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大象与猴 在美国搜寻幼童资料的时候,一些学校的老师和博物馆、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常 常会拿给我们一些日本留学生的照片、成绩单、手迹。美国朋友以为这是中国的幼 童——他们的脸庞,他们的书法,不是和中国学生的如出一辙吗? 在幼童到达美国的第一个城市春田,我们看到1866年的《春田共和报》(Springfield Daily Republican)报道: “在孟松学校的来自中国和日本的学生”近来我们注意到,这个城市的孟松学 校有6 名来自日本的学生。他们是由日本18位王子中最强大、最文明的萨摩王子派 遣到这个国家来的,他们的任务是以我们的语言掌握一门知识以及一门科学和应用 教育的分支学科。 为了精通他们所致力的学习领域,他们预计在这个国家学习5 到6 年,如果需 要的话,就呆更长时间。 他们中的三位是年轻人,其余的大概三十出头。他们都是萨摩王子军队中的成 员,并都有军衔。他们分别是:ASHURA,SHIMADA ,HISAMOTO,KUDO,OHARA 和YOSHIDA, 他们已经初步通晓我们的语言。 这些日本陌生人的到来,表明这个遥远的国都不再想与西方国家隔绝交流。他 们与日本的教会学校没有联系,但是受我国政府的请求,我国的布朗牧师(REV.SAMUEL R.BROWN )以最好的方式把他们介绍到美国学校。布朗……从前负责香港的教会学 校,在他回国时,带回了3 名中国年轻人。他们是:黄胜,容闳,黄宽…… 我们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应忽略的史实。和中国“留美幼童”同一时代,存在着 日本的留学生甚至是日本的幼童。当我们有意识寻找的时候,我们更加吃惊。他们 不仅同时存在,而且他们在“比赛”——这就是那场中国和日本在近代化道路上的 历史性竞赛。数十年后,他们将在甲午海战的战场上一决高下。 中国从来是日本的老师。中国的“留学”一词,可以追溯到隋唐时期跟着日本 “遣隋使”和“遣唐使”来到中国的“留学僧”和“留学生”。“遣隋使”曾带来 措辞古怪的国书: “日出处天子致日没处天子,无恙耶……” 客人自视为日出国而称堂堂中华为日落国,使隋炀帝龙颜不悦,经解释,才知 道那个远方岛国上的人粗通汉文,遂宽容大度一笑了之。 在近代,日本人的命运和中国人相似。1853年,美国海军准将佩里率军舰“叩” 开日本大门。到1858年,日本已经和美、英、法、俄、荷五国签定通商条约,二百 余年的锁国体制就此崩溃。当时日本民间流行一首狂歌记述“佩里叩关”: 四杯上喜选,终夜难入眠;四只蒸汽船,惊醒太平梦 “上喜选”是日本名茶,和“蒸汽船”同音。这是日本人第一次看到轮船。但 是他们仅仅两年后,在1855年就开始学习驾驶轮船航海;仅仅7 年后,1859年,就 决定驾轮船横渡太平洋。 1860年2 月3 日,一艘仅100 马力的轮船“休尔普马希尼”号驶出日本浦贺港。 船上有96个穿草鞋的日本人,包括以后成为著名启蒙思想家的福泽谕吉。这艘轮船, 实际上是机器辅助的帆船,因为燃料携带有限,海中凭借风力航行,进出港才开机 器。遇到风暴,强烈颠簸,如大地震,可是直到目的地,日本人一直不让搭船的几 个美国航海家插手帮助——幕府批准他们搭乘,船员就十分不情愿,福泽谕吉在回 忆录中写道,“若把那些美国人带回去,反而叫人以为大家是让美国人带路似的, 这与日本人的名誉有关”。 1862年,一艘名为“千岁丸”的三桅帆船驶入黄浦江,日本人在锁国结束后第 一次访问中国。上岸后的日本人,如饥似渴观察、学习,他们把上海视为西方在远 东的“支店”和窗口,到这个近水楼台来观摩西洋文明。而西方冲击下清朝腐朽中 空的真相,给他们敲响富国强兵、加速变革的警钟。 那时日本人比喻:清朝是患病的大象,而日本是活泼的猴子。他们派留学生出 洋,比中国早了十年。1861年,幕府派人到荷兰学习海军。1863年,长洲藩决定派 伊藤博文等偷渡出洋(当时幕府不许各藩自行派遣留学),搭乘英国船去英国。布 朗牧师在带容闳等学生到美国后,又来到日本,把一批日本青年带到美国。那时 “明治维新”还没有发生,学生们是美国报纸所说的“王子”也就是各藩首领派遣 的。 日本的“明治维新”,晚于中国1861年开始的“自强运动”。但是日本人学习 西方的力度远大于中国。 在中国第一批幼童出洋的前一年,1871年,日本派出以大臣岩仓具视为首的庞 大的政府代表团,用近一年的时间,访问世界各国。他们随团带去五十多位留学生, 送到欧美各国。留学生中有年少的幼童,甚至有5 名女孩。出发前,明治天皇亲自 接见9 岁的津田梅子,慰勉有加——这在中国不可想象。 “明治维新”后,日本留学生的数量直线上升。1869年,50人;1870年,150 人;到1873年,已有上千人。到这一年,中国刚向美国派遣两批幼童,共60人。在 詹天佑就读的中学,就有日本女同学。 日本人不但大量派遣留学生,还把美国的教育制度整体移植到日本。巧合的是, 日本驻美国公使森有礼在美国请教的人,就是帮助容闳安排中国幼童的康州教育局 局长诺索布先生。诺索布写信给包括若干著名大学校长在内的教育专家,搜集教育 制度的资料,这些资料由森有礼翻译成日文,以《文学兴国策》为名,经天皇诏准 颁布,在全日本实行。 中国人则走得小心翼翼。李鸿章不敢强烈触动科举制度,派幼童留美,是绕开 矛盾的“制度外安排”(与现代中国改革的“双轨制”类似)。 1875年,那位森有礼先生已经成为日本驻中国公使。他和天津拜会李鸿章,双 方进行一场意味深长的谈话。 李问:“森大人多少年纪?”森答:“整30岁。”“森大人到过西洋?”“自 幼出外国周流,在英国学堂3 年,环地球走过两周。”“中西学问如何?”“西国 所学十分有用,中国学问只有三分可取,其余七分仍系旧样,已无用了。”“日本 西学有七分么?”“五分尚没有……”“日本衣冠都变了,还说没五分!”李鸿章 大笑。他说,他对日本的一切成就都很佩服,惟一不理解他们将衣服改成了欧洲式 样,衣冠是忆念祖先之物,后人理应世代相传…… 森:“倘若祖先们还在世,他们也会做我们所做之事。一千年前,他们改穿中 国服,只因发现中国服比从前的穿著要好。”李:“四百年前你们的祖先无人愿改 本朝装束(指留辫),后来却毕竟改了。当然,这是强加于你们的……”这是一次 让李鸿章感到日本“其志不小”的谈话。再十年,他和日本内阁总理大臣伊藤博文 谈判,这位44岁的总理留学欧洲,学识渊博,深知富国强兵之道,给他留下更深刻 的印象。他说,十年内外,日本富强必有可观,这是中国的远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