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林锐和乌云的军功章是在大队部授予的,没有举行什么公开的仪式。耿辉念了 颁布军功章的命令,然后把二等功军功章别在两个上等兵的前胸。 “希望你们再接再厉,禀承烈士遗志,牢记光荣传统,再造辉煌!” 耿辉说。 林锐和乌云举手敬礼,表情神圣。 “田大牛的立功报告也批下来了,根据烈士遗嘱,这枚军功章将放在大队的荣 誉室。”耿辉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打开来,是一枚一等功军功章。“这是他的 第四枚军功章,也是第一枚一等功军功章。大队党委经上报总参情报部和军区情报 部、军区直工部批准后决定,授予特战一连一排一班‘特战尖刀班’荣誉称号。田 大牛同志的追悼会不能公开举行,但是你们一班可以全员参加。回去准备一下吧, 他的父母可能明后天就过来。” 林锐的眼泪在打转。 “这个是你的。”耿辉掏出一副下士肩章,递给林锐。 林锐纳闷地看着下士肩章。 “‘特战尖刀班’是我大队第一个被授予英雄称号的光荣集体,为了保持烈士 生前班的光荣传统,按照田大牛同志遗嘱请求——林锐,你现在开始就是‘特战尖 刀班’第二任班长!一连党委递交了报告,大队常委研究后决定提前晋升你的军衔。 珍惜荣誉,不辱使命!” 耿辉看着林锐的眼睛着重说。 “班长……” 林锐又想起了田大牛,哭出声来。 乌云也在抹泪。 “擦干眼泪。” 耿辉亲手给林锐摘下上等兵军衔,戴上陆军下士军衔,扣好扣子。 “你现在是班长了,不要忘记你的班长是怎么带兵的!” 林锐忍着眼泪,敬礼。 “特战尖刀班”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飘舞。 一班的全体战士站在观礼台前面,何志军亲手授予林锐这面鲜血染红的旗帜。 林锐敬礼,转身面向全班战士: “敬礼——” 刷——一班战士动作整齐划一。 “礼毕——” 刷——一班战士军姿如同雕像纹丝不动。 后面数百弟兄也是纹丝不动。 陆军下士林锐手持这面旗帜,看着全班弟兄嘴唇翕动着: “中国人民解放军狼牙特种大队二中队特勤队 ‘特战尖刀班’全员到齐!现 在开始点名!乌云!” “到!” “杨彦军!” “到!” “成胜利!” “到!” …… 都喊完了,林锐的嘴唇翕动着,泪花在闪动。 大家都看着他,在等待着。 “一班班长,田大牛——” 林锐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高喊。 “到——” 全大队弟兄们立正高喊。 声音在群山之间回响,林锐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肃然而下。 “同志们!”林锐颤抖着声音,“……我们的班长,永远没有离开我们!永远 没有!” 战士们的眼泪都下来了,乌云咬着嘴唇但是哭声还是出来了。 林锐举起“特战尖刀班”的旗帜高喊: “我们的班长,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旗帜飘舞在林锐十八岁的额头上方。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预备——唱!”林锐大声喊。 于是歌声响起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 你来自边疆我来自内地,我们都是人民的子弟。 战友战友,这亲切的称呼,这崇高的友谊, 把我们团结成钢铁集体,钢铁集体! ……“ 全大队弟兄们跟进来,歌声逐渐高昂起来,哭腔消失了,带来一股热血男儿的 豪迈。 “战友战友目标一致,革命把我们团结在一起, 同训练同学习,同劳动同休息,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杆旗! 战友战友,为祖国的荣誉为人民的利益, 我们要共同战斗直到胜利!直到胜利!!! ……“ 嘶哑的歌声,也许对于艺术鉴赏家们来说就是狼嚎,没有任何美感。 却气壮山河,杀气凛然。 张雷快跑几步,一个利落的手撑侧跟斗,起来以后又接了一个前空翻。这一串 动作看得军区总院来来往往的人目瞪口呆,方子君脸上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张雷 在草坪上跳起来,又是一个凌空边踢,动作干净利索。 落地以后只是额头微微出汗,他孩子一样笑了:“怎么样,我可以出院了吧?” “像个皮猴子一样,批准你出院了。”