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战犯押上法庭 所有重要的战犯都收容在东京巢鸭监狱,这里还有大量的被俘官兵。重要战 犯每人独居一室,房间长八英尺半,宽五英尺,高十英尺,配备有桌子、洗脸设 备的厕所,地上铺着稻草垫。其他战犯2 至6 人同居- 室。室内卫生由战犯自己 打扫,看上去倒也干净整洁。牢房的灯昼夜不熄,美国宪兵在走廊里不断走动, 见有人躺下,就走过来用棍棒敲门或用脚踢,还打开外面的铁丝门,以防不测。 早晨6 点,美国宪兵就拎着大串的钥匙,哗哩哗啦地依次打开囚室的铁门, 用生硬的日语高喊:" 起来! 喂,大川周明起来!"" 土肥原贤二起来!" 战犯们起床漱洗、入厕、打扫卫生,然后都集中到院子里去做操。做操时有 的揉进了剑道枪术,不知是为了健身还是表达一种反抗精神;有的则无精打彩, 前外相重光葵只有一条有筋有血的腿,只是敷衍一下了事。 接着开早饭,无论是大将还是中尉小队长,一律都捧着自己的饭盒在走廊里 排队打饭打菜,帝国军队森严的等级制度都是昨夜的梦,大小战犯的身分都是战 犯。 白天根据不同的条件和兴趣,有的下围棋、象棋、打麻将,有的闭目养神想 拳经,有的闲得无聊向监狱的军官学做杜松子酒。《读卖新闻》社长正力松太郎 仍对文学怀着浓厚的兴趣,整日默默无言地在囚室一角潜心阅读《夏日漱石全集 》。庭院用镶上木板的栅栏围住,里面种了几棵喜马拉雅杉树,树萌下摆放着旧 折叠板桌和凳子,可供打牌下棋用。有人则和衣躺在上面。 梨本宫守正还摆出一副落落大方的皇族气度,常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对美军 宪兵说:" 你们要对我尊敬一些,我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我是作为皇族代表到这 儿来的。" 荒木贞夫也表现出超然的态度,好像不是来蹲监狱,而是来静养修道的。有 马赖宁却总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并野硕哉就跟他打趣说:" 听天由命吧,胜 者王侯败者贼嘛,有什么想不开的。" 松本广正则自嘲地说:" 这座监狱是我任法务大臣时建造的。早知有今日, 我无论如何要把它建造得好一些,搞几个高级套房,以供我等享用。" 战犯们在紧张而又狡黠的气氛中等待着看清他们晦暗的命运。 对战犯的处置,历史有着沉痛的教训。 本世纪初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人类近代史上一次空前惨烈的大浩劫。 这场战争历时51个月,五大洲的30多个国家参战,直接参战人员达7340多万。1796-1815 年的拿破仑战争持续20年,死伤210 万人,而在1914-1918 年的四年中,阵亡与 伤重致死的人数达1000万;受伤者约2000万,其中700 万人永远残废;失踪者在 500 万人以上。这场大灾难的阵亡人数,两倍于1790-1913 年间历次战争的总和。 经济损失达2700亿美元之巨。人民被抛入地狱。整个资本主义世界陷入深刻的危 机。 战后世界各国人民强烈要求审判和惩处德皇威廉二世及其他战争罪魁,清算 德国军国主义的野蛮暴行。1921年至1922年,协约国在莱比锡德国帝国法庭对战 犯进行审判。但由于反动势力的勾结阻挠,莱比锡法庭成了" 剧院的演出" ," 审判上的一幕滑稽剧" ,890 名战犯只有43人受审,前帝国军队领导人、政府首 脑和战争犯罪和直接负责者竟全部逃脱。虽然不是唯一的,但不能不说它给未来 世界埋下了更为凶猛的漶水和祸根。 紧跟而来的是更大规模的浩劫。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惨烈程度为历史所仅见。 这场历时六年波及五大洲四大洋的战争,先后参战的国家达61个,比一战增加一 倍;参战军队达一亿零三百多万人,超出一战约3000万。