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1月30日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我看见一瓶葡萄糖在上面悬挂着,我环视 了一下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我起身靠在床上,回想,真的就像做了一个梦, 可我药瓶里滴落的水滴告诉我,一切都是真实的。真实的?也就是说,我从此再也 看不到爸爸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触摸不到他的手。我们不能再坐在一起吃饭, 不能再斗嘴,不能一同享受日出日落……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真实,不能!我不能接 受回到家,听不到他和妈妈吵架,不能接受回到家看不到他看报纸的样子,不能接 受没有他的呵护,不能!他是我的爸爸,他很健康,他很乐观,他很有责任心。他 是我的爸爸,他在我很小的时候用胳臂夹着我跟别人下棋;他在我很小的时候,他 把我放在他的脖颈上;他在我上学的时候给我开家长会;他在我把男朋友带回家的 时候,露出吃醋的表情;他在我做了母亲后,又把我的女儿放在了脖颈上……他是 我的爸爸,可他从此不会再在人世间,从此后他在人间蒸发,从此后我再也感受不 到他…… 我拔下针头,忘记了去按住还流血的手背,我冲出去,一头撞到鹏飞。 “爸爸呢?”我抓住他问。 他不说话。 “我问你,爸爸呢?”我怒吼!用力摇晃他。 他拉着我往外跑,把我塞进车里,一路来到火葬厂,浩浩荡荡的队伍迎面走过 来。 我下了车,不知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的弟弟捧着一个骨灰盒,姐姐们拥着他垂 泪。 我走上前,队伍停了下来,我盯着弟弟手里的东西,我伸出手。 “二姐——” “给我!”我喝令! 他乖乖地递给我,我小心地捧住他,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捧灰土和几块没有 化成灰的骨头。这就是人最终的结局是吗?这就是人最终的归宿是吗?这就是人所 有的一切是吗?不过是一捧灰土。 我抱着它转身。鹏飞挡住我:“曾琳,冷静点,把它交给小弟,我们去安葬了 爸爸,好吗?”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朝前走。 “二姐!”小弟喊我,大家都跟了上来。 “小琳,你要去哪?”姐姐拉住我。 “给我点时间,好吗?”我央求,“就一个小时。好吗?” “你要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回家。我想抱着爸爸,就像我们小时候,他抱我们一样,在家里安静地呆一 个小时,好吗?” 姐姐哭:“小琳,你冷静点好吗?爸爸他已经不再了,我们不能回家,妈妈在 家,躺在床上,我们不能再刺激她。” “是,曾琳,”鹏飞也拉住我,“我们现在要为活着的人多想想,要为妈妈想 想。” “二姐,给我吧。”小弟接过骨灰盒,于是大队的队伍从我的身边走过,毫无 声息。 “曾琳,我们也去吧。”鹏飞轻声地说。 我摇摇头,我不想亲眼看到爸爸被埋在一个土坑里,不想亲眼看见一切就这样 终结。 “我们回家看妈妈!” 鹏飞点头。 爸爸是这样出了意外的。几天前,法院接了一个蓄意伤人案,受伤者住进了医 院,但伤人者却逍遥法外,因为伤人者是个官宦子弟,很有来头。被害人一纸诉书 告到法院。两天下来,法院似乎也另有说法。受害者最后找到爸爸,爸爸了解了情 况后,坚决要秉公办理。犯人依法逮捕,就在那天夜里,爸爸被一个电话调了出去, 被人送到医院后,胸口一个致命的刀伤…… 我摆脱法院所有人的阻拦,闯进院长的办公室。院长是爸爸的老战友,他请我 坐下,可我就那样站着。 他说:“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们正在调查……” “我只要一个公正的说法!否则我不会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