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遇困难艰苦度日 母求生返乡弟被送养 这里是南京的下关码头,广场上停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汽车、三轮车、人力车和 马车,一些戴着红帽子的工人忙碌着帮客人搬运行李。上下船的旅客扛着包裹,提 着箱子,人来人往。 母亲还是叫了一辆三轮车,我们大家一起挤了上去,一阵急驶,来到了下关火 车站。 车站里有数不清的铁路,直的弯的连成一片。有一条半截铁路伸向了一个偏辟 的角落里,那里停着一节废弃的闷罐车厢。车两旁野草齐腰,车轮生锈变成黄色, 看来这节车厢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忽然,从车门里跳下一个人朝我们走来。 “斌儿,你看那是谁!”母亲指着那人对我说。 我定神仔细一看,竟然是父亲!我兄妹几个齐喊了一声“爸爸!”立刻跑了过 去。 父亲见我们到来,吃惊地问母亲:“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这么远你们也能找 来?火车不通,你们怎么来的啊?” “我在郑州见过斌儿他叔,是他告诉我你在这儿的,我生怕来了找不着你,感 谢上帝,没想到还挺好找,这么快就找着你了;我带着四个孩子,在郑州是死是活, 你也不管不问,我们不来找你又有啥办法呀?”母亲说着脸上滚下了泪珠。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说:“唉!不容易啊!” 父亲把我们接到车厢里,车厢里除了在中间铺了一张席以外,在一个角落里还 摆放了一些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原来父亲来到南京就在这儿住着,这就是他的家 呀,我们自然也就在这儿暂时安顿下来。 南京新街口有一个字号叫《同义成》的小百货店,这店只有一间屋大小,后院 有个存放货物的小棚子。店里的老板和父亲是朋友,三天以后我们就在那货棚底下 安了家。棚子底下存放了许多装满货物的麻袋,母亲把几个麻袋并起来当床。晚上 睡觉时,我出于好奇就从麻袋掏出几个琉璃小狗小猫的玩意儿,觉得很希罕。母亲 说:“咱老家博山就出这些东西,品种可多着呢!等你长大了回去看看吧!” “博山,那地方大吗?”我问 “不算大,净是山。要不怎么叫博山呢?” “博山最好吃的是什么?” “你就知道吃。”母亲想了想又说:“咱博山最好吃的要算肉烧饼了,就是把 烧饼里面装满了肉再烤的。” 母亲兴致勃勃地对我说着,我不觉口水流了下来,就对弟弟妹妹说:“什么时 侯咱们能吃上博山肉烧饼呢?” 深秋,秋雨绵绵。那细雨像扯不尽的银丝,又似根根牛毛,正是: “秋风秋雨愁煞人,屋漏偏逢连阴天”。 绵绵细雨一连下了三天。我们躲在那四面透风的棚子下,衣服被打湿了,每个 人头发上都挂了一层雾水,凉风一吹,觉得格外寒冷。夜里,我们整宿都坐着,挤 在一起抱团取暖。 餐风露宿,饥寒交迫。几天以后父亲来了,他见到我们眉头紧皱的说:“走吧, 我找到了一间房子,去那里住吧。” 父亲领着我们,穿过一条繁华的大马路,拐了几个弯,眼前呈现一座高大的城 墙。城墙脚下,一排小平房,被雄巍的城墙衬托着显得那么矮小。对面峨嵋山上, 在那郁郁葱葱的树林里,点点露出一排排错落有致的红房子,美丽而雅致。父亲说 这儿是太平门,峨嵋山上是国民党国防部的驻地。 我们住在那排小平房中一间很小的房子里,屋顶和墙是用竹子编制的,比起那 货棚要算好多了。 我们在这儿过了春节,也躲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 1949年,峨嵋山上,一直平静的红房子,一天突然热闹起来,车水马龙,人来 人往,一片杂乱景象。父亲说:“解放军就要打到南京来啦!国民党正忙着撤退呢!” 他转身又对母亲说:“这些当官的只顾逃命了,很多家俱都没法带,咱们开始收购 旧家俱吧!” 父亲写了许多小广告让我去贴。广告贴出后,找来要处理家俱的人还真不少。 于是,我们全家齐上阵,一两天功夫,收购来的旧家俱就堆成一大片。 父亲挑选了几件值钱的东西,有红木大棕床,紫檀木立橱,鳄鱼皮衣箱……, 这些都留着自己使用,其余都转手卖出去,小赚了一把。 