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元稹狼狈赶到长安,不少朝官们都感到是奇耻大辱。他的好友白居易一连上了 数表,为元稹无端受辱鸣不平。连跟宦官关系不错、其时正任御史中丞的王播也摆 出旧例认为这是刘士元做得不对。但宪宗在两人之间,肯定是选择偏袒宦官这一方, 还是借他故将元稹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后来又先后调他到通州、虢州任职。 元稹这一去就是十年,十年的挫折让他大大转变了。元稹家境贫寒,完全是靠 奋发才走得到今天的地位。这次教训让他“如梦初醒”,感觉到凭着他以往的那种 年少轻狂对自己的仕途是极为不利的,于是“痛改前非”。元和十四年(公元819 年)宪宗大赦,元稹被召回京任职,为了达到进入台阁,甚至做宰相的目的,他竟 开始结交曾给他以羞辱的宦官。 第一个是他在江陵的故交监军崔潭峻,第二个是人京后认识的神策中尉副使魏 弘简。有一段时间,元稹经常轻车简仆,出入于魏弘简宅第,以事相请。结交宦官 的效果出奇得好,穆宗即位之初。元稹就因回朝述职的崔潭峻之荐,被提升为库部 郎中、兼“知制诘”。所谓知制诰,就是有资格参与诏书的草拟,本朝除禁中的翰 林学士、禁外的中书舍人以外,一些官员也可以本官带“知制诰”。不久元稹又被 召人翰林,任中书舍人,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 当时的几位宰相中,萧俛从来不喜欢超格任人,对元稹本来又无好感,因而很 讨厌他的冒进。只有段文昌对他不错,还专门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但朝中都知道 他转托宦官的事,对元稹之辈靠此道捷足先登都十分不满。中书舍人武儒衡就当面 给过他们难堪。那是在一次知制诰官员的会食上,众人正在吃饭,正好有不少苍蝇 飞来,儒衡以扇挥之,口道“哪里来的东西,一下子就能聚集到这里?”众人听罢 脸色都变了。 元稹此际也是主张罢兵的,他的不少诗歌反映了这个观点,正合穆宗之意,所 以在魏弘简的建议下,终于在河北战事结束后用他为相。裴度照理是与元稹共过患 难的人,但见元稹附和宫中主张而阻挠继续采取军事行动,十分气愤,三次上表反 对启用元稹,迫使皇上把元稹和魏弘简都降了职,两人由此产生了重大矛盾。 这是一个危险的开端,在对河北的战事以失败告终之后,朝中派系分野已经日 趋复杂,离合变化层出不穷。朝官们好使意气,囿于私见,不能开诚布公,攻讦又 日益严重,自然也就给另外一种势力以可乘之机。而裴、元不和,更是雪上加霜。 元稹终于得以人相,元裴二人的矛盾便开始闹大。长庆二年(公元822 年)二 月,元稹力请昭雪王庭凑,并建议为彻底息兵,应立即解除裴度的兵权。皇上同意, 下诏命裴度为东都留守。制诰一出,遭到不少反对,穆宗便命裴度先来长安再说。 裴度一到,第一件事就是请皇上下令杀掉一个在昭义镇恃恩娇纵的监军、宦官 刘承偕。此举虽然没被皇上答应,可依然得罪了宦官,裴度还是被命出朝,去任淮 南节度使。这一下朝中议论纷起,都说在此关头,有将相之才的裴度不宜外出,才 使得他留在了朝中为相,与元稹共同主事。这是三月份的事。 元、裴两人倒是暂时得到了妥协,但政治分野绝不是非甲即乙的事,元、裴互 相嫉恶,可还有与他二人都有矛盾的人存在。同时,宦官势力既然掺合了进来,也 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事情麻烦了。 前宰相李逢吉时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他可没有闲着。 逢吉颇和早年的杨炎类似,有一种对个人恩怨过分执著的心态。