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化的春节 泥瓦窑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是从破四旧开始的,一切旧思想、旧文化、旧传统、 旧道德都被破除,这一年泥瓦窑人过了一个革命的春节。 这一年百川县委一年一度的三级干部会议开了整整半个月。当铁蛋开完三干会 回到泥瓦窑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当他临近村的时候,觉得村中有点异样,没有往 年过节那种祥和宁静的气氛,村中不断传出嘈杂声和锣鼓声,街上还有几个人不知 干什么在急忙跑动,家家户户的门楣上还没有贴上喜庆的春联,在每家的房顶上却 插着一面长方形的小红旗,仔细看,在这些星星点点的小红旗中间,还夹杂着数面 小黑旗,插小黑旗的是地主,富农分子家的房顶。这些旗子迎着寒风摆动着,那小 红旗在冬阳下犹如簇簇火焰,在各家各户的房顶上燃烧,与旷野上皑皑白雪映村, 显得分外醒目、热烈。他感到这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发展太快了,远远超过人们的意 料,自己仅仅离村走了半个月,村中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他有点惊愕、迷惘。 铁蛋走进村,迎面走来五六个小学生,他们都十几岁,抬着一面鼓,举着一面 红旗,一面唱着毛主席的“造反有理”的语录歌,一边瞧着鼓,唱一句,咚咚咚地 敲几声,一个个显得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看见铁蛋,那个敲鼓年龄较大一点的孩 子向铁蛋打了一声招呼,就侧身而过了。 铁蛋正要向东街自己家走去,忽然听见北街上队部大院里传出了冯亮亮喊叫斥 骂的声音,这是怎了?他于是走向北街。来到队部大院,只见泥瓦窑贫农红卫兵的 红炮手冯亮亮站在院中,指划着七八个地富分子在打扫队部大院卫生,男的在扫院、 铲除垃圾、积雪,女的在擦队部办公室的玻璃,这几个四类分子都穿着破旧的棉袄、 皮袄,在他们的背上都加了一块一尺见方的白布,上面写着“地主分子×××” “富农分子×××”,而且在各自名字上都打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号。戴着棉 军帽,穿着棉军用大衣的冯亮亮看见队长铁蛋走进队部大院,来到铁蛋面前,讨好 地向铁蛋问询了一句,就指着院中干活的四类分子骂起来:“这些家伙,没有一个 好东西,一上午连院中这点雪都铲不出去。” 铁蛋抬头看了看这空阔的大院子说:“院里已是一冬天的积雪了,一下哪能弄 出去,就把路两边和窗台前扫扫就行了。”说完就走进队部办公室。 办公室已经粉刷一新,雪白的墙壁透着光亮,墙上贴着一副“毛主席去安源” 的油画像。副队长二光棍与会计徐明一边喝茶,抽烟,一边在争辩着什么,地上, 马改花在认真地洗抹办公桌,椅子,办公用品,生活用品,马寡妇逯孔雀在窗上擦 玻璃,铁蛋意外地看见,马改花、逯孔雀的背上都缝着一块白布,马改花背上的白 布写着“反动军官家属马改花”,逯孔雀背上的白布写着“地主分子逯孔雀”,她 们的名字同其他四类分子一样都打了鲜红的八叉。 徐明和二光棍见铁蛋进来,停止了争论向铁蛋打招呼。铁蛋把黄挎包放到办公 桌上坐下来问:“你们说啥哩?” 铁蛋一问,徐明急急地来到铁蛋面前诉说起来。 原来是解放前民国党军官刘占魁在娶马改花的时候,曾经送给马掌柜二百块大 洋、二斤洋烟作为聘礼,据泥瓦窑许多曾经参加过土改革的贫下中农回忆,土改没 收马掌柜多余财产时,在马掌柜的大院里一连搜寻了几天,只没收了一些细碎银器 首饰,还有一些锡铁香炉,那二百块大洋、二斤洋烟。谁也说没有挖出来,没挖出 来就说明马寡妇深藏起来了。现在破四旧挖地主富农浮财,泥瓦窑的贫农红卫兵以 二光棍,冯亮亮为首的一些人,要马改花把那批大洋,鸦片交出来,追问了马改花 多次,马改花说她不知道,她也没见过那些东西,于是在一次泥瓦窑贫农红卫兵大 会上,二光棍宣布给马改花戴反动军官家属的政治帽子,按地富分子待遇。 徐明说到这里一时气急地有点口吃起来:“铁蛋,你回来了,你说,这不是活 活地往死逼人吗?” 听徐明这么一说,二光棍阴着脸,两眼盯着徐明,振振有词地说:“徐会计, 你要对自己的话负责任,谁往死逼你了?你说,我们这是破四旧,要把无产阶级文 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你这么说我们往死逼你哩?