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炎凉 年仅十二岁的刘巨川因病致残,骨瘦如柴,浑身又脏兮兮的。村里好多人看到 他被病魔糟蹋成这个样子,无不摇头叹息:“小小年纪就瘫痪了,将来指望什么吃 饭?”也有一些人看到他总以鄙视目光,冷眼相待,轻蔑地说:“唉!看他那个残 废样,整天坐在地上围,真是活受罪,还不如死了好” 人们对他发出不同的议论,他能听得见;不同的神态,他能察觉到。这些对他 幼小的心灵都是一个强烈的刺激,特别是每次遭到白眼后,他的心里是多么的难受 呀! 他心里暗想:我虽然下肢残疾,但还有一双灵巧的手和一个聪明的大脑,“天 生我才必有用”,我不能待在家等死。面对鄙弃的目光,苦难的命运,我不能灰心, 不要气馁,我要继续上学读书,有了知识,我就可以向命运挑战,改变自己的人生。 他原来上学的学校,离家很近,于是他拄着板凳,带上原来的课本,一步一挪 地到那里,见了老师和校长,哭哭哀求:“校长,老师,我还要上学,你们收下我 吧!俺的腿虽然残疾了,但是大脑和双手还好使,我要学文化,学知识,如果不上 学,不就成了睁眼瞎……请你们收下我吧!我一定好好学习,一定听老师的话。” 老师和校长听了巨川发自肺腑一番话,动了恻隐之心,但是看到他下肢瘫痪, 不能走路,一步一挪,。浑身还脏兮兮的活像个小叫花子,怕影响学校的形象,就 装作很为难的说:“我们学校没法收残疾人。要是遇上阴天下雨,路上泥滑,万一 滑倒摔伤,谁负责任?你要上学的心情我们理解,可对你的要求,我们实在不能满 足,你还是回去吧!” 巨川遭到拒绝后,还是不死心,回到家里哭着闹着非要妈妈到学校找校长说情。 无奈,吴子贞只得去了学校,请求老师和校长收下她的儿子上学,但好话说了一箩 筐,磨破了嘴皮,都无济于事,学校还是不答应。吴子贞没有办法,回来和儿子一 说,巨川很难过,两眼噙着泪,倒头睡床头,不吃不喝。吴子贞就劝他说:“学校 不收你,自有人家的难处,不能在学校里学,还不能在家里学吗?你有课本,妈妈 来教你不行吗?”经过母亲的精心开导,巨川起来吃饭了,但是他从此失去了上学 的机会。 残疾加上贫穷,使巨川经常遭到别人的鄙视和冷言冷语。在刘寨,村里人看不 起。在原墙,姥姥门前的人看不起。不说别人,就是他的亲爷爷奶奶都看不起他, 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失望地说:“哎!你们这一门算是完了,你爹我是指望不上了。 你,我更是不能指望,瞧你那个残废样子,就是要饭,也赶不上饭场,别人一顿饭 能要十家,你连两家也赶不上,我看哪,你早晚都是饿死的料!” 这番话像刀子一样,刺痛了巨川幼小的心灵,他怎么也想不通,说这些伤透人 心的话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亲人,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这一辈子就真的会饿死 吗?他有时也很发愁,经常问自己,我以后怎么办? 这一年,农历十一月十五,离过春节还有月余,正是交九的天气,已下过一场 大雪,房顶上的雪以基本花完了,但屋檐下仍挂着半尺长的冰凌条,天气很冷。这 天太阳出来了,把温暖的阳光洒向大地。人们已穿上棉袄棉裤,戴上帽子,农闲的 人们纷纷靠着土墙边晒太阳、拉家常。 这时候,巨川也出来晒太阳了。