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的时代(2) 宦官之类的皇室奴才犹如主人豢养的家犬。主人要是驯养得好,他们犹能忠心 耿耿,看家护院,不会出什么乱子。如果主人看管得不好,它们就很有可能跑出豪 宅,惹是生非。由于主人地位显赫,一般人不仅不敢打,反而要百般依顺、献媚, 免得它们发起性来咬自己一口。当然,也有少数不知深浅的人,嚷着要主人管管, 主人却不听,而这些人便又做出要打狗的样子,却又慑于它们主子的威严,不敢真 的去打。对这样的人,狗能不咬吗? 其实,又何止太监是这种样子呢? 泰昌帝假如能活长一点,魏忠贤大概还不会这么快地崛起。泰昌帝即位时,他 做太子时的伴读王安控制着宫中,并与外廷有着良好的关系。可惜泰昌帝即位仅一 个月就撒手归天,并由他的儿子天启帝即位登基。这样一来,魏忠贤的机会就来了。 天启帝即位后不久,魏忠贤( 当时仍叫魏进忠) 、客氏立即获得殊荣。客氏被 封为“奉圣夫人”,其子侯国兴、弟客光先,以及魏忠贤的弟弟等俱获锦衣卫千户 的职位。不久,魏忠贤由皇帝赐新名忠贤,从此,魏进忠被称作魏忠贤。这在当时 是莫大的荣誉! 魏忠贤要控制内廷,就须先搬掉王安这块绊脚石。王安当时任司礼监秉笔太监, 权力很大,而且与外廷关系也很密切。魏忠贤自己不便出面,便指使给事中霍维华 弹劾王安,罗织罪名。他自己在宫内配合,矫诏发配王安充南海子净军,并指使手 下将其迫害致死。王安之死,对天启初的朝廷政治影响很大。外廷文官,尤其是东 林党人,失去了宫中的一位有力支持者。奇怪的是,当时朝廷的许多官员并没有竭 尽全力去营救他。 除掉王安,是魏忠贤借用天启帝名义而进行的第一个杰作。当时的天启帝,只 不过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处于凡事似懂非懂的年龄。在他看来,魏忠贤、客氏 是他最可信任的人。不仅如此,这位少年天子似乎也没弄清皇帝到底是干什么的, 自然对朝政也不感兴趣。他最感兴趣的是做木工,整天斧锯锥凿,引绳削木,做了 拆,拆了做,忙得不亦乐乎。 魏忠贤正是利用这位皇帝,内外勾结,来达到获取权力的目的。魏忠贤很会笼 络人。他不仅把天启帝哄得团团转,而且还纠结了一批死党。像司礼监的王体乾、 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等等,都是其骨干。外廷送上来的奏章,先由这些人审阅, 然后再请示魏忠贤,只有魏认可后,方能施行。据说魏忠贤往往乘天启帝在忙木匠 活的时候去汇报请示,天启帝受到干扰,很不高兴,于是就会说: “朕已经知道了,你们去好好办吧! ” 具体是怎么办的,只有魏忠贤自己知道。 魏忠贤还善于拉拢结交外廷的官员,投其所好,予以实惠,争取支持。在这一 点上,东林党人远远不及魏忠贤。他们整天摆着一副君子的面孔,动辄仁义道德、 臧否人物,拒人以千里之外。除非真正是与他们意气相投的人,或者是想利用他们 的人,才会不计较他们的待人接物的方式,与其他们互相呼应。一般人对他们大多 是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反过来,东林党人也不屑与那些他们认为品行有问题的人来 往。 魏忠贤在外廷结交的人,开始并不多。如前述弹劾王安的霍维华,就属于魏忠 贤最早的外援之一。