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虎之死 包产到户以后,泥瓦窑安静了,村中的嚎神没有了,这“嚎神”其实是农业集 体化生产时每天早上,午后吆喊人们上工干活的生产队长,生产组长,一些上了年 纪的老人背地里就戏称他们是“嚎神”,说:“集体劳动真热闹,村村有个嚎神叫, 街上嚎神一吼叫,人人从家往出跑”,这顺口溜有褒有贬,反映了农业集体生产时 劳动的紧张繁忙与热闹。其实那些每天喊叫人们上工干活的队长、组长们也是很辛 苦的,每天提前半小时吃完饭,就站在村中人口集中的地段放开嗓门就吼喊开了, 人们已经形成一个习惯,队长、组长不喊叫就不出门,以为没活干了。 实行包产到户后,村中再没人喊叫了,人们干活的时间却提前了,也延长了。 太阳还没出来,一些人们起来后,村周的麦地里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在锄地了,有男 的,有女的,也有老人,人们沐浴着凉爽宜人的夏日晨风,在自己的责任田里精心 地锄着。要想多打粮,锄去杂草松土壤,每个庄户人都知道农业生产锄地这一环节 的重要性,锄去杂草松土皮,锄头自带三分水,这锄地还有抗旱作用,因此人们抓 紧时间赶早赶晚地在责任田里忙碌着。 锄地每天出工最早的是二红,他鸡一叫就起来,先给自己三岁口的小牛添点草, 然后回家洗完脸,从暖壶里倒上一大缸热水就着咸菜吃上两个冷馒头就下地了,来 到地里天已经大亮,俯首能看见麦垅间的杂草,他就认真地锄起来。二红同母亲分 了两个人的责任田,又承包了队里40亩机动地,共是六十多亩,按说一个三十多岁 的年轻后生耕种经营六十亩土地毫不费力,根本用不着起早贪黑地这样干,可是二 红却有他的打算,准备锄完地去南山采石赚钱。前不久铁蛋从公社开会回来说,省 电业局明年要在哈达公社建一个大型变电站,需要两千多方优质石头,泥瓦窑的南 山上正有这种坚硬优质的青蓝石头是建楼房的合格基石,于是铁蛋把这一项目承揽 回来了,每方石头卖十元,两千多方共是两千多元,问强强二红愿不愿意干,强强 和二红当然愿意,强强又找了王有根,二红找了陈二旦,四人组成采石小组,准备 锄完地就上山。如果这四个人年底把两千多方石头完成,每人能赚五千多元钱哩。 另外,二红心里还有一件让他高兴的事,几天前,一个远方亲戚来到他家,对他妈 说,红旗公社马家店村有个三十多岁的大龄闺女,是个退过婚的,人才容貌不错, 他想介绍给二红,锄完地就领上二红去相一相,看一看,如果俩人相互都看对了, 年底二红就能办喜事了。取消阶级成分,包产到户以后,多年冷落的门庭媒人终于 上了门,二红娘俩能不高兴吗? 取消阶级成份,政治上人人平等,包产到户,经济上人人平等了,党和政府鼓 励社员群众发家致富同奔小康,他现在已同村中的年轻后生站在奔小康之路的同一 条起跑线上,他一身轻松,充满自信,论能力、吃苦、智力他不比村中任何一个后 生差,二红就是带着对党和政府实行包产到户政策感激之情,带着对未来美好生活 的憧憬在自己的责任田辛勤地耕耘着。 锄地时节,泥瓦窑表现最为清闲乐观的是西街的王老头,他家里五口人,分了 五十多亩地,王有根又承包了队里二十亩机动地,共是七八十亩,锄地有大哑子, 王有根父子俩干就足够了,根本用不着王老头和逯孔雀摸锄把,逯孔雀只是在家里 做饭、喂猪、喂鸡;王老头的主要工作就是放牧他心爱的大黑马,他每天吃完早饭, 就骑着大黑马神气地从西街走到东街,然后去到东山坡或南山深处,选择水草丰美 的地方,用绊子将大黑马绊住吃草,自己就坐在山坡上休息抽烟,休息一会儿,他 就在山坡上转游,挖黄芪、柴胡草药。这大黑马也真有灵性,中午吃饱以后,就朝 山坡上王老头的身影嘶鸣几声,王老头就停止了挖草药,来到大黑马旁边解开绊子, 又骑着回村了,十几天下来,这大黑马吃得膘满肉肥浑身就像黑缎子,还泛着光泽。 实行包产到户,泥瓦窑最烦心,焦躁的是冯虎家,冯虎、粉粉、三个儿子分了 五十多亩承包地,又承包了冯亮亮一个人的,共是六七十亩。冯亮亮去外面当养路 工,一直没转正成正式工人,他的户口还在泥瓦窑,土地承包时,铁蛋让给冯亮亮 也分上,并分在冯虎名下。冯虎经常在公社、大队开会不在家,大儿子冯海读高三, 二儿子冯涛读初三,都面临高考和中考,家中锄地的任务都落在蔡粉粉一个人身上。 要说蔡粉粉一个人完成全家六七十亩的锄地任务,她年轻,毫不费力,只是那红枣 骝大驴骡把她操心透了,大驴骡虽然个子高大,但口令小,如同一个半大的孩子喜 爱撒野狂奔,一挣脱缰绳他就捉不住了,大驴骡在南坡、北梁四野撒着欢,她在后 面跟着,两条腿的人怎能追上四条腿的牲口呢?把粉粉气得不得了,暗地里同二红 哭了好几回鼻子。 大驴骡的撒野狂奔,不仅用蹄子糟蹋庄稼,有时跑上一阵就停下来,不管谁家 的责任田,它大口大口地吃上几口,等到蔡粉粉走到跟前,它头一扬踢一个蹶子又 跑了。这样反复几次,便招来村中人们的谩骂与抱怨,要是大集体的时候,一群牛 马走进地里也无人过问,如今人们思想观念不同了,即使一只鸡、一头猪进了地, 也要拼命地往出赶,这大驴骡的任性狂奔人们能容忍吗? 一天上午蔡粉粉吃完早饭,拉着大骡子去西大地锄地,走在路上,空中倏地飞 过一只小麻雀儿,大驴骡猛一下惊了,它挣脱缰绳,在南大地、西大地几块地里狂 奔起来,跑一阵便停下来低头吃上一阵,看见有人来驱赶它的时候,后退踢了一个 飞蹄又跑了。大驴骡跑到陈二旦麦地里低头就吃,陈二旦和巧娥正在地里锄地,看 见了,陈二旦生气地挥舞着锄头,手里拿了块大石头驱赶,看到粉粉来到地里捉骡 子,故意说:“大队干部吃众人的、喝众人的,大队干部的牲口也是吃众人的。” 陈二旦的话,蔡粉粉听见装着没听见,她轻声呼唤着大骡子,慢慢接近,大驴 骡停留在一片麦地里大口大口地吃着麦苗,蔡粉粉慢慢来到大驴骡身边,正要俯身 拿起缰绳陈二旦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大石头,照着大驴骡滚圆的屁股蛋上狠狠地砸 了一石头,大驴骡头一扬“嗷嗷嗷”地叫着又跑了。蔡粉粉气得差点哭了,她本想 骂陈二旦一句,但想还是自己的大骡子不好,白白地吃人家庄稼,人家能高兴吗? 于是忍了,她红着脸没说话,瞅了陈二旦一眼又去追赶大骡子,那陈二旦看着粉粉 困乏疲累的背影得意地笑了。 整整一上午,蔡粉粉地也没锄成,大骡子也没捉住,一上午就在南大地、西大 地、北坡地转游,一些锄地的人们想帮忙,这大骡子特精,看到前面有人拦堵,就 绕开人撒着欢跑开了,谁也没办法。快中午的时候,这大骡子大概吃饱了,一溜烟 跑上南山坡,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拖着酸软的双腿回家了,她一进家午饭也没做, 上炕就睡了,此刻她浑身乏困比锄一上午地还累。 南山上,强强和二红正在勘察采石场场址,强强和二红承包的小麦责任田已经 都锄完了,剩下不多几亩莜麦、土豆,作物苗还小,不能下锄,于是他俩今天就上 山选择采石场场址,场址已经选好了,就在南山上一堆突起兀嶙峋的石架上,俩人 正要下山回家吃午饭,翻过山梁的大驴骡“嗷嗷嗷”地叫着,向他俩跑来了,强强 一见忙说:“二红,冯主任的大骡子又脱缰绳了,快逮住。” 二红高声地叫着,那大驴骡竟跑到二红身边站住了,并用脑袋拱二红的肩膀, 二红心里一热,这家伙时间长了还想我哩,虽说是牲口还挺仁义的,他捉住缰绳, 同强强下山回了村。 