你要是积极参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 命,就应该给马改花多做思想工作,让她说出埋葬那些东西的地方,挖出来充公交 给国家,你要是继续包庇马改花不吐露实情,哼,你自己度量吧。”说完,有意的 看了一眼在地上打扫办公室的马改花,掏出一支烟点燃,使劲吸了一口,两眼看着 窗外,脸上布满了阴影。 徐明再没做声,睁大眼睛,一双目光在二光棍身上扫视着,似乎想超过二光棍 的躯壳,探测出他内心深处隐藏的秘密。停了一会,他长长地唉了一声,对铁蛋低 低地说:“为这事我还问过逯孔雀几次,逯孔雀说,就那么一点点东西,早让马长 顺抽大烟给抽光了,唉——。” 站在门旁擦玻璃的逯孔雀,这时也没出声证明,她清楚,地富分子不能乱说乱 动,几个队干部谁也没问她,她知道也不能随便插嘴说话,其实,即使如实地说了, 这时谁相信她的话呢? 在徐明和二光棍说话的时候,铁蛋一直没有说话表态,只是静静的听着,他虽 然年轻,但遇事沉着,稳重。此时办公室已经打扫干净了,窗明几净,墙壁雪白, 满屋光亮,他站起来说:“下午咱们开个队委会,通知冯亮亮也参加。”在出门的 时候,指着院中铲雪的地富分子对二光棍说:“让他们也回吧。” 铁蛋回到家,媳妇芳芳就把给马寡妇逯孔雀又戴上地主分子帽子的事一五一十 地说了。 破四旧开始以后,二光棍、冯亮亮几个人领着一群小学生扛着红旗,敲着锣、 打着鼓来到王老头院里,要马寡妇逯孔雀把老侯头的那枚戒指交出来,说那是一位 老贫农的东西不应该留给一个摘掉帽子的地主分子手里。逯孔雀从柜里拿出那枚戒 指交给二光混,二光棍拿到手里,一边掂着轻重,一边端详上面的花纹。站在一旁 的大哑巴,劈手一把从二光棍手里抓过戒指,并在冯亮亮的膀头狠狠地打了一拳, 跑出家门。二光棍、冯亮亮他们叫喊地追出来,大哑巴还从地上拾起石头远远地打 他俩,大哑巴跑到西井口,把金戒指仍进井里了。冯亮亮搞革命挨了打气不过,上 公社革委会告了大哑巴一状,第二天公社群专委员会派了三个挎枪的基干民兵,就 把大哑巴捆起来,押走了。当天晚上召开了泥瓦窑贫农红卫兵大会,冯亮亮宣布逯 孔雀一家抗拒破四旧,就是抗拒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对大哑巴实行群众专治,继 续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劳动改造。 芳芳说到这里颇有不平地自我评论说:“我看这是冯亮亮的心眼不正,他找对 象没找上人家马香香,这是打击报复王家哩。”说完很胆怯地来到窗前向外望了一 眼。 对冯亮亮托二光棍去王家提亲的事,铁蛋是知道的。马香香在县城中学读书时, 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可是她命运不济,去年高中毕业,正赶上停课闹革命,大学不 招生,二十岁的她就回村当上了一名人民公社的女社员,今年正月,冯虎托二光棍 去大哑巴家给冯亮亮提亲,马香香一口拒绝,当面毫不留情地对二光棍说,她看不 起冯亮亮,今后不要再说。使二光棍尴尬地下不了台。逯孔雀倒是通情达理,见香 香那样子就对二光棍解释,说这种是不能急,以后慢慢在说吧,今后香香同冯亮亮 经常在一个队上劳动相处,见面的日子长着哩,让他们俩人再谈谈,或许能撮合成。 此时铁蛋见芳芳背后议论冯亮亮那慌里慌张害怕的样子觉得好笑,想和芳芳开个玩 笑,于是一本正经地说:“你刚议论人家冯亮亮,冯亮亮就来了。” 芳芳吓得脸红了,急忙又向窗外瞄去,一看院中没有一个人影,返身笑了,她 知道是铁蛋和自己耍笑哩。于是就奔到铁蛋面前,用拳头打铁蛋,铁蛋顺势将她抱 在怀里,在她的粉脸上使劲地亲着。铁蛋和芳芳是一个村自由恋爱找对象的,去年 结婚,还没有孩子,俩人感情一直很好,铁蛋参加县三干会走了半个月,自然很想 念他的爱妻芳芳的,今天铁蛋回来,能没有一番炽热的亲密吗? 铁蛋和芳芳刚亲完嘴,停了一会,强强就进门了。 铁蛋和强强是邻居,强强姓刘叫刘强,奶名叫强强,人们叫惯了,都叫他强强。 强强比铁蛋小两岁。铁蛋的性格沉稳、开朗。强强的性格内向腼腆,从小俩个孩子 在一起玩耍,俩人很投缘,可以说是光着屁股一齐长大的,俩人是无话不说的好朋 友。今年夏天,经铁蛋介绍,刘强强同马香香订了婚,准备冬天过了新年举行婚礼, 入冬以后,村里开展阶级复议,强强他们家由原来的富裕中农被划成新地主成分, 使他们的婚礼一时耽搁下来。强强一进门就对铁蛋说:“县革委会张主任来咱村蹲 点,动员马香香退婚哩。” 铁蛋听后有点惊讶,忙问:“张主任是怎说的?” 