军队死1690多万人,居 民死亡3430多万人,合计死亡5120多万人,约占交战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三。 在白骨杂陈的铁锈红的旷野上,纷飞迷蒙的枯叶和鸦羽中清晰地呈现出一座 孤坟和一株黑朽的死树,它们的旁侧有一位悲痛的母亲长跪不起,她头上戴着白 色的孝布,怀中抱着死去的婴儿。她的胸中是空的,抬起的于瘪的脸发灰发暗。 她的泪水已流尽,落入她黑洞洞的眼眶的,是霜雪和风暴,是空。 这是战争灾难的永恒的雕塑。 人类社会的文明发展到如此深刻! 人类社会的战争发展到如此残酷! 早在1941年12月4 日,苏联政府就发表宣言指出:" 在战争获胜并予希特勒 罪犯以应得的惩罚之后,联合国家的任务将为保障持久和正义的和平。" 美国总统罗斯福也指出:" 对于匪帮首领和其残暴的帮凶们,应该按名检举、 逮捕并依刑法加以审判。" 审判严惩战争罪犯,创造一个和平安宁的世界,已成为国际社会更为真切的 愿望和更为强烈的要求。作为积极的反应,1945年2 月11日苏美英三国发表了《 雅尔塔会议公报》。7 月26日,中英美三国签署了《波茨坦公告》。同年8 月8 日,苏美英及法国临时政府缔结了《关于控诉和惩处欧洲轴心国主要战犯的协定 》。这一系列国际文件中有关惩处战犯的内容,措辞之激烈,目标之明确,态度 之坚决,为一次大战时的有关规定所难比,表现出国际社会在德、日法西斯面前 同仇敌忾,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 1945年11月20日,欧洲国际军事法庭在纽伦堡开庭审讯法西斯纳粹分子。 遵照《波茨坦公告》的原则,苏美英三国外长于1945年12月在莫斯科通过了 《莫斯科会议协议》,规定盟国驻日最高统帅部应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以使" 日 本投降及占领和管制日本" 诸条款一一实现。经过中国、苏联、美国、英国、法 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荷兰9 国的反复磋商,达成协议,决定将日本 首要战犯交由上列九国代表所组成的国际军事法庭进行审判。此后印度和菲律宾 代表也参加了这个协议,远东国际军事法庭遂由这11个国家的代表组成。 根据莫斯科外长协议,盟国驻日最高统帅麦克阿瑟于1946年1 月19日发布特 别通告,宣布在东京设置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并于同日批准了《远东国际军事法 庭宪章》。法庭有权审理三种犯罪:(甲)破坏和平罪;(乙)违反战争法规及 惯例罪;(丙)违反人道罪。国际军事法庭以审理甲级战犯为主,乙、丙级战犯 由受害国组建法庭审理。 中国方面接到通知后,即由外交、司法两部遴选法官和检察官。会商结果由 梅汝璈担任出席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首席法官,向哲濬为检察官。由于工作繁重, 法官、检察官各一人不足以应付错综复杂的局面,于是罗致人才,物色谙习英文 又对国际法有研究的人士辅助。毕业于东吴大学法学院的方福枢和裘劭恒,均干 过多年的律师,经梅汝璈和向哲濬的推荐,两人分别担任了法官和检察官的秘书。 赴日月薪为300 美元,虽不菲薄,而当时他们从事律师职业的收入远不止此数, 但他们的血脉中燃烧着民族的耻辱和仇恨,因而决然乐从。 由于日本侵华是审判的主要部分,事务繁杂,中国又特派倪征※、鄂森、桂 裕及吴学义为中国检察官的顾问。刘子健、杨寿林、高文彬等参加了秘书工作; 中国翻译组有张培基、周锡庆、刘继盛等人。 他们都是富于正义感、爱国心的有识之士。审判结束后,国民党政府任命梅 汝璈为铁道部长,向哲濬为最高检察长,他们都没去上任。