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红入赘 二红自从同粉粉一家秋收搭犋互助以后,成了粉粉家中的长客,他坐在炕上筹 划着两家秋收的有关事宜,哪块地的庄稼成熟了该动手及早收割,哪块地的庄稼还 不到成熟期,需要晚几天收割好,哪块地收割完庄稼需要及时秋耕地,那茬子明年 该种什么作物能增产。 粉粉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他说怎办就怎么办,全凭他做主说了算,实际上,粉 粉一个女人家对农业生产上的事也确实不懂,冯海、冯涛两个孩子高考、中考结束 也回到家里,这两个娃娃从小一直读书对农业生产上的事也是一窍不通,秋收的事 宜全凭二红安排,二红此时俨然成了粉粉家的当家人,当然二红也是诚心实意为粉 粉一家筹划安排的,粉粉心里知道,也放心。 一天,粉粉正在家里缝拔麦子的手套,后山地区还种植的是旱地小麦,秋收的 时候是人工用手连根拔的,戴上手套拔麦子可以保护手指和手掌的皮肤,因此每年 秋收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女人们都要为男人和自己缝手套。粉粉为儿子冯海、冯涛 每人缝了一双,也为自己缝了一双,现在正给二红缝一双特大号的,二红人大手大, 手套自然比一般人大的多,她正缝着,叶叶进家了。 粉粉热情邀请叶叶上炕,叶叶看见粉粉手中特大号的手套惊异地说:“呀,你 给谁缝的?怎么大号呢。” 粉粉脸红了说:“铁蛋让二红秋收和我们搭犋互助,我给二红也缝了一双。” 叶叶看着粉粉笑了,粉粉也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笑啥哩?” 叶叶笑着说:“这几天二红妈也给二红缝手套哩,人老了眼睛不好使,手也笨 了,看她那手套子又大又粗,放在那儿就像死耗子。”说着拿起粉粉为二红缝得手 套,赞赏地又说:“看你这手套缝得细针密线的,多结实,样子又好看。” 粉粉说:“是铁蛋让我和二红两家秋收搭犋互助,我才给二红缝的,秋收经常 在一起拔割,我们家大人娃娃都有手套,二红没有,我就给他缝了一对,这也是人 情面子上的事,要是二红不和我家搭犋互助,我才不给他缝哩。” 叶叶听了粉粉的话,不满地挖苦说:“人家二红一夏天给你喂养你家的大骡子, 还赚不下一对手套?你这人真是无情无义。” 粉粉的脸红了,笑着在叶叶的肩上拍了一把没做声。 俩个女人边做针线活边唠嗑起来。 叶叶说:“粉粉,你年纪轻轻的,一个女人家过日子不行,乘早再找上个对象 哇。” 粉粉低着头没做声。 叶叶问:“粉粉,你看嫂子这人怎样?” “不赖。” 叶叶说:“你要说不赖,信得过我,嫂子就给你关一媒。”说着笑了。 粉粉抬头看了一眼叶叶,笑着说:“你说谁呢?” “你看二红怎样?”叶叶说。 粉粉又低下头说:“不知道。”停了一会又说:“你说二红怎样?”她是想听 叶叶对二红的评价。 叶叶说:“我看二红不赖,我在他们陈家做媳妇也快三十年了,二红是我看着 长大的,为人忠厚老实,又有文化,现在三十多岁的人了,村里也没有个邪门歪道 的说法,这种人在女人名下实心、靠得住——我看二红现在还是童男子没见过女人。” 说罢一双眼睛看着粉粉面上的反应。 粉粉听了竟咯咯咯地笑了,笑得前俯后仰,差点缓不过气来,笑了一阵把眼里 笑出的泪水抹了一把,对叶叶揶揄地说:“你怎知道二红现在是童男子,人家二红 串门子睡女人是不是还要向你这个嫂子请示汇报哩?”说完又笑了起来。 叶叶也笑了,觉得自己的话说得过了头。不由地在粉粉的膀头上拍了一把仍坚 持自己的观点,说:“我是说咱们村的一些光棍们,像徐明、二光棍他们都五六十 岁了,夜里还往女人家疯跑哩,那二红我没听人们说过。这二红三十多岁的人了也 能守得住。” 粉粉不同意地说:“人家二红串门的事,谁知道也不向你阵家的人说,你们阵 家家教挺严要是知道了,说不准二红妈要把二红打一顿呢。” 叶叶似有所悟地嗯了一声:“也不一定。”又对粉粉悄悄地说:“你没听说楞 三夜里去叫果果的门,让二光棍打了一顿?” 粉粉诧异地说:“没听说。” 两个女人潮说了一阵,已经快晌午了,叶叶说要回家做饭,临出门的时候对粉 粉说:“天上无雷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婚,粉粉,嫂子的话是为你好,你要仔细 考虑考虑。” 粉粉没做声,看着叶叶点了点头。 真是寡妇婚动,踏烂家门,当天下午铁蛋领着公社段副社长和一个胖子来了, 公社的段副社长和那个胖子坐到炕上以后,铁蛋站在地下笑着对粉粉说:“粉粉, 段社长给你说媒来了。”又指着那个胖子说:“这是咱哈达公社食堂的炊事员张师 傅,段社长让我领他俩来,你们看哇我走了。”说罢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坐在炕上的段副社长急忙说:“李支书,这事还得你从中说合哩,你们一村一 院的好说话。” 铁蛋推辞说:“说媒咱不行,段社长还是另请高人吧。”说罢走出门去,段社 长忙下炕硬把铁蛋拉回来说:“你坐一会儿,一会儿我和你一起走,找强强把有关 秋收的工作谈一谈。”