强强低着头说:“听人们说,张主任在贫下中农大会上严厉地批评了马香香, 说贫下中农的女儿嫁给地主、富农的儿字这是搂着老虎,狼睡觉,建议马香香站稳 政治立场,划清阶级界线。” 铁蛋心想一个县委副书记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太没政策水平了,又问强强: “马香香是啥态度?你没问?” 强强红着脸说:“问了,她说等等运动风头再说。” 村中一连串发生的事件,使铁蛋这个年轻的队长感到迷惑不解,他知道村中形 势的变化,只是文化大革命这个大地震的余波,他身为一队之长,对村中发生的这 些事他不能管,但也不能不管,在管的时候,必须坚持党性原则,坚持政策界限, 注意使用策略和方式方法,在村中这扑朔迷离的形势变化中,稍有不慎,否则,就 会引火烧身。停了一会儿,铁蛋对强强说:“你下午去公社群专找管档案的许三, 许三和我是初中同学,就说我们泥瓦窑春节开批斗大会,大哑巴是批斗对象,队里 要大哑巴回去。”说完写了一张纸条证明盖上泥瓦窑贫农红卫兵的公章,将纸条交 给强强。 强强睁大一双眼睛不解地问:“把大哑巴叫回村里斗呀?” 铁蛋笑了一下说:“叫你去,你就去,问这些干啥,真是个书呆子。”强强虽 然回村务农,但很爱看书,因此铁蛋叫他书呆子。 强强走后,芳芳也问:“队里真的斗大哑巴呀?” 铁蛋淡淡地说:“斗不斗人回来再说。” 下午,铁蛋主持召开了泥瓦窑春节前最后的一次队委会,特邀红炮手冯亮亮参 加,冯亮亮是初次参加泥瓦窑的队委会,他神情庄重,一脸严肃,坐在队部办公室 的椅子上听铁蛋传达县三干会议精神。冯亮亮同铁蛋、强强、二红基本上是同令人, 少年儿童时期玩耍的伙伴。冯亮亮只读了小学毕业没考上初中就回村了。六十年代 初期,县商业局供销合作社招收售货员,冯虎为侄儿争取了一个亦农亦商的劳动指 标,冯亮亮就在县供销社大楼当上了一名售货员。在吃饭要粮票、穿衣要布票商品 紧缺的年月,这售货员可是让人羡慕的好工作,风吹不着、雨晒不着,既清闲,又 赚钱,月月四五十的工资、干的好还能转成正式职工,吃供应粮,泥瓦窑的男女青 年谁有冯亮亮这种福气呢?听说,二大娘的二闺女已结婚了,自冯亮亮当上县供销 大楼的售货员以后,同女婿吵了几次架,闹着要离婚,并去了县城找了冯亮亮几次, 可是冯亮亮已和她恩断情绝,再不理她了。有句古谚说的好,“罪好受,福难享”, 意思是说一个人在艰难困苦的时候,他为了生存,能忍辱负重、安分守己,老老实 实办事,本本份份做人;一个人在工作环境,生活环境优越的状况中,如果不自律、 约束自己,就会入想非非,干出违背人格常理的事来。这冯亮亮就是这样,他去县 供销社大楼当了半年售货员就变了,与供销大楼里的一个女售货员搞上了不正当的 男女关系,这个女售货员比他大三岁,是县委组织部长的儿媳妇,这不是太岁头上 动土吗?事情败露后,在工商局工作的组织部长的儿子整日拿者一根铁棍到供销大 楼闹事,吓得冯亮亮在供销大楼不敢露面,最后,冯亮亮将一卷铺盖丢在县城,偷 跑回村了。现在冯亮亮已经二十八九了,还是光棍一人。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他 积极参加革命运动,被推选为泥瓦窑破四旧的红炮手,“红炮手”这一称谓,有褒 有贬,足可以概括他在运动中的积极表现。 铁蛋传达完县革委会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精神以 后,又传达了公社革委会要求过革命化春节的通知,通知要求移风易俗,一切旧思 想、旧文化、旧风俗、就习惯彻底破除,并制定了十不准: 不准贴春联 不准拢旺火 不准燃放炮竹 不准到祖宗坟茔上烧纸祭奠 不准将祖先牌位摆在家里上香供祀 不准戴金银首饰 不准穿高档贵重服装要发扬无产阶级艰苦奋斗的精神 不准搞迷信活动,上庙烧香摆供 不准接财神,迎喜神 不准祭祀牛王爷、马王爷、天地页、五谷神 要求各生产队在春节期间更要念念不忘阶级斗争,提高革命警惕,严防阶级敌 人破坏文化大革命,组织基干民兵查夜站岗,召开对四类分子的批斗大会,肃清阶 级敌人的剥削阶级思想,严防阶级敌人搞串连活动,只准他们老老实实,不许他们 乱说乱动,随时接受贫下中农的审话批斗。 通知最后要求,大年初一这一天村村都要召开忆苦思甜大会,请老贫农讲述苦 难家史,并组织青少年吃一顿忆苦饭,让青少年知道新社会的甜,旧社会的苦。 通知结尾要求各生产队春节过后,写出这一段革命工作的经验总结,急时上报 公社革委会。 坐在炕上的铁蛋一空气念完通知,长长出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二光 棍的铺盖上,笑着说:“你们看,咱泥瓦窑这春节该怎过?” 