二红拉着大骡子进了冯虎的院子,那大驴骡轻轻地叫了几声,家里的粉粉听见 了,坐起来一看,见二红在拴骡子,她心里一热竟感激地落下泪来,等到二红拴住 骡子,她尖声说:“二红,你回来。” 二红走进家,见粉粉一个人坐在炕沿边,问:“浩浩哩?” 粉粉说:“我锄地忙,送西街他姥姥家了。” 二红一听乐了,上前抱住粉粉就亲嘴,一阵狂吻,粉粉一边笑着躲闪,一边轻 声央求:“不行,不行,我一上午逮骡子乏困的快累死啦,不行改日的吧。” 自从包产到户人们各自忙着自家的农活,二红与粉粉已经好长时间没做爱了, 今天中午,粉粉一个人在家里,真是天赐良机,二红哪能错过这个机会?他抱住粉 粉低声央求,粉粉特机灵,说:“院里有人进来了。”二红抬起头向外面一看,院 里洒满中午明晃晃的阳光,哪有人的影子呢,他知道粉粉在哄他,他笑了,更激起 对粉粉的欲火,他紧抱住粉粉不放,并解粉粉的裤带,粉粉左右挣扎几下,没挣脱 二红的怀抱,她拗不过二红,最后裤带还是被二红解开了,于是俩人都脱了裤子在 炕沿边做起爱来。 二红抱着粉粉,觉得粉粉浑身结实,有种女性特有的青春气息,娇美的面容黑 里透红,那是因为几天来的锄地脸色被阳光晒黑了,更显得红润健美,他看着粉粉 的模样,心中的爱意,如同烈火般燃烧,他抱着粉粉心中有种享受和占有的满足, 在做爱中把粉粉抱得紧紧的,在粉粉的嘴上,脸上疯狂地亲吻着。 粉粉微闭着眼睛,看着浓眉大眼英俊的二红,,觉得二红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浑身有力,散发着阳刚之气,这样的男人才是她心目中的男人,她的双臂被二红 紧紧抱着如同铁箍似的,感到发麻发痛,甚至呼吸也有点困难,但是她感觉到二红 的双臂抱得自己越紧,自己越感到舒服,于是她也用力把二红抱紧了,一时之间俩 人都想把对方抱进自己的怀里,抱进自己的心里。 做爱完事之后,两人都提起裤子,系上裤带,粉粉仍坐在炕沿边,用手理了理 逢乱的头发,又搓摸着发麻的双臂,让二红快走,怕意外有人进来。二红临走时建 议粉粉用一根长绳把大驴骡敉在山坡上,粉粉看着高高大大的二红意外笑着说: “你真像我家的大驴骡,那么有劲。” 二红也笑了,又返身回来,把粉粉抱住亲了几口,才恋恋不舍走出门去。 当天下午,蔡粉粉就用一根长长的粗绳把大驴骡敉在南山坡上,每天中午拉回 村饮了水又拉出去,傍晚又拉回村,几天下来很顺当,大驴骡也没再跑,粉粉也能 安心地锄地了。 有一天下午,粉粉一个人在麦地里锄着,午后炎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她又困 又热,本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忽然孙三毛老汉在不远的地头吆喊她,说她家的大 驴骡挣断缰绳从东山上跑了。粉粉愁苦地唉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准备把锄放回 家上东山找大骡子。走几步,看见铁蛋和芳芳俩口子也在不远处的麦地锄地,她来 到铁蛋、芳芳跟前问: “冯虎干啥去了?” 铁蛋却反问她:“冯主任这几天没回家?” “没。”粉粉说。 铁蛋说:“自从包产到户大队干部会议少了,工作也清闲了。” 粉粉又问:“那他干啥去了?” 铁蛋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听了铁蛋的话,粉粉感到纳闷,冯虎回家经常说,包产到户以后,大队干部越 忙了,天天开会安排工作,他忙得实在厉害,开始锄地他没到自家的地里锄过一锄, 甚至不知道自家五块责任青苗田在哪块大地里的具体位置,他这是怎了?是不是不 把这个家当光景过了?人家铁蛋还是大队书记哩,铁蛋说不忙,你冯虎却说忙,这 是怎了?老婆、孩子五六口人的光景你不挂在心上,像个男人吗?人家铁蛋能回家 帮媳妇锄地,你就不能?粉粉越想越气,她没有回家,拿着锄头径直向三间房大队 所在地——三间房走去。 三间房村距泥瓦窑只有三里路,粉粉鼓着气一会儿就到了,她走进大队院子, 看见停着三辆摩托车,院里洒满午后炎热的阳光,异常安静,只有正房办公室里间 或传出几个人的说笑声。粉粉慢慢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只见冯虎同三个干部模 样的人围着一张四方桌正在打麻将呢,一把完了,四个人在洗牌叠牌时又说笑开来, 一个大鼻子,头顶毛发稀少的中年人要冯虎掏钱,一脸愠怒地站起来伸手要掏冯虎 上衣衬衫的兜子,冯虎坐在椅子上左右躲闪,,讨好地笑着说:“再来一把,就掏。” 这个大鼻子秃顶的人粉粉认得,他是公社的一名副社长,文革时期当过哈达公社革 委会主任,在她家吃过几次饭。 看到这一切,粉粉气得不打一处来,你不回家锄地却躲在大队打麻将赌钱呢, 她气恼地拿起锄头来到桌前,在桌上里外一划拉,桌上的麻将“哗啦哗啦”一连几 声脆响,几乎全被粉粉拨拉到地上。 四个人只顾打牌,根本没发现粉粉的进来,看到粉粉横眉怒眼的举动都傻眼了。 冯虎忙站起来说:“我们和段社长刚研究完工作,娱乐一阵,你来做啥?” 粉粉大声说:“你的光景过不过?不过,你就说话!” 冯虎安慰粉粉说:“不要吵了,我和段社长娱乐一阵耍完就回去。” 粉粉气得哭了,有意高声说:“娱乐?看你那脑袋,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是 啥人?人家是啥人?你和人家段主任陪伴哩。”粉粉故意不说段社长,她知道这段 社长在文革中任过哈达公社革委会主任曾显赫一时,故意揭他的底,又接着说: “人家段主任是月月挣薪水的国家干部,你是啥人?陪伴人家娱乐哩。” 那位段社长听了粉粉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着窗外没说话。 粉粉又说:“人家别人的麦地都锄完了,你家还有三十多亩没锄,你不回家锄 地,躲在大队赌钱哩,冯海、冯涛念书还用钱呢。” 停了一会儿,冯虎见粉粉语气缓和下来,就说:“不是我不回家锄地,是我工 作忙,不能回去,你先回吧,不要吵闹了,让段社长听见笑话咱。” 粉粉说:“人家铁蛋就不工作?能回家锄地,你就忙得不能,你哄谁呢?” 冯虎看了一眼旁边的段主任说:“铁蛋是书记,只管党内的工作,我是大队主 任专抓生产,你不信问段社长是不是?” 那段社长吱唔一句什么粉粉也没听清,她来到冯虎面前逼问冯虎说:“你回不 回?不回咱去公社离婚!”说完调过锄把在冯虎的肩头上打了一锄把,冯虎打了个 趔趄没敢还手,他知道要是打起来,他绝对打不过壮实的粉粉,同时也觉得自己心 虚理亏。 那三个人看到粉粉一副泼辣样子,都没敢作声,悄悄地溜出办公室,等到冯虎 同粉粉从大队办公室出来,院里的摩托车没有了。 粉粉同冯虎回了村就上大东山找骡子,爬到半山坡,太阳已经落山,冯虎坐在 一块石头上,不住地咳嗽,脸憋得像个紫茄子,大口地喘着气、流口水,喉间发出 短促的嘶嘶声,说他气短得再也走不动了,要粉粉一个人上山去。粉粉厌恶地看着 冯虎那死不死、活不活的窝囊样子,气急地在冯虎腿上踢了脚,骂了一句“把人气 死了,死圪泡”,一个人上山了。 粉粉爬上大东山顶,黄昏与暮影已经渐渐来临,远处高低起伏的山丘全部淹没 在昏暗的暮影里,只有近处的几道山梁还能看清楚,哪有大驴骡的影子呢,她走了 一道山梁,天空全黑下来,心焦地叹了口气,返身下山了。 