主治医生微笑着说。 “太好了,可把我憋坏了!”张雷跑过来,“天天这不许动那不许动,这样的 日子我可过够了!” 他说着调皮地看方子君。 方子君没搭理他。 主治医生眨巴眨巴眼睛: “你啊!没有我们小方悉心照顾,你能好的这么快?管你是看得起你!” 张雷嘿嘿笑。 “好了,我回去值班了。”主治医生摆摆手,回楼了。 张雷对着方子君笑:“真的,感谢你。” “这是我应该的。”方子君笑笑。 “今天,我请你吃饭。”张雷真诚地说。 “哟,这么正式啊?不像你啊?” “该正式的时候就得正式。走!” “老兵的阵地”酒家是一个84年上过前线的老步兵战士开的,他本来就是中央 戏剧学院的舞台美术系学生投笔从戎的,回来以后接着上学。毕业回省城做了省电 视台美工,现在已经是一把刷子了,钱也有了几个,就开了这个酒家,刚刚开业没 几天。 方子君被张雷带到这里就蒙了,与其说这里是一个酒家,倒不如说这真的是一 个阵地。舞美出身的老板果然审美造诣不一般,把这个酒家设在一个防空洞里面。 门口是沙袋和铁丝网,穿着迷彩短裙的女服务员虽然笑容可掬,但是一转到被伪装 网挂着的大门里面,方子君就不行了。 一张当年特别流行的海报,一个戴着钢盔的小战士的脸,美术字是“妈妈,祖 国需要我”。 再进去,里面是一个照壁。照壁上都是当年的新闻照片、战地自拍和各种纪念 品。幽暗的光线下逝去的岁月扑面而来,那“当代最可爱的人”的搪瓷白茶缸、子 弹壳做成的和平鸽、残缺的炮弹片一个一个都在召唤着那段战斗的青春,火热的青 春。空间里面回荡的音乐也是当年阵地的流行音乐,《血染的风采》如泣如诉。 转过照壁,就进入阵地了。 一个塑像立在布置成地下指挥部的餐厅中央。塑像粗糙但是却充满力量,是一 个戴着钢盔光着脊梁穿短裤的战士,消瘦的身躯都是腱子肉,脖子的绳子系着光荣 弹,虎视眈眈,左手撑地,右手提着一把56冲锋枪,是一个出击的姿势。 塑像下面的金属牌子上写着——“兵魂”。 方子君站在塑像面前呆了半天。 “老板自己创作的,一个香港老板出20万人民币,他不卖。”张雷说。 方子君点点头。 “张雷!”一个穿没带红领章老军装的长发男人喊。 “王哥!”张雷招手。 长发男人走过来:“今天来了?” “这是老板,王大哥。”张雷笑着说,“这是我女朋友,方子君。你今天在啊?” 王哥点点头:“我下班没事就过来了,一会来几个外地过来的战友。——坐哪 儿,你自己选。” “你们认识啊?”方子君问。 “张雷,好小兄弟!”王哥揽住张雷的肩膀,“也是前两个礼拜刚刚认识,没 说的,你哥哥就是我兄弟!你就是我的小兄弟!我听他提起过你,86年上去的小妹 妹,都别见外,这就是咱部队咱家。” “你跑出来喝酒了?”方子君皱眉。 张雷笑笑:“医院附近开了这么个地方,我怎么可能没情报呢?” “挑地方吧。” “两地书吧。” “OK. ”王哥点点头,招手过来一个服务员,“招待好了,两地书。” 方子君跟在张雷身后穿过这个地下指挥部,犹如穿越一条时光隧道。伪装网、 破旧满是硝烟的军装、打烂的猫耳洞纹丝钢、扭曲的工兵锹、老电台……还有空间 回荡的音乐,一切都在把那场沉默的战争唤醒。 把方子君记忆当中的战争唤醒。 转到里面的防空洞过道,两边是雅间,也就是防空洞的房间。房间都有自己的 名字,“老山兰”、“扣林山”、“法卡山”、“八姐妹救护队”、 “无名高地”、 “侦察兵之家”……突然方子君停住了,她看见靠里面有个熟悉的标志。 是的,没错。 飞鹰臂章。 放大手绘在油画画板上的飞鹰臂章。 张雷也停住了,低着头没说话。 方子君大步走上去,看见这个房间叫“飞鹰侦察队”。 她回头:“是你给他出的主意?” 张雷点头,肃穆地:“我没想到他布置得这么快——虽然他们的任务现在还涉 密,但是我想让人们记住他们。” “为什么不带我来这里?” “我怕你伤心。”张雷坦诚地说。 “我就在这里。”方子君坚决地说。 于是就走入“飞鹰侦察队”。 扑面而来还是一张巨大的油画,粗糙的笔触看出作画者内心的激动。是画的飞 鹰侦察队全体队员合影,虽然是从照片临摹来的,但是显然作画者融入了自己的创 作激情,身穿迷彩服的战士们的手关节被放大,紧紧握着自己的钢枪,脸部庄严肃 穆略略变形,夸张了战士的淳朴和刚毅。 方子君在画上那些熟悉的脸上仔细地找,其实她不用找就知道他在什么位置。 是的,是他。 年轻的脸上傲气十足,黑白分明的眼睛寒光迸射,线条明朗的嘴唇和英气勃发 的鼻子,都是那么的熟悉…… 方子君的手轻轻在他的脸上抚摸着。 作画者是个艺术造诣非常高的人,不仅准确捕抓了他的形,还敏锐感觉到了他 的神。 方子君的眼泪在眼眶打转。 “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方子君的嗓音哽咽着。 