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手记
申小雨:60年代末生人。坐过机关,也干过外企;涉足过房地产、进出口,也
做过翻译、记者;曾不甘心给别人打工自己开了公司,却承受不了经营之苦又重新
塌塌实实地去挣工资。本来想找个只用小脑不用大脑的“助理”的工作,没成想老
板要写书,而曾在新华社工作过的经历让我在这个需要大量采访的任务中无可选择。
头脑中根深蒂固的“新闻的第一要素是客观真实”的概念,让我在写这个娱乐圈里
是非最多的人物时倍感艰辛。本来是个只爱读书,从未想过要写书的人,一动笔竟
触动了一个名人和一个名人圈。累、难、苦,由衷同情那些在娱乐圈里笔耕不辍的
文字工作者们。
大概是12岁那年我拍过一张侧面照,取相片的时候,照相馆的阿姨拿着照片跟
我对照了好半天,几个人频频点头说:“还真挺像刘晓庆的”,“瞧那眼神也挺媚
的”。当时也搞不清“媚”是不是个好词,但说我像刘晓庆着实让我美了好一阵子,
不管谁到我家都会让人家看看我这张照片,还附加一句“人家都说我像刘晓庆”,
好像自己跟这个大明星也有了某种联系。从此便不管能不能看懂,只知道凡是有刘
晓庆的电影就要去看。也许,那便是我懵懂之时开始对刘晓庆的关注。当然,关注
她的人不只是我这样的“小毛丫头”,80年代初在大众公认的不多的明星中刘晓庆
是很容易被大家记住的一个。至今我不仅仍能记住那个跪着抬担架的“真小花”,
还有那个《瞧这一家子》里“把他打蒙”的售货员。
时光荏苒,20多年过后,有机会跟刘晓庆真的面对面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早已
学会了克制,虽然内心充满了探究的渴望,却也能安静地坐在一旁冷眼观察。此时
的刘晓庆已由一位风光无限的大明星,变成了一个刚从秦城 “取保候审”出来的
身无分文的“亿万富姐”。那是我到华百年公司上班的第一天。虽然一天里一连见
了公司的若干个老总,陈老师(华百年总经理)向我介绍了公司正在运作的若干个
项目,但我只记住了其中一个可能会很有前景的项目——跟刘晓庆合拍一部名叫《
281 封信》的电视剧。当天晚上,我就随公司的几位老总一起在重庆饭店见到了我
们这本书的主角,也是大名鼎鼎、是非不断、刚刚度过“牢狱之日”的大明星—刘
晓庆。
这是不用介绍一眼就能认出来的那张脸,那天凤凰卫视吴小莉对她的采访刚刚
在报纸上转载。我们一起在饭店的一层咖啡厅吃自助餐,席间大家谈论着报纸上的
转载文章,以及《281 封信》合作的一些前期准备工作,搞喜剧理论出身的陈老师
在注意分寸地跟她开着一些玩笑,于是我便能够抽空专心地在一旁观察。见她的第
一个反应就是“真显年轻”。我坐在她身旁,具有最佳的观察角度。用女人看女人
的那种严格审视的目光,我努力搜寻着她是否做过整容、是否满头白发被染成了黑
色的蛛丝马迹。她可能早已习惯了应对各种审视的眼光,依旧谈笑风生地跟大家开
着玩笑,有意识地调节着餐桌气氛,使每个人都不致太过拘谨而显得尴尬。
我近乎不礼貌盯视的结果居然是没能找出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不论从哪个角
度看,她都像是一个30多岁的美丽女人。不禁感慨明星毕竟是明星,不管岁月如何
磨砺,竟然还能光彩依旧。也想上帝还是公平的,既然给了你如此姣好的容颜和无
限的风光,现实生活中当然也要给你制造一些挫折,有大起又有大落,人才能脚踏
实地地生活。
陈老师拿出了上次他们在一起时的合影,晓庆看到照片后说: “陈老师,真不
好意思,居然两次跟您见面穿的是同一件衣服。”我插了一句,“是忽略了这个细
节”,她侧过脸来诚恳地跟我说:“实在是没有几件衣服可换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都觉得秦城的生活可能是她一个巨大的阴影,话题都在有意回避着这段经
历。可晓庆好像并不忌讳,在介绍妹妹时就来了一句:“这是我的同案嫌疑犯刘晓
红。”大家都不由得一怔。当时我还没有看到凤凰卫视对她的采访,不知道对这段
经历她已经有了很好的反思,但她的话不禁让我瞪大了眼睛,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刘
晓庆可能有很多层面我们还不够了解,但肯定不是我印象里的那个表面张狂的刘晓
庆。也许从媒体中认识的那个刘晓庆是真实的?也许是这场磨难使她有了很大变化?