吃晚饭的时候,冯虎说他咳嗽气短,胸口憋闷吃不下去,粉粉也说她不想吃, 于是俩人都没吃饭,上炕睡了,准备明早再上山。 睡下以后,粉粉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她心里挂念着她的大骡 子,担心一时走失让外人逮住卖了再也找不回来。担心大骡子黑天半夜走道栽进沟 里,也担心大骡子黑夜回村,跑得快,栽进村旁的土豆窖里…… 快半夜的时候,在睡意朦胧中,院门外响起大驴骡嗷嗷嗷尖细宏亮的叫声,粉 粉以为是在梦里,这时冯虎也醒了,忙叫拉灯,粉粉拉亮电灯,院门外又传来大驴 骡真切宏亮的叫声,粉粉急忙穿衣下炕走出门外去。 来到院门口,粉粉见高高的大骡子在门外站着,她拉开院门,见二红在大骡子 的旁边站着,她心头一热,感动地叫了一声“二红”,就扑过去抱住二红哭了,二 红叶也紧紧抱住了她。 停了一会儿,粉粉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泪眼哽咽着问:“在哪逮住的?” 二红说:“我炸石头回村,听说大驴骡又跑了,连家也没回就上了东山,在东 山后面一连问了几个村子,最后在黑牛沟逮住的。” 听了二红的话,粉粉把二红抱得更紧了,她想起二红与自己的初恋,去黑牛沟 看电影的那一幕,一股爱意涌上心头,擦了一把眼泪悄悄说:“二红,我想亲你一 口。” 二红把嘴努过去,粉粉一下就咬住他的下嘴唇,,咬得他好疼,但是二红这次 没动,,也没作声,任凭粉粉使劲咬着。等到粉粉松开口,二红问:“老冯虎在不?” 粉粉看了一眼二红,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在——哩” 二红转身走了,粉粉把大骡子拉进院子拴住,又喂点青草,在锁院门的时候, 她有意走到院门外,在黑暗中注视良久,也没发现二红的影子,于是锁上院门回家 睡了。 粉粉睡下以后,又怎么也睡不着,回想着二红转身走时那失望的眼神,心里充 满愧疚,二红既然回村没回他的家,就上东山找大骡子,说明二红现在还没吃饭呢, 心想,二红改日来,好好给他吃顿好饭,和他亲热一番,淘气的大骡子几次脱缰, 都不是人家二红给逮住的吗?正想着,冯虎的手伸进她的被窝,在掀她的被子。冯 虎老了和粉粉一年多没做爱了,粉粉感到很意外问:“做啥?” 冯虎慢慢钻进粉粉的被窝,说:“我想和你说说话。” 粉粉挪了挪身子给冯虎挪开一点位置,冯虎伸手爱悯地摸着粉粉高挺的乳房和 滚圆的双臂,又摸着粉粉粗实的大腿,说:“看你多年轻、壮实。” 粉粉说:“我年轻怎了?她觉得冯虎的说话很意外,话中有话。” 接着冯虎捉住粉粉的一只手,叹了口气说:“你摸摸我的身子。”并把粉粉的 手往他身上拉,粉粉转身摸了摸冯虎的胸脯、膀臂、后背,把她着实吓了一跳,风 虎浑身骨瘦嶙峋,胸骨和肋骨排列整齐而突出,摸上去如同搓板那样割手,全身的 骨骼如同瘦倒架的牲口,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皮,那手臂用手轻轻一捏,还能捏出 臂骨圆柱的感觉。以往冯虎做爱时还蛮有精神的,如今瘦成这个样子?粉粉急忙问 :“你是不是吸毒了?” 冯虎没作声,停了一会儿说:“我是说我老了,包产到户我不能劳动干活了。” 粉粉一听冯虎说他老了,不能劳动干活了,心里火了,说:“当初你娶我的时 候,你为啥不说老了?你瞒了二十几岁呢,你以为我不知道,王老头把我给亮亮你 还不答应,如今娃娃日下一大堆了,你才说你老了。”说着就要把冯虎推出被窝, 冯虎抱住粉粉不放急忙说:“我还有话哩,你急啥了。”粉粉这才不动了。 冯虎抱住粉粉充满深情地说:“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冯海、冯涛、浩浩,我 和你商议,你再要上一个人吧。” 粉粉心里一震,亏你冯虎主任还能说出这种话来,要说现在冯虎年老体衰的身 子骨,他原来还有哮喘病,确实劳动受苦不行了,不过也不能让我要个野男人帮套 呀,于是淡淡地说:“你不怕戴绿帽子?” 冯虎说:“不怕、不怕,再说这事也不稀罕,咱村的果果家里有二光棍,巧娥 家里有徐明,二光棍和徐明不是都帮套吗?这是为了共同的生活目标走在一起的, 怕啥?” 听了冯虎的话,粉粉笑了,问:“你说要谁?” 冯虎说:“我看二红那后生不赖,人家年轻又有文化庄禾地里干啥都行。” 粉粉心里一乐,却装着生气的样子说:“二红是地主子女,我才不喜欢他哩。” 她这是对冯虎的试探,以为冯虎知道她和二红的事了,故意说的。 冯虎不满地说:“二红那后生不赖,人格也正派,怕人家不来呢,你还上酸哩, 你要是把二红叫进这个家,这个家的大人、娃娃我也放心了。” 粉粉说:“修水库那年你为啥说二红表现不好,骂二红不是个好东西?” 冯虎说:“那时讲阶级斗争,我不那样说人家还说我不觉悟,我这个大队主任 也当不成。” 粉粉心里甜甜的,却故意说:“泥瓦窑的光棍老的、小的我都行,就是不要他 二红。” 冯虎叹了口气,停了一会儿说:“要不你把三后生要回来哇?” 粉粉一听来气了,这三后生年龄大,是男人中的七成,人邋遢肮脏,能吃饭不 能干活的草包虚大汉,外号称“三愣”,在大集体时候,给集体放猪,每天赚半个 男人的工分,夏天还赤身穿一件破皮袄,毛里的虱子攒成蛋蛋,那虱子又大又黑, 楞三走几步抓几个放在嘴里吃了,人们问他,他说虱子吃我的血,我吃虱子的肉, 一报一还。就这么一个男人,泥瓦窑的女人们谁见了他都捂着嘴和鼻子嫌他恶心, 你让我要呢,你太看不起我蔡粉粉了,亏你冯虎还能说出口。转身对冯虎一阵手推 脚踹把冯虎撵出被窝,然后转过身低声哭了。 第二天早上,冯虎起来吃完早饭,又要去大队开会,说是布置夏锄田间管理工 作,蔡粉粉不让他去,让他锄地,并说铁蛋去,你才能去,人家铁蛋也是大队干部, 冯虎没辙了。他在院中端详着西墙边的大驴骡,又喜欢又害怕。此时大驴骡被拴在 西墙边昂首挺胸,一双硕大的兔耳朵时缩时竖、胸膛宽阔、四蹄如柱、一双铜铃似 的大眼睛与他对视着,用一只前蹄有力地刨着地面,显得异常精神彪悍,雄健有力。 粉粉从库房里拿出两把锄头和大骡子的绊子,要冯虎拿绊子把大驴骡的两腿绊 住,冯虎躲远了,说:“我不敢。” 粉粉瞅了一眼冯虎,拿起绊子来到大驴骡身边蹲下身,捉住一只前腿拴上绊子, 又捉住后腿拴住,站起来,大骡子动也没动。 粉粉解开大驴骡的缰绳拉着来到冯虎面前说:“给,你拉着走走。” 冯虎斜着身子躲避着,嬉笑地说:“我不敢,你拉吧。” 粉粉恼火地骂起来:“看你那个灰圪泡毬样儿,当了二十多年队干部你变成啥 样了?啥也干不了,人家西街王老头六十多岁了,还骑着大黑马跑奔子呢,你比人 家还小几岁呢。”说着把大驴骡又拉到冯虎面前说:“这牲口你不饲养喂它,与它 相处,它认生呢。”说罢把缰绳递在冯虎手里。冯虎战战兢兢地捏住大骡子的缰绳, 大骡子打了一个响鼻,冯虎害怕地扔掉缰绳跑远了,比兔子奔得还快。 要说冯虎在农业合作化吃大锅饭的时候,确实没有认真参加过农业生产劳动, 他原来就厌烦农业生产劳动,自从当上队长、大队主任更不愿意参加了,既然是队 干部,干部有干部的工作,更有理由不参加劳动,即使是搞农业大跃进,开展突击 性的生产,他只是开会动员,站在现场指挥,动动嘴皮子,从不亲自伸手干活,记 工和别人是一样的。