在收购家俱时,我拣了一本厚厚的叫《国画名作大全》的书,我对这本书如获 至宝,爱不释手,母亲叫我好好保存起来,将来学画会有用的。 因为国民党高官撤退,有许多房子空了起来,父亲在峨嵋山脚下找到一座小别 墅。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门,一座灰色二层西式洋楼座落在院子里。院子中央一片空 旷的草地,绿油油的小草长势正旺;楼前两旁,左边是一片小竹林,右边簇拥着几 十棵大叶子美人蕉;院子四周,篱芭墙上各种颜色的牵牛花争奇斗艳,大门口墙里 有一棵桃树,鲜艳的红花正开。 父亲说:“这座楼没人住了,咱先搬进去住着再说。”我看了一下门牌,是峨 嵋山路2 号。 我们住在一楼。宽敞的大厅,明亮的玻璃窗,棕红透亮的木地板,天花板上挂 着一盏巨大的花色吊灯。再把我们留下的家俱往屋里一摆,那气派简直可用四个字 来形容——富丽堂皇。我们突然住在这样一座别墅里,真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国民党跑了,解放军还没进来,南京城顿时陷入了无政府状态,一派混乱。 在峨嵋山路西端,有一个粮店,早已闭门锁户停止营业了。这天突然来了很多 人,一起把门撞开,店里的一大垛面粉,一会儿工夫就被抢光了。我和大弟弟多么 也想扛上几袋呀。可惜我们的个子比一袋面高不了多少,只好望粮兴叹! 昔日的南京警察局,如今早已人去楼空,门窗四亮大敞,随便出入。我和大弟 弟从一楼跑到六楼,拣了许多贴着照片的卡片,拿回来当牌玩。 在国防部的红房子那里,所有的房屋门窗大开,空无一人,一片狼籍景象。我 们拣了一把刻有“蒋中正赠”字样的短剑,后来成了我们剜野菜的工具。 1949年4 月22日深夜,沉闷的大炮声从浦口传来,响了一整夜。次日黎明,解 放军进城了。我爬到门口那棵桃树上,看到解放军经过门前时,把母亲平时教给我 的秧歌调扯开嗓子唱了起来: 老百姓来想一想,中国的救星共产党。 老百姓来听一听,中国的救星毛泽东。 歌声引得许多行走的解放军回头观望。 次日,一阵撕心裂肺的警报声响彻长空。不多时,国民党的飞机来到头顶。不 知怎的,飞机这次来轰炸我没有害怕,相反,我出于好奇,倒壮着胆子跑到鼓楼广 场上去观望。看见解放军在中央银行高楼上安放了好几台高射炮,朝飞机连连发射, 应声在天空出现一串串白烟团,飞机在烟雾中穿来穿去。突然一架飞机尾巴拖着黑 烟,发出狼嚎般的叫声,栽了下来。 不久,政局渐渐稳定下来,一切恢复了正常。 住的问题,我们暂时得以解决了,但是吃饭问题仍然是一点着落也没有,一家 人,整天为生活而发愁。 南京市新街口,人们在一辆装满大米的卡车前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队伍前摆 了一张桌子,有几个解放军在发大米。 我从一大早就来排队,终于排到了根前。 “把军属证拿过来!”一名解放军对着我说。 我很快递了过去,他看了看然后在本子上盖了一个章,接着拉开长声唱:“顾 长军,五升!” 另一名解放军把一盆大米给我倒进了袋子里。 我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在一旁等侯的父亲问:“顾长军是谁?” “他是你的一个哥哥。”父亲说。 我迷惑不解,我什么时侯还有个哥哥,我多么想见见这位从未谋面的解放军哥 哥呀! 我们曾经住过几天的那个《同义成》,店里有四五个小伙计,每隔几天就换下 一大堆脏衣服要洗,他们正为这事发愁。父亲抓住这个机会,让母亲开始给他们洗 衣服。 我们家离《同义成》有十几里路,途径鼓楼,中山路,和新街口。每隔两天我 就要背着一大包衣服跑个来回,拿回脏衣服,洗好后再送过去。每当我走到鼓楼旁 那个大药店时,就在它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歇歇脚,今天也不例外。我刚坐下,一 个同龄孩子推着一辆儿童自行车从里面出来,我羡幕极了,心想:“我要是有这么 一辆自行车该多好啊!”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睡梦中,那孩子好像看透了我的心 思,大声对我说:“喂!你是不是想有一辆自行车呀?这辆车就送给你啦!” 我欣喜若狂,赶紧接过了自行车,把一大包衣服往后座上一捆,骑上车扬长而 去了,回头看看那小伙伴喊道:“谢谢你呀!