二光棍和冯亮亮几乎是同时不加思索地说:“执行公社革委会通知精神,按照 通知上说的,通知上说的,通知上怎说,咱就怎办。” 二光棍主动提出:“大年三十晚上批斗四类分子由我负责主持,凡是敌人拥护 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过革命化春节是我们贫下中 农革命群众最快乐的时候,应该是阶级敌人最痛苦的时候。”二光棍虽然不识字, 但口才不错,经过一个阶段的学习毛主席语录,他的阶级斗争理论还真不少,说出 话来头头是道,句句有理。他说完看了铁蛋一眼,匝嘴自我感到良好,显得一副得 意。 会计徐明没有作声,因为他的媳妇马改花最近被泥瓦窑贫农红卫兵戴上反动军 官家属的帽子,迫于革命形势,他不敢在队委会说话。只是看着铁蛋。 铁蛋是泥瓦窑政治队长,大队党支部副书记,他对大年三十批斗四类分子有他 的看法。他认为所谓阶级敌人,不单单指的是四类分子,而是那些破坏社会主义革 命和建设,妄图推翻无产阶级专政的人,这些人四类分子中有,贫下中农也有甚至 共产党内部也有。他对大年三十晚上这次批斗四类分子,从内心说他是不同意的, 他觉得泥瓦窑这些四类分子长期在贫下中农的监督劳动改造之下,表现还可以,没 有人敢做出违法乱纪的事,劳动了一年了,这些人的年令都大了,都在五六十岁以 上,应该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个大年,迫于形势,他不敢明目张胆阻止二光棍的激 进行动,只是拿起一张省报,顺口说:“春节期间,中央军委决定福建前线对金门 马祖的国民党官兵停止炮击三天,以示关怀。” 停了一会,见没人接茬,铁蛋征求红炮手冯亮亮的意见,说:“亮亮,你说。” 冯亮亮说:“就按照公社革委会的通知精神办,大年三十批斗四类分子大会, 泥瓦窑的社员都要求参加,一个也不能少,规模要大,造成声势,才能大长无产阶 级的威风,像过去轻描淡写地说几句,我看不够到位。” 大年三十晚上召开批斗四类分子大会这一项活动,就这样定下来了。停了一会 儿,铁蛋说:“大年三十熬夜时间长着哩,开完四类分子批斗会,咱们在搞一些别 的活动。” 徐明说:“下象棋,通知上没说不准对弃摆象棋。” 二光棍挠着脑袋对徐明说:“不行,那是封建文化思想,是霸王,刘邦一个地 主土匪,一个地主流氓在耍阴谋诡计哩。” 二光棍的话把其他三个人都逗笑了,铁蛋此刻还真佩服二光棍敏锐的政治嗅觉, 当了几年队长,就满脑袋的政治理论,阶级斗争。如果按阶级斗争史的理论讲,刘 邦,项羽确实是秦朝末年的两个地主分子,不过这两个人顺应历史潮流,举起反秦 大旗,成为秦末农民起义出色的两个领袖人物,在封建社会他们确实代表地主阶级 利益,要说刘邦,项羽的人格确实有着土匪流氓的习气,历史学家多有评论。 几个人笑了一阵,铁蛋说:“大年三十晚上只批斗四类分子,我觉得活动内容 太少,现在咱们村有文化的青年人不少,大部分是初中毕业,有的还是高中毕业生, 在这些文化青年中咱们举行一次背诵毛主席的“老三篇”和朗诵毛主席诗词比赛, 优胜者适当给一些纪念品,队里有几套《毛泽东选集》四卷和几本《毛主席语录》, 就做为奖励纪念,谁背诵的好,就奖给谁,在买上几个笔记本几支油笔,鼓励优胜 者写学习毛主席著心得体会,立杆见影。” 铁蛋说完,没有人提出异议,这一向活动就定了。快散会的时候,铁蛋吩咐冯 亮亮尽快通知村中的年轻人抓紧时间背诵“老三篇”参加比赛,吩咐二光棍通知四 类分子接受训话批斗。 开完队委会,铁蛋从队部大院出来,走在街上,看见强强和大哑子回村了,强 强背着大哑子的铺盖,大哑子手里提着一个篼子,俩人向村里走来。强强和大哑子 来到铁蛋面前,强强笑着说:“公社群专的许三说,他们专案组人多的放不下了, 公社大礼堂里挤得满满的让我把大哑子快领回去吧,他们研究正要释放一批人哩。” 铁蛋笑了笑没做声,就各自回家了。 大年三十晚上,泥瓦窑一片寂静,在漆黑的夜色中,刮着冷飕飕的东北风,街 上,没有往年小孩提灯笼跑大年流动的灯火,小孩子们欢笑乐的笑声,家家户户院 门两旁也没有摆上只有过年才用的门灯。这门灯制作其实很简单,用半块土坯上糊 一个近乎圆柱形的红纸筒,有的还糊成白菜形的,里面放上油灯点燃,放在院门两 旁,在漆黑的年除夕之夜,家家户户的院门两旁,对对红灯闪烁,远远望去,那红 灯是那么遥远深邃,别有一番诗情画意,使人引起遐想,忆起对古老的追忆,可惜, 泥瓦窑这一景观今年没有了。听不到连二炮在地上和空中的炸响,鞭炮的串响,偶 而听到饲养院那只配种的大叫驴放开嗓门粗犷地吼叫几声,接着又恢复了沉沉的平 静。 