日子过得很清闲自在。真是春不拿铁锹,夏不拿锄头,秋不拿 镰刀,冬不拿杈扒与扫把。整日以工作之名游村串户,谁家有个好闺女,漂亮媳妇, 就走进去让烧壶浓茶,他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和人家荤一句、素一油地闲扯调侃,有 时还明目张胆地搂抱住人家亲嘴把,莫乳房揣人家屁股蛋,要是那个漂亮的小媳妇 想占集体的便宜,就会与她发生那种关系。这冯虎的日子过得多舒心滋润。在人民 公社化时期,人们编了个顺口溜讽刺这些大队干部:“骑上马子挎上枪,村村有个 岳母娘。”“大队干部不是人,村村都有他女人。”这两个顺口溜内容基本一致, 是可以反映出部分大队干部在农业集体化时的所作所为以及群众对这样的队干部不 满情绪。 大队干部是农村基层公社一级以下,生产小队以上的环节干部,按要求是属于 半脱产,不脱产的,冯虎完全有机会身体力行,从事农业生产劳动,锻炼自己,但 冯虎从小就不爱劳动嫌脏怕累,他认为只有当上队干部,无论小队的、大队的,它 才有理由与借口不参加农业集体生产劳动,并能获得同等劳力更高的工分与报酬, 掌握集体经济的权利,他娶上媳妇蔡粉粉,当上三间房大队主任以后,为岳父蔡五 盖起了三间大瓦房,所有建材都是从八个生产小队筹借的,连个白头条子也没留, 盖房的时候,一些溜须拍马的社员帮忙尽义务劳动,他只花百十多元的烟酒钱,三 间大瓦房就盖起来了。他认为当队干部有利益有好处,既不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他 们地位远远地又在泥瓦窑及三间房大队三千人之上,人人捧敬恭维,利益多多,好 处多多,因此在大集体讲阶级斗争的时候,他以极左的面目出现,目的是为了保存 自己当大队干部的位置。 冯虎他在农业集体化二十多年的队干部生涯中把苦丢光了。(苦指从事农业生 产体力劳动的能力) 实行包产到户,人人有责任田,家家有牲口喂养,冯虎面临着一个最现实的问 题,也是他最反感的问题——他的这个家庭需要他直接从事农业生产劳动,孩子年 幼,尚在读书,只粉粉一个女人是不行的。从前大集体的时候,上级一直强调队干 部积极带头,要以身作则参加生产劳动,他不听,全当耳旁风。如今包产到户需要 他受苦劳动了,冯虎能弯下腰吗?苦难受,难受苦,这受苦劳动筋疼呢,在冯虎看 来,如果现在回头从事农业生产劳动,无异于在受二茬罪,吃二遍苦,那体力劳动 的难受劲儿,如同一个吸上鸦片烟瘾的人再戒掉烟瘾那样难受,痛苦,冯虎有决心 吗?——没有,因此昨天晚上他向粉粉提出那个丢掉男人尊严,让世人鄙夷的建议 来。 粉粉拉着大骡子走在街上,冯虎扛着两把锄头后面跟着,正碰上强强,二红他 们四个人上山,强强同冯虎打了一声招呼,看着大骡子对二红说:“二红,咱上山 采石头顺便给冯主任把大骡子拉到山坡上敉住吧,粉粉一个女人家也拉不住。” 二红点了点头,没作声,王有根忙问:“这大骡子能骑不?” 二红说:“能骑,挺稳的,一点毛病也没有。” 王有根从粉粉手里接过缰绳,二红蹲下来解开绊子,王有根跳了一下就爬上大 驴骡的背,大驴骡动也没动,王有根骑在背上,用脚磕了一下它的肚子,那大驴骡 就迈开沉稳的步子走开了。 粉粉看着王有根骑着大骡子同几个人渐渐远去,心里十分惬意,她知道有二红 照料它,她就放心了。 冯虎心中也轻松了,他知道如果粉粉拉着大骡子同他一齐锄地,粉粉肯定要他 拉,让他敉,想方设法让他与大骡子接触相处,他看见大驴骡高大威猛的身躯就害 怕。 粉粉和冯虎来到西大地自家责任田,那麦苗绿油油的,长得十分茂盛,然而麦 垅背上的杂草也不少,竟是绿茵茵的一片,这说明锄得已经晚了些,如果不能抓紧 时间尽快锄完,垅背上的杂草就会扎根疯长,再锄就费劲了,也影响麦苗的生长, 近日再下上一场雨,几天不能下锄,那杂草就会长成势,再锄就更难了。 粉粉一来到地头就下锄锄起来,锄三垅,冯虎锄两垅,他锄了两锄就坐下抽起 烟来,粉粉扭头问: “你不锄,坐下来做啥?” “咱来个安锄歇。”冯虎说。 大集体锄地的时候,每天早上、中午社员们来到地头,锄开麦垅后就坐下来抽 一袋烟,小息一会儿,等后边人们陆续走到地头时,大伙在一起开始锄地。人们把 开始锄地的小息称为“安锄歇。” 粉粉不满地说:“现在包产到户,锄地谁家还安锄歇呢”,说罢一个人就在前 面锄开了。 一畛长的地畛,粉粉锄着三垅一会儿就到了,她锄了一趟又返回来的时候,冯 虎锄着两垅还在半地里磨蹭着,他锄几锄就直起腰来向四野瞭一瞭,一只手握着锄 把,用另一只手搓摸自己的腰和腿,然后再锄几下又恢复了刚才的动作。粉粉返回 来锄到他的面前不满地问:“你怎了不锄?” 冯虎跌坐在地上,喘着气说:“我老了,锄不动了,腰疼得不行。” 粉粉恼火起来,说:“你不干活,好好一个人,一干活就说你老了,受苦谁不 腰疼?受上几天就没事了,当男人的没一点儿骨头。”说着又低头锄起来,她怕耽 误了锄地,才没和冯虎生气。 整个上午,粉粉锄了十八垅,冯虎只锄了两垅,中午的时候,才勉强锄到地头。 他瞭见粉粉回家了,他也弯着腰扛上锄头回家了,那腰弯得有九十度。 下午,粉粉又锄了十八垅地,冯虎同上午一样还是二垅。 几天后,冯虎浑身酸痛,手腕和脚腕都肿了,肿得如同去了毛的猪肘子,那些 红肿的部位白里透红,皮肤还泛着青色,脚腕肿得更厉害,皮下犹如鼓了气,用手 指一摁就是一个小坑,冯虎说疼得这样厉害不是骨头折了,就是筋断了,粉粉看了 笑了,说不碍事,是经常不干活把筋肉拉伤了,过几天就没事了,浮肿自然会笑消 下去,可是冯虎说疼得厉害,无论如何再不下地了,要粉粉给他买跌打丸,三七片, 粉粉看着他那个样子,也再没强逼他,自个扛着锄头下地了,她现在没有大骡子拖 累,一身轻松,正好赶趁这几天把地锄完。 冯虎就在家里呆着,什么也不干,中午、晚上的饭都不做,还要粉粉锄地回来 做饭、喂猪、喂鸡。 一天上午,徐明和二光棍来了,徐明手里拿着两瓶百川老窖,二光棍手里拿着 一盒什锦糕点,进了门二光棍说:“听粉粉小嫂子说,冯主任锄了几天地,手腕、 脚腕都肿了,我俩来看看。”说罢徐明和二光棍把礼品放在大红柜上。 冯虎听了似乎有点感动,眼里有了浑浊的泪水,眼睛转了转才没掉下来,他让 徐明和二光棍坐在沙发上,并拿出烟来。 徐明来到冯虎身边,拿起手腕看了看,问:“冯主任没锄地干活几年了?” 冯虎说:“已经二十八年了,接着如数家珍地谈起自己当队干部的资历来,从 一九五三年互助组农业初级社,一九五六年的农业合作化高潮,人民公社化,以及 四清运动,到文化大革命结束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至今的包产到户,我当小队、大队 干部整整二十八年,我一直没摸过锄头,现在包产到户了倒好,我又拿起锄头受起 苦来了。”言语之中隐含着对包产到户政策的怨气与不理解。 二光棍关心地说:“冯主任人老了,在家里坐着吃点营养品补补身体才对,不 用下地锄地了。” 冯虎两手一伸,似乎手腕也不疼了,激动地说:“我不锄能行吗?家里就粉粉 那个楞货一个人锄,牛年马月才能锄完。”说罢叹了口气:“这大集体弄得好好的, 不知为啥又分开干了?上级不知是怎想的。” 徐明接着说:“这种地分开干也可以,现在村的人们不像以前忙了,也清闲了, 不过,我觉得上级不应该取消阶级成份,这无形中咱贫下中农的地位就低了,和那 些地富分子、子女一样了,货有三等价,人有上中下,包产到户分开干,我认为地 富分子的帽子也应该戴着。” 