铁蛋听了才又回到家里,坐在炕沿边。 粉粉礼节性地为三人泡茶,并拿出一盒二角钱的太阳牌烟来招待客人。那张师 傅看着炕上的太阳牌烟,脸上现出鄙夷的神情,他从兜里拿出一盒天津卷烟厂生产 的粉红色墨菊烟来,这墨菊烟是紧缺商品,供销社柜台上有却不卖,只有具有一定 级别的干部凭烟票才能买到。他先抽了一支,又抽出一支给铁蛋,铁蛋摆摆手,他 把墨菊烟盒放在炕上,拿起太阳烟有意地端详着,看了一阵无声地笑了,说:“这 庄户人就是穷苦,就抽这烟。”说罢脸上出现了高傲得意与鄙夷的笑容。其实这张 师傅也是农民出身,他只是公社食堂的合同工炊事员,就觉得自己比农民这个伟大 的群体高人一等,他一边抽烟打量着粉粉,一边看着粉粉家里的橱柜等简陋的摆设, 脸上高傲自信笑容一直挂着。 段副社长喝了一口茶水,像是开会似的,对铁蛋说:“李支书,你先说吧。” “快你说哇。”铁蛋伸了一下舌头笑着说。 段社长摸着光脑门咳嗽一声说:“蔡粉粉同志,今天我来你家有一个目的,看 在过去我与冯主任的交情,我给你说媒来了,你和咱公社的张五师傅都是贫下中农 阶级兄妹,希望你俩能结成革命伴侣。” 粉粉脸红了,不由的瞟了那胖子一眼,才知道那胖子叫张五。 停了一会儿,段副社长又说:“张五同志一九五八年大跃进来哈达公社食堂当 炊事员,工作认真,政治思想可靠从事炊事工作二十五年,月工资五十七元二角六 分,我这个当社长的,月工资才六十四,张师傅个人经济收入不低。” 在段社长介绍张五的时候,那胖子张五满脸布满得意的笑容,他不断用眼角的 余光观察站在锅台前的粉粉。 铁蛋插嘴笑着问段社长:“张师傅二十五年的合同工转正了没有?” 那段社长吭了一声说:“现在还没有,不过快了,听说县劳动人事局最近又拨 下一批合同工转正指标,专门照顾二十五年以上的合同工人员。” 铁蛋笑了一下没做声,其实他对张五很了解,已经五十多岁了,叫五后生,大 概排行是老五,原先是六犋村的一个光棍后生,确实在公社食堂当炊事员,已经二 十五年了,听人说,这张五在文革中有两次国家招工的转正机会,都让这段副社长 把转正指标挪用了,转了他的老婆和一个亲戚,文革中段副社长是哈达公社革委会 主任,张五为人憨厚,没文化,段社长怎说他就听段社长的,结果自己五十多岁了, 也没转成正式职工,他哪里知道,在转正当中,这段社长李代桃僵地从中做了手脚 呢?张五一直蒙在鼓里,后来才知道。 段社长把他的话说完以后,下了炕对铁蛋说:“咱们去找队长强强把今年的秋 收工作布置一下。”转身又对张五和蔡粉粉说:“你俩互相谈一谈,了解了解,我 看你俩挺合适。”说完就同铁蛋出去了,出门的时候,大夏天段社长把门关上了。 家里只剩下粉粉和张五俩个人,粉粉的心咚咚咚地跳着,走到门口又把门打开 了,靠着门低着头站着。 这时炕上的张五说:“粉粉,冯主任活着的时候,经常去公社开会,我和冯主 任挺惯熟,不怕,你也上炕坐,坐在炕上咱好说话。” 粉粉没做声也没动,她抬头看了一眼张五,只见张五长得圆头大脑的,浓眉毛 大眼睛,大鼻子、大脸盘,头上明晃晃的一根毛发也没有,他喝了几杯热茶水,头 上的汗直流,不住用一块小毛巾擦着那光脑袋,由于夏季天热,已脱了上身的黑褂 子,一双圆鼓鼓的手臂没有一点男性肌肉,穿一件红背心,由于天热把背心的下摆 卷到肚脐眼上,那肚脐眼竟是黑乎乎的一个很深的小洞,白腻腻的大肚子如同将要 分娩的女人,紧贴着大腿根,手指粗短,也是油腻腻的,这是他长年从事炊事工作 造成的,粉粉看着他那样子,站在门边远远地好象嗅到一股油烟味,看着他那一身 肥肉就恶心,不觉皱起眉头,因为是初次见面,她才没表现出心中的不快来。 张五问:“粉粉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七了”粉粉说:“你多大了?” 张五说:“我今年五十五了,不、五十四周岁了。” 粉粉心里笑了,这五十五和五十四相差几岁呢?紧张的心慢慢平静下来,问: “张师傅,你当了二十五年合同工为啥没转成正式职工?” 张五用小毛巾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如实地说:“一九六六年那次转正,段主任 说我不够合同工满十年的条件,没转成,一九七五年那次,段主任说我年令超了四 十五周岁的年令了,不够条件不能转,咱没文化,对上级的政策条条框框不了解全 听人家段主任的,事后有人悄悄告诉我,我两次转正都够条件,是段主任把我的转 正指标挪用了,第一次转了他老婆,第二次转了他的一个亲戚,我听了挺恼火,找 了他好几回要他有个交代,段主任说,你也老了,不用转正了,就在咱公社养老吧, 只要我段主任在哈达公社当一天主任,你就是哈达公社的元老功臣,咱是庄户人出 身,心想公社一级是政府机关自己一辈子呆在公社也不赖……” 粉粉打断他的话说:“要是段社长调离哈达公社你怎办呀?” 张五听了一怔,说:“刚才段社长不是说了么,最近又有二十五年以上合同工 转正指标要下来嘛,我这次正够条件,要是我转正了,工资又能提一节,你要嫁给 我,我退休你的一个娃娃还能接班哩。”他美滋滋地说着脸上溢满笑意。 