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 一 打架,是牢房里的又一道风景。 打架和挨打是两个概念。下铺的桂花们是绝不敢和上铺中铺的人交手,他们只 有挨打的份儿,哪怕是他占了身高力不亏的便宜,也称不得半点狠。要知道,这可 是个低头的地方。大家只会在身份地位等同的人中进行。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打 架是发泄积怨解决矛盾的一种方式。 这些来自社会各个角落的玩命之徒,其凶残好斗的秉性在戒备森严的看守所里 也没有得到收敛,锋芒反而越藏越露。 打架的起因很多。如果是内讧而引起的两派群斗,问题就严重了,如果不及时 制止,很容易打伤打残打死人。一个监号里这种失控的局面一旦出现,就不是一两 个牢头能够解决得了的。(他们自己往往是派系的头头。)只有报告干部处理。监 房里常见的打价往往是为了一点小事互不相让而打得不可开交。有的是双方开玩笑 过了头;有的是打赌不守信用;有的是使用别人的东西没打招呼;有的是平时积累 的成见;还有的啥有不为,心情不好,气不知往哪里撒,纯粹想打价寻点刺激,所 以借机寻茬用拳脚理论;更可笑的:你他妈的吃了什么,放屁这么臭? 谁放屁了,你狗日的烂了下水,放屁怪别人? 放了就放了,怕认帐啊。又没叫你吞回去。 你嘴放干净点,老子认识你拳头可不认识你。 谁怕谁呀,我就不信你多条命。 两个人说话越来越冲,火气越来越大。这种事情一旦发生,众人不但不劝阻, 制止矛盾的扩大,反而喧起吆喝地怂恿矛盾的双方以拳脚见个高低。 牢房里的打架很有点特色,有点像欧洲中世纪时期的决斗,两个人的矛盾到了 不可调和的地步,一声发喊:到风坪去!噼里啪啦地干了起来,其他的人决不劝架, 站在一边如观斗牛,还不时地替X个角斗士呐喊助威。 在牢房里关久了,人有些变态,把打架也当成了一种游戏,把看打架当成了一 种刺激。社会上见过的打架和囚徒们的打架相比,简直是小儿科。这些亡命之徒火 气上来,打起架来绝对不想现实的环境和身份,也不会考虑后果的。塑料凳塑料桶 甚至饭盒也能当成武器。(好歹看守所的号子里根本没有铁器石器之类的危险品, 如果要是有颗原子弹,你也不要担心他们不敢玩。)他们打起架来出手既狠且重, 打个鼻青脸肿不算受伤;打得一两天走不利索路算是轻伤;打成重伤、打残、打死 的也不是没有先例。 这时的牢头在干什么?他们除了饶有兴致地欣赏角斗外,还担负着另一种特殊 的使命:就是监督斗殴的双方,不让他们太过分,如果双方红了眼,拳脚都往要害 干,会被立即制止住;如果一方实力太弱,也会被制止,防止意外。他们并不是怜 惜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而是怕打出乱子来自己不好向政府交差。当然,要是双方 势均力敌,又是扭作一团作摔跤似的的打法,那就打吧,直打到双方自己累得躺得 在地上爬不起来。那场景煞是好看。 待打架的双方停止后,牢头们登场了,左边一个嘴巴,右边一个耳光,上面一 拳,下面一脚,各责五十大板。不可理喻的是囚徒们对牢头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惩 戒方法没有任何之异议和怨言。 架打完了,矛盾解决了,自然是胜者为王败则寇。 打架,确实成了牢房里的家常便饭,一个看守所几十个号子,天天都要打上好 几架。 