快半夜的时候,街上渐渐的有了人声。这是参加朗诵会,背诵会和批斗会的人 在向会场走去。 参加批斗会的人少,只有七八个地富分子,会场没在队部办公室。 参加背诵会、朗诵会的人多,会场没在村民办学校的一个大教室里。此时大教 室里一盏汽灯雪亮,生了两个火炉,经年轻人的义务劳动,打扫粉刷一新,在雪白 的墙壁上,贴着“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做毛主席 的好战士。”的红色标语,正面墙上贴着一副毛主席半身像。今天到会的人特别多, 差不多泥瓦窑能走动的男女老少全来了,教室里挤得满满的,因为是除夕夜,无论 男女老少都穿着整洁的新衣服,特别是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都穿着各种款式和不 同服色的新衣服,又把自己特意打扮了一番,一个个显得活跃,精神,洋溢着青年 人特有的青春气息,他们不停地说着话,互相趣笑打闹。 铁蛋扫视一下满教室的人,对坐在旁边的冯虎说:“咱们开始吧”。屋里一下 静了下来。 冯亮亮站在毛主席像前打着拍子领头唱起《东方红》。 全教室的人都站起来,面对毛主席像齐声唱起来,随着冯亮亮挥动的双臂,东 方红歌声的雄壮、浑厚的旋律,在泥瓦窑除夕之夜空中回荡。 唱完《东方红》又背诵最高指标,冯亮亮只说出所背语录开头两三个字,人们 就各声背起来: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 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在文化大革命中,泥瓦窑的人们,人人都会唱“东方红”,都会背十几条毛主 席语录。开会前唱《东方红》之歌,背诵毛主席语录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形成的 惯例。已经成为风吹不动,雷打不动的制度。也许是因为大年三十除夕夜特殊的时 间原因,也许因为别开生面的背诵会,朗诵会的缘故,今天人们在唱歌,背诵语录 时,每个社员都分外卖劲、认真,投入了全部的感情,特别是背诵那段语录时,人 人激情饱满,众口一词,键将有力,声振屋宇。 接下来铁蛋讲了参赛条件,参赛内容,评分细则以及奖励等级,凡是泥瓦窑的 男女社员和中小学生人人都可以参加比赛;背诵毛主席的“老三篇”其中的任意一 篇,由参赛者自由选择;朗诵毛主席诗词的任意一首,由参赛者自由选择;评分标 准满分为一百分,每背错一个字扣一分,背错一句扣十分;奖励办法,每项设一、 二、三等奖,有物资奖励,三等奖为精神奖,给予口头表扬。 开始比赛的第一项是背诵“老三篇”,第一个参赛者是冯亮亮。他理了一个大 背头,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长围巾,围巾的两端平平整整地贴在腹前,整个人显得 儒雅高贵,风度翩翩,他背的是《纪念白求恩》。他来到汽灯下面,昂起头来,轻 咳了一声,站成丁字步,两手将皮夹克的前襟揪的敞开来,然后很得意地轻轻抖动 了一下肩头。他这一意外的动作使满教室的人都笑开了,特别是那些姑娘小媳妇们 都发出鄙夷的笑骂声,认为他是装腔作势,所以在嘲笑声中还夹杂着唾弃的唉声。 人们的笑声严重影响了冯亮亮的背诵情绪,背诵效果,整篇文章他背得错漏百出, 背错字、漏掉字的地方很多,有几处整个自然段都忘背了。评委李铁蛋给他评了六 十分,可是在铁蛋旁边专门帮助铁蛋找错的两个中学生,还怪怨铁蛋给的分高了, 是偏心眼儿。 第二个参赛者是马香香,她今天打扮的分外引人注目,梳着齐腮的短发,头发 上别了一支红黄相间的蝴蝶发卡,他的容貌酷似她母亲,而身材又比她母亲高了一 截,上身穿了一件红底小花罩褂,黑裤子,脖子上围了一条乳白色绒毛围巾,围巾 的一端贴在她的胸前,给人一种端庄秀气、丰姿绰约的感觉。她挤过人群,来到汽 灯光下,脸色微微有点发红,她有意朝站在一旁的强强看了一眼,抬起头来,目光 看着会场的一角就背起来。马香香背的是《为人民服务》,用的是普通话,她口齿 流利,吐字清晰,语音清爽悦耳,音色甜润细腻,整个背诵过程,没漏掉一个字, 没背错一个字,犹如一条缓缓流动的小溪,流进会场每个人的心田。马香香背完后, 会场里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 铁蛋身旁专门找错的两个中学生,瞪大眼睛看着马香香,奇怪地叫着:“一个 字没背错,一个字也没漏掉。” 铁蛋在马香香的名字旁边写了红红的一百分。 