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冲进屋命悬一线 战乱总动荡走南闯北 1942年冬,我随着父母来到山西省路安县。 这是个小县城。在一个四合院里,住了三四户人家,离大门最近的两间屋,就 是我们的家。 一个寒冷的星期天,天空飘着散落的雪花,寒风肆虐的刮着,似乎要将天空撕 破一样一阵阵尖叫着。 马路两旁,大街小巷,像往常一样闭门锁户。路上人车无踪,只有一群群日本 兵,胯着大刀,骑着洋马,在马路上横冲直撞。 不知什么原因,我们院子的大门竟没有关好。一阵狂呼乱叫,一群日本兵冲了 进来。 母亲看到院子里突然进来这么些日本兵,她出于保护孩子的本能,立刻将我一 把抱起,捅进了房门后面的一卷苇席里,恐慌地对我说:“斌儿,鬼子进来了!别 做声,要不然他们会用刀杀你的!” 那年我刚满四岁,听母亲一说,吓得我一下子就把心提到嗓子眼上,混身哆嗦 成了一片。 不一会儿,就听到格格噔噔的大皮鞋声,伴随着叽哩哇啦的喊叫声来到了屋里。 “八格!”一声嘶喊,只听到“嗖--艘--”一阵大刀出鞘的声音,桌子被砸得 啪啪直响。我真害怕鬼子把大刀砍在父母的身上。 母亲苦苦地哀求着,我什么也看不见,吓得屏气敛息,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口, 生怕鬼子发现了我。 纷乱中,听见父亲用日语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阵。也怪!鬼子的声音立刻小了许 多。接下来,只听得大刀入了鞘,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鬼子出了屋门。 过了一会儿,母亲见鬼子走了,赶紧把我从苇席里抱出来,一面摸着我的头, 一面念叨:“观音菩萨保佑,孩儿别害怕!”她给我叫着魂,颤抖着对我说:“要 不是你爸爸会说几句日本话骗走了鬼子,这回儿我们就都没命了!” 一场有惊无险,命夺一线的惊魂一刻,从此给我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心痛记忆。 这年,我的弟弟出生,因为我叫慧斌,母亲给他取名叫文斌,属马。 在这兵慌马乱的年代里,这匹马来到世上,他将怎样在这人生艰难的里程中驾 驭奔驰呢! 自从我有记忆的那年开始,我们就没有一个固定的家。父亲总是整天走南闯北, 到处奔波,也许这是由于战乱的原因吧。 1944年,刚过了春节,大雪初晴,刺骨的寒风一阵阵向人们袭来。我们从路安 县来到了山西省沁县。 我们的家对面就是国民党的县政府,父亲就在那里面上班,听母亲说他在那里 面当县长。 我每天用疑惑的眼光,看着那神秘红大门,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样子。 大约有三个月的时间,母亲说父亲辞职不干了,随后他带着我们去了太原。 在太原,我们家住在一个叫海子边的湖滨公园附近,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院 子里只有一排房子,共有四间。和我们住在一起的有姥姥、三舅、四舅,加上我们 四口一共是七口人,好不热闹。 海子边清澈的湖水荡着涟漪,甩着长辫子的柳树行行成荫,树下钓鱼的人儿排 成一行。 一天我正在湖边玩耍,忽听得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从远处的天空传来。瞬间,一 片乌云似的日本飞机呼啸而来,转眼从头顶掠过,消失在远方。我正纳闷,这次来 了这么些日本飞机,为什么事先没有拉防空警报呢?回家后问母亲,母亲说:“日 本鬼子投降了,孩子你记住,今天是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 转眼,春节来到了,老百姓沉浸在欢乐祥和的日子里。 明天就是除夕了,四舅提议:“咱在门口贴幅对联吧!”他想了想,然后高声 说:“高高兴兴迎春节”。