但这些人的地位并不是很高。魏忠贤较早结纳的重臣当是内阁 大学士沈潅。沈潅,是方从哲的人,浙党骨干,早年在翰林院时,曾给宫中的宦官 授过课,魏忠贤之流,都算是他的弟子。泰昌帝即位后,方从哲重新起用沈潅,并 让其入阁,做大学士,参预机务。 沈潅入阁后,因有早年的一段缘分,便与魏忠贤结为同盟,里外援手。魏忠贤 的羽翼便开始丰满起来了。 对魏忠贤在宫中的这些活动,外廷的东林党官员也多少有点觉察。侍郎陈邦瞻、 御史周宗建、王心一等,在天启即位之初,就力主要客氏出宫。客氏也曾一度被遣 出宫,但因天启帝思念不已,竟连饭都不肯吃,朝廷只得又宣其入宫。后来虽仍有 官员要求客氏出宫,但天启帝一概不理。 第一个被魏忠贤赶下台的东林党官员是吏部尚书周嘉谟。周嘉谟是位实权人物, 做事很有能耐。他不仅起用了大批在野的东林党官员,而且还逼走与东林党不和的 许多浙、楚、齐三党骨干。他得罪魏忠贤是由于他不满霍维华的为人,并找了个机 会赶他外放出京。魏忠贤因此大怒,唆使给事中孙杰,弹劾周嘉谟是受刘一燝之托, 要为王安报仇。天启元年(1621)十二月,周嘉谟被罢免。 第二位是顾命大臣、内阁大学士刘一燝。此公在方从哲致仕后的一段时间内, 与韩爌一起主持内阁,做了不少实事。魏忠贤怀疑他在幕后组织言官攻击沈潅,便 与沈潅处处为难他。到天启二年(1622)三月,刘一燝被罢免。不久又因熊廷弼兵 败辽东事受牵连,被削籍。 魏忠贤的这种咄咄逼人之势,引起了东林党的反击。他们先是猛烈攻击沈潅。 不成之后,又转而攻击已致仕的前任首辅方从哲,即沈的后台,来达到攻击沈潅、 限制魏忠贤的目的。 天启二年四月,吏部尚书孙慎行上疏追论方从哲进红丸之罪。天启帝下其奏疏 令廷臣集议,都御史邹元标、给事中魏大中等一百余名朝官,纷纷要求治方从哲之 罪,一时议论汹汹。不过内廷却在庇护方从哲,不治其罪。倒霉的又是崔文升、李 可灼,两人被加重处罚,李可灼被充军戍边,崔文升被放逐南京。弄成这样的结果, 孙慎行觉得脸面无存,不久便以身体有病辞官而去。这正中了魏忠贤下怀。 东林党人在此种情形下,继续攻击沈潅。刑部尚书王纪再劾沈潅,把他比作蔡 京。不久,王纪被削籍而去,而首辅申时行也迫使沈潅在这年的七月下台。沈潅的 下台是东林党人的一个胜利。是年八月,东林党人孙承宗又经略辽东,形势似乎又 有利于东林党。 魏忠贤当然不会罢休。他很快利用首善书院之事,进行反击。此年十月,左都 御史邹元标、左副都御史冯从吾这两位东林中坚人物,在魏忠贤等人的压力下,被 迫辞职。到天启三年(1623)正月,魏忠贤又成功地让他的党羽顾秉谦、魏广微两 人入阁( 同时入阁的还有朱国桢、朱延禧) ,弥补了沈潅走后内阁无人的损失,牵 制叶向高等东林党人,并为控制内阁埋下了伏笔。 在天启三年,东林党人仍在朝中占据着很大优势。在内阁中,有首辅叶向高、 韩爌主政;赵南星居左都御史之位( 十月改任吏部尚书) ,手下有李腾芳、陈于廷 两员大将;科道则有高攀龙、杨涟、左光斗、秉宪、魏大中、袁化中等人控制;李 邦华、孙居相、王之寀、郑三俊、邹维涟、夏嘉遇、张光前、程国祥、刘廷谏等人 则也在各部院占据重要位置。一时声势浩大。 然而,这种兴盛背后,也潜伏着危机。 东林党人做事过于书生气。他们的处世标准就是道德至上。