此时,二光棍鬼蜮地闪着一对小眼睛说:“农村地富分子的帽子都摘了,土地 又搞单干,我看这是……”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只是看着冯 虎和徐明。 冯虎接着激愤地说:“这就是资本主义复僻还用说?”他抬起一双浮肿的手腕 “不是资本主义复僻,我冯虎这个金灿灿的贫下中农受二茬罪、吃二遍苦吗?”他 一时激愤把自己的思想也暴露了。这冯虎只从他个人身上着想,为什么没看到泥瓦 窑实行包产到户以后,广大贫下中农高涨的劳动热情,乐观的态度以及农业生产上 的巨大变化呢? 冯虎说完,二光棍和徐明没作声,三个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头来看着窗外,院里 洒满夏日上午明媚的阳光,十分安静,只有十几只鸡踱着方步在院中觅食。 院中阒无一人,三个人都把目光收回来,冯虎说:“难得二位来看望我冯主任, 这说明你俩看得起我冯虎,我冯虎要好好招待二位,你们说吧,想吃点啥?” 二光棍看了一眼徐明。笑着对冯虎说:“现在手指肉吃不上,我看就吃手指鸡 哇”,说罢笑起来,徐明和冯虎一听也笑了。 原来,这“手指肉”、“手指鸡”冯虎有个典故。 冯虎当上大队主任以后,深入各生产队督察各项工作,冬天去社员家吃饭的时 候,他就喜欢吃“手指肉”,他去一个社员家里吃饭,那家女主人就会从凉房里抱 回块冻猪肉,让冯虎指着猪肉上的某个部位,冯虎指哪里,女主人就把哪里割下来, 或炒或炖着吃;到了夏天,家家户户的猪肉没有了,他就指着院中下蛋的母鸡,他 指哪一只,女主人就给他宰哪只。有一年夏天,冯虎同大队的张会计去四间房生产 队督察担水浇地抗旱工作,中午他与张会计去一家社员家里吃饭,这家社员的女主 人外号叫“爱死人”,这爱死人长得漂亮也为人开朗好客,他与每个大队干部的关 系都不错。三间房大队每个生产队的社员都知道冯主任有冬天手指肉,夏天手指鸡 的吃喝嗜好,冯虎一进爱死人的家门,爱死人就说:“冯主任,你指吧,指哪一只, 咱就给你宰哪一只。” 冯虎看着爱死人俊俏的脸蛋没说什么,坐在冯虎身边的张会计说:“冯主任今 天不吃院中的鸡,想吃你大腿中间那只鸡呢。” 爱死人爽快地笑着说:“这只鸡冯主任你什么时候想吃就吃,不用指。” 在座的一家人都笑了起来,笑得前伏后仰,笑出泪来。 这就是冯虎手指肉、手指鸡的典故。 冯虎为什么能在三间房大队三千多口人、六百多户中如此吃得开呢?一些人为 什么这样溜须巴结他呢?主要原因是冯虎这个大队主任手中有一定的权力,他们讨 好冯虎的目的是想占大集体的便宜,想让冯虎为他们办事,比如国家选送工农兵大 学生、中专生、公社要大集体工人、县里各行各业招收合同工等等,在这些人们满 怀喜冀中有的人家冯虎给他们办成了,有的人家那手指肉手指鸡就让冯虎白吃了。 冯虎、徐明、二光棍三人笑了一阵,冯虎点头让二光棍去院里捉鸡,二光棍来 到院里,院中跑动的鸡他是一时捉不住的,它看见西墙根下的一个鸡笼里有一只将 要下蛋的黄花花母鸡,走过去就捉了出来,回到家里,把那叫唤的黄花花母鸡放倒, 一只脚踩住鸡腿,一只脚踩住鸡的翅膀,徐明递过菜刀,二光棍把鸡头放在门槛上, 手起刀落,那鸡头就掉落在门前,他提起鸡的翅膀把鸡扔到院中,那没头的鸡颈上 鲜血喷射,在院中不住拍打着翅膀,过了一阵就不动了,二光棍提鸡的时候,竟然 发现那只黄花花母鸡的尾部努出一颗灰糊糊的软蛋来,这只鸡在它生命的尽头,还 为主人下了最后一颗蛋。 二光棍和徐明一个用开水退鸡毛、剁肉,一个生火,一阵忙碌,不大一会儿, 锅上就热气腾腾,满家飘散着炖鸡肉的香味。 已经晌午多了,粉粉锄地还没回来,锅里的鸡肉已经烂熟了,冯虎说:“咱们 先吃吧,不要等那个楞货了,这家伙自从包产到户,一干起活来,连个晌午黑天也 不知道了。”说罢盛了三碗,端到炕上,这三个人各自端碗吃起来。一边吃鸡肉, 一边喝烧酒,唠嗑着村中包产到户以后人事的变化,世情的冷暖。 徐明吃了几块鸡肉,喝了几盅烧酒,脸变白了,说:“自从包产到户以后,村 里有的人对我不说话了,迎面碰上连个招呼询问的话都没有,好像仇人似的,我徐 明招你了,惹你了,你见了面不说一句话,操他妈的。” 冯虎说:“人人都是势利眼,包产到户了,你徐明不是会计了,没用了,还不 是这个道理。” 徐明说:“我不当会计也是泥瓦窑的社员哇。” 二光棍也说:“自从包产到户你看咱村中的地富分子和子女,一个个神奇地就 像插上翅膀想上天呢,整天在责任田里不时捡石头,就是叠圪塄”,有一天我问小 地主候二的二小子候重生:“你在大集体的时候为啥不拣地里的石头?”那小家伙 眼一瞪,脖子一挺说:“大集体的时候你为啥不拣?”这句话把我气得现在还心疼 哩。他喝了一盅酒余怒未息地又说:“要是大集体,我二队长一定把候二父子俩抬 上社员大会狠狠地斗他俩一顿,朝他父子俩屁股上踢几脚,看他今后还敢嘴硬不。 ” 冯虎劝慰着二光棍说:“你多嘴做啥?管毬他哩,他爱怎就怎,哪怕他候二父 子俩把地里的土都拉回家咱也不管他。” 二光棍打了一个饱嗝,说:“我看见那些家伙们肚里就来气。” 停了一会儿,他们的话题由村里扯到社会上了。徐明看着冯虎问:“听人们说, 以后粮票、布票国家也不发了?” 冯虎点点头说:“这事我也听上面的人说过。” 二光棍急问:“怎了不发粮票布票了?” 冯虎说:“大概国家粮食、布匹过关了,用不着了。” 二光棍闪着一双小红眼睛阴郁地说:“这粮票、布票还是应该发,有限量才好, 让那些有钱人有钱没粮票去食堂吃不上饭,有钱到商店也买不上好布料才好哩。” 冯虎唉了一声说:“这包产到户单干,几年后咱村有钱的人又有了,——这不 是资本主义复僻这是啥?” 他们三个就这样一边喝酒吃鸡肉,一边倾吐着自己心中的闷郁与不快。 两瓶老窖进肚以后,锅里的鸡肉也吃光了,三个人都已酩酊大醉,二光棍挣扎 着勉强地把碗筷放在锅台上,三个人就躺在炕上睡了,不一会儿,家里便响起长短 不一,高低粗细的鼾声。 粉粉今天中午回家太晚了,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她中午没回家的原因是赶趁 着锄地呢,当她锄了三遭以后,已经中午了还剩十垅地没锄,如果下午再来,根本 用不上一下午的时间,于是她在地头小息一会儿,又继续锄,省得下午再来空走两 个来回,当她又坚持着把那十垅地锄完,才感到浑身乏困酸软,腹中饥肠辘辘,身 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这是她有生以来锄地最高纪录,一畛长二十八垅地按当地亩 数六垅一亩计算,将近五亩地哩,一个青壮后生一上午能锄多少呢。 当粉粉顶着午后炎热的阳光迈着疲惫沉重的双腿走进院中的时候,圈中的猪开 始拼命地吼叫着,使劲地拱那栅门,院中的鸡也向她跑来,她走进家,家里一股酒 味,见冯虎、徐明、二光棍都是鼾声如雷,她来到锅台边,掀起锅盖一看,锅里只 剩一个鸡头和鸡屁股,她放下锅盖,扭头看了一眼,眦着满嘴金牙沉睡的冯虎,心 里升起一种隐隐的无名的酸痛,眼泪像受了委屈似的不住往下流。她低声哭了一阵, 挣扎着把猪喂了、鸡喂了,没吃饭进了里间躺下了,粉粉今天太乏困了。 