接下来又有几个男女青年上去背诵,他们背诵的成绩远远没有赶上马香香,本 来他们对自己所背的文章脑里记得滚瓜烂熟,可是来到人多的场合,站在刺目的汽 灯光下,心里就紧张,开始还可以,后面的段落就一时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心里就 发慌,越发慌越想不起来后面的句子,站在汽灯光下窘迫的不知所措,有个姑娘竟 然笑着捂着红脸挤进人群,与此同时会场上的人们都会发出理解的善意的笑声。倒 是有一个四年级的在校小学生,背诵《纪念白求恩》背得不错,只背错了两个子, 得了九十八分,他骄傲的对他爸爸说,他们语文课有这篇文章,老师要求我们背会, 今天正好派上用场,轻而易举地得了第二名。 再没人参赛时,铁蛋点名让强强上去背诵,强强虽然已经长成一个牛高马大的 大后生,他性格内向腼腆如同一个大姑娘,这种场合他是不敢上去的,于是几个青 年后生同他开玩笑,故意拉他上去,特别是那个调皮的陈二旦拉强强时有意往马香 香的身上推,并说:“你看人家香香,看你这个窝囊蛋儿。”会场就会发出一片嬉 笑声。第一项比赛就在开心的嬉笑声中结束了。 第二项比赛是朗诵毛主席诗词,第一个参赛者是陈二红,二红是老地主陈金福 的二儿子,叶叶的小叔子。他和铁蛋强强、冯亮亮是同令人,儿童时期的朋友伙伴, 他初中毕业,因出身地主家庭,学校没让报考高中就回乡务农了,由于他身材高大, 结实,回村就跟车赶马车,成为泥瓦窑最年轻的车把式,要说二红很有艺术细胞, 有种潜质才华天赋,生就一口纯净浑厚的男中音,他的普通话说得很好,在校读书 时,多次参加学校组织的诗歌,散文朗诵会,并多次获奖,他朗诵的高尔基的《海 燕》。曾被教育局录了音,对二红的才华铁蛋,强强他们都知道。此刻他越过人群, 站在汽灯光下,他今天穿了一身崭新的劳动布工作服,头上戴一顶俄罗斯小伙惯戴 的那种赭色花格鸭舌帽,一米七五的个头,站在那里俨然像一个机床厂的工人。 二红朗诵的是《沁园春•;雪》,他站在那里用舌尖舔了舔上下嘴唇,稳 定了一下情绪,就挺胸举目朗诵了。二红只朗诵了几句,以他浑厚响亮的男中音, 就把会场上的人们征服了,他的语音时高时低,时急时缓,抑扬顿挫,充满昂扬亢 奋的激情,随着音节的停顿,他时而昂首挺胸举目远眺,时而双臂在有节奏的挥动, 当他朗诵到第二阙历数封建社会那几个帝王时,脸上出现了轻蔑的笑容,朗诵到结 尾“还看今朝”这一句,他双臂高举,语音高扬声振屋宇爆发出火山般的激情,会 场上马上发出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接下来有两个在校的中学生朗诵了《七律,长征》、《七律,庐山仙人洞照》 他们都对诗句背得很熟,但在朗诵时缺少激情如同背诵一样。 在给二红评分的时候,铁蛋扭头对坐在旁边的冯虎说:“冯主任,你参考点意 见,看二红朗诵的怎样。” 冯虎嘴撇了撇嘴,一脸不屑地说:“我看那是念吉庆,鬼抽筋呢,哪有个朗诵 诗歌的样子。” 铁蛋一听沉下脸严肃地说:“冯主任,人家是朗诵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诗词,你 怎么说是“念吉庆鬼抽筋”哩,你说话要注意。” 冯虎一听脸都吓白了,急忙说:“我不识字,没文化是个通天瞎棒,对不起, 请广大贫下中农原谅,全体社员原谅。” 站在一旁的冯亮亮也对冯虎不满地说:“你不知道,就不要瞎说,老了不回家, 胡沁啥哩。” 冯亮亮说完,冯虎红着脸走出会场。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铁蛋给优胜者颁了奖品,背诵会,朗诵会结束已是凌晨 两点钟了。 在学校里背诵“老三篇”,朗诵毛主席诗词的同时,泥瓦窑大年三十除夕批斗 四类分子大会也在队部办公室进行,主持批斗会的是副队长二光棍,还有几个贫农 红卫兵。目前,泥瓦窑有十个四类分子,今天到会的只有八人,一个老病人卧床不 起,一个又戴上地主分子帽子的逯孔雀感冒请假了。这八个人站成一排,今天是大 年三十除夕夜,都没穿新衣服,背上的那块白布仍然缝着。今天二光棍的脑袋剃得 精光,突出的部位在蜡烛光的照射下闪着光点,他双手叉腰在八个人面前巡视了一 个来回,:就说:“背守法公约。” 这八个男女四类分子就低声背起来: “积极劳动,接受改造。 遵纪守法,老实可靠。 审话批斗,随叫随到。 家里来人,随时报告。 老实改造,才是光明大道。” 这四十二个字的守法公约,是冯亮亮的杰作,押韵上口很好背,村里的四类分 子几乎人人都会背,只有八十二岁的老地主陈全福不会,陈全福眼花看不清字,耳 朵背,平时说话都要趴在他耳朵上喊叫,但总是答非所问,闹出牛头不对马嘴的笑 话。