粉粉又说:“要是没转正指标你怎办呀?” 张五说:“我也想到这一层,找过他段社长,段社长说他出五千块钱帮我娶个 老婆,今天就是段社长领我来的。” 粉粉听了厌恶地皱起眉头,心里骂了一句;看你也是个楞货,最多八成,转身 走出家门,走出院门。 粉粉在邻家溜了几个门子,拉了一阵家常,从邻家出来,太阳快落山了,她要 回家做晚饭。走进自己的院子,看见正房门敞开着,走进家里,那张五却在炕上睡 着了,打着呼噜呼噜的鼾声,睡得正香。 这时冯海、冯涛兄弟俩拉着大骡子走进院子,冯海、冯涛几天前高考、中考结 束,回到家里,眼下秋收还没开始,正是打草的季节,兄弟俩的任务就是每天割草 放牧大骡子。粉粉见院里有了人,就大胆地来到炕沿边,推着张五的腿大声说: “张师傅,阳坡快落了,你走哇。” 张五在睡梦中被推醒,坐起来揉揉眼睛,看见院中太阳快要落山时的半院阴影, 急忙下炕,不好意思地说:“我怎睡着了。”说完看了一眼粉粉就走出家门,扭着 肥腰大屁股一颠一颠地急急走了。粉粉看着张五那肥胖的身影,走路的样子,心里 笑了,真是一口肥猪,肥脑子,背地里让人家段主任算计了还不知道。 天全黑了,家家拉亮了电灯,就在粉粉母子四人吃饭的时候,那张五又来了, 他一进门就说:“段社长骑着摩托车早走了,我还没吃饭哩。” 粉粉对他既同情又厌烦,给他舀了一碗面条,没让他上炕,张五端着面条碗就 坐在沙发上吃起来。 张五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条,一边吃一边自语:“这面条真香,真有味,我在公 社食堂整天鱼呀、肉呀吃的,吃啥都没味,吃啥也不如这碗面条香。”他一连吃了 三碗一个馒头,弄得粉粉没吃饱,只吃了锅里剩下的半碗汤。 吃完饭,张五坐在沙发上抹了抹嘴巴,神气地抽出一支墨菊香烟抽起来,对粉 粉说:“粉粉,我和你商量个事儿。” 粉粉没应声,看了一眼张五。 张五接着说:“天黑了,我不能走了,今晚想在你家借一宿能不?” 粉粉一听火了,说:“不行,你快往出走,你来做啥来了,还要住夜哩。” 张五望着粉粉说:“段社长领我来……” 没等张五把话说完粉粉截住说:“不用说了,你知道就行了,你往出走哇。” 粉粉一脸不悦。 张五站起来,一脸无奈地看着粉粉说:“从前,我和冯主任交往不错,就像亲 兄弟似的,今天天这么晚了,我去哪睡去?泥瓦窑的人我不惯熟,只住一晚,明天 一早就走还不行?” 粉粉坚决地说:“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又说:“张师傅,我是一个寡 妇女人,你和我素不相识,一个大男人在我家住上一晚,第二天泥瓦窑全村人背后 说我啥哩?怎耻笑我呀,快往出走。” 张五听了觉得粉粉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唉了一声,就走出门去,粉粉让冯海领 上去了铁蛋家。 不一会儿,冯海回来说,那段社长骑上摩托车早走了,粉粉问张五去哪睡了, 冯海说铁蛋领上去了队部办公室。 十多天后,铁蛋来到粉粉家说,胖子张五第二天回到公社就同段社长大闹了一 场,段社长说他是扰乱公务让派出所的人当场抓起来,要送县看守所拘留,还是姜 利民书记知道情况后没让送,并让秘书小王从文件档案里提出两份有关合同工转正 的文件,姜书记看后,说张五两次转正招工都够条件,现在补办吧,文件的有效期 已过多年了,按平反纠正处理,这张五一没挨整,二没批斗,三没坐牢,张五说他 不想在公社食堂干了,要求回村,姜利民书记照顾他去公社林场,当了场长,顶了 冯虎的职务。后来段副社长也调到另一个公社成了一般干部。 就在胖厨子张五离开泥瓦窑的当天上午,粉粉家又有人来相亲了。这次相亲差 点把粉粉吓死、气死。 这天上午,粉粉一个人在家为二红缝手套,冯海、冯涛两个儿子都上山割草放 牧大骡子去了,浩浩也去西街姥姥家了,家里只她一个人,陈二旦领着二楞来了。 二楞原名叫二后生,因他生得愣头愣脑,干活鲁笨,能说楞话,办楞事,人们 就叫他二楞。二楞是陈二旦媳妇巧娥的亲二哥,他坐了二十二年牢。 第一次在一九五八年大跃进的时候,因强奸同村的芳芳,在宣判的时候说他不 仅犯有强奸罪,同时反对人民公社、总线路、大跃进三面红旗,四罪归一,被判有 期徒刑十年。在十年劳教中,二楞学会烧砖烧瓦的手艺,刑满释放后,被溜厂成了 一名正式工人。 第二次是文化大革命时期,二楞第一次刑满释放后,有了固定的工作,月工资 和正式工人一样,他本应该娶妻成家、重新做人,可是二楞淫心不改,几年后,又 强奸砖厂的一名会计,因为有前科,法院认为这是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破坏 抓革命、促生产,判有期徒刑十二年。 包产到户,二楞第二次刑满释放,他回到泥瓦窑家乡,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他回村后,老爸老妈都已去世,自己的院落也坍塌不堪,几间老屋也破烂得不能住 人了,他就和妹妹巧娥暂时住在一起。二楞回村已经一个多月了,可能是因为自己 是个坐过两次牢的人,觉得在村里不光彩,从不出门,只是在家里帮陈二旦和巧娥 做点家务活。