究竟真实的刘晓庆是什么样子呢?正是这次见面后陈老师便产生了出一本关于刘晓
庆的书的计划,我也欣然受命,自然而然地成了这个计划的实施者。
如何才能反映一个真实的刘晓庆使我们大伤脑筋。20年前,她便写了一本自传
体《我的路》,使她成为家喻户晓的公众人物,后来她又出了好几本书 ,其中也
包括那本把她标注上“亿万富姐”头衔的《我的自白录》。而别人写她的不是打官
司的对手,就是闹离婚的丈夫,再就是一些根本没见过她本人却拿着道听途说得来
的素材七拼八凑的人,这许多人笔下的刘晓庆有着太多的面孔,如何找到描写这个
众说纷纭的人物的最适宜角度?于是我们想到了她的朋友们,想到了那些近距离接
触过她的、了解褪去了明星光环的刘晓庆的人,他们眼中的她可能更接近真实。采
访刘晓庆的朋友的工作便由此展开。
对朋友的采访是从韩兰芳开始的,正是这次成功的采访促成了我们对本书体例
和角度的确立,也让我对继续接触刘晓庆各个时期各个方面的朋友充满了期待。收
录到书里的每个人都充满了鲜明的个性,每个人的经历都丰富得可以独立成书。有
趣的是,直到完成采访后我才发现,这几位朋友中的“故交”竟是清一色的女性,
而我在多次参加晓庆跟这些老友的聚会中,也着实领教了其玩笑和揶揄之中闪现的
智慧和亲昵。
这里必须提到晓庆的一位老友,她是我们与刘晓庆合作过程中的线索式人物,
是这本书中很多朋友的引见者,同时也是晓庆生命中许多重大事件的见证者。在对
她的采访完成后,她坚决要求在书中隐去她的名字,于是我们采用了晓庆本人也是
我们大家对她惯用的称呼“大姐”作为她那篇文章的署名。但就在书稿即将交稿之
时,我们这位可敬可爱的大姐又一次坚决要求我们把她的文章拿掉,理由是:“出
书这样的事我不想给她当陪衬,到我出书的时候让刘晓庆给我当陪衬还差不多”。
而我们深知她是能为晓庆两肋插刀的人,是一直用行动
表达着对晓庆深情厚爱的人,可其刚、其狂、其傲足以使刘晓庆“小巫见大巫”,
媒体眼中那个狂傲的刘晓庆在这帮朋友中其实是极温和也是露不出锋芒的。
今年大年初三,晓庆邀请我们华百年公司的几位老总和她的一干老友在马克西
姆餐厅聚会。宋怀桂女士是这次聚会的东道主,她是皮尔·卡丹中国区总裁,也是
马克西姆餐厅的股东之一。这是一位雍容大度又智慧幽默的长者,也是晓庆20多年
的朋友。大家都到齐了,只有晓庆还没到,这时就见我们那位火爆脾气的“大姐”
隔两分钟就是一个电话在催晓庆:“你到哪儿了?怎么这么笨!在崇文门!”“崇
文门都找不到?简直气死我了!你急死我了!”“怎么还没到?谁开的车?这么笨
得要死!”……晚餐的气氛也就在这热切的通话中弥漫开了法国葡萄酒的气息。
我们的主角到场时,我们可爱的大姐抢先冲上去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晓庆赶
忙赔罪:“真对不起,来晚了,今天是晓红开车,她不认识路。”接着又半开玩笑
半嗔怪地对大姐说:“人家大过年的都说些吉利话,什么恭喜发财啦,健康平安啦,
只有你,还没见面就又是骂又是死呀活呀的!”说完,她还是乖乖地坐在大姐身旁。
那天长条桌两侧大约坐了有20来人,谁要想讲话让大家都听到就得放声大喊,每每
晓庆开口讲话总会被大姐截过去,而且要连拉带拽,又打又闹的,很是开心。晓庆
可能怕我们这些新朋友不习惯,就假装跟我们抱屈:“你们看,人家还说我是‘中
国影后’,哪里有我这样的‘影后’被人推来搡去的,连脑袋也要被人拧来拧去的,
根本谈不上有什么身份嘛。”而其情之浓、其谊之密,早已毋须言表。
大姐拿掉的文章中有这样两段话很能代表刘晓庆422 天生活的状态,摘录于此,
以便让读者能够零距离地听到晓庆的心声:
她出事后第三天给我打电话,说:“我想见你,我特别想见你。”那是我们第
一次见面,一见面我就掉泪了。她说:“你哭什么呀?我不就是从巴黎度假回来吗?”