话音刚落,弟弟马上说出了下联:“喜喜哈哈过大年”。 全家人听完这三岁的孩子说出的下联,不约而同地拍手叫好:“好!这幅对联 好极了!” 大家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迎来一片劈劈啪啪的爆竹声,渡过了一个久违了的欢乐 的春节。 这年,我的妹妹出生,母亲给她起名叫叫淑敏,属鸡。 1946年,父亲一个人去了河南郑州,随后,母亲带着我兄妹三人也赶了过去。 在郑州,离城门不远的一条大街上,父亲在那里开了一个小门头,卖些油盐酱 醋,烟酒糖茶之类的日用杂货,我们就住在杂货店后面一间小屋里。 这年我上学了。 “上学就不能再叫小名了,我给你们起个大名吧,”母亲把我和弟弟叫到一起 边说边想,她思忖片刻,然后对着我们说:“将来你们长大以后,斌儿,你要成为 有用的栋梁之材,努力振兴国家,你的大名就叫顾振国;文儿呢,你要努力振兴家 庭,你的大名就叫顾振庭吧。”可见,母亲对我们寄托了多么美好的希望。 学校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庙里。学校里,学生都穿戴校服,校服是草绿色的,腰 里扎着皮带,戴着船形帽,像军人一样,老师说我们是《童子军》。 在学校,每天早上上早操,操前集体背颂《孙中山遗嘱》,老师还经常给我们 讲《二十四孝》的故事。 我有个要好的小伙伴,他既是我的邻居,也是同班同学,名字叫小博。他长着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黑乎乎的脸蛋,一笑脸上有两个小酒窝。我们经常在一起扇 画片,滚铁环,抽陀螺,跳石方,那是我童年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1947年,我的二弟出生,取名叫又斌,属猪。二弟的出生给全家带来了欢声笑 语。 然而,好景不长,一件意外的灾祸,彻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我们的门头房有前后两个门,前门朝街,后门朝向后院,后院里住着一些国民 党兵。那些国民党的兵出进本应走旁边的大门,可他们偏要通过我们的店铺,而且, 每次从这里走都从货架上拿些商品还不付钱。 有一天一个当兵的又从这里穿过,他顺手从柜台上拿了几条肥皂没有付钱,出 门到后院去了。在商店站柜台售货的是一个大个子老人,他看到以后叫我把后门插 上。我刚把门掩过去,突然门被冲开,一块大石头飞了进来,险些砸着我的头。紧 接着冲进来十几个当兵的,他们有拿棍子的,有拿砖头的,有拿皮带的,进来之后 二话不说就大打出手。货架被推倒了,各类物品散了一地;桌子被掀翻了,钱和帐 本到处都是。有几个人将站柜台的老人按倒在地用皮带狠命地抽打,然后许多人蜂 拥而上一阵拳打脚踢,老人被打得嗷嗷直叫。一会儿工夫,商店被他们砸了个稀巴 烂,把东西一抢而空,扬长而去。 看看这被砸得破烂摊子,母亲欲哭无泪,在当时那个暗无天日的世道里,我们 只好自认倒霉。 就在这生活陷入了绝境的时侯,父亲于1948年夏天却撇下我们母子五人又走了, 他这次去了南京。 父亲走后,母亲把砸烂的小店收拾起来,重新开了业,每天靠微薄的收入艰苦 度日,我也从此离开了学校。 日子过的虽然十分艰苦,但母亲却很坚强而又乐观,毕竟她才三十一岁,正当 风华正茂时。 她每天除了操持店里的生意之外,还要教育我们兄妹和精心呵护刚出生的二弟。 我们最爱听母亲讲故事,她给我们讲的一些名人故事,如:爱迪生怎样发明了 电灯,瓦特怎样发明了蒸汽机,鲁迅为何弃医从文,齐白石怎样学画画;还有岳母 刺字,花木兰从军……,她那声情并茂地讲述,娓娓动听,使我们听得着迷。 她领着我去书店买了一本《爱的教育》,这本书的内容深深地吸引着我,是我 童年时代受教育最深影响最大的一本书。在书店里,她指着书架上巴金著的《家》、 《春》、《秋》和《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几本书说 :“这几本书都是咱们中国的名著,尤其是《红楼梦》,里面的学问太深了,你现 在还小,理解能力差,但你要记住,等你长大了以后一定要把这几本名著全部读一 读,到那时你会受益很大的。” 