粉粉躺在里间的小炕上,心里感觉到自己不知哪里受了委屈总想哭,她思绪如 麻,回想着自己同冯虎结婚以来,冯虎的所作所为,事后她才知道,冯虎的实际年 龄比她大二十二岁,冯虎这人懒,家里的活老不做,全是她一个人承担,她和冯虎 之间,她只是冯虎法律上的妻子,她对冯虎一直没感情,冯虎对她也很冷淡,这一 老一少,只是表面上的夫妻关系,晚上性交的伴侣罢了,然而使粉粉痛心的是:虽 然两口子之间没感情,一个家里生活了快二十年了,我蔡粉粉为你冯家生儿育女, 传宗接代也有贡献,今天我锄地这么忙,这么累,你在家里应该给做一顿现成的热 饭呀,我这么忙这么累为谁呢,还不是为这个家吗?人们都说冯虎自私,确实太自 私了,连他的老婆都不体恤可怜你像个人吗?她想到铁蛋,铁蛋与冯虎同是大队干 部,大队没会议没工作的时候,铁蛋就回村帮媳妇芳芳锄地、做家务,在麦地里俩 口子头并头肩并肩地锄着,让人看了羡慕眼馋心麻烦,她又想到二红,修水库那年 她同二红成了抬土的搭档,二红一个外人,处处关心她呵护她,,抬土的时侯总把 土筐往后挪一挪,使她前边轻松些,特别是那突击修水库的两天,每当太阳落山, 自己腿软困乏走不动的时候,二红就让她坐着,他一个人就挑起双筐,如同二郎担 山似的将两筐土挑到大坝上,她坐在场地里息着,望着二红的背影,她心里升起一 片感激之情…… 她想到这里,心里毅然产生一个决定:她要为二红宰鸡吃,好好招待招待二红, 不是二红为她拉敉大骡子,她能安心锄地?再说,这个家有我的一半,你冯虎能宰 鸡吃,我也能吃,这些鸡还是我喂大的哩。粉粉在里屋的小炕上躺了一会儿,就听 外屋二光棍、徐明他们醒来了—— 二光棍叫唤嗓子干,口渴,要冯虎泡一壶浓茶喝。 冯虎困惑地说:“等那个楞货回来给你烧把——她怎了阳坡快落山了还不回家?” 徐明说:“中午没回来,肯定是去西街她妈家吃饭了。” 二光棍、徐明走了以后,粉粉从里间出来了,冯虎一见说:“刚才二队长想喝 一壶浓茶水解酒,我还以为你不在。” 粉粉瞅了一眼冯虎没说话,走出门,抱回一只鸡来,这只鸡好长一段时间没下 蛋了,她到橱柜里取出菜刀,冯虎见忙说:“中午刚刚吃得饱饱的,改日再宰吧。” 粉粉没好气地说:“你吃了,我还没吃哩!” 冯虎自觉理亏,没再作声,粉粉就把那只不下蛋的母鸡宰了。 阳坡落山以后,粉粉炖鸡肉、蒸莜面垫油花卷已经做熟了,锅台上的笼屉热气 腾腾,家里又飘散着炖鸡肉、莜面,花卷的混合香味,她还煎了一盘鸡蛋,炒了一 盘腌猪肉炒粉条,都放在笼屉里热着,又凉拌一盘圆白菜细粉,并炝了油葱花扎麻 麻,那油葱花扎麻麻的香味,更能激起人的食欲。 这一切就绪之后,粉粉就在门旁的玻璃窗前定定地望着南山,不一会儿,南山 顶上出现了四个人的身影,慢慢下山向村走来,等那四个人走进村时,粉粉走出院 门迎上去,她看见陈二旦骑在大骡子背上,陈二旦见了粉粉显得不好意思,脸红了, 强强说:“陈二旦撬石头时被石头把脚砸伤了,不能走远路,这大骡子正好把他驮 回来。” 陈二旦从骡背上下来,摸着大骡子的膀头说:“这家伙挺老实,一点毛病都没 有。” 粉粉说:“能骑你们就骑它,那么大的个子骑两个人也驮的动。”又向强强说 了为她拉敉大骡子感谢的话,并让强强四人回家吃顿饭表示感谢,此时四个人的肚 子也真的饿了,强强看了一眼二红也没推辞跟着粉粉走近冯虎的院子。 那大骡子一进自家的院子就“嗷嗷嗷”地尖叫起来,冯虎急忙从家里出来厌烦 的问:“怎又拉回来了?” 粉粉没应声,四个人看着冯虎胆小的样子,都笑了。 在吃饭的时候,冯虎说他不饿不吃,在明亮的电灯光下,粉粉发现锅台灶门下 有几根鸡大腿骨头,她知道这是自己出去叫强强他们的时候,冯虎一个人在家吃了 肉扔下的。 四个人坐在炕上狼吞虎咽地吃着,王有根说:“这包产到户的饭吃得就是香。” 说罢笑了,并让粉粉再给舀一碗。 强强接着王有根的话说:“要是年底咱把那两千方石头完成每人能赚五千多块 钱呢,受苦才有钱花,受苦才吃饭香哩。” 二红说:“咱要是有辆小四轮拖拉机就好了,拉一方石头运到哈达变电站工地, 只运费每方能挣二十元,一天最少能跑四趟,一天就能挣八十元,要是咱把那两千 方石头全运到变电站,只运费一项又能挣四万多块,每人又能挣一万。” 听了二红的话,家里的人都佩服二红的想法和打算,要是真有辆小四轮,确实 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陈二旦较泄气地说:“咱没文化,有辆小四轮我也不会开。” 二红说:“那好开,你不会我教你,愁咱没有呢。” 停了一会儿,陈二旦问:“听说小四轮有12马力、15马力,是不是12马力的小 四轮就是12匹马的力量?” 王有根“噗嗤”一声笑了,说:“那马力是说机械功率,不是说马的力气。” 说完又毫无恶意地嘿嘿笑起来。 陈二旦没作声,他此时心里后悔了,后悔自己从小没读书。 不一会儿,四个人都放下筷子,说吃饱了,也吃好了,粉粉今天这顿饭也吃得 分外香,她看着二红大口大口吃饭,说话兴奋的样子,心里就有一种满足和快意, 他把炕上的笼屉碗筷整理下去,又端上了一壶热茶水,几个人一边喝茶一边围绕着 地里的庄稼闲聊起来,谁家责任田里的庄稼长得好,谁家的较差,以及锄地的重要 性,什么底茬明年种什么作物能增产,几个人正兴奋地说着,铁蛋进来了,他是通 知冯虎明天去大队开会的,并说好俩人相跟着一起走。 粉粉把剩下的炖鸡肉烩粉条舀了一碗让铁蛋吃,铁蛋说已吃了饭了,就坐下来 喝茶,对强强说:“县农机局新进一批小四轮有12马力的、15马力的,公社给咱大 队两台指标,看咱村谁买?” 陈二旦问:“多少钱一台?” 铁蛋说:“不贵,四千多块,因是新推广厂家和农机局还补贴一部分钱呢。” 强强问:“补贴多少?” “最多一千左右。”铁蛋说并问二红:“二红要不要?”他知道二红现在有钱, 能买起,因为二红从二十几岁就开始想娶媳妇,每年分红的钱他妈都积攒着,现在 最少有一两万。 二红挠着头上浓密的头发说:“先让咱村别人买,别人不要我就买。” 强强扭头问王有根:“有根你买不?” 有根说:“不知家里有没有那么多钱。” 铁蛋建议说:“你跟你姐夫强强俩人合伙买一辆也行。” 王有根心动了,强强也点点头,铁蛋掏出买小四轮的指标,把两张卡给了强强, 说:“这是第一批,第二批也快下来了,县里有文件,一时经济困难,可以到银行、 信用社贷款购买小四轮。” 听了铁蛋的话,陈二旦高兴的说:“铁蛋,第二批下来,给我也弄一辆。” 铁蛋点头答应了。 在众人下炕穿鞋离去的时候,王有根对强强说:“第二批下来,我在买一辆新 的,旧的归你。” 强强笑了,说:“这小家伙就占我的便宜,第一批的小四轮还没买回来,他倒 嫌旧了。” 铁蛋站起来也笑着说:“谁让你娶人家姐姐马香香哩,有根不占你的便宜,他 能占谁的?” 几个人有说有笑,就这样开心地说笑着走出冯虎的院门,各自怀着对未来美好 生活憧憬与乐观,希望与信心回到自己家里。 二红又返回冯虎的院子,他是拉大骡子的,他在黑暗中大声说:“冯主任,我 把大骡子拉走了。” 粉粉撩起窗帘尖细地“嗷”了一声,随即抿嘴笑了。冯虎来到门边说:“二红, 你回来,我和你说几句话。” 二红走近家里,冯虎热情地让二红坐在沙发上,并让粉粉又泡了一壶新茶,端 在茶几上,让二红慢慢喝,冯虎也坐在二红的斜对面。 二红心中很纳闷,不知冯虎要说什么,喝了一口茶水,一双眼睛打量着冯虎, 近距离的观察,此时他才发现冯虎确实苍老多了,脸上布满皱纹,整个面部如同一 个硕大的毛桃核,上眼皮耷拉,下眼睑下垂鼓起两个眼袋,脸上还有不少的老年斑, 嘴唇上边和下颌经常用刀片刮胡子,那皮肤已呈现青绿色,喉间在呼吸的时候还有 轻微沙哑的咝咝声。 