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她哪里知道慕绥新此刻正承受着一场巨大的打击。这个毁灭性的打击,几乎 与就要降临到他头上的政治打击一样,都是致命的。政治打击等于在政治上判他 死刑,这场打击却在身体上判他死刑。他被查出了患有癌症。 他有一个同学在北京某大医院当副院长,同学去中央党校看他时,发现他气 色不好,便问他得过什么病?他说他得过肺结核早就钙化了,没有事了。他同学 说,还是到我们医院看看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没事更好,也不耽误什么时 间。 这样,5 月31日那天上飞机前,他在老同学的陪同下,在医院里用最先进的 进口仪器做了检查,结果是: 肺癌。 慕绥新挺住了,他思路非常清晰,只让秘书告诉平晓芳今天不回去了,晚上 要听一场交响乐,明天回去。因为他需要镇静一下,需要理理思绪,需要确定一 下自己该怎么做。 可以说马向东出事后,他尽管一直对自己的政治命运抱有幻想,但是他的潜 意识早已感觉到难以逃脱。他曾把自己贪赃的大概数目与那些被处以极刑的高级 干部做过比较,觉得很难逃脱法律制裁。他非常害怕被剥夺政治命运,他没有想 到他在政治上的死刑没有宣判之前,先宣判了一个生理上的死刑,这样一来,就 相对地把两个死刑的分量都减轻了。反正都是死,那就随它去吧! 人到这个时候才能准确地掂量出生命的价值,他决定不做手术,明天就回沈 阳。他想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走进光明之中,走进红色之中,演奏自己的《命运交 响乐》,为沈阳老百姓,为妻子留下一个美满的印象,画个圆满的句号。 6 月1 日,慕绥新还像过去一样出现在公共场所,他在北京的悲剧就像没有 发生,依然是那么非常讲究派头,那么讲究生活质量。当他出现在机舱门口时, 就像刚刚出访归来,身披黑色风衣,戴着黑墨镜,戴着黑手套,一副黑社会老大 打扮;当他神采奕奕地下了飞机之后,依然脸色红润、两眼顾盼生辉。妻子平晓 芳迅速上前,献上一束美丽的鲜花,他旁若无人地与妻子热烈地拥抱;当他走到 市政府来接他的车队前时,仍然是那样讲排场,锃明瓦亮的一排车队鱼贯而入, 排列有序的政府官员们恭候在一边,他摘下黑墨镜,习惯地朝人们挥挥手,然后 钻进轿车…… 慕绥新掩饰得非常好,没有露出一点马脚。他在车上对平晓芳也只是含蓄地 提了一句交响乐团不错,就不再提交响乐的事,而是关切地问司机,他离开这两 个月,沈阳有什么变化? 他与以往外出回来一样,没有先回家,而是直接回到市政府那座咖啡色的办 公大楼,吃了几片药,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召集各部门负责人开会、要情况、听汇 报,然后是部署工作,为访问日本外出视察做准备。 晚上又把办公室“搬回”了家。他接着看带回的那一大摞子文件,身子看累 了,他就躺在床上看;眼睛看酸了,他就叫平晓芳念给他听;他听到什么地方重 要,就立即让平晓芳用红笔给他勾上。 他深情地把手放在平晓芳的头上,轻轻地梳理着她的长发,抚摸着她那光洁 的前额。平晓芳感受到了一种异样,不得不停下阅读,转过头来迎着慕绥新的目 光。她感觉到他那眼神怪怪的,没有燃烧,而像在观察一件什么珍贵的宝物,充 满了依恋与深情。 她说,她当时什么也没有想,根本也不能想,更不敢想他会得那种回天无力 的病。反正那天晚上吃饭、睡觉,他都是那种怪怪的眼神,那种一直瞅着她欲言 又止的眼神。可又什么也没说。 再往下来,作家合一对这段生活的描写非常真实可信,我就投机取巧摘录下 来:“没过几天,他就到日本去访问去了。从日本回来后,他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她以为是累的,只是劝他好好休息几天。但是他说不能休息,马上就得去美国。 平晓芳说,如果身体不好,就不要去了。他说不行,我一定得去,我跟美国通用 公司总裁一年前就定好了时间,定的就是这个时候,这次如果我不去,等于我们 自动放弃合同,这个项目就会转到别的城市去了。 -------- 一米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