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严译名著(1) 毛泽东从来不喜欢学校里的一些死板课程,对校规也很反感。他在湖南省立第 一中学只读了一个学期就退学了。他觉得,上学校还不如独自看书学习。1912年的 下半年,他住在新安巷湘乡试馆,订了一个自修计划,每天到定王台省立图书馆去 看书。 “在这段自修期间,我读了很多书,学习了世界地理和世界历史。”1936年他 对斯诺说:“我读了亚当·斯密的《原富》,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和约翰·斯· 密勒的一部关于伦理学的书。我读了卢梭的著作,斯宾塞的《逻辑》,和孟德斯鸠 写的一本关于法律的书。我在认真学习俄、美、英、法等国的历史地理的同时,也 穿插阅读了诗歌、小说和古希腊的故事。”现在的研究者已经查明,这个书单中除 了卢梭的著作之外,其余各种都是当时出版不久正在风行的严复译本。这里的书名, 有些是写得准确的,如亚当·斯密的《原富》(即《国富论》),有一些则由于当 年谈话时记录和翻译的出入,也许还包括本人的误记,而不准确了。例如,达尔文 的《物种起源》,马君武的中文全译本是1920年才出版的。毛泽东对斯诺说的,很 可能是“一本阐述达尔文关于物种起源和进化学说的书”,就是严复所译,当年风 行全国的赫胥黎的《天演论》。密勒(严复译作穆勒)的著作,当时中国只译出两 种,都是严复译的,那就是《逻辑学的体系:演绎和归纳》(严译本名《穆勒名学 》)和《论自由》(严译本名《群己权界论》)。毛对斯诺说的密勒的书,当是指 《穆勒名学》,因为日本人把逻辑学译为论理学;而论与伦二字音形皆近,因而误 为“关于伦理学的书”了。斯宾塞的书,当是指他的《社会学研究法》(严译本名 《群学肄言》)。孟德斯鸠写的一本关于法律的书,当是指他的名著《论法的精神 》(严译本名《孟德斯鸠法意》)。 严复(1854—1921),是中国第一批到英国留学的人,也是中国近代第一个系 统介绍西方资产阶级学术文化的启蒙思想家。自1896年至1908年,他先后译出西方 著作除上述6 种外,尚有甄克思的《社会通铨》和耶劳斯的《名学浅说》,后人称 为严译八大名著。严复不仅对近代的西欧思想家,如哥白尼、牛顿、康德、培根、 霍布士、洛克、笛卡儿等都有所研究,就是古代的欧洲思想家,如柏拉图、亚里士 多德、伊壁鸠鲁、德模克里特等,也有相当了解,在其译著中对他们都有深浅不同 的介绍。在他留学英国时(1876—1879),正在广泛传播的达尔文进化论,以及哲 学中的实证论、不可知论等,对他的思想影响特别大。他一生最活跃的时期是甲午 战争后到戊戌政变前这3 年,除译述《天演论》等外,还创办天津《国闻报》,发 表了几篇震动一时的鼓吹变法救亡的文章:《论世变之亟》、《原强》、《救亡决 论》、《辟韩》。他高举西学旗帜,对旧学进行全面地理论批判,包括宋学义理、 汉学考据辞章等,都是“一言以蔽之”,“曰无用”,“曰无实”;揭出制艺八股 的三大罪状:“锢智慧,坏心术,滋游手”。他醉心于西方的文化学术思想和社会 政治制度。批评洋务派的“新政”,只不过是“形下之粗迹”的汽机兵械,并非西 方的“命脉之所在”;他认为真正的命脉是“于学术则黜伪而存真,于刑政则屈私 以为公”。前者指西方的自然科学、逻辑学和社会政治学说,后者即西方的国家政 治制度与自由经济政策。这就是说,西方的强盛源于学术思想,“彼以自由为体, 民主为用”;中国当前的需要首在学术思想的自由与民主。他指出旧学之所以无用、 无实,根源即在并不是从考验事实出发,而是从古书成训的教条出发;不问理之然 否,而只盲目对之崇信不疑。他以自然科学的朴素唯物观点,强调知识要经过事实 的验证;人的主观认识应当符合于客观实际:“西学格致,一理之明,一法之立, 必验之物物事事而皆然,而后定之为不易。”