解放后,梅汝璈任全 国人大代表,向哲濬任上海财经学院教授。倪征※任外交部顾问、全国政协委员 ;裘劭恒也担任了全国人大代表;其余回国人员均在高等学府从事教学。 按照宪章的规定,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由以下11名法官组成:苏联最高法院军 事委员会委员少将法官扎里亚诺夫,美国前陆军军事检察长少将克拉麦尔,中华 民国立法院外交委员会主席梅汝璈,英国最高法院法官派特立克,法国一级检察 官贝尔纳尔,澳大利亚昆士兰州最高法院院长韦伯,荷兰乌德勒支市法院法官、 乌德勒支大学教授洛林,印度某大学教授巴尔,加拿大最高法院法官马克都哥尔, 新西兰最高法院法官诺尔斯克诺夫特,菲律宾最高法院法官扎兰尼拉,澳大利亚 的韦伯为首席法官。 检察官也是上述盟国各遣1 人。中华民国上海高等法院首席检察官向哲濬为 11名陪席检察官之一。检察局设在明治生命大厦里。美国大律师约瑟夫·基南被 麦克阿瑟任命为检察局局长,任命的这一天正好是日本偷袭珍珠港4 周年日。 梅汝璈等于1946年3 月31日下午飞抵东京厚木机场,随即由美军人员接往日 本陆军省大楼,这里现为国际军事法庭办公地点。车行途中所见,处处是瓦砾创 伤,重要政府机关的建筑物均有弹痕火迹,唯有皇宫和陆军省大楼巍然无恙。法 庭的审讯工作基本套用美英模式,日常安排也无不仿效美英的惯例。法官与检察 官表面上互不过从,住所也分在两处,法官均下榻在东京帝国大旅馆,检察官则 分别住进其它几家宾馆。随员助手们均住东京第一旅馆,仅次于帝国大旅馆,系 接待盟军校官以上人员的场所。 对于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工作,国民党政府并不重视,以为日本法西斯犯下 的血腥暴行和弥天大罪是世人有目共睹的,只要法官和检察官的金口一开,大笔 一落,就能使战犯受到公正的惩处,因此没有准备足够的人证和物证材料。更重 要的是法庭采用的是中方代表所不熟悉的美英模式,而美国政府极力把持操作程 序,根据自己的需要,任意提出种种有碍审判工作正常进行的规定,如对每个战 犯除设有自聘的律师及辩护人外,都配置了一名美国律师,这些美国律师在辩护 中或诡辩狡赖,或横生枝节,故意延宕审判时间,以便为那些没有直接危害美国 利益的战犯寻机开脱。这样一来,中方代表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有冤难伸、有苦难 言的被动局面。 在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中,中国遭受的苦难最为深重,大半河山被践踏蹂躏, 同胞伤亡三千多万,600 亿美元的财富被劫掠焚毁。而今却拿不出证据惩办那些 曾横行中国的凶残战犯,代表们个个痛心疾首,胸中翻腾着强烈的民族感情。他 们抱定一个决心,如若不能报仇血恨,则无颜以对列祖列宗和江东父老,他们就 一齐跳海自杀。 为了摆脱困境,赢得法庭上的主动权,他们一方面积极与国内联系,敦促政 府收集人证物证等证据材料,一方面到盟军总部查阅日本内阁和陆军省的档案。 在东京帝国饭店的一间客房里,他们夜以继日地摘抄、翻译、整理敌国十几年的 档案资料,根据这些资料拟出指控材料;他们仔细研究美英的法律程序,研究对 付美日律师的策略,以便据理力争,并于住处进行控诉演习,其工作之繁重是超 乎寻常的。他们还运用老百姓中的蔑称来指代战犯,以避开日本的耳目,如以" 土老二" 、" 土匪原" 指代土肥原,以" 板老四" 、" 板完" (上海话:" 板定 完结" )指代板垣等。他们很快提出了11名战犯名单。为了取得确凿、具体的人 证和物证,中国检察官的首席秘书裘劭恒向法庭提出实地调查的请求。他领着美 籍检察官克劳莱和温德飞回中国,先后到上海、广州、桂林、衡阳、汉口,北平 等地进行实地调查,和地方法院配合,取得了大量实证。