二 “蝼蝼古”昨天抽了个烟屁股,今天不知怎么被干部知道了,提出去训了一顿 话,回来后认为是“锅里碗里”打了“顶板”。(打小报告。)“锅里碗里”觉得 背了黑锅,和“蝼蝼古”吵了起来。吵着骂着还不过瘾,还要决斗。这下乐坏了一 牢的人。闲了好几天,正好闷得慌。干哪,不争理不明,不打理不赢!大家怂恿他 们到风坪里去决一雌雄。 风坪里拉拉队围了一圈。决斗的双方脱光了上身,摆开了架势。随着裁判员预 备——开始的一声令下,两个人犹如两头发了怒的公牛斗在一起。开始还你一捶擂 在我的胸膛上,我一脚踢在你的屁股上,打着打着便扭成了一团,呼哧呼哧地从这 个角转到那个弯,从那个弯又滚到这个角。你抠破了我的腮帮子,我掐肿了你的脖 颈子……围观者就好象欣赏一场精彩的柔道比赛,不时还冒出几个“武术指导”来 :搬腿呀,搬他的左腿。嗨,傻B,让他站起来干什么。掏他的裆,抓他的雀雀子 …… 牢头们抱着双手,眯起眼睛站在一边,知道这种打法是赌口气,争个输赢,充 其量受点皮外伤,出不了大格。只是运神等他们打完了该怎么罚法?自己“尺掌”? (那一根竹片狠抽自己嘴巴十下。)还是“跪桶边”?(将一个厚实的水桶灌满了 水,跪在桶沿上,按规定的节奏数三百个数。) 好在两人实力相当,一直打到双方精疲力尽地瘫到在地上,谁也奈何不了谁。 更可气的是“裁判员”还真学着拳击场上的规矩,站在他们两人之间搬起指头数一、 二、三……数到十,谁先站起来谁为赢家。 “锅里碗里”咧咧趄趄地先站起来了。架打赢了,理也算赢了。但是他还是被 罚“尺掌”十下。“蝼蝼古”陪了夫人又折兵,爬起来乖乖地拎着水桶接水去了… … 三 新进来个杀人犯“熊鼻子”,他知道自己罪不容殊,横竖是个死,干脆破罐子 破摔,绝食起来。今天是第二天了。看这架势是要坚持到“最后胜利”。(这样的 事太平凡,囚徒们见多了,还未报告干部,待事态的发展严重与否。) 确实,牢里自残死个把人算了卵,急的是干部,不关囚徒的事。 但号子里既然出了这么个活宝,不寻点乐子开开心,岂不耽误光阴? 有人便出了个主意,跟“熊鼻子”打起商量来:喂,熊哥,斗一场怎么样?对 手由你在中铺里选一个。如果你赢了,就罚输家一天不吃饭,如果你打输了,一天 的饭要作一餐吃,怎么样? “熊鼻子”略一思忖:好,一言为定。 杀人犯到底是杀人犯。他挑了“墩子”——这个矮矮墩墩壮壮实实满脸横肉一 天不打个把人就手痒的打手群里第一号人物。 有好戏看了。囚徒们乐不可支。 耶咳,看样子老子面善些,好欺负呀,来吧。“墩子”衣服一甩,袒露出一身 精肉坨坨。 风坪里有一场柔道赛开始了。 “墩子”先发制人,来势凶猛,一个饿虎扑食,恨不得一口生吞了瘦杆杆的 “熊鼻子”。 好个“熊鼻子”,不躲,不避,瞅准空子,身子一矮,一手上,一手下,恰倒 好处地接住了“墩子”的一只胳膊一条腿,轻轻一抡,像扛麻袋似地把一百六十多 斤重的“墩子”轻轻巧巧地架到了肩上,旋两个圈,一撒手,扑通一声,“墩子” 真的就像一条塞满了糠壳子的麻袋,重重地扑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啊呀,看不出,真的看不出,来了个把式。 他还是饿了两天没吃饭的呢。 “熊鼻子”赢了,他冷笑一声,拍了拍手进监去了。 “墩子”垂头丧气地爬起来,这个倒霉蛋不但要跟着“熊鼻子”绝食一天,恐 怕一号也该让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