有天晚上,陈二旦和巧娥、二楞商量说,冯虎死了,粉粉家里没个男 人,要是二哥被粉粉招为上门女婿,挺合适,巧娥当然同意,二楞也说要看看冯虎 的小媳妇长得啥样子,于是就同陈二旦来到粉粉家。 陈二旦和二楞进了家,粉粉不知来意,也没见过二楞,热情礼让两人上炕坐, 陈二旦摆摆手说:“不用,我们坐一会儿就走。说罢就在地下的沙发上坐下来。 粉粉看了一眼二楞,她没见过,不认识,就问陈二旦:“这是谁?” 陈二旦说:“这是我二哥,巧娥的亲二哥,一直在外地工作,已经二十多年没 回村了。”他没说二楞是个劳改释放犯,隐瞒了二楞坐牢的历史。 二楞没说话,眼睛痴痴地看着粉粉,那眼珠动也不动。 粉粉打量一眼二楞,只见二楞长着一张马脸,小眼睛,大鼻子,大嘴巴,脸上 爬满了青春痘痊愈后的黑色小痣,他衣着得体入时,脚上穿一双农村人罕见的黑皮 鞋,她心中忽然想起,二红有次和她闲聊时说,凡是长马脸的人特好色好淫,心里 不由一紧,随后又释然了,我和他素不相识,他能把我怎样呢。 陈二旦指着二楞,看着粉粉说:“我二哥真有本事,人家真有钱哩。” 粉粉抿着嘴笑了,心里知道陈二旦的来意了,说:“在外地做啥呢?” 陈二旦说:“人家是外地一个大型砖瓦厂的老师傅,每月工资现在五六百块呢 ——咱们在农业社受上一年,年底分红时分上三二百块钱一家人就高兴得不得了。” 说罢竟意外地笑起来。 粉粉知道陈二旦是在吹嘘,说:“咱们庄户人怎能和人家工人阶级相比呀。” 说罢也笑了。 在陈二旦和粉粉说话的当中,二楞一直没说话,如同一个哑巴,眼睛盯着粉粉。 陈二旦说:“人家上班骑的是上海名牌飞鸽自行车,骑烂了修也不修,就送给 捡破烂的,再买辆新的。”六七十年代,后山一带农村自行车是很少见的。 粉粉说:“有钱二个三个女人也能娶,买辆新飞鸽自行车算啥。” 陈二旦低下头,停了一会儿说:“我二哥现在还没女人。” “那么有钱怎没女人?”粉粉笑着说,脸上出现了轻蔑的笑容。 陈二旦说:“外地那些侉子女人我二哥看不上眼,想娶一个本地的。” 粉粉有意地笑了说:“呀,侉子女人哇还不是女人怕啥哩,我看那些侉子说普 通话出口流利挺好听的。”此时粉粉彻底明白陈二旦领着他二哥来家串门的目的了。 陈二旦和粉粉闲聊了一阵就走了,那二楞一直没说话,也走了。 陈二旦和二楞走后,粉粉在整理家务的时候,意外地在沙发上发现了一个钱包, 那钱包是褐色牛皮的,上面有一个明扣,很精致,她家里是没有这种钱包的,粉粉 感到很诧异,拿起打开有三张拾元的人民币,再翻了几个套侧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那钱包的位置正是刚才二楞坐过的地方,她想一定是二楞一时不注意撂下的。她把 钱包放在柜上,准备一会儿做完家务去巧娥家给二楞送去。 停了一会儿,二楞一个人急急地来了,他进了门,显得很慌张,说:“我把钱 包丢了,粉粉看见没有?” 粉粉说:“撂下了。”顺手从柜上拿起钱包给了二楞。 二楞感激地说了句“谢谢”,接过钱包对着粉粉打开又合上,看着粉粉脸色阴 沉下来。 粉粉以为二楞打开钱包看见那三张拾元的人民币仍在,会拿着高兴地离去,谁 知竟沉下脸来,这是怎了?她有点心慌。 二楞盯着粉粉说:“我钱包里二百多块钱呢,怎只剩下三十了。” 粉粉一听,心说这家伙想讹人哩,钱一分也没拿他的,理直气壮地说:“我没 见。” 二楞说:“钱包撂在你这儿,少了一百七八十块钱,你说不过去。” 粉粉申辩说:“凭天地良心说,你钱包里就那三十块钱,我一分也没拿你的。” “你没拿,钱无缘无故就没了?”二楞说。 粉粉生气地说:“鬼才知道你钱包里原来有多少钱。你想讹人哩,你是啥人哩 这样不讲理!” 二楞说:“你说这事怎办呀?”语气有些缓和。 粉粉说:“你说怎办?咱让别人评评理。”说着就要往门外走,二楞拦住粉粉 不让出门,笑了,说:“粉粉过去我在咱泥瓦窑的时候,同冯主任的关系不错,看 在冯主任的份上咱私了吧。” “怎私了?” 二楞看着粉粉淫笑起来,低声说:“你和我办一回那事,这钱包里的钱我也不 要了,短的那一百七八十块钱我也不追究了。”说完把手中的钱包递在粉粉面前, 看着粉粉的反应。 粉粉恼了,这家伙原来是想和我办那事,故意设的圈套,大声说:“不行,你 给我往出滚!” 其实,这钱包就是二楞设下的圈套,也是二楞玩女人的伎俩,他用这种办法奸 污过不少的女人,女人一般胆小,力气小,有的女人爱占小便宜,捡上钱包以后, 在二楞软硬兼施的讹诈下,强迫下,就同他办了那种事,人里边就有这种人。在二 楞看来,一个女人同自己办了那种事,再不告发他,以后什么事都好说了,二楞正 是想用钱包作诱饵诱奸粉粉,想走进粉粉的家门。 二楞看见粉粉恼了不答应,他眼珠转了转,朝外看了看,见院里无人,就猛扑 上去抱住粉粉,粉粉只是“啊呀”尖叫了一声,就被二楞摁在炕上再翻不起身来, 然而粉粉却不是那种腰摆杨柳、弱不禁风的女人,她身体结实,年轻有力,在炕上 与二楞奋力抗挣着,反抗着,二楞摁住粉粉想亲亲嘴巴,粉粉两手不能动,就恼怒 地用牙咬二楞的嘴唇,几次之后,二楞连亲嘴也不敢了,二楞只是紧紧地抱着,呼 哧呼哧地喘着气,想办那事,就是不敢松手,一松手粉粉就用手抓他的脸,用脚踢 他的腿,有一脚踢的他好疼,差点把手松开。