他穿着一件粗布黑旧棉袄,光着袄(没有内衣), 又肥又长,极不合身,肩头上补了许多块补丁,有灰色的、蓝色的、青色的,为了 防止四下里灌风,他腰里系个布条。由于长期在地上围,棉袄的袖口和底边露出一 圈黑白色的棉花,一走过去,就像扫地扫帚一样,后面还留下一道痕迹。他两只手 按在冰凉的地上,冻的又红又肿,加上点灰,皴的裂着口子,像两只老鸹爪。他脚 上没有穿袜子和棉鞋,只是裹着一团棉花,外面用旧布包住,里面的脚也冻的像猫 咬似的。他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站在地上跺跺脚,缓解一下疼痛,只能任由他冻着。 阴天时,巨川嫌冷坐在被窝里,晴天了,他就到外面晒太阳。吴子贞每年光说要给 巨川买个新棉衣,可他高兴的等了一年又一年,今年过了盼明年,仍旧是没有钱买 布买棉花,也就什么也做不上。可是巨川从来没有埋怨过妈妈,他懂事了。 太阳晒的人身上暖融融的,多少天没有出去,巨川急的要命,他准备要找小姑 玩,在上奶奶家的途中,路过一个本家叔叔的门口,看见门口挂着几串红辣椒,通 红通红的,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甚是喜人。巨川家里冬天总是一顿三餐红 芋稀饭,吃的老吐酸水。肚子里还横气,看见这么多的红辣椒,嘴不禁馋起来了, 心想:如果向这个叔叔要两个辣椒,他那么多,不会不给的。我把辣椒拿回家,放 点盐,捣成辣椒汁,就着馍吃多香呀!或者煮菜汤,锅里放个辣椒,辣乎乎的,喝 了身上暖和和的,那该有多舒服啊!巨川边想边围到这个叔叔家的门口,于是他亲 热的喊:“俺叔在家吗?” “谁?”这个叔叔在屋里应了一声,探出头来一看是瘫子巨川,就没好气的说 :“你到俺家来干啥?赶快走!” 巨川还是一口一个叔地喊着说:“俺叔,今天俺妈冻伤风了,想和你要几个辣 椒,烧点辣汤发发汗。你行行好,给我两个吗?” 岂料,这个叔叔板着面孔说:“我好不容易晒几串辣椒,为什么要给你吃?想 的怪美的,不给不给!” 巨川一听这个叔叔说话那么难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因为他实在是太想吃辣 椒了,,还是耐着性子央求:“俺叔,那就算你借我两个,明年叫我妈种了辣椒, 一定还你,行不行?” 这个叔叔斜着眼睛,带着几分讥诮,看着巨川那副寒酸样,不耐烦地撇着嘴说 :“你妈也没有哪个本事种,上哪儿还我?不借!走吧走吧!” 一不给,二不借,巨川有点生气了。心想:人家还不是嫌俺家穷还不起,瞧不 起我这个残疾人吗?有啥办法呢?人穷志也短,说话也挺不起腰杆。但自尊心驱使 他夸大口气说:“那你卖给我两个!别以为我没钱,买不起!”实际上他身无分文。 “别吹牛皮了你还会有钱?谁不知道你爹跑出去多年没踪影,还不知道是死是 活呢!你有钱去买别人的去吧,我不卖!不卖!别在这里罗嗦了,快走!”说着, 一只手向外不停的摆着,语音似铡砍斧剁,像呵斥讨饭的一样。 巨川的心彻底地凉起来了。他不懂。从前村里的老少爷们见了他,都亲昵的喊 “孩儿”,不管到谁家,吃饭的时候还会让他一起吃。自从因病致残以后,到处遭 冷遇,看白眼。远亲近邻一反常态,看见他母子好像见到了“瘟神”,如此冷漠, 如此无情,令人不解。 回到家里,巨川发起了无名火,看到家里什么都不顺眼,好像他在这个世界是 个多余的人。一天到晚唉声叹气,他恨自己的命运不好,恨自己残疾不能走路,恨 自己家里穷的丁当响,恨周围的人看不起自己,更恨父亲一走没有消息。可恨有什 么用呢?