张雷摘下军帽,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子君转过身,脸上泪花盈盈。整个房间都是飞鹰侦察队的合影和个人照片, 一张白纸上写着庄重的黑色宋体字: 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空降军“飞鹰”侦察队,组建于1986年,在前线轮战一年, 执行大小任务50多次,1987年回防军部后解散。其中,涌现出来一等功臣4 人,二 等功臣15人,战斗英雄张云1 人。 …… 席间,方子君一杯接一杯喝酒。烛光下她美丽的面容泪流不止。菜居然也是当 年的罐头和炊事班特色的小炒,酒是当年前线壮行的高度茅台,甚至装酒的都是印 着“当代最可爱的人”的搪瓷缸子,但是她还是一缸子接一缸子的喝,张雷劝都劝 不住。张雷也喝了不少,两人高唱血染的风采,高唱两地书母子情,高唱十五的月 亮,高唱一切能想到的这场沉默的战争的歌曲。 都醉了。 方子君趴在桌子上哇哇大哭,但是还是在喝酒。 一直喝到王哥进来:“不行了,再喝要出事了。张雷,你还清醒不清醒?!” “到!”张雷歪歪扭扭站起来还要敬礼,“我,没事!” “喝点猫尿瞧你那个熊样子!隔壁满屋子都是84年上去的老兵,你让老大哥们 看笑话是不是?” “不,不是!我,我去敬老大哥……” 说着拿着搪瓷茶缸就要过去,脚下一软差点倒了。 “行了,行了。”王哥苦笑,“赶紧滚回去睡觉!” “结,结帐!”张雷就在身上摸。 “回头我去陆院找战友或者你再来再说吧。”王哥拉住他,招呼另外一个女服 务员扶起方子君,“走,出去,我给你们找辆车!” 出来风一吹,张雷的酒稍微清醒点了,赶紧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今天喝多了 ……” “赶紧送你对象回去,路上别和人打架。”王哥把他推出租车上,对司机说: “军区总院,路上稳点。” 方子君喝醉了,酒还没醒,张雷一上车就靠过来抱住他的脖子喃喃地也不知道 在说什么。张雷就抱住她,他们拥抱过,也接过吻,但是却给张雷感觉冷冰冰的, 象这样紧抱在一起还是第一次。 车到总院干部宿舍,张雷扶着方子君下来,她酒还没醒。张雷几乎是把方子君 抱回宿舍的,而方子君真的是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 张雷开灯把方子君放在床上,但是方子君死活也不松手:“别,你别离开我… …” “子君,你喝多了。”张雷柔声说,解开方子君的胳膊,起身关上灯,转身往 门口走。 方子君微微睁开醉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而这个穿着军装上衣的背影在开门要出去。 “啊——” 方子君惨叫一声,这一声太凌厉太悲惨了让张雷一下子汗毛都立起来了。 方子君从床上弹起来,直接就扑过去抱住这个熟悉的背影大哭: “啊——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张雷急忙转身:“我不走,我不走!你先睡觉,睡觉!” 方子君不管不顾抱住这个熟悉的身躯,捧着他熟悉的下巴,泪花盈盈看着他那 双熟悉的傲气十足的眼睛。良久,她疯狂地吻住他的嘴唇,狠命地咬,狠命地亲, 舌头在他的牙齿间探索着。几乎是在一瞬间,方子君的女性温柔被一下子唤醒,她 的吻不再那么冷冰冰而是热辣辣。 “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她疯狂地吻着,喃喃地说。 被唤起激情的张雷紧紧抱住方子君吻她:“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方子君柔弱的身躯瘫在张雷的怀里,张雷用他有力的双手一下子撕开她的上衣。 方子君软软倒在床上,张雷扑到方子君怀里,吻着那高耸的饱满的乳房。方子君忘 情地抱住他的近似光头的平头,抚摸着他健壮的脖子,抚摸着他发达的胸肌。 张雷撑起身子,方子君的外衣和内衣在他的大手下面如同褪壳的蝴蝶一样全部 褪去。 月光下,她和女神一样冰清玉洁。 张雷俯下身去,和自己的爱人拥抱在一起。 方子君拥抱的,也是自己的爱人。 她哭着笑着叫着喊着,幸福的红晕少见地出现在她的脸上。 在洪水崩破大堤的瞬间,方子君高喊着,抽搐一样高喊着: “你知道不知道,我,多么想你……”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