元和十二年 (公元817 年)平淮西之前被裴度挤出朝廷后,一直都耿耿于怀,几年之间,心里 很不是滋味。逢吉知道,眼下裴、元不和,正是自己的良机,但身在外任,无可奈 何,一切都必须回到长安才行。 他的族子李仲言对他建议:走宦官的路子。 李仲言道:“侄认识一个奇人,名唤郑注,此人虽以医术闻,然有经略之才。 早年在李营中为王守澄治疾有奇效而为其所知,今为中尉王氏守澄近侍第一人。若 托郑注交结与彼,事无不成。” 逢吉纳其言,请郑注达意与王守澄,守澄正恶裴度不亲己辈,一拍即合。就在 五月份朝廷果召逢吉人京为兵部侍郎。逢吉一人京,真的就来了机会。 在被朝廷昭雪之后,王庭凑依然将朝廷任命的深、冀节度使牛元翼围困在深州, 时间已将近四个月之久,很使朝廷难堪。穆宗只知道一意姑息,根本不解决问题。 有一位将门之后于方欲立大功,设想了一条奇策,秘密求见宰相元稹。 于方道:“有两位奇士王昭、王友明曾在燕赵间行走,与贼党很熟,可于敌营 中行反间计而解牛元翼之围。” 元稹大感兴趣,赶紧问他如何安排,于方一笑,说道: “本人愿以自己家财资其出行,并可贿赂吏部官员,弄出二十通告身文书,供 其见机使用。事出机密,故而不得不变通行事,还望相公批准。”“告身”,就是 吏部对官员的委任状。 此事本意虽佳,但不通过朝廷擅自主张,又贿赂朝廷命官,实属于违乱法纪之 举。但元稹出任宰相,受人讥笑太多,一直想有所建树,心想此计若能得逞,正是 大功一件,竟也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不料,此事竟被李逢吉探到了一点风声。 逢吉其实并不清楚事情实质,他得到的消息只是某位宰臣将有机密之举。但对 他来说,这也就足够了。 五月的一天,裴度府中来了位叫李赏的人,说有要事面呈裴相。裴度不尚奇诡, 就请他在前厅明说。 “和王府中的属官于方,不知相公知道否?”李赏先问了一句。 “知道,此人乃故司空于頔之后。” “正是这位于方,欲为某侍郎结刺客击杀相公,不可不防!”元稹是以工部侍 郎的身份挂“同平章事”衔行宰相之权的,李赏的话很明显。裴度一听,心想这从 何说起?!元稹再与自己有隙,也断不至于如此,这个李赏的用意太恶毒了。但裴 度的气度自非寻常,在未了解来龙去脉之前,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所以忍而未发, 只是淡淡一笑:“言尽于此,谢君厚意。送客!” 几天过去。裴、元二人一如寻常。李赏便又一次出现,这次他直接去了左神策 军营。此际的左军中尉已是马进潭,是当年与王守澄辅弼穆宗入继大统的功臣之一, 现在和梁守谦一左一右,并驾齐驱。在宦官中间,此人和元稹的关系最不怎么样。 神策左军立即上了一本:“有告事人李赏称,于方受元稹所使,结客约刺裴度。” 宰辅之间,竟有谋杀之事,皇上平日再怎么散漫,闻奏之后也是大吃一惊,立即命 左仆射韩皋、给事中郑覃与李逢吉三人会同御史台严审此案。 一鞫于方,“约客刺杀”之事自然是子虚乌有,但逢吉岂能轻放,穷追不舍之 下,元稹擅作主张用反间计的事情就包不住了,于方如实供出。不管怎么说,这也 是宰相的不当之事,枢密使王守澄与李逢吉更坚持说裴度知而不报,也应当一并处 理,皇上表示同意,下诏罢二人相职,并贬元稹为同州刺史。 谏官们有异议,认为裴度无罪,不当免相,而元稹身为宰相,与于方擅为私谋, 却责之太轻。皇上没有完全听从,只是缓和了一下,命裴度以右仆射在朝,削去了 元稹带的另外一项职衔。六月初五这一天同时还发布了另一项诏命:以兵部尚书李 逢吉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逢吉再次入相主持政事。 李逢吉的目的达到了。对宫中的宦官而言,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