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旅途(1) 我们在秋日的下午继续上路往北行。因为车上的设备相当齐全,所以我想如果 能邀请些路上碰到的人一起到家中喝一杯,应该不错,不过我却粗心地忘了装些酒 在车上。幸好这州的乡村小径边有些很小的售酒商店。我知道有些州禁酒,但忘了 是哪几州,所以最好存一点在车上。有家位置很偏僻的小店,立在一片糖槭林中。 这家店有花园与花箱{1} ,都维护得很好。店主是位有张阴郁脸孔但年纪不算太大 的老先生,我猜他一定是个绝对戒酒主义者。他打开了订单本,极有耐性地将复写 纸摊平。你永远都不会晓得其他人想要喝什么酒。我订了波本、苏格兰威士忌、琴 酒、苦艾酒、伏特加、品质中等的威士忌、陈年苹果酒,还有一箱啤酒。我想这些 应该足够应付大多数的情况了。对一家小店来说,这是笔大生意,所以店主相当感 动。 “一定是个很大的宴会吧。” “不是———只是旅行途中会用到。” 店主帮我把酒箱搬出店外,我打开了驽骍难得的车门。 “你开这辆车?” “对。” “上哪儿去?” “哪儿都去。” 接着,我看到途中见过许多次的表情———一种期盼的表情。“老天,我希望 我也能去。” “你不喜欢这儿吗?” “当然喜欢。这儿不错,不过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去。” “你连我要去哪儿都不晓得。” “那不重要。哪里我都想去。” 最后我还是得离开绿树遮掩的道路,绕道城市,然后使出浑身解数。哈特福德 与普洛维登斯{2} 都是忙着生产而交通一团糟的大城市。穿越城市所需要的时间, 比行驶好几百英里的时间要长得多。大家在错综复杂的交通模式中,试着寻找自己 要走的路,根本不可能看到任何东西。不过现在的我,在各种不同的气候下、衬着 各种不同的景色,曾经过好几百个乡镇与城市。这些地方当然各有千秋,人民也有 不同的观点,但在某些方面,彼此之间依然有相似之处。美国的城市就像獾的洞穴, 周围都是垃圾———没有一个城市例外———成堆破损与生锈的汽车包围着这些地 方,整个城市几乎被垃圾覆盖。我们所有用的东西,一开始都用盒子、箱子这些大 家非常钟爱的所谓包装材料包着。我们丢弃的大量东西,远比使用的多。关于这点 的证据,不妨看看我们疯狂而轻率的丰富生产,浪费似乎成了指针。一边开着车, 我一边想着法国跟意大利会如何将每项我们丢弃的东西留做他用。我这样说并不是 在批评哪种制度,但是我真的怀疑,将来会不会出现我们再也无法负担自己的浪费 这种情况:河川中的化学废料、到处可见的金属废料,还有深埋在地底或沉在海底 的核废料。当印第安村落把一个地方弄得太脏乱时,他们会迁居。我们却无处可迁。 我答应过小儿子要经过他在麻省鹿野的学校,跟他说再见,但是我到得太晚, 没赶上叫他起床的时间,于是我开车上山,找到一座牛奶场,买了点牛奶,并得到 奶场允许,在一棵苹果树下落脚。奶场主人是个数学博士,而且一定受过一些哲学 训练。他喜欢现在做的事情,一点都不想去其他地方———在我整趟旅程中,他是 极少数满于现状的人。 我宁愿不提造访鹰溪学校的事。可以想见的是,驽骍难得对两百名十多岁刚定 下来服冬天刑罚的教育囚犯所产生的效果。这些孩子成群结队地来参观我的车子, 小小的车厢里,最高纪录一次可以挤进十五个人。他们带着彬彬有礼的诅咒看着我, 因为我可以离开,但他们不可以。我儿子或许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再上路后没多久, 我还特别停下车检查有没有偷渡的家伙。 我的路线是先往佛蒙特州的北边走,进入新罕布什尔州的怀特山脉后接着朝东 行。路边摊上堆满了金色的番瓜、赤褐色的瓠瓜,还有一篓篓又脆又甜的红苹果, 每咬一口,苹果汁就像要爆出来一样。我买了苹果和一加仑的现榨苹果汁。我相信 每个沿着公路摆设的摊位都贩卖鹿皮鞋或鹿皮手套。就算没卖这两样东西的摊子, 也一定会卖山羊奶糖。之前,我从未看过自产自销的工厂商店,在开阔乡间贩售鞋 子与衣服的景况。我想这儿的村庄是全国最漂亮的村子,除了交通和铺设好的街道 外,漆成白色的整洁屋舍———汽车旅馆和观光客区不算———百年来一直都维持 着这副模样。 天气很快就转凉了,树木一眨眼就改换成了你无法置信的红与黄色。那不仅仅 是色彩,更是种光辉,就像树叶贪婪地嚼食了秋阳的光芒,然后慢慢释放出来一样。 这些色彩中有种火的特质。傍晚前,我赶到了山上。溪边有块招牌写着新鲜鸡蛋降 价出售,于是我把车子开上了通往农场的路,买了些鸡蛋,并请农场主人同意让我 付钱在溪边扎营。 农场主人身材细瘦,有着一张我们认为是北方佬的脸,说的一口北方佬发音的 英文,元音特别平。 “不必付钱,”他说,“这块地反正也闲着。不过我想看看你有什么装备。” 我对他说:“先让我找块平坦的地方,把一切安置妥当后,再请你过来喝杯咖 啡———或其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