回头我来找你玩!” 正在得意时,前面一辆大汽车冲着我开过来,一下把我撞倒,自行车也摔坏了, 我也受了伤。我大声惊呼: “妈!妈!” 睁眼一看原来我坐在石头上做了一场梦。 从此我就再不想自行车的事了,老老实实走我的路。 全家六口人吃饭,仅靠母亲洗衣服挣的那点微薄收入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为了 让全家填饱肚子不挨饿,父亲和母亲想尽了办法。我们全家除了二弟以外,一起上 阵克服困难渡难关。 在后院有一块空地,父亲把它开恳出来种上了白菜; 城外有个建筑工地正在施工,父亲推起了独轮车推砖送瓦,当起了搬运工; 母亲心灵手巧,用布头做了些戴着洋帽,穿着短裙,瞪着大眼,活灵活现的布 娃娃,拿到集市上去换钱; 我和大弟弟、妹妹天天到峨嵋山上去挖苦菜,有时还到高大的城墙上去用竹竿 勾些枯树枝背回来当柴烧。 父亲做了一个小木匣子。两端钉上两条背带,匣子放在胸前,把背带往脖子上 一挂,匣子里摆上十几种香烟,一个流动卖烟的小柜台做成了。卖烟,自然就是我 的事情。 我背起了烟匣子,天天去鼓楼广场人多的地方兜售。结果一天下来卖不了几盒 烟,还不如那卖烧饼油条的呢! 父亲又弄了两个小竹篮子,中间用一块木板隔开,准备一边放烧饼,一边放油 条。两个篮子,肯定是我和大弟弟一人一个了。 早上五点,我们被母亲叫醒,各人拿起竹篮向烧饼店奔去,店里老板打八折赊 给我们每人十个烧饼和十个油条。 装上货我俩就赶早餐时辰奔向鼓楼广场,大弟弟跑南,我跑北,扯开嗓子吆喝 起来:“烧饼油条,热油条,卖热烧饼油条!” 鼓楼旁那个药店是我的老顾主,只要我到他门口一喊,就会出来人买几只油条。 但有时也例外,嗓子喊哑了也不见有人出来,看看没指望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已是中午时分,早饭时辰已过,我俩凑到一起数了数,没卖出几个,算算连一 个烧饼钱也没赚够呢。腿跑累了,嗓子哑了,肚子早已饿的咕咕直叫。真想拿起一 个烧饼再夹上一个香喷喷的油条饱餐一顿。 “想得到美,吃了怎么回去交帐啊”我们告诫自己,还是忍着吧! 我们怀着沮丧的心情,硬着头皮把剩余的货全部退回,生怕老板数落我们。然 而,心善的老板痛快地把货全部收下,不仅没有责备我们,还每人送给一个烧饼充 饥。 看来指望卖烧饼油条赚钱是没有希望了。 我去《同义成》送衣服时,看到新街口电影院正在上映《三毛流浪记》。过去 我在《大公报》上经常看到“三毛”漫画连载,对“三毛”这个流浪孩子我并不陌 生,电影里的“三毛”是什么样子我真想看看。回家和母亲说了我的想法,她答应 了我的要求,使我如愿以偿,我看了电影《三毛流浪记》。 “三毛”的流浪生活和遭遇,我非常同情,“三毛”成了我心中的偶像。 回家的路上途经中山路时,我看到拉客的三轮车夫在爬坡时累得张口气喘,此 时,在一旁等侯已久的一伙小朋友便蜂拥而上,在后面帮忙把车推上坡去。车夫为 了答谢这些小朋友就停下车来,等乘客掏出小费赐给他们以后,再蹬车离去。 此刻,我想到了“三毛”的智慧和勇敢,心想:“我为什么不试试?” 正巧又过来一辆三轮车正待爬坡。我说干就干,立刻和那些小伙伴们一起上去, 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啊!推啊!到坡顶了,车停下来,乘客顺手递给我一张钞票。 我欣喜地和大家分享了这次的劳动成果。 晚上回到家,给了父母一元多钱。母亲吃惊地问:“你哪来的钱呀?” 我说了推车的经过,她的眼睛湿润了。看着我说:“我的斌儿长大了!” 我感到无比的骄傲。 接下来,我和这些穷苦的孩子们很快就混熟了,整天摸爬滚打在一起,成了要 好的朋友。 出了家门沿城墙南行,不远处便是宏伟的玄武门。走出阴暗,宽阔的城门洞, 视野顿时开阔,风景如画的玄武湖立刻展现在眼前。 一条石路通向湖中五个小岛。道路两旁垂柳拂面;水中荷花绚丽盛开;水上, 帆影鸟翔,烟波浩淼,亭台楼阁,水中倒影。正是《老残游记》书中描写济南大明 湖的诗句: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夕阳下山,天色渐晚。我背着从玄武湖一天拾来的柴草,满载而归。我早已饥 肠辘辘,饿得肚皮贴在脊梁上,看看离家还有二里路,我加快脚步赶路回家。 “斌儿!”