“你别哭啊!你把我当成是从巴黎度假回来了,你看我漂亮了吗?”姜文就说:
“瞧你那样儿,要知道是这样,你多待两天好不好?还漂亮了?怎么回事呀你?”
她就是这样,别人特别难过,她会用特别俏皮的话遮掩过去。看见我们掉眼泪,她
那么一遮掩,我们大家一笑,她也就过去了,其实她心里肯定也特别难过。
很多人奇怪,她出事之后怎么还那么水灵,脸上还泛着光。我说是她的心态好,
好得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她的精神上并没有因此受到太大的打击。她进去后我特别
担心,担心她会不会疯了,从那么高的一个高度一下子跌下来,怕她精神上会崩溃。
她的心理承受力是我没有想到的。后来她跟我讲:“在里面虽然只有8 平方米,4
个人,我就经常闭着眼想像,想像我前面是一大片森林还有遍地的鲜花。吃得不好,
我就想像各种美好的东西,想像中的美好生活给了我很大力量。”
她说: “这次出来,对人生的认识真的挺深刻的,对自由,对朋友,对亲人都
应该很珍惜。以前忽略了很多亲情、友情,现在知道了,这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财
富。”
出来后,晓庆有一次从横店拍戏回来,跟我说她又看见唐国强了,她说唐国强
也挺快乐的。唐国强也算是大腕儿了,现在来演几个配角,也没什么钱,但是他还
是来演了,大腕儿就不能当配角了吗?晓庆现在能特别平和地对待每一个朋友,由
衷地喜欢每一个人,接受每个人的新观念,接受每个人给她的感悟。晓庆过去肯定
是不会去做配角的,就是总想到自己是个腕儿,现在她能甘心在《281 封信》里演
配角,在以前的确是绝不可能的事,但她现在做到了,就说明了她在很大程度上的
变化。
本来,在本书中还可以有宋怀桂、唐国强等更多老友的文章,由于交稿时间所
限,加之采访对象跟采访时机总是谋而不合,使很多老友未能再给我们讲述更多的
故事。在书的策划方案中原来还有采访陈国军、王建中等人的文章,这些曾经爱过、
恨过的人,现在不知对刘晓庆是何种态度,他们本该归为书中的“故交”部分,可
由于种种原因没能跟他们联系上,也许对他们的采访会更精彩,也许他们的观点会
超乎人们的想象,也许曾经反目成仇的爱人、朋友又能不计前嫌重修旧好,但书要
截稿,也许已没有也许了。
朋友中,除了陈老师本人就是本书的编者不需要采访之外,其他人则一律都是
我的新识,每个人身上都有着很多色彩或是光环:郑明明的柔美与精明,韩兰芳的
细腻与贤淑,徐松子的开朗与才情,钱列阳的犀利与儒雅,许兰亭的宽厚与平和,
刘少雄的热情与务实,牛朝阳的谦虚与执著。
我只是采集了他们眼中关于刘晓庆的某一个侧面,每个人的角度都不同,而每
一个采访对我来说都是对人生的另一种透视。每个人都像是一面镜子,我有幸在编
写本书的过程中为自己竟树起了这许多的参照,在梳理刘晓庆成长道路的同时,也
在追寻着自己的人生轨迹,那一面面质地上乘的“镜子”,使我能更清晰地寻找自
己的目标,并要脚踏实地朝那目标迈进,哪怕每天只是一小步。
2004年4 月6 日下午2 点,我在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第3 法庭的旁听席上生
平第一次旁听了法庭审理和宣判。虽然我既非原告也非被告,但坐在旁听席上听着
法官宣读那长达84页的判决书,看着被告人靖军穿着羽绒服头发有些蓬乱的背影,
一种莫名的感受在心中弥漫开来……
走出法院的大门,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阳光下初春的气息又一次在我身边盘
旋……
案子宣判了,书稿也要完成了,我终于又可以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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