地球还是不停地转动,太阳还是照样日出日落。年复一年,苦海无边。我 这辈子就这样活下去吗?他越想越难过,越想心里越无助,便扑通一声趴在床上大 哭起来。 1954年春天,庄稼青黄不接。巨川家断了粮,揭不开锅了。在这关键时刻,党 和人民政府为了帮助农民度过难关,各村都派来了生产救灾工作队,深入各家各户, 访贫问苦,对确实断炊的困难户发放救济粮,标准很低,每人一天补助四两(十六 两制的),娘俩一天八两,一个月十五斤(当时叫“吃四两”,提起“吃四两”, 年岁大些的人都知道,)这批救济粮只给指标,需要自己拿钱去买,国家牌价。但 是家里没有钱,拿什么去买呢?吴子贞没法,她忍痛把娘家的大八仙桌抬到集上卖 了,岂料,灾荒之年,家家都困难,谁还有闲钱置家具,无奈她只得把价钱压的低 低的,最后她含着泪以四块钱的低价买了出去,可怜一个大八仙桌是吴子贞仅存的 一件值钱的陪嫁物了。吴子贞手里攥着这四块救命钱,马不停蹄地跑到粮店门口排 队,可门前购粮的人早已排成了二里路长了。她一直排到天黑,粮店关门了,也没 买上粮食。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早早起床,赶到粮食店门口排队,人还是很多, 站了一天又没买上(当时人们都急等着买粮充饥,谁也不会照顾谁,有劲的男人还 可以挤挤加加队,可怜吴子贞身单力薄,只有排队等)。她已经有两天多没吃饭了, 只觉得头眼昏花,两条腿酸软得连路都快走不动了。好不容易才回到家。回到家里 一看,儿子以饿得瘫睡在床上,有力无气的哭着:“俺妈!我饿了!俺妈!我饿了” 吴子贞瞧着儿子,难过的直掉眼泪。如果再吃不到饭,儿子就要饿坏。无奈,她便 拿着碗,准备到后院最近的邻居(巨川远房的叔叔)家求借一碗面。因早上看见他 家在推磨磨面,心想我今天借碗面,明天买了就还,肯定能借来,先解燃眉之急再 说。于是吴子贞来到弟弟家的门口,见了他弟弟说:“他叔,你侄子已经两三天没 吃饭了,快要饿昏了,你家的面借俺一碗吧!我在粮店门口排了两天队,人太多也 没买上粮,等明天买了粮立即还你,行吗?这个叔叔冷冷地回答:“俺家也没有面 吃了,说去买还没去买呢,没法借给你。” 吴子贞没办法了,只好端着个空碗回家。到家看到儿子饿的还是一个劲地哭。 她本来身子就虚弱,已经饿两天多了,再不吃到东西,恐怕会饿死的。于是她又折 回头,硬着头皮再次来到这个弟弟家求借。这个弟弟不耐烦地说:“不是跟你说没 有面吗?你怎么又来了,有面能不借给你吗?你赶快到别人家借吧!” 吴子贞每法再说下去,两次都不借,再说也是枉然,便扭身回去。途中只觉得 自己眼冒金花,腿也不听使唤了。她想借不来面,今天娘俩都得饿昏,明天就起不 来床了。她极为伤心难过,两眼噙着泪水。于是把心一横,又第三次来到这个弟弟 家,哭着说:“他叔,还让我跪下来求你吗?我早上亲眼看见他婶子推磨磨面才来 借的,咱们又是这么近的邻居都借不来,我还去借谁家的?我不是说,明天买了就 还你?你硬是不放心。现在你大哥不在家,就看在咱们刘家的一个分上,行行好借 我一碗面,救救你侄子吧!你不要怕,这一碗面,我是能还得起的,我明天买回来 一定还你。” 此时,吴子贞已经泪流满面,终于打动了这个弟弟的恻隐之心,才极不情愿地 借给她一碗面。 回到家里,吴子贞把早已泡好的干红芋叶子放进锅里煮一煮,加点盐和面粉, 做了一顿带点面粉的红芋叶汤。盛出来后,巨川迫不及待地端起来,狼吞虎咽地喝 了一碗又一碗,小肚子撑的鼓鼓的。俗话说:“一粒米度三关”。饿了什么都好吃。 