚刚入门,一切还需恭谢兄提 携。” 陈恭谢不再客套,他话峰一转,人了正题:“上峰这次下达的命令,子襄兄想 必已经尽知了?” 王子襄点头道:“这次的制裁对象包括吉鸿昌、石友三。石友三投靠日本人, 朝秦暮楚,反复无常,自应严惩不贷。不过……”话到此处,王子襄稍稍皱了皱眉 头。 陈恭澍连忙追问:“不过什么?子襄兄可有难处?” 王子襄迟疑地说:“吉鸿昌是抗日将领,曾在察东一带与日军作战,还收复了 沽源等地。上峰为什么要把他列为行动目标?” 陈恭澍道:“做我们这行的,要坚决服从上峰命令,上头要除他,一定有除他 的理由。” 话至此处,忽然有一位艳丽的女子走了进来。陈恭澍不由得警觉起来,同时怀 疑地看着王子襄。 王子襄连忙起身介绍:“这是小妹玉梅。此番她是专程从北平来看我的。” 陈恭澍放松了紧绷着的神经,同时他的心中稍有不满。如此机密之事,王子襄 怎么能让外人在场呢?即使是亲妹妹,也应该避开才是。 王玉梅看出了陈恭澍的不悦之色,她轻声笑道:“陈先生不必介意。家兄做上 你们这行,也是受我影响的。” 王子襄忙说:“小妹久已与戴先生相识。我就是仰慕戴先生,才加入我们的工 作的。” 陈恭澍不由得对这个女子另眼相看。看来她和戴笠的关系非同一般。 三人接着讨论吉鸿昌之事。 陈恭澍道:“简单一点说,吉鸿昌与中共勾结,又将中共的影响传给冯玉祥。 而冯玉祥一向不与中央合作。这就是我们制裁吉鸿昌的原因。”他喝了一口茶,润 了润嗓子,接着说道:“吉鸿昌一向不听中央劝告,不服从中央领导。仅此一点, 他就比普通的汉奸更可恶。甚至比张敬尧之辈更该杀。 共产党就是该杀。他们搅乱社会,反对领袖,蒙骗了大批民众和青年学生。 对于此等暴徒,只有斩尽杀绝,绝不能手软。吉鸿昌是死定了!”陈恭澍说此 话时咬牙切齿,不知不觉眼里放出凶狠的光,提高了嗓音。 陈恭澍又道:“《塘沽协定》是在日军的炮口下签定的。其作用在于暂时保全 华北。可是冯玉祥却指责中央丧权辱国。他一向不满于中央,就以此为借口,大搞 武装势力。意在脱离中央政府而另树旗号,进而攫取政权。冯玉祥组织了‘察哈尔 民众抗日同盟军’,和中央捣乱,搞得蒋委员长很是恼火。” 陈恭澍发了这么一通长篇大论,不由得嗓子眼发干,他呷了一口水。众人点头 称是。 陈恭澍接着道:“蒋委员长这样布置全国的战局,用心实在良苦,可是冯玉祥 心怀不轨,假抗日为名,发展自己的势力。狼子野心,昭然可见。” 王子襄问道:“听说这个所谓的‘民众抗日同盟军’就是吉鸿昌协助冯玉祥搞 的?” 陈恭澍点了点头:“正是!蒋委员长早就察觉吉鸿昌与共产党有关系,他劝告 冯玉祥不要引用共匪头目,煽扬赤焰,贻华北以无穷之患。可是冯玉祥却不听劝阻, 一意孤行。吉鸿昌到后来竟然掉过头来与国军为敌。犯下如此罪行,难道还不可杀?” 王子襄点点头,喃喃低语道:“煽扬赤焰的叛国者皆曰可杀。” 陈恭澍又加了一句:“蒋总裁说过:‘和平未至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 牲未至最后关头,绝不轻言牺牲。’日本问题的和平解决,还是有希望的。我们决 不能把自己的力量都赔在战争上面,要争取和平嘛!可是首要的问题是要把国内治 理好,要攘外,必须先安内。二位说呢?” 他习惯性地看了看周围,又打开房门向外观察了一会,确信无人后又关紧房门, 压低嗓子说道:“蒋总裁在一次高层的秘密会议上说过:“若是亡于日本,我们做 亡国奴,还能活命,若是亡于中共,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蒋总裁对中共的仇恨胜过日本人十倍。我们身为总裁的耳目,就要坚决为领袖 效力。冯玉祥、吉鸿昌鼓动抗日,吉鸿昌还秘密参加了共产党,对共产党就要铲草 除根。冯玉祥这老家伙名气大,手下有一大帮老部下,连蒋总裁也不好对他怎么样。 现在我们如果除掉了吉鸿昌,也就是斩断了冯玉祥的一只胳膊。” 