僵持一阵之后,二楞火了,对粉粉说 :“我今天非日你不行,哪怕再坐十年牢。”说着,用头使劲抵住粉粉的下颌,用 另一只手就解粉粉的裤带,粉粉猛地抽出一只手来,在二楞的脸上抓了一把,只一 下,二楞的脸就被撕起几条皮来。粉粉又尖叫起来:“来人呀!” 二楞听见粉粉喊人,心里一慌,在他的目光向外看的瞬间一时松手,粉粉两手 使劲一推,把二楞推到地上,粉粉也急速跳下地,在二楞带着一张血脸再次向他扑 来时,粉粉朝二楞的裤裆使劲揣了一脚,只见二楞“啊呀,妈呀”大叫了一声,抱 着肚子跌坐在地上,弯腰将身子缩成一团,粉粉这才夺门而出。 粉粉一脚正好踢在二楞的睾丸上,这是二楞自找苦吃。 粉粉脱险,奔出家门,想去院外喊人,走在院中忽然害怕了,自己一脚踢在人 家蛋上,不要把人家踢死,要是踢死自己也完了,急忙返回身站在门口观察他现在 怎样了,只见二楞面朝门,弯腰两腿跪着,用两手捂着肚子,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 珠,满脸血水,一副疼痛悲苦状。 二楞看见粉粉在门口站着,小眼睛里流出泪来,声音嘶哑地乞求说:“粉粉不 要喊人,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粉粉说:“那你快走!” “我肚疼得就像揪心哩,走不了啦。”二楞哭着说。 “我去叫巧娥和陈二旦来抬你。” 二楞点了点头没说话。 粉粉走出院门,不一会儿,陈二旦和巧娥急急地跑来了,陈二旦和巧娥一见二 楞那样子,巧娥叫了一声“二哥”,上前抱住二楞哭了,陈二旦不高兴地质问粉粉 :“刚才还好端端的,你把他怎损折了?” 粉粉当仁不让地说:“你去问他怎了。” 这时二楞呻吟着说:“快不要问了,你俩扶起我,咱走哇。” 陈二旦和巧娥把二楞慢慢扶起,一人一条胳膊搀着,一步一步地走出粉粉家门, 在出门的时候,陈二旦和巧娥都愠怒地朝粉粉瞅了一眼。 陈二旦和巧娥搀着二楞出门后,粉粉在地上又发现了那个褐色皮革钱包,他捡 起来出门扔在那三人面前,巧娥急忙捡起,对二楞说:“二哥,这是你的?”二楞 点点头,三个人慢慢走出粉粉的院门。 二楞的圈套被撕破了,他遇上了年轻壮实,人格端正的粉粉,他的阴谋没有得 逞,他设想,要是粉粉同自己有了第一次,以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男人和女人 之间,只要有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彼此之间才能有感情他就会得寸进尺,慢慢走 进粉粉家里,自己水到渠成地有了一个漂亮的老婆,一个温暖的家落脚,然后再同 粉粉结婚,日子长了,即使她蔡粉粉后悔了,不要他了,凭着自己坐过牢的经历和 刁蛮泼辣,她粉粉休想把我撵出去,说到底,二楞他就是想霸占粉粉,他已四十多 岁了,也确实需要个家了,他走的是解放前一些光棍占有寡妇先奸后娶的路子,这 种家庭的基础是不巩固的,解放后多数离婚解散。第二天,二愣就住进了哈达公社 卫生院。 陈二蛋和巧娥搀扶着二愣走了以后,粉粉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此时她才感到 浑身疲惫酸痛,没有一点力气,几乎在地上站都站不住,她看见手上胳膊上在与二 楞的搏斗中擦破了皮,慢慢的洇出血来,也隐隐灼痛,她从柜中找出一点新棉花烧 成灰敷在伤口上,那血才不流了。她抬头看了看院中,院中空荡荡的,十分安静, 只有十几只鸡在蹒跚寻食,看到日影还不到中午,她太累了一点力气也没有,把门 闩上就上炕睡了,想歇一歇。 她躺下以后,脑海里闪现着刚才与二楞拼死抗争的那一幕,这太可怕了!如果 自己被二楞强奸,那该怎么办呢?告吧,自己是个三十多岁的寡妇,身边的孩子都 大了,名声多不好听,让泥瓦窑的人背后怎说哩,人多口杂,说啥话的人都有,你 说是强奸,背后有人一定会说二楞给的钱少,说自己卖淫哩。如果不告,自己忍气 吞声,那二楞一定会常来纠缠,自己已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对男女间的事洞若明镜, 说心里话,粉粉确实看不上二楞,不仅看不上他那丑陋的容貌,更看不上他卑劣的 品行,对二楞因强奸村中芳芳坐牢的事,她是知道得,听二红和村里的人们说过, 但是她没见过二楞,刚才陈二旦领着二楞来家,看见他睁者一双小眼睛痴呆呆地看 人不说话的样子,心里就反感,及至二楞耍圈套要同自己办那事的时候,心里更生 气恼火,男人里边哪有你这种男人呢,公狗和母狗发情,如果母狗不摆尾巴公狗还 不敢上身哩,何况你是个人!?因此粉粉与二楞拼命地搏斗着,抗争着,使二楞没 有占到便宜,反而遭到粉粉致命的一脚,差点踢死。 粉粉躺着,脑子却在转着,自从冯虎死后,家中接二连三地发生着一些麻烦事, 搅得人心烦,想起二光棍用吊死鬼吓她;村中一些光棍来家起哄,胖子张五相亲, 今天发生这意想不到的事,差点被二楞强奸了,她不由一阵心酸流出泪来。