他们不仅自己标榜 道德人品( 事实上,在东林得势时,已有不少官员是带着功利目的追随东林党的, 难免鱼目混珠) ,身体力行,而且也用此标准待人接物,全然不懂水至清则无鱼的 道理,更不知施用政治手腕,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 在东林党人眼里,是掺不得半点沙子的。凡是他们认为品行不端、行事不正的 人,他们决不放过。这种做法,且不论其门户党派之见,单就现实而言,也是行不 通的。当时的绝大多数官员,都游移在善恶好坏之间,其从善从恶,往往是一念之 差,难以绝对化。而东林党人对他们却横眉冷对,拒人千里之外,这势必导致人人 自危,把许多本来可以争取的官员推到了魏忠贤的怀抱,反受其害。 如天启三年正月入阁的魏广微,当时虽已上了魏忠贤的船,但开始时并不死心 塌地,仍希望与东林党人结些人缘。魏广微入阁后,曾三次到当时任左都御史的赵 南星家中登门拜访,以表诚意,因为赵南星与其父魏允贞( 字见泉) 是多年好友, 交情不浅,长期以来也视魏广微为通家世子,关系很不错。但赵南星竟然三次拒见, 不给任何颜面,还在背后说:“见泉无子也! ”意思是说魏允贞怎么会生到这种儿 子的! 魏广微听到后,对赵南星恨之入骨。从此以后,他死心塌地跟着魏忠贤,跟 东林党人坚决作对。 当然,赵南星的这种做法,也可被誉为疾恶如仇( 事实上,至今仍有不少人是 持这一评价的) ,但在朝廷当时的这种环境中,作为东林党魁,这种丝毫不讲一点 政治手腕的做法,恐怕是弊多利少,至少是不如魏忠贤高明,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假如站在魏广微等人的角度想想,大概也就可以理解魏忠贤到后来为什么能网罗到 这么多的干将,天底下为什么一下子会涌出这么多的坏人。 东林党人的政治操作手法,也大有问题。他们寄希望于天启帝的觉悟,一有什 么问题,就拼命上疏,希望皇帝能给他们一个公断。他们全然忘了天启帝只不过是 一个热心于木工活的懵懂少年,更似乎忘了此时的内廷甚至天子,也由他们的对手 魏忠贤牢牢控制,传出来的圣旨也说不清是魏忠贤的还是天启帝的。更可笑的是, 东林党人往往稍有不合,便愤然辞官挂职,以显示自己的清白和气节。自周嘉谟开 始,许多东林党人先后因此挂职而去。这不是正中魏忠贤的下怀吗? 魏忠贤的做法,却绝无这种书生气。 他自天启元年开始杀王安,逐周嘉谟、刘一燝后,便步步先手,得寸进尺,有 效地扩充了自己的实力。天启二年三月,魏忠贤开始在宫中举内操,选武阉,练火 器。至天启三年,他的宫中军队已达万人之多。此年初,魏忠贤派出刘朝等四十五 人,先后至山海关“较事”,犒赏将军,控制军队,刺探军情。不久,他又彻底清 洗内宫,杀天启帝选侍赵氏、裕妃、冯贵人,迫害张皇后,牢牢控制住了内宫。 天启三年十二月,魏忠贤开始统辖东厂,不久他又任命田尔耕出掌锦衣卫,许 显纯主管镇抚司。对厂卫系统的控制,标志着魏忠贤掌握了只对皇帝负责的司法和 惩罚特权。对除皇帝以外的天下所有臣民,魏忠贤都可以罗织罪名,通过厂卫组织, 采取包括死刑在内的各种手段,而不必通过朝廷三法司的正常司法程序。从此以后, 魏忠贤手中便有了生杀予夺的大权。 到这个时候,执政的东林党人已无退路了。他们必须与魏忠贤摊底牌了。但此 时的魏忠贤大概也不怕哪个与他摊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