一个暗杀吉鸿昌将军的阴谋酝酿成熟了,由军统局北平站和天津站联手执行。 早在1933 年,为了拯救民族危亡,冯玉祥将军与中国共产党合作,在张家口 组织拥有十多万人的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吉鸿昌将军参与了这件事的策划。同 盟军开赴前线,抗击敌军,一连收复察北的沽源、多伦等四县。 然而蒋介石却认为这是“破坏整个国策”、“妨碍中央统一政令”。冯蒋矛盾 迅速激化。为了打击冯玉祥的力量,国民党中央将目光盯在冯玉祥的得力助手吉鸿 昌身上。吉鸿昌就成了军统局的制裁对象。 十几天来,陈恭澍为了杀吉鸿昌一事,频繁地来往于平津之间。为方便起见, 陈恭澍在天津市特一区的小白楼租了一间房子。 入夜,陈恭澍、王子襄、天津站情报组组长吕一民、天津站的联络员吴萍、新 加入的工作人员王文等五人,在小白楼陈恭澍的住处商议刺杀吉鸿昌的行动计划。 陈恭澍以主人的身份,给大家摆上香烟、茶水。他笑着说:“租这里的房子倒 挺好,房租便宜,也用不着向谁登记姓名。随你姓张王李赵,只要付清房租,就随 意去留,没有人管你是姓什么干什么的。谁说租界不好?要是像中央治理上海、南 京那样严格执行保甲制度,我们到哪里租房子去?” 王子襄点头道:“这对我们开展工作来说,是很方便的。” 天津特一区,也是中国遭受外侮遗留下的烙印。这一块地方,原是德国租界旧 址,在一战后收回。虽然由天津市政府管辖,可是与其他行政区并不完全一样。这 里无国籍的外国人特别多,因而管理比较混乱。 几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然后便言归正题,说起眼下的计划来。 陈恭澍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他首先说道:“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吉鸿昌 的踪迹,大家都想想办法,有什么好主意?” 众人讨论了一会儿。认为王文提出的意见比较可行。 王文的真实姓名是王文翰,曾在西北军当过下级军官。他声音低沉,脸总是绷 得紧紧的,见不到一丝笑容,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王文沉声说道:“吉鸿昌的活动范围,离不开西北军。我们只要顺着这条线下 功夫,相信必有发现。” 陈恭澍一听,问道:“文翰兄认为我们该如何下功夫呢?” 王文微微一笑,颇有些神秘地说道:“比如,在我们的亲朋故旧中,说不定就 有现成的关系。” 王子襄马上表示赞同:“文翰兄的意见很切合实际。咱们摸清了吉鸿昌的关系 网,还愁找不到他本人?” 众人纷纷称是。 吕一民忽道:“文翰兄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我曾经接触过两个人,过去都 是高级军官。我原想通过他们二人搜集情报,他们却不屑为之。我听他们提到过在 军政两界熟人较多。” 陈恭澍忙追问:“这二人与吉鸿昌可有渊源?” 吕一民沉思了一会儿:“论此二人的出身经历,与西北军并无渊源。不过其中 有一个姓郑的,与吉鸿昌是河南同乡,说不定还相识呢!” 王子襄道:“那就请一民兄再找他们周旋一番,说不定能打开目前的僵局。” 吕一民答应了。 五个人散了之后,陈恭澍独自在庭院中徘徊。夜色深沉,寒意渐生。陈恭澍披 上长衫,点燃一支烟,在院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苦苦思索。接受命令已有一个月, 可是工作进程却如此缓慢。该怎么办呢? 他想起了戴笠阴鸷的双眼,想起了戴笠处置部下的狠毒,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其实,他何尝不知全国人民要求抗日的呼声越来越高,吉鸿昌的抗日壮举深受人民 称赞。