过去冯 虎活着的时候,这些事家中是从来没有过的,她想来想去,终于找到原因——因为 自己现在是一个年轻的寡妇女人。她又联想到二十一岁守寡的马寡妇逯孔雀,她戴 着一顶地主分子帽子,只是地主出身,可是人家就给她戴上了,逯孔雀面容娇美, 个子小裹着一双小脚,如果遇上二楞这种男人强暴她,她能躲过去吗?那男人只要 在她的小脚上踮上一脚,她自己疼得就跌倒了,她是地主分子,一些男人奸污了她, 她也不敢说。 粉粉越想越害怕,今天有二楞,明天说不准三楞、四楞的男人也会来,这寡妇 的日子没法过,顾不上为他老冯虎守节了,家里没个男人不行,她决定让二红赶快 进门,撑起这个家来。 几天没见二红来,下午粉粉去到叶叶家,想探听一下二红干啥去了。她进了门, 叶叶就笑着问:“你是不是让我给你说媒来了?” 粉粉笑着说:“不是。我远远地眺望西大地我家的那块麦地黄了,不知能收割 不,找二红问一问。” 叶叶说:“来晚了,人家二红送媳妇去了。” 粉粉心“咯噔”一下,脸红了,一时没有说出话来,停了一会儿,才说:“哪 的?是不是马家店的仙枝?” 叶叶说:“就是。” 二红就是送仙枝回马家店了。 夏天锄地的时候,二红被他的那位亲戚领着去马家店相了一次亲,仙枝看对二 红了,就是她爹要的财礼太高,那一万八千块财礼二红拿不出,婚事就耽搁下来了, 二红也以为没事了。昨天那仙枝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来到泥瓦窑,进了二红家,对二 红说,她因为找对象与她爸闹翻了,要二红出一万块钱的财礼给她爸,她在什么也 不要了,就嫁给二红,二红为难了,要说一万块钱,二红家里也拿得出来,可是二 红心里有粉粉哩,对仙枝说,家里没钱,攒了几个钱买了小四轮了,二红没有应承。 这事让哥红红知道了,骂二红,一定要二红找仙枝,理由是仙枝是个大闺女, 身边没有孩子拖累,将来生下娃都是自己的,没心病,如果年令大了再找对象只能 是寡妇了,那寡妇带着前夫的孩子,一进门就是几张嘴巴,吃饭、穿衣哩,日子长 了,家庭矛盾就显露了,关系搞不好,就得离婚,恐怕过不成光景。红红说了半天, 骂了半天,二红还是没答应。 今天早上,红红对仙枝说:“婚姻是大事,你先回吧,有合适的你就先找,这 边的事咱以后再说。” 仙枝走的时候,却提出要求让二红往家送送她。 二红骑着自行车,车架上坐着仙枝出了泥瓦窑。二红骑自行车的技术很高,上 了公路骑得飞快,耳边响起鸣鸣鸣的风声,仙枝坐在车架上搂着二红的腰感到不安, 不住说:“二红,慢点,慢点,我怕颠下去。” 二红回头安慰说:“不怕,你紧紧抱住我的腰就没事了。” 仙枝两手紧紧抱住二红的腰,脸贴在二红的背上,心里一阵甜蜜。 走了一段公路,又拐上乡间土路,上了一道土坡,眼前便是一处山野,仙枝说 :“咱们歇一歇哇。” 二红停下来,把自行车支在路旁,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仙枝,此时他才发现, 仙枝的身材和容貌确实长得不错,脖上围着条白纱巾衣着朴素得体,她淡眉杏眼, 身材苗条秀丽,皮肤白晰,梳着两根大辫子摆在饱满的胸前,显现出乡间村姑的温 柔和多情,二红看了一眼急忙把头扭过去。 仙枝看着二红说:“你在这歇一歇,我去那边有点事儿。”说完笑了一下就向 路旁坡下一条浅沟走去,仙枝下坡的姿势很好看,她半举着双手,像是投降似的, 一步比一步低地小心的向坡下走去,别有一番风韵,二红看着她那样子不由的笑了。 初秋的山野,分外媚人,绿草满山,百花盛开,山树苍翠,路旁沟畔,草丛间, 山丹花、野玫瑰,山菊花竟相开放,吐出缕缕清香,在绿茵茵的山坡上,还有一些 不知名的小花红的、蓝的、黄的、紫的、白的各种颜色的花点缀其间,秋日的阳光 温煦地照着山野,山野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儿风,没有一个人影,此时整个山野只 二红和仙枝一男一女两个人,一个在路旁,一个在沟中,数只花蝴蝶飞来飞去,他 们在空中翩翩起舞、款款飞翔,一会儿飞出山野,飞向田野阡陌,一会儿又从田野 阡陌飞来。有三只花蝴蝶在空中飞嬉着,像是角逐、又像嬉闹,忽高忽低、时左时 右在空中飞舞着。 二红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空中那三只角逐嬉戏的花蝴蝶,仙枝从不远的浅沟里露 出半截身子,向二红妩媚一笑,一边系裤带笑着问:“你看啥哩?”说话时脸红了。 二红笑了一下,指着空中那三只花蝴蝶说:“我看那蝴蝶飞得真好看,像是打 架耍哩。” 仙枝从坡下上来,坐在二红的对面,看着二红认真地说:“二红,咱俩的事到 底怎办呀?我想听一听你心里话。” 二红看了一眼仙枝低下头又抬起来说:“我看你有合适的对象你就找哇,我这 边不行。” “你怎了?”仙枝追问。 “我有了。” “哪的?”仙枝又问。 “本村的。” “也是大闺女?” “不是,是个寡妇。”二红说罢又低下头。 仙枝不解地说:“我一个大闺女还不如……”下面的话她没说出来。 仙枝后半句虽没说出来,二红已听出她后半句的意思了,他又抬起头说:“人 们常说,男女找对象是姻缘,我看一点没错,这有姻才有缘。”