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阶级的历史脉络(1) 一般说来,我们现在所说的“中产阶级”即英文中的middle class最早出现在 近代以来的欧洲。自17世纪甚至更早,欧洲社会就出现了现在被称作“现代化”的 社会变迁历程,并通过这场绵延数百年并不断向整个世界辐射的大变迁使人类生活 于其中数千年的社会组织、社会结构、生产和生活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 人们公认的这场大变迁的“震中”却是18世纪欧洲的两次大革命。 现代意义上的 英国中产阶级的出现与工业革命有着最为密切的关联。这场以纺纱机和蒸汽机的发 明和使用为前导的技术革命,在产生了现代大工业的同时,也使得以市场为中心的 整个资本主义体制得以确立,同时使英国的社会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工业 革命前后,英国原先繁复的社会等级逐渐演变成贵族阶级(gentry class)、市民 阶级(burghers class)和劳工阶级(working class ), 他们分成为英国社会 的上层阶级(upper class )、中产阶级(middle class)和下层阶级(lower class)。 早期的英国中产阶级由大小不等的商业和工业资本家构成,他们对财富孜孜以求, 借以实现社会地位的提升。 法国中产阶级的最初形态是那个后来在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中扮演了积极角色 的第三等级(Third Estate)。同教士与贵族即所谓第一和第二等级相比,第三等 级数量庞大,占到人口总数的97% ,并且它的涵盖范围也很广。按托克维尔的说法, “最有钱的商人、最富足的银行家、最干练的工业家、作家、学者同小农场主、城 市小店主以及耕种土地的农民一样,均成为第三等级的一部分。” 托克维尔:《 旧制度与大革命》,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第287 页。但是,虽然第三等级包 括了所谓“中产阶级”,但显然并不是所有的第三等级都是中产阶级。第三等级包 括了一个民族的所有成分,也就是说,第三等级中有富人和穷人,有目不识丁的人、 也有有教养的人,当然,也包括了中产阶级,或法国人所说的the petty bourgeoisie。 如果需要解释的话,那么,第三等级中的富人是资产阶级,包括最有钱的商人、银 行家和工业家;中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是小农场主、小店主,占总人口80% 的农民 中的10% 的富裕者,以及为数不多的作家、医生、学者等自由职业者和公务员、专 业人员等;而穷人则是大多数农民和手工业者等城市贫民。在法国大革命之前,随 着资本主义经济的一日千里的发展,这个在政治上仍然处在被统治地位的第三等级, 包括上述大资产阶级,不但在经济上而且在日常生活方式上已经对包括贵族在内的 整个法国社会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在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和法国贵族阶级之间上 演了一场有声有色的相互模仿的“闹剧”:一方面,传统的贵族阶级对向上攀爬的 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充满了鄙夷和不屑,甚至Bourgeois 一词本身在贵族阶级眼 里就是粗鄙和缺乏教养的代名词;Maza, Sara, “Luxury, Morality, and Social Change: Why There Was No Middle- Class Consciousness in Prerevolutionary France”, The 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 69(June 1997)这种鄙夷和不屑使 得包括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在内的新兴市民阶级既反对贵族阶级的特权,又对这 种特权顶礼膜拜。在当时的法国,用金钱来购得贵族的身份几乎是每一个法国新富 们追逐的流行风气,而莫里哀笔下的那个醉心贵族的小市民——茹尔丹先生不过是 千千万万个小市民或小资产阶级的真实写照罢了。另一方面,有着天生的商业冲动 的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们,也像托克维尔所说,则拿着用各种手段获得的“财富 这一特权来反对他们的敌手所享受的五花八门的特权,他们当然会在贵族眼前炫耀 所有的豪华富足”。托克维尔,同前引书,第286 页。像贵族成为资产阶级和小资 产阶级的模仿对象一样,他们反过来也以后者为模仿对象:既要学资产阶级和小资 产阶级的阔气,但又不知生财之道,于是很快就产生了经济上的拮据,或用托克维 尔的话说,其收入赶不上需求。从某种意义上说,贵族阶级在经济上的衰落,既是 那场摧枯拉朽式的法国大革命的起因(起码是起因之一),也是它的必然后果。革 命期间及革命之后,Bourgeois 又开始具备了经济以外的政治特征,它和“无套裤 汉”(sans-culottes ,指激进的巴黎市民,包括小手工业者、小商贩、小店主以 及一部分富人,与小资产阶级有十分相似的构成)一样,成为革命的主要动力。 尽管德国不是中产阶级最早的发源地,但是就像我们已经提到的那样,包括马 克思在内的德国思想家们却是中产阶级理论的主要倡导者。确实,德国资本主义的 出现晚于英、法国,但是1870年的普法战争之后,新崛起的德意志帝国的工业化和 城市化就齐头并进,到19世纪末,德国的工业产值已经超过英、法国,而它的首都 柏林也“从一个相当偏僻、死气沉沉的市镇一下子变成为世界性的城市”。Coser, L, Master of Sociological Thought, Ideas in Historical and Social Context, Second Edition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Inc, 1977), p203 在19世纪的最后25年里,一直到20世纪20年代短暂的魏玛共和国时代,尽管政 治上的安宁一天也没有过,但是经济的发展和文化领域的活跃却为德国造成了一大 批中产阶级。正是在这个期间,埃米尔·莱德勒和雅各·马沙克注意到了由薪金雇 员和公务人员组成的所谓“新中产阶级”的出现,除了这两个主要的群体外,还包 括私人教师,护士,在各种经济联盟、职业团体、工会和消费者协会中的高级雇员, 劳动组织的秘书,保险公司的雇员,以及演员、歌手、音乐家、合唱队员、药店雇 员、报刊编辑与记者等。尽管包括莱德勒在内的许多德国理论家们都认为,中产阶 级在德国社会结构中的中间位置结束了社会系统的不稳定性,加强了阶级之间的亲 和力,但是1920~1930年代的德国却对这种说法提供了反例。1918年德国在第一次 世界大战中的战败,带来了整个德国的社会和经济的衰落,此时的中产阶级尤其是 那些“边缘”或“低等”中产阶级终于发现,自己既不相容于资产阶级,也不相容 于劳工阶级,他们一方面对资本主义大工业的扩展感到压抑,另一方面也对工人阶 级力量的崛起惊恐万分。这种两头不靠的“中间状况”或“中产阶级的惊恐”(panic in the middle class )终于使他们成为社会民主党理论家西奥多·盖格(Theodore Geiger)所说的“法西斯主义的社会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