他也知道共产党的主张日益深入人心,国民党中央政府组织的对共产党根据 地的“围剿”一次次失败。但既然干上了特务这一行,只好昧着良心干下去。戴笠 规定军统人员不得离职。只能“活着进来,躺着出去”。况且陈恭澍不想出去,他 已喜欢上了这一职业,他知道戴笠很欣赏他,他要按照戴笠的旨意去除掉对国民党 政权不利的人物,他相信自己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吕一民已奉命去搜集吉鸿昌的所有情报,包括吉鸿昌在天津的活动,他的住址, 行经的路线,停留的处所,接触的人等等。 时间一天天地流逝,吕一民那里却始终没有消息。陈恭澍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 蚁。 陈恭澍决定先回北平,他来向主子襄辞行。 王子襄自觉办事不力,他惭愧地说:“恭澍兄,这件事一直没个了结,小弟实 在是应该负很大责任。” 陈恭澍连忙摆摆手,说:“子襄兄说哪里话,哪能怪子襄兄呢?” 王子襄问道:“恭澍兄此番返回北平,对下一步的工作有何安排?” 陈恭澍沉吟了一会儿道:“此番回北平,我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要处理。 同时,我希望能在北平搜集到有关吉鸿昌的动态情报。” 王子襄不经意地用手指叩着桌面,他思索了一会儿,说:“听说北平站的通信 员范行,是比较有办法的。” 陈恭澍点点头,提起范行,他对完成这件任务又多了几分信心:“范行是北平 站的情报梁柱。此君神通广大,的确是有办法。” 果然,陈恭澍回到北平,将任务布置给范行。不出三五天,范行就搜集到了几 条很有价值的信息。 这日黄昏,范行来到西城卧佛寺街的一所四合院子,也就是北平站的新址,向 陈恭澍汇报情况。 二人没说一句客套话,范行单刀直入地说:“恭澍兄,我已查明,吉鸿昌的活 动目标,是企图联合所有的反政府的势力,结成一条所谓的‘统一阵线’。他还千 方百计地要在我们的军政部门中,进行煽动和蛊惑。” 陈恭澍开始时喜不自胜,坐都坐不稳了。后来又现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这个吉鸿昌,越发嚣张了。我等需精诚合作,争取早一点把他消灭掉,以除后患。” 范行点头称是,他接着说道:“吉鸿昌还在收编各地的散兵游勇,扩充自己的 武装势力。这对中央是个极大的威胁。” 陈恭澍皱了皱眉头。 范行又道:“恭澍兄,还有一个最有价值的消息。目前,吉鸿昌正以天津法租 界《民族战旗》发行所为据点,从事反政府活动。” 陈恭澍猛地站起身,他双眼紧盯着范行道:“范兄,太谢谢你了。我们总算有 点具体的线索了,要是顺着《民族战旗》这个杂志摸下去,不愁发现不了吉鸿昌的 踪迹。” 陈恭澍掩饰不了自己的狂喜,哈哈大笑起来。 接下来,陈恭澍打点行装,准备再度赴津,与王子襄商讨刺杀吉鸿昌事宜。 不料,一件做梦也想不到的事,竟然发生了。 就在陈恭澎准备赴津的这一日,他收到了戴笠由南京打来的“十万火急” 的电报:“顷悉,津站王子襄兄离奇死去,迅即查明真相具实见复为要。” 真是一个晴天霹雳!陈恭澍顿时象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他的脑子里一 片空白。 王子襄的死,对陈恭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自觉失去了一个得力助手,暗杀 吉鸿昌一事也因此而罩上了一层阴影。 事后查明,王子襄是为试验一种毒药的药性,在自己身上注射,失手死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