于是二红向仙枝坦 诚地诉说了自己同蔡粉粉的初恋,他们偷偷相爱已经七八年了,并且也有了自己的 孩子,当他说到文革中泥瓦窑闹春荒,他家断粮绝炊、老爸活活饿死,蔡粉粉帮他 从集体的粮仓夜里偷出一百多斤粮食才保住老娘和自己两条命的时候,二红哭了。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那蔡粉粉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她十九岁到泥瓦窑为了给他 爸一家四口落户,嫁了一个比她大二十二岁的老队长,后来又当了我们三间房大队 的主任,蔡粉粉也有三个孩子,今年春季包产到户以后,这老主任不知为啥?无缘 无故上吊死了!?家里就她母子四人。”二红说到这里,看着仙枝动情地又说: “如今包产到户了,粉粉家困难挺多,两个儿子一个高中毕业考大学,一个初中毕 业考高中,我不管她能行吗?” 仙枝看着二红动情的样子,眼睛也湿润了。 二红叹了口气说:“我要是不收留他们母子,那蔡粉粉再嫁给一个不争气的老 男人,我二红心里一辈子也舒坦不了。” 二红的话使仙枝感动了,说:“二红,你是个好后生,文革中你那位亲戚去我 家就提到你,我爸嫌你家阶级成份大,怕我嫁过去受欺负,早知你这样好心,我才 不管那成份地主不地主哩。”说罢唉了一声,语意间含着后悔与惋惜。 二红与仙枝又说起包产到户的一些情况来,仙枝突然问:“你说那老主任为啥 上吊呢?” 二红摇摇头说:“不知道。” 仙枝说:“我看他是包产到户了,怕种地受苦呢——我们那里一些长期担任小 队、大队的队干部对包产到户的政策就不感冒,背后说啥话的都有。” 二红问:“社员们反映怎样?” “社员们积极性可高了,整日在自家的责任田里忙碌,不是叠圪塄、就是拔草 捡石头。”仙枝说。 二红笑了,说:“那也一样,我们那里也是。” 俩人聊了一阵,仙枝站起来说:“二红,你回吧,你往回走还是步行哩。” 二红站起来,仙枝意外地向二红伸过一只手,二红脸红了,捉住仙枝的手轻轻 握了握,说了声“再见”,转身走了。 当二红大步,走上来时的那道山梁,回头一望,看见仙枝还在刚才坐的地方倚 着自行车站着,远远地眺望他,脖上的白围巾分外耀眼。 二红步行返回泥瓦摇已是下午了,走在进村的路上,他看见蔡粉粉一个人在南 大地自己的责任田里转游,以为是粉粉在看庄稼是否成熟,就走过去。 粉粉看见二红到了什么也没说,她看了一眼二红就哭了,二红一见感到很意外, 忙问:“怎了?” 粉粉像是受了委屈的说:“我家也不敢回了。” “为啥?”二红关心地问。 粉粉哭着说:“我上午差点让二楞给强奸了。”接着就向二红诉说起上午陈二 旦领着二楞去她家串门,二楞丢下钱包诱奸她的经过。 二红一听很恼火,说:“走,咱们找他陈二旦、二楞去!”说着拉住粉粉的胳 臂就要去找他们。 粉粉推开二红的手,叹了口气说:“二红,不用找他们了,我也没被他二楞强 奸,传扬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二红问:“那你说怎办?” 粉粉看了一眼二红说:“咱们结婚哇,这寡妇的日子实在难过。”说罢竟泣不 成声了。 当天晚上,二红把铁蛋、强强请到自己家里,让铁蛋给自己当结婚介绍人,铁 蛋欣然应许,蔡粉粉也来到二红家,在地下帮二红妈炒菜,做饭,二红几盅酒下肚, 兴奋起来,他当着众人的面,公开自己和蔡粉粉的关系,一家人都笑了。 铁蛋喝了一盅酒说:“二红,你这牛皮灯笼外面不亮肚里明,你以为人们不知 道?你瞒过别人,瞒不过我李铁蛋的眼睛,耳朵,我李铁蛋早就知道了。” 一家人又不住地笑起来。 铁蛋笑了一阵故意又问二红:“二红,你和粉粉是啥时好上的?” 二红看了一眼粉粉红着脸说:“不知道——忘了。” 对二红的回答,铁蛋似乎不满意,说:“这事你能忘了!?我明对你说,你和 粉粉是修水库那年好上的。” 一家人又都笑起来,笑得最开心的二红妈,她看着二红,又看看粉粉,那脸如 同绽放的秋菊花;笑得最动人的是蔡粉粉,她背对众人,面向墙壁,没有出声,将 笑声全憋在肚里,全憋在心里。 在商量为粉粉置办嫁妆的时候,粉粉说他什么也不要,只要二红进她家门就行 了。 强强赞许地对二红说:“你这媳妇娶得真便宜,背着铺盖一进门,房子有了、 儿子有了、老婆有了。” 粉粉说:“不用背铺盖,我家早准备下一套新红缎被子,绿缎褥子,人来就行 了。” 二红没说话,他看着老母亲似乎有点依恋,二红妈从儿子的眼睛里看出儿子的 心意,说:“我现在还挺硬朗,用不着你们照顾,”说着眼睛一转竟哭出声来, “只要你有个家,妈死了,我也放心了。” 众人看着粉粉,粉粉对二红说:“咱把老妈也接过去哇,东边亮亮住的那间房 还空着哩。” 铁蛋说:“这是你俩后来的事,以后慢慢再说,商量结婚的事哇,看定在那一 天合适。” 因为秋收大忙季节即将到来,铁蛋建议婚礼从简速办,日子定在后天。 第二天,粉粉家里重新粉刷一新,打扫干净,还在墙上贴了一张《连年有余》 的新年画,画面里一个胖娃娃抱着一条红色大鲤鱼。 第三天上午,二红用自行车带着粉粉去公社办了结婚证书,当天晚上他就住在 粉粉家里,冯海、冯涛睡里间,他和粉粉浩浩睡外间,他与粉粉合盖一床新红缎被 子。