经过艰苦的努力,他们 逐渐掌握了大量的有力证据,中国政府正式提交了《关于日本主要战犯土肥原贤 二等30名起诉书》,其中有10人后来受到了严惩。裘劭恒后来回忆说:" 我当时 不是国民党,也不是共产党,但我想到我是一个中国人,是一个律师,我要维护 民族气节和法律的尊严!" 各国选定被告的根据和角度不同,人数也不等。美国提出30人,澳大利亚提 出100 人,英国提出11人。澳大利亚的名单中有天皇和相当部分的财阀,而英国 反对。英国首相丘吉尔主张从快处决。英国检察官卡尔提出,审判结果应对世界 产生重大影响,被告最多也只能为20人,这样可以免去搜集证据的繁琐工作,及 早开庭审判。为了提高检察工作的效率,检察局设置于执行委员会,中国检察官 向哲濬为成员之一。执委会定下了选定被告的标准:能以破坏和平罪起诉;被告 团伙从整体上能代表日本政府各部门及战争各时期;被告须是主要决策人;事实 确凿。根据上述标准,检察局对已逮捕的100 名甲级战犯嫌疑者进行了侦讯。执 委会经过表决,确定了首批审判的26名被告。苏联检察团由于美国故意推迟发出 邀请而晚到,他们到达后又提出追加5 名被告,结果只追加了重光葵和梅津美治 郎两人。最后,麦克阿瑟批准被告为28人。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设在东京市之谷原日本陆军省和参谋本部旧址。这个充满 贪欲、阴谋、疯狂和杀机,制造战火与灾难的巢穴,而今孤独地站在废墟瓦砾中。 审判就是要这样,要深入它的内部,杀死它的罪恶灵魂。它坚固而宽敞的大厅, 经过连续几个月的修整和改造,换成一副美国人的气度,傲慢而奢侈。法庭庭长 韦伯就在一号战犯东条英机的办公室里办公。 1946年5 月3 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正式开庭。 上午8 点42分,在一前一后两辆宪兵吉普车的护卫下,一辆美国大型军用客 车分开涌动的人潮," 嘎吱" 一声停在了昔日日军陆军省办公楼前,吉普车上刷 着宪兵的英文缩写"MP";囚运战犯的客车有老式电车那么大,涂着战时流行的深 土黄色,车头上方用英文标着"SPECIAL" ,译作" 特别" 。用蓝色纸糊住的车窗 紧闭。这几辆车刚一停稳,等候多时、来自世界各国的几百名新闻记者便蜂拥而 上,把车围个水泄不通。军事法庭的宪兵队长坎沃奇跳下吉普车,以冷峻逼人的 威仪,在人群中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 囚车半腰的铁门打开了。几名戴着白色头盔、挎着卡宾枪的美国宪兵跳下车。 车门口静默了片刻,一个穿戴着日本国民衣帽、满脸白胡须的人走下囚车踏板。 " 南次郎! 陆军大将南次郎!"人群又有力而缓慢地涌动。随后,战犯们依次走下 囚车:前首相广田弘毅眼睛凹陷,陆军元帅畑俊六干枯瘦瘪,以善搞阴谋著称的 陆军大将土肥原贤二穿着西装,前首相小矶国昭摆动着双肩,另一个阴谋家桥本 欣五郎也穿着开领西服,病殃殃的海军元帅永野修身肩上扛着个硕大的脑袋,陆 军大将松井石根手持佛珠,法西斯理论家大川周明拉拉塌塌…… " 东条英机!" 当东条英机走出来的时候,人群中的激动情绪达到了高潮, 嘲骂和诅咒声迭起。然而这个狂风一样凶残的前首相却选择了微笑的面具,右手 背手身后,从容迈步,仿佛死过一回,对一切都有了大彻大悟,把这样的结局和 场面当作了儿戏。但人们分明看到了他藏于腹中的比刀锋还要锐利的残酷。人们 的感情像烈火烧遍全身直至发梢:" 杀了这个大刽子手!"杀了他! 杀了他! 这群被拔除了利齿和筋骨的野兽,裹带着悲哀、恐惧、仇恨和无奈,穿过愤 怒的甬道,慢腾腾地向法庭大门走去。这十几米的路如同几十个酷暑和严冬,上 下飞舞着沉甸甸的火花和雪片。 大门的旁边钉着一块暗褐色的标牌,上有两行粗黑的英文:"INTERNATIONAL MILITARY TRIBUNAL FAR EAST"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