第三天,有力气的男人把分到的粮食指标都买完了。粮店门口排队的人相应减 少了,吴子贞排队没多久,就买了十五斤小麦,回来后已经是下午两点了。现淘粮 食已经来不及了,她就抓紧时间把小麦用簸箕一簸,用湿布搌一搌,拣去沙子,自 己抱着棍子艰难地推起石磨磨面,等磨好了面,天就黑下来了。吴子贞说话算话, 刚磨好的面粉,自己还没有吃,首先把上面最细的挖了一大碗,及时还个了那个弟 弟,又说了不少感激的话。刘巨川至今念念不忘这段极为心酸的经历,提起这件往 事,他就伤心的掉眼泪。 中秋节刚过,豆子成熟了,地里一片金黄,村里家家户户都起早贪黑,忙忙碌 碌收割自己的庄稼,惟有吴子贞一家没有动静。他娘俩不是不想收割,只是家里没 有镰刀,当时一把镰刀才两毛钱,都没有钱去买,只好等到谁家的豆子割完了,再 去借镰刀用。这天,吴子贞看到巨川一个远门爷爷的黄豆已经割完,就赶紧到他家 去借镰刀。一进门,正好这个爷爷在屋里,吴子贞说:“俺叔,你家的豆子割完了, 镰刀借我使使好吗?”谁知道这个爷爷冲着吴子贞说:“我家的镰刀是给你准备的? 不借,你有钱不会自己买一把?”吴子贞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便反唇相讥道: “俺叔,不借就不借呗,干什么说话这么难听?俺不就是穷,没钱买吗?我就不信 在咱们刘寨,‘大白天借不来个干灯’。” 吴子贞回到家里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学给儿子听,巨川肺都要气炸了,他十分生 气地说:“这个爷爷也太不象话了,说话这么难听,这么不近人情,谁能保证一辈 子万事不求人呢?啥时候我见了他,非狠狠地说他一顿不可。” 说来也巧,当天下午,正好这个爷爷拿了几件衣服,到巨川门前的海子里洗。 因为巨川家门离海子最近,下坡有吴子贞挖的一层层土梯,很好下去,另外也顺手, 水边还有平面石头,很方便,水澄清,没过半个石面,是村民们洗衣淘粮的理想去 处。这个爷爷洗好了衣服,端着脸盆刚上了岸,看见巨川门口两棵树中间栓着一根 铁丝,也很朝阳,就顺手搭在这根铁丝上晾晒。这时,巨川正好看见,故意高喊: “喂!是谁洗的衣服随便搭在俺家铁丝上晒?赶快给我拽走!我马上要晒被子,俺 家的铁丝不是给你准备的!” 这个爷爷一听,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是瘫子巨川,正用手指着他嚷嚷,随口 骂到:“你这个孬种孩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这么不懂事?我搭几件衣服有啥关 系?又弄不断铁丝。你家有啥,不就称根破铁丝吗?有啥了不起的?” 巨川看到这个爷爷,想起妈妈上午借镰刀的遭遇,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一句不 让地和他争吵起来:“你骂谁?我怎么不懂事了?我说话难听,还没有你说话难听 呢!你不就称把破镰刀吗?俺妈跟你借,你放在家里闲着都不借,还说些难听的话, 还叫你个爷爷呢,真不配当个爷!我就是不让你搭,赶快拿走!” 这个爷爷知道上午借镰刀的事,自己做的有些过分,对不起侄媳妇,自知理亏, 羞的脸通红,干张着嘴也搭不上话来,只好无可奈何地把刚搭上铁丝的衣服取下来, 灰溜溜的回家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