后来,我到了中年的时侯,我把这些书都通读了一遍。此后,我开始对世间事 物的理解有了飞跃性地提高,心理素质和思想境界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对我漫长的 人生道路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回顾当初母亲地教导,才深刻体会到她对我的良 苦用心。 母亲她酷爱美术和音乐。为了教我画画,她买了纸笔和颜料,画了一张《黛玉 葬花》。这是一张工笔画。画中人物,画的笔法细腻,线条流畅,色彩艳丽,栩栩 如生。 一天晚上,店铺关门以后,母亲忽然对我说:“斌儿,我跳个舞给你看。”说 着,她一边唱起《渔光曲》,一边翩翩起舞。 云儿飘在天空 鱼儿藏在水中 早晨太阳里撒鱼网 迎面吹过来大海风…… 她那悠雅的歌声,婀娜的舞姿使我至今不能忘怀。 母亲十分热爱生活,她做了一大锅菜,里面有鱼、肉、海带、藕还有豆腐,豆 腐是我最爱吃的,一天要到锅里拿好几次,吃的美滋滋的,母亲说那锅菜叫博山酥 锅。 1948年10月22日,郑州解放了,住在后院的那些国民党兵早已逃之夭夭,后来 听说他们在城外遇上解放军全部被消灭了。 先前国民党宣传,说解放军是青面獠牙像妖怪一样。解放军进城这天,老百姓 都十分害怕,家家都闭门锁户不敢出门。我从门缝里往外看,见那些解放军穿着灰 色军装,扛着枪,单排队伍分成两行沿着马路两边走进城来,当走到一个十字路口 时停了下来。天黑了,他们就地坐下,唱起了歌: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 谣言不攻自破,第二天,老百姓都消除了戒心,纷纷打开大门走上街头和解放 军交谈起来。 三天以后的一个上午,一声刺耳的长笛声,回荡在宁静的城市上空,这是空袭 警报,提示人们国民党的飞机就要来轰炸了!母亲手忙脚乱地把我、大弟弟和妹妹 塞进床底下,她抱着二弟钻到了桌子下面。 一会儿,飞机的轰鸣声由远而近,从头上掠过又渐渐远去,我们的心才有点放 松,轰鸣声复而重来。突然,格格格!格格格!一阵机关枪的扫射声在头上响起, 大家还未反应过来,炮弹的爆炸声震的屋顶上的土哗哗落了下来。 此时,我和弟弟妹妹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只听见母亲用颤抖的声音连连祈祷: “观音菩萨救世主,保佑我们母子平安吧!” 轰鸣声渐渐远去,一声长笛响彻天空,警报解除了,我们从床和桌子下钻出来 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向大街观望。 马路上跑着好几辆大卡车,上面有许多伤员,正在送往医院。惊魂一刻,烟消 云散,我们是万幸的,也许是母亲的祈祷显灵了吧。 店里的生意很惨淡,尽管母亲日夜辛勤操持,仍是入不敷出,经常吃了上顿没 下顿,日子过得的十分苦涩。 我们兄妹四人年幼无知,更是给母亲增加了负担。 一天母亲对我说:“你爸爸把我们扔在这里不管,他一个人又走了,你们四个 人年纪又小,以后怎么活呀?要不,咱们到南京找他去吧!” 那年我刚十岁,虽然是个孩子,但在我们这个家里,我是最大的男人了,仅管 我什么也不懂,母亲有事总是要和我商量的。 听母亲说要去南京,我兴奋起来,因为我早就听母亲说过,南京是个古老又美 丽的城市,有许多名胜古迹,去南京看看只不过是遥远的梦想而已。如今,梦想就 要成为现实了,我能不高兴吗?我毫不犹豫地说:“好啊!我们就去南京吧!” 当时正是战乱时期,从郑州去南京有几千里路,火车不通怎么去呢?我只知道 高兴,困难我想不了许多,因为我知道母亲自有打算。 母亲把小店变卖了筹些盘缠,连夜烙了一面袋子油饼作为途中的口粮,又收拾 了一些衣物,用一个大包袱包起来,万事俱备,只等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