冯虎打量着面前的二红,他感到二红确实是村中的一个好后生,浓眉大眼,白 净的脸上泛着红润和光泽,身体高大结实,他想按自己的年龄自己也应该有这么大 一个儿子,于是对二红进一步产生了好感。停了一会儿,他说:“你们陈家虽说是 地主,祖辈在泥瓦窑没落下赖名声,你爷爷陈培源是个大个子老汉,我小时候见过, 这老汉个子大,力气也大,特能受苦,赶着三套马车拉运,马车卡在冰河里,那老 汉跳进水里,用膀子把车轱辘扛住。马拉他扛,马车就走出冰河;你爸陈全福也是 泥瓦窑种地的老手,也特能吃苦,到了秋天长工一天拔二亩小麦,你爸拔三亩,” 说到这里像有什么感触似的又说:“人要过上好光景、好日子,不好好劳动受苦— —不行。” 二红坐在沙发上没说话,只是怔怔的听着,他感到这冯虎今天说的话很意外, 竟然对地主分子称赞起来了,不像一个共产党员说的话。 冯虎又说:“相反,西街的马家马掌柜同你们陈家相比,马家就差远了,马掌 柜为人奸猾,为人处事处处想占别人的便宜,他贪财不顾命,正因为马掌柜贪财, 把自己的女儿马改花嫁给了国民党军官刘占魁,解放后,又回到咱泥瓦窑找了徐会 计,唉,可惜那年修水库小产死了,那才是好闺女哩。”说到这里冯虎的眼里似乎 有了泪水,又说:“正是因为马掌柜为人奸猾贪财,他养下马长顺这么个大烟鬼儿 子,如果晚解放十年,那马家也是贫农。” 二红仍是怔怔地听着,他不明白冯虎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冯虎看着二红说:“二红,你是个好后生,你没找下对象就是因为你家阶级成 分不好,唉,你也三十老几了,也该有个女人啦。”他看着二红稍停一下又说: “这有天就有地,有阴就有阳,有男就有女,天地、阴阳是对立统一的,听说那电 还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呢,”冯虎说到这里,一双小眼睛盯着二红,二红把脸转 向一边没敢看他。 好大一阵,冯虎再没说话,二红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啊欠表示困了。 冯虎站起来说:“二红撬了一天石头也累了,就在这睡吧,天这么晚了你回去 你妈老了还得起来给你开门呢。” 二红站起来没作声,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冯虎,冯虎又说:“不要怕,我老了 也不在乎那事,我不说,别人谁敢说,你就把这家当成你的家,你啥时想来就来。” 说罢自己进了里间。 二红害怕了,他满腹狐疑地想着,是不是自己同粉粉的事,冯虎他知道了,故 意耍阴谋,设陷阱想陷害自己呢?世上这串门子的人哪有男人在家就搂着人家女人 睡觉的?太不仁道了,他来到粉粉身边悄声问:“是不是咱俩的事冯虎知道了?” 粉粉靠着锅台站着没抬头,低低的说:“他不知道,他是想让你进这个家替他 拉偏套呢。” 二红一听火了,大声说:“我陈二红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我拉正套也拉得动!” 说罢气咻咻的走出门去。 粉粉追至院门口,对二红央求说:“二红,你再把大骡子给我拉上哇,我还有 十几亩地没锄完。”说罢哭了。在黑暗中二红又返回来搂住粉粉在粉粉脸上嘴上亲 了几口,粉粉竟低声抽泣起来,二红不忍了,用手抹去粉粉脸上的泪水,安慰了几 句又把大骡子拉走了。 第二天上午,三间房大队召开全体委员会,七名常任大队干部和四名生产队兼 职委员参加共十一人,由哈达公社党委书记姜利民主持召开。 姜利民是个“老三届”高中毕业生,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恢复高考制度,他 是第一批国家招考的大学生,在大学里他学习成绩优秀,思想进步,积极向党组织 靠近,入学第二年就加入中国共产党,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百川县某公社任党委秘 书,后来担任哈达公社的党委书记。 此时姜利民坐在办公桌旁的一把椅子上,他三十多岁,留着小平头,有着一张 天生的国字脸,浓眉下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鼻直口阔,面色红润,身穿白衬衫、 黑裤子,将衬衫下摆缩在裤腰里,整个人显得洒脱年轻,精神饱满。姜利民讲话语 言简练,直奔主题,毫无拖泥带水,他说: “我来三间房大队要办两件事,第一件是给三间房大队全体党员、干部、社员 群众吃“定心丸”的。“ 人们都看着姜书记认真地听着。 姜利民又说:“经过一个月的时间,我们百川县的农业生产全部实行土地承包 到户的生产责任制,实践证明,这一工作开展顺利,很得民心,希望有一些思想顾 虑的党员干部要看到社员群众积极生产劳动热情,社员群众生产劳动热情高涨,就 说明党的路线政策的正确,希望那个一些有思想顾虑的人要端正思想认清大好形势, 要积极带领群众搞好生产,县委和政府最近又作出决定:土地承包到户的生产责任 制政策十年至二十年不变。” 姜书记的话音一落,人们就兴奋地拍掌欢迎,只有冯虎没拍掌,他的眼睛暗淡 了,后来又闭上眼睛,像是坐着睡着了。 姜利民又说:“第二件事,实行土地承包到户的生产责任制以后,根据实际情 况,各个生产大队一级的干部,工作任务减少了,为了减轻农民负担,公社党委研 究决定,对各生产大队的现任干部实行精兵简政,裁减冗员,每个大队由现任的七 名常任干部缩减到三至四人。”他拿出公社党委的红头文件说:“三间房大队党支 部仍由李铁蛋同志担任,其余三名大队干部在全大队实行“海选”,社员群众同意 谁,就选谁。”说到这里对闭着眼睛的冯虎说:“三间房大队的冯虎主任年龄大了, 应退下来,公社党委决定调冯主任去公社林场担任场长职务,负责全公社的植树造 林和森林防护工作。”说罢将公社党委文件递给铁蛋。 冯虎听了姜利民书记的话,嘶哑着说:“我同意公社党委的安排。”说话时眼 睛都没睁。 冯虎说完,人们议论开来,都认为公社党委对冯虎挺照顾,那公社林场的工作 挺清闲,又能呼吸新鲜空气,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散会后已经中午了,铁蛋要为姜利民书记安排午饭,姜书记说他下午还有会议, 说罢就骑着摩托车走了。 下午,铁蛋同冯虎相跟着一起回村,冯虎同铁蛋分手后,他没有回家,走进叶 叶的家里。 叶叶家里只叶叶一个人,红红下午去哈达镇买镰刀,铁锹去了,儿子也不在。 冯虎进门后,叶叶惊异地说:“呀,多时没见你,你咋老成这样了?” 冯虎坐在炕沿上,低下头说:“我最近心里难受,麻烦的不行。” 叶叶说:“你麻烦啥呢?现在包产到户了,干活自由了,各家干各家的也清闲 了,村里人人都说好,你有啥麻烦头哩。” 冯虎抬起头来看着叶叶唉了一声说:“我是觉得这人活着没意思,还不如死了 好。” 叶叶奇怪地看着冯虎安慰地说:“包产到户以后都有好日子过了,快不要胡思 乱想了,好好活着哇,你还有三个儿子哩。” 冯虎忽然站起来,抱住叶叶,要亲叶叶的嘴巴,叶叶厌恶地扭过头说:“咱们 都老了,还不正经的,让外人看见笑话呢。” 冯虎还是抱住叶叶,死劲亲了几口,又摸了摸叶叶的乳房,才又坐到炕沿上, 看着叶叶问:“咱俩是哪年好上的?” “一九五八年大跃进那年。”