一声熟悉地呼喊传来,我心中一震,抬头望去,一个孱弱的身影迎 面走来,啊!是母亲! “妈!你怎么来啦?”我急忙问。 “都什么时侯啦,你还不回家?可急死我啦!”母亲埋怨我。 “我总想多拾一些柴禾,没想到天黑的这么快!” “看到天晚了你还没回来,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越想越沉不住气啦,就出来 迎迎你!以后你要早点回家,省得我牵挂。”母亲憔悴的脸上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泪 水。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真是的!”我有点不耐烦了顶撞了她一句。 “你烦什么呀,别人的孩子我怎么不担心啊!”母亲委屈地哭出声来,哽咽着 说:“你一点也不理解当妈的心思啊!”母亲越说越伤心,把竹筢接了过去,一齐 走回家。 我一进门迫不及待地到处找东西吃,母亲立刻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渣豆腐, 还给了我一个热烧饼。我心里一阵内疚,后悔不该顶撞她,让她伤心啊! 这件事已过了五十余载,我心中留下的那种内疚一直难以消失。 南京东郊,一座巍巍大山与城相伴。此山,层林碧绿,松柏苍翠,林涛飒飒, 巨岩壁立,无限风光在险峰。 山上,郁郁树林和青翠竹林片片相连,在这绿色的海洋中,隐隐约约显露着一 个银白色球形建筑物,在阳光照映下,放射出一片紫金色的光芒,这便是始建于1934 年,闻名世界的紫金山天文台。 平日,我每次到城外打柴,遥望着这座神秘的紫金山,脑海中涌现出无限的暇 想,总盼着有一天能够登上山去,看个究竟。 一天中午,我忙里偷闲,约了大弟弟去登紫金山,他痛快地答应了,于是我们 一起同行前往。出了太平门往右转弯,循着盘山公路走去。 烈日当头,地面被烤的滚烫;一阵南风吹来,卷起一股热浪。幸好,公路两旁 粗壮的梧桐树用它那茂密的树叶,把炙热的阳光都遮挡住了,只有点点光线从缝隙 里射向地面,满地都是晃动着的花纹。 我们走在林荫大道上。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渴了,饿了,腿也痛了,就找了一 块大石头,坐下来休息。 太阳渐渐西沉,天色开始暗淡下来。 看看那盘山公路,弯弯曲曲伸向山顶,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山路上,除我 俩以外别无他人,正是: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此时,路两旁茂密的树林黑乎乎的,阴森地吓人,使我们感到汗毛耸立。突然, 大弟弟哭起来,他害怕了!我也失去了勇气。 于是,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占据了我的心头,关键时刻,哥哥要保护弟弟责无旁 贷。我马上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大弟弟说:“别哭呀,有哥哥在不怕!咱不去 了,咱这就回家。” 我给大弟弟擦了擦眼泪,挽着他的胳膊走下山来。 夜幕降临了,马路上华灯初上,母亲早已在大门口等侯多时。见我们回来,劈 头盖脸地对我们训斥了一顿,我俩不敢吭声。过了一会儿,母亲又和蔼地对我们说 :“傻孩子,爬到山顶要一整天的时间,你们下午才去,这不,走到半道就黑天了! 赶哪天有空,咱早起,我带你们去,让你们玩个够。” 谁知,登上紫金山成了我们永远未能实现的期盼。 由于生活所迫,母亲带着妹妹和二弟回了老家博山口头。 母亲走后,父亲、大弟弟和我,爷仨的生活仍然没有着落。 在新街口附近有一对夫妇,从事自产自销卷烟生意,父亲托了熟人,让我去学 卷烟。 卷烟机只是一个木匣子。卷烟时,先在纸槽里撒上烟丝,然后把粘有浆糊的盘 纸摆在槽前,再将一根铁棍用手一推,一条连四的香烟就出来了,最后再排到木斗 里用锯锯成四截就是成品了。 我学得很快,特别是往木斗里排烟是我的专长。我锯出来的烟,商标整齐,两 端光滑,长短一致,常受到老板的夸奖。 老板经常让我日以继夜通宵达旦地干活。每快到黎明时,我总是哈欠连连,眼 睛流泪,恨不得立刻躺下大睡一场。但是,我却没有这个福气,能睡个好觉已成了 我每天最大的嗜望。 