此时那几个地富分子都俯首低声一条一条地认真被着,只有衬全福老人旁若无 人地抬起头来东瞅瞅、西看看打量着队部办公室的陈设。 背守法公约结束,二光棍吼了一声:“陈全福,你一个人背!” 陈全福梗直的说:“俄不会。” 二光棍高声问:“你怎么不会?” 陈全福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了摇头没做声。于是二光棍让站在陈全福旁 边一个叫三花眼的地主婆教他。 三花眼趴在陈全福的耳朵上,细声细气地说:“积极劳动,接受改造。” 陈全福摇摇头说:“劳动不行啦,俄年轻的时候干活,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俩个 也抵不住俄一个。” 二光棍又吼了一声:“不许乱说乱动!”陈全福才不说了。 三花眼又趴在陈全福的耳朵上说:“审话批斗,随叫随到。” 陈全福皱着眉头,不解地问:“啥?半夜鸡叫?”屋里的人被陈全福这句话逗 乐了,二光棍也笑了。可是陈全福却认真地说:“半夜鸡叫那是周扒皮干的,俄陈 全福地主是地主,没办过那种缺德事儿。” 人们笑了一阵之后,二光棍仍让三花眼继续教陈全福背公约,当三花眼第三次 趴在陈全福的耳朵上的时候,一个贫农红卫兵上前把陈全福的头和伞花眼的头双手 一按,三花眼的嘴恰好贴在陈全福皱巴巴的脸上,人们又爆发出一片开心的大笑, 那些被批斗的四类分子也笑了,他们已经没有自尊,没有羞耻,司空贝惯的批斗会 已使他们习以为常了。只有三花眼羞耻的哭了,陈全福抬起头来,老气横秋的说: “开会不是开会,娃娃们起啥哄哩。” 二光棍感兴趣了,觉得这次批斗会很开心,大笑一阵之后,他还让三花眼继续 教陈全福背公约,三花眼只好又一次趴在陈全福的耳朵上带着哭腔说:“老实改造, 才是光明大道。” 陈全福又没听清,不解的问:“啥?死路一条?” 人们再次放声大笑了,在人们的笑声中,这老头似乎明白了那条公约的意思, 似乎没有明白,只见他一双小眼睛含满了泪,无限感伤地自语起来:“俄就是死路 一条了,过了年就八十三岁了,死了好,死了好,活着也是活受罪,累害娃娃们。 这阎王爷不知怎了,不来叫俄了,是不是把俄陈全福忘了!?”在感伤的语气中充 满了对死的渴望。 听了陈全福的自我絮叨,或许感到有点晦气,人们都不笑了,二光棍似乎悟出 了什么,摆摆手说:“散会。” 待几个四类分子慢腾腾地走出队部办公室的时候,二光棍把马改花留住了,让 她继续反省,申报那二百块大洋、二斤烟土匿藏的地点,并让那几个贫农红卫兵去 学校看看背诵会、朗诵会结束了没有。 几个红卫兵走后,二光棍来到马改花面前说:“你好好想一想,说出来对你和 徐明都有好处。” 虽是大年三十除夕,马改花也没换新衣服,还是平时干活做家务的服装,但她 那漂亮妩媚的脸蛋依然动人,她站在那里一双凤眼不停地转动,警惕地扫视着二光 棍的一举一动。 停了一会,二光棍低头悄声说:“你想不想取掉帽子?” 马改花看着二光棍说:“想。” 二光棍涎着脸皮嘻笑着说:“你要想摘掉政治帽子,就和我睡一晚,那现洋、 大烟的事,我以后再也不追查了,别人我也不让他们再追查了。”说完,他贪婪地 看着马改花,等待马改花的反应。 马改花低下头来,没有做声。二光棍“噗”地一声吹灭了桌上的蜡烛,猛地把 马改花抱到炕上,马改花尖叫了一声,“啊呀,不能。”马改花被按在炕上两手使 劲地推二光棍的光脑袋,并用手抓二光棍的脸,使二光棍一时不能下手得逞,俩人 在炕上滚战着,二光棍发现马改花的裤带又是一个死结。这时听见徐明在院中高声 说:“批斗会散了好大一会了,你们俩在屋里干啥呢?” 二光棍这才住了手,马改花从炕上趴起来,急忙开门走出队部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二光棍一个人,他仰面八叉地躺在炕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感到懊恼,沮丧,晦气,在马改花身上他没办成那事,甚至亲一口的便宜也没占 上,脸上倒被马改花抓破几条血道子,现在才感到火辣辣的疼痛,此刻他才意识到 徐明和马改花对他早有防备。 背诵、朗诵会结束以后,铁蛋和强强向西街走去,铁蛋问:“你说香香退不退 婚?” 强强说:“说不准。” “你没试探她?” “人家说看看运动的风头以后再说。” 铁蛋笑了笑说:“不行。”说完在强强的耳朵上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黑暗中 强强的脸红了,铁蛋又鼓励强强:“你大胆勇敢点儿,她毕竟是你老婆,你怕啥?” 强强没有做声。 