叶叶说。 “有几年了?” 叶叶说:“有二十多年了。” 冯虎看着叶叶,脸上出现愧疚的表情,叹了口气说:“叶叶,我对不起你。” 叶叶看着冯虎没说话。 冯虎哭了,他抹了一把眼泪,哽咽地说:“我和你相好二十多年,我冯虎连个 搽油抹粉钱也没给你,我冯虎心中有愧,我冯虎不是人,不是人呀!”看起来他哭 得很伤心,又说:“别人家与女人相好的,今天给买花衫子、明天买毛衣,我一分 钱也没给过你,为了显示自己觉悟思想高,还在社员大会上骂过你几次呢……” 叶叶正色地说:“快不要说了,说出去还丢人呢,你们当队干部的,哪有一个 有情有义的,还都不是白日别人家的女人。” 冯虎抹了一把眼泪不哭了,说:“叶叶,你不知道,我日别人家的女人我能拿 集体的便宜补偿她,你就不行了,因为你是地主子女,我说句心里话,我不敢把集 体的便宜给你呀!唉,我这辈子葬了良心啦。” 叶叶看着他没作声。冯虎说:“我觉得二十多年了,心里最对不起的是你。” 说罢从衣兜里掏出二十元钱来要给叶叶。 叶叶推着冯虎的手坚决不要,说:“你老了,你比我大十五六岁呢,你想吃点 啥买上吃哇,我家里有。” 冯虎最后还是把二十块钱放在炕上走了,他没有回家,又去了大队。 几天后,二红同有根从县农机局买回两辆崭新的小四轮,全是15马力的,是包 头拖拉机制造厂生产的,,这两辆小四轮是泥瓦窑农业生产机械化最早的两辆小型 拖拉机。 一天上午,二红和王有根开着小四轮在场面里学开车,此时家家户户的责任田 都锄完了,场面边上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说笑着。二红和王有根开着崭新的小四 轮在场面里像走马观花似的转着圈子,轰隆隆隆的马达声响个不停。 二红和王有根兜了一阵圈子停下来,强强和铁蛋坐上驾驶座上兴奋地跑了几圈, 强强人家是学开车,铁蛋没有车是为过一把机械动力车的瘾。 忽然大队的张会计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地跑进场面里,找着铁蛋说:“冯主任 在大队上吊了!” 这一消息,如同一声炸雷,震撼了泥瓦窑。 蔡粉粉拉着浩浩也在场面边上站着,她一听“哇”地哭了一声就瘫软在地上, 由几个女人搀扶着去蔡五家了。 铁蛋、强强,叫上蔡俊林,又领上五六个年轻后生急忙向大队走去。 来到三间房村大队院内,院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人们趴在玻璃窗上向里眊着, 只见冯虎头枕炕沿,脖上拴一根细绳子,细绳又拴着枕头,枕头在炕沿下吊着。铁 蛋推了推门,门从里闩着,推了推窗户,窗户从里关着,外面的人进不去。 不一会儿,公社派出所的人骑着摩托车来了,察看了一阵现场没发现什么情况, 这无疑是自缢的,让打烂玻璃进去抬人。 冯虎的死,震惊了泥瓦窑的人们,在三间房大队以及全哈达公社引起强烈反响, 后来县里也知道了,人们心里都很纳闷,充满疑问,这位在农业集体化当了二十多 年小队干部、大队干部的老党员,在实行包产到户责任制后怎会丢下他年轻漂亮的 小媳妇粉粉、丢下三个可爱的儿子、丢下他温暖舒适的家而上吊自尽呢? 这是一个真实的事件,绝非虚拟。 几天后,泥瓦窑的人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聚在街头巷尾的阴凉处或家里都 在议论冯虎的死。 马寡妇逯孔雀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依然面容俊俏,她对面前的孙三毛老汉说 :“冯虎我最清楚,他是不爱受苦,一说受苦劳动就筋疼呢,包产到户了,他怕受 苦劳动,自个愁死了。” 孙三毛说:“一个大男人家不受苦不行,人活在世上哪有不受苦的,让谁养活 你哩。” 逯孔雀看着周围几个人笑着说:“冯虎他要是劳动好,能受苦,说不定一解放 后,我就嫁给他了。”说罢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孙三毛说:“冯虎现在已经六十的人了,要说受苦也不强硬了,虽说包产到户 了,不过她媳妇粉粉年轻,使泥瓦窑女人中劳动的一把好手,他只要在家里做点饭、 喂喂猪、鸡,那粉粉经营家里六七十亩责任田,一个女人家也能料理了,还用他怎 受?” 旁边一个人说:“听说公社照顾他年老了,去公社林场当场长,那工作又清闲 又挣钱,每月还给七八十元的工资呢,说长道短他冯虎不应该自寻短见。” 果果走过来听了人们议论说:“我看冯虎是儿多愁死了,他有三个儿子,大儿 子冯海才十九岁,他已经快六十的人了,他愁给三个儿子娶不下媳妇盖不起房子, 一死全了了。” 孙三毛老汉反驳说:“一只羊一片草,到了晚上都吃饱,娃娃们长大了,各有 各的办法,愁啥哩。” 冯虎的灵柩停在院中的时候,二光棍和徐明趴在棺材上哭了好几回,二光棍涕 泪滂沱地边哭边说:“冯主任,我的冯虎老哥呀,你死得好冤枉呀,你肚里有话为 啥不对我说呀。” 铁蛋和强强对冯虎的死也感到很奇怪,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无缘无故的去寻 死呢?强强说:“我看这是冯主任年龄进入更年期,思想精神不正常。” 铁蛋摇摇头说:“不是,据我猜测,冯主任是左倾思想毒害了自己,对取消阶 级成分,实行土地承包到户的大好形势认识错误了,误以为是资本主义复僻,他怕 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强强说:“我们的国家现在还是共产党领导,无产阶级专政麻,怎能那样看待 党的方针政策哩。” 铁蛋说:“人是有思想的,谁知道人家是怎想的。” 对冯虎的死因,人们只是猜测、想象、推理。只有冯虎自己心里清楚。 冯虎的葬礼是隆重的,在出殡的前一天晚上,风虎的院内摆满花圈,这些花圈 是哈达公社以及下属的五个大队,三间房大队下属的八个生产小队送的,东墙边摆 了长长两排,泥瓦窑家家户户都有代表去吊唁,请了两班吹鼓手昼夜吹奏着哀乐与 流行歌曲,整个院落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第二天出殡的时候,李铁蛋代表三间房大队党支部致了悼词,铁蛋在悼词中说 :“冯虎同志是泥瓦窑的一名老党员,他是泥瓦窑农业集体化的带头人,十一届三 中全会以后全党工作重点转移,由以阶级斗争为纲转移到经济建设的大好形势下, 冯虎同志作为一名老党员理应带领泥瓦窑的父老乡亲,三间房大队三千多名社员群 众积极发展生产奔小康之路,可是我们的冯虎同志与世长辞了……” 铁蛋致的悼词,由强强执笔润色,写得可谓委婉含蓄,既对冯虎作了中肯的评 价,又对冯虎的死隐含着委婉的批评。 铁蛋念完悼词,吹管鼓手奏起哀乐,冯虎的大儿子冯涛扛着引魂幡走在前面, 身后八个青壮后生一阵忙乱抬起冯虎的灵柩走出院门,人们拿着花圈、纸币也随后 走了出去,院中一下空荡荡的了。 送殡的队伍走出东街向东梁冯家的老坟地走去,那里已挖好一个墓穴,就是冯 虎的葬身之地,不一会儿,冯家的老坟地拢起一个新坟堆。 冯虎死了,他给泥瓦窑人造成一个悬念,他的死因,如同一个难解的谜。让人 猜不透。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