日积月累的体力透支使我疲惫不堪。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月亮和星星都不见踪影,黎明前的天空特别黑暗。我特别 想念母亲,不由的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仰首深思,想着想着不自主拿起了笔给母亲 写起信来: [ 妈: 自从你和妹妹、二弟走了之后,我很想念你们,老家那里好吗?能吃饱饭吗? 我现在给人家卷烟,我学得很快,一天都能卷三盘烟了。虽然没有工钱,但是 能吃饱饭,就是白天黑夜都得干活,没有时间睡觉,我太累了。但是我能撑得住, 请你放心吧! 妈!你在我身边的时侯,我不懂事,经常惹你生气,想起来很是后悔。现在我 长大了,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再不让你生气了。我盼着你们早点回来! 儿慧斌 1950年夏一个黎明的早晨] 一个多月后,母亲带着妹妹和弟弟真的回来了。但是弟弟却不是二弟而是另一 个新的弟弟。 我问母亲:“我二弟怎么没回来呀?” “我把又斌留到你姨妈家了,在那里他还能吃顿饱饭,等咱们能吃上饭的时侯 再把他接回来,这个弟弟是刚添的,叫胜斌。”母亲说着捋了捋小弟弟的头发。 我想起和二弟在一起的时侯,我背着他上山去剜野菜,刚回来,因为我没看好, 他摔了跟头,妈妈追赶着要打我的情景我心里一阵难过。二弟呀!只要我能再见到 你,那怕妈妈再打我一次我也心甘情愿啊! “老家那边好吗?”我问母亲。 “我们这次去的老家就是口头,家里很穷,我们也只好回来了。”母亲看了看 妹妹接着又说:“要不是我想了个办法,你妹妹就回不来了。” “快说说是怎么回事啊?”我急切地问。 母亲见我追问得紧,就把事情的原委讲述了一遍。 原来,口头是我父亲的老家,他家中已有一个妻子和儿子,儿子就是我那个八 路军哥哥顾长军。当时村里正搞土改,家里人想把妹妹留下顶个人头,多分点田地, 这本是个好事,但是母亲就这么一个女儿又舍不得丢下,就急中生智,想了个办法, 她暗地教给妹妹说:“等那天我一上路,你就……” 田野里散发着清幽芳香,刚刚收割完的庄稼一堆堆都垛在地头上,一片忙碌景 象。 在老家口头,母亲怀抱着小弟胜斌,骑着一头小毛驴从村里慢慢走出来,她正 要去往车站坐车回南京。她心神不安地不断回头张望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妈!妈!我要跟你去!”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打破了小山庄的宁静。 随声望去,妹妹正哭喊着拼命朝母亲这边奔跑而来,后面有人在跟随着。 牵驴人吆喝一声,驴儿停下来。 妹妹赶上来一把抓住母亲的衣服哭叫不止:“妈!你带上我啊!你为啥不要我 啊?” “妈要你,妈不丢下你!”母亲一把拉住妹妹的手,泪如雨洒。 哭声在大山间回荡,发出阵阵回声。 后面的人无奈停止了脚步,牵驴人把妹妹抱上驴,母女二人抱成一团。 “敏儿,你真聪明,要不咱母女从此就分别啦!”母亲摸着妹妹的头说。 驴儿驮着娘仨渐渐走出了大山,离车站渐行渐近。 妹妹回到南京来了,然而,二弟的命运却是一波三折,他又被转手送养,改换 了门庭。 原来,母亲把二弟留到姨妈家回到南京以后不久,姨妈的家庭发生了变故,生 活出现困难,对我二弟这个孩子已是无力抚养了。为了不让二弟遭受贫困之苦,姨 妈没有和母亲商量就另给他找了个好人家把他转送出去,求得了一条生路。这便是 淄川大范庄的张家,他的名字由顾又斌便改为张延斌了。 后来母亲知道了二弟被转送的事以后,难过致极,为此还和姨妈发生了一场口 角。 是啊!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别人,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让母亲伤心和难过的 呢? 可怜的小弟胜斌命苦,不到一周岁就病魔缠身。他面黄肌瘦,瘦的皮包骨头, 肚子大的像皮球。母亲说他得的是黑热病,不久就夭折了。母亲让我在屋后的庄稼 地里找了一块地方,把他永远留在了南京的土地上。 命运就是这样,瞬间就决定了人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