来到大哑子王家,铁蛋像一家人问了过年好,王家一家老小也祝福铁蛋,强强 过年好。马寡妇逯孔雀感冒了,在炕上和衣躺着,见铁蛋和强强进门也坐起来,让 马香香给沏茶,取烟,拿瓜籽,水果糖,小有根抓了一把水果糖放在强强手里,强 强不要,又抓着往强强的衣兜里装。 铁蛋笑着有意地说:“这有根对强强还真不错,挺有缘份。”说完看了马香香 一眼,马香香的脸红了,笑了笑,给铁蛋和强强倒茶水。 马寡妇逯孔雀也接着说:“可不是,在家里整天念叨强强,说是强强他姐夫把 他爹从公社叫回来的。” 强强说:“是铁蛋让我去公社群专叫的。” 铁蛋和强强在大哑子家里唠嗑了一阵,就出来,他俩走时,小有根要跟着强强 跑大年,聪明的马寡妇制止了他,有根还是从柜上拿起三个两响大红炮放在强强的 衣兜里,马寡妇笑了:“人家不让响炮,你给了也不能响。” 马香香礼节性地把铁蛋和强强送到大门口,铁蛋说:“强强,你在这等我,我 去那边有点事。”说完就消失在黑夜中。 此时王家的大门口只有强强和马香香两个人,强强急忙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小包, 是一块小花新手帕和一盒万紫千红的高级面霜,塞在马香香的手里。马香香拿住小 包好奇地正要展开看,强强一下把她搂住了,马香香只是柔声地轻轻地“啊呀”了 一声,强强的嘴唇就和她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强强疯狂地亲吻着,他感到马香 香此时浑身似乎也在颤抖,但她没有动,任凭强强在脸上亲吻着,强强感到香香散 发着宜人的香气、根根头发和声声气息都有清爽的气味。这太美妙了,这是强强有 生以来第一次亲女人,也是第一次亲自己未来的女人,他和香香之间只是按乡间习 俗办了订婚仪式,还没有领到正式的由国家法律保护的结婚证书,弄不好,如果香 香翻脸,就会弄巧成拙,自找倒霉,他开始的时候有点胆怯,胆怯地竟两腿不由自 主地战栗起来,担心香香会推开他,骂他,甚至搧他的耳光,当他大着胆子笨拙地 猛一下将香香抱住的时候,香香没躲,也没推开他,只是喉间惊异地“啊呀”了一 声,于是他放心了,胆大了,用牙齿轻轻地咬着香香温热濡湿的嘴唇,很想狠狠地 咬几口,但他没有那样做。在亲吻的间隙,香香低声问:“你想咋?” 强强没有做声,此刻他很想提前占有香香,提前摘取未来本该属于自己的这条 空谷幽兰,如果他向香香提出办那事的要求,也许香香不会拒绝,不过此时此刻不 行,他的理智制止了他的进一步鲁莽行动。他感到浑身燥热,好像有一团火在自己 身上燃烧,炙烤着他,体内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冲动,使他浑身是劲难以制止,亢 奋不已,他也感觉到香香伸在自己的背后的两只手,也把他紧紧抱住了,他的胸脯 紧紧地贴着香香的前胸,虽然隔着衣服,依然感到香香两个乳房那种柔软的弹性。 他们就这样地紧紧地抱着,好像谁也不愿意分开。停了好大一会儿,在不远处 的铁蛋问:“强强在不在了?” 强强急忙抬起头说:“在了。”马香香也乘机溜进大门洞里。 走在东街上,铁蛋关心地问:“你照我说的做了没有?” 强强低着头说:“做了。” 铁蛋在强强的肩上拍了一下,笑着说:“放心吧,香香不会同你退婚的。” 走几步,强强激动地说:“我真想响几声炮。” 铁蛋说:“不怕,你响吧,你要是不敢响,我响。” 顿时,六声大红炮的炸响,打破了泥瓦窑的死一般的寂静。 大年初一,泥瓦窑的人们没有吃忆苦饭,家家户户肉馅儿饺子。 一大早,二光棍就扛出三面红旗,站在街中央喊叫开来,让社员们到野外搬冰 积雪,说是破四旧树新风,开创新春元旦的开门红。于是泥瓦窑的男女老少都拿着 铁锹,担着箩筐走出家门。运输组的六辆马车在大年初一也出动了,二光棍分配以 劳动组为单位,分三个劳动场地,每组两辆马车一面红旗。首先是一些动作敏捷的 年轻小伙奔上马车,接着是一些姑娘小媳妇为争坐马车的笑闹声,有的没位置,就 拉坐在车边上的小伙子,街上一片嬉笑,一片热闹。 泥瓦窑的村东,村南,村西,每个搬冰积雪场地都有一面红旗迎风飘扬,两辆 马车不住地拉运,人们把沟里的积雪,河里的冰块铲到车上,运到田地里。陈二旦 一边铲雪,一边说着调皮话,他出身好是贫农说什么都不怕,他说:“大年初一正 月正,破除四旧树新风,男女老少齐上阵,人喊马叫来搬冰。”陈二旦的顺口溜一 说完,周围的人们嘻嘻哈哈地都笑了。 搬冰积雪的劳动时间采用一出工制,中午不休工,下午早收工,这样的劳动一 连进行了十几天,春节的气氛也淡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