他坚决反对“师心自用”,“强物就 我”。他还强调要读“无字之书”:“吾人为学穷理,志求登峰造极,第一要知读 无字之书。”“夫理之诚妄,不可以口舌争也,其证存乎事实。”因此严复成为清 末鼓吹变法自强,提倡“尊今叛古”、“尊民叛君”民主思想的最出色的理论家与 宣传家。康有为、梁启超等不能直接阅读西方著作,只能从间接所得,附会于原来 所接受的孔孟陆王(包括王夫之)儒家旧学,以倡导反对专制的维新理论。严复于 西方学术造诣之高,对西方社会了解之深,当年举国无出其右者,在这一方面,康、 梁就显得逊色多了,因此,梁启超称严复为清代输入欧化之第一人。蔡元培也说: “五十年来介绍西洋哲学的,要推侯官严复为第一。”由于甲午战败的刺激,他翻 译了《天演论》,1889年出版后,立即轰动全国。 《天演论》是严复译赫胥黎著《进化论与伦理学》一书部分内容的书名。原著 1883年才出版,严复翻译西方学术名著就是从这一部书开始的。赫胥黎是达尔文学 说最热烈的宣传家,不疲倦地撰文捍卫达尔文的进化论,可以说,他的活动和著作 影响了一个时代,推动了科学的发展。赫胥黎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生物界 的发展规律,生物是不断进化,决非自古不变。“物竞”即“生存竞争”、“物争 自存”;“天择”即“自然选择”,自然淘汰。“以一物与物物争,或存或亡,而 其效则归于天择。”“一争一择,而变化之事出矣。”他认为这种生物的发展规律, 也可以用来解释一切自然现象与社会现象。《天演论》“物竞天择,优胜劣败”, “适者生存”的进化规律,同中国传统的“厚古薄今”,“今不如古”的观点完全 相反。对于已经感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种种不足和诸多缺陷,而希望变法维新的中国 知识界,这不仅是一种自然科学学说,更是一种社会学说,自具有特殊的吸引力。 加上严复那种典雅直逼先秦诸子的文笔,这本薄薄的6 万字左右的“西书”,风靡 一时,发生了很大的社会影响。几年之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已成为 社会上流行的口头禅。由此胡适改名为“适”,陈炯明取号为“竞存”,可见其对 士人的影响了。严复在翻译此书时,首倡“信、达、雅”三条标准,多是意译,不 择直译,常常就原著某一思想或观点,脱离原文,插入自己的见解,有的注明“复 按”,有的夹译夹议未作注明,使这书同中国的现实结合得更紧密。因此鲁迅说严 复,“做了天演论”。在晚清面对列强“瓜剖豆分”的威胁之下,此书向全国敲起 救亡图存的警钟,在当时维新运动中起到了舆论指导和思想武器的作用。尽管我们 认为社会达尔文主义是不科学的,但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之间,并不是互不搭界, 自然观与世界观、历史观是相互有影响的。在欧洲文艺复兴运动中,自然科学的发 展与人文主义思潮,是同步发展、相互影响的。关于达尔文的《物种起源》,马克 思说过:“达尔文的著作非常有意义,这本书我可以用来当作历史上的阶级斗争的 自然科学根据。”① 毛泽东当年很受《天演论》的影响,在《伦理学原理》的批 注中,他常常运用进化论的观点。严复“做了”《天演论》,值得后人永远纪念。 因为进化论的思想,终究是导致中国人学习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和历史观的先河。因 此,毛泽东晚年在会见英国前首相希思的时候,还赞扬了赫胥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