他的洞房花烛夜,在别人看来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名义罢了,可是二红看来,这 是他人生的里程碑,新起点,这一夜他好舒心、好放心,他和粉粉如愿以偿,终于 领到受法律保护的结婚证书,正式成为粉粉的合法丈夫,进了这个家就是这个家的 主人,粉粉现在已成为他的合法妻子,他已有了同粉粉钻在一个被窝做爱的权利, 再不用在南榆树林,麦地野外、粮房里偷偷摸摸地相爱了,他可以无忧无虑地搂着 粉粉说体己话,办那种事,那心情是何等愉快与舒畅,二红也意识到他进了这个家, 就有了三个儿子,由此自己感到骄傲和自豪,同时也意识到作为父亲,也有抚养孩 子长大成人的责任与义务,不管人们怎么说,他和同令的后生们一样,也有了老婆、 儿子,一个温暖、舒适的家,这个家庭的担子确实不轻,但二红不怕,他暗暗下决 心把这个家撑起来,包产到户后,他有能力,也有苦力,使这个家的日子过得红红 火火,大人孩子都过上好生活,吃不愁、穿不愁、别人家里有啥,这个家也有啥。 后半夜,孩子都熟睡以后,二红同粉粉作起爱来,二红搂着粉粉心情从来没有 像今天这样激动,他紧紧地抱着粉粉,喷发着火山般的激情,不住地在粉粉的嘴上、 脸上、脖颈上疯狂地亲吻着,心里有种占有和拥有一个心爱女人的惬意与满足,从 此以后,自己也有女人了,心爱的粉粉就是自己的老婆了,在这个家里他与粉粉朝 夕相处,一同出进这个家门,晚上为伴,与粉粉随时随地亲密,再不用鬼鬼祟祟地 办那种事了,二红三十多岁,还不到四十,正是一个男子精力旺盛时期,他抱着粉 粉表现出一个壮年男子的雄性与强悍来。 这天晚上,粉粉的心情也异常激动,待送走客人,收拾完家务已经快半夜了, 浩浩在被窝里睡着以后,她站在地上侧耳听了听里间的动静,洗完脸,刷了牙,又 在脸上抹了香味的面霜,她又在地上听了听,什么声音都没有时,她脱得一丝不挂 笑着钻进红缎被窝,把二红紧紧抱住,没拉灯,因为按习俗,洞房花烛夜的灯是长 明的。此时粉粉紧紧搂着二红腰,激动的心情难以抑止,在二红的怀里不住地低声 娇喘着、呻吟着。二红是她少女时代的意中人,后来又成了她情人,如今又成了她 的合法丈夫,后半生的人生伴侣,终于如愿以偿,心里能不激动吗?她的一张小嘴 带着脸上的香味,贪婪地亲着,咬着二红的嘴唇,脸蛋,喉间轻声地叫着:“啊呀, 二红亲死了,亲死了。”她不住地扭动着身子,感到二红每一个有力的动作,都牵 挂着自己的神经,浑身产生一种舒服的快感,爱意达到高潮。往日她同二红办这种 事的时候,精神是不集中的,一双眼睛不由地左顾右盼,一双耳朵敏感地侧耳聆听 着,担心有人来碰见,担心冯虎半夜回来撞见,如今这些思想负担没有了,她可以 把自己的爱全身心地奉献给二红,尽情享受男女之间性生活的欢愉,也可以全身心 地接受二红对自己的抚爱与亲密,如果里间没有冯海、冯涛,身边没有浩浩,那粉 粉在舒服快感兴奋的时刻,或许能幸福地叫出声来。 他们就这样搂抱着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粉粉醒来,被子里没有了二红,她感到很诧异,这是他新婚第一 天,他干啥去了?粉粉急忙起身穿衣服下炕生火做饭。 粉粉早饭做好以后,冯海、冯涛兄弟俩也起来了,在地上刷牙,洗脸,二红挑 着两筐猪狗粪,来到院门前,将两筐粪倒入门前的粪坑,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种庄稼没肥没粪可不行,二红这已经是第三趟了。他挑起空筐正要走,粉粉喊住他, 说饭熟了,吃了饭该干啥再干哇,于是二红把空筐挑进院里放下走进家。一个家庭 经济的原始积累有两种情况,一个是坑蒙拐骗想尽一切办法勒索敲诈他人的财务, 另一种情况就是辛勤的劳动创造财富,二红采用的是后者,他要用辛勤的劳动撑起 这个家庭。 二红被粉粉招为上门女婿的消息,一时哄动了泥瓦窑,有人认为二红是个楞货, 仙枝那么好的大闺女找他,他不找,却找一个寡妇,他是光明大道不走,却去跳灰 坑,粉粉三个儿子负担重哩,将来三个儿子三个媳妇再盖三处院子,挤逼着他二红 想挽绳上吊也没空儿。 也有人说,粉粉是个好女人,二红劳动好、有文化、脑子灵,两个人要是齐心 协力操持那个家,日子也过不赖,过上好光景,娃娃们还愁娶不上媳妇,盖不起房 子?再说冯海、冯涛也是两个好娃娃,即使念不成书,二红领带着无论做啥,日子 也过不差。 徐明和二光棍在背地里议论的时候,大骂蔡粉粉是个淫妇、骚货,冯虎死去, 尸骨未寒还不到三个月,没过百天祭日,她就忘了冯虎的恩爱,把男人招回家了, 这种女人是妨主货,一晚上没个男人她就守不住了,好马不备双鞍,好女不嫁二男, 一个好女人,男人死后,守贞守节,一辈子不嫁人,那才叫好女人呢。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生活内容,别人不了解也无须了解,只要二红和粉粉两人心 同意合,别人说什么也是枉然。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