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绿笔画一个圈圈
当我的忧郁症的脑子不快乐,或浸泡在一场生气的余怒之际,以我最新体会的
经验而言,这时当事人很容易就会转化成一座灵敏的电波接收台,而且很糟糕,似
乎对负面的信号格外敏感。这当儿,坐下来看看电视,让剧烈起伏的心情顺势滑
到平坦的坡地,是许多人最常采取的方法。不过可要小心,万一不慎转到正在放射
“有毒辐射”的节目频道,那就惨了,等于将排放毒气的那支大烟囱,直直接进了
自家的臥房窗口。
譬如,以我的“切肤之痛”,时下最热门的谈话性节目,是完全碰不得的。因
为这一类的节目已经失去了设置的初衷,不再理性探讨问题或议题,而是政治挂帅,
充满了浓得公不开的怨怼之气。比方执政党的代表人马,与在野党的代表人马开骂,
一律“罪不及己”;也就是说大家怪来怪去,什么都怪,就是不怪自己。而观众蜂
拥打电话进来也一样,指东指西,骂天骂地,节目中遂交织成一片臭烘烘的怨与恨。
绝不夸张,我就有一次亲身的火线经历,身心挨炸,差点到玉石玉俱焚的地步。
那天,我为了想买电脑,在外头受了一有肚子气(详情请见“正义感成了我的
十字架”一文),回到家,打开电视,正好在播谈话性节目,我没警觉,照样收视。
结果越看越不对劲,那些来宾一开口竟然也在喷火,而且喷的都是添加燃油的熊熊
烈火。
出席者每个人代表不同党派、利益的立场,一连番枪林弹雨抢攻对方阵营,
“怪罪”成了这个社会的共识,大家枪口一致,怪尽天下人,但就是独独不怪罪自
己!
这样怒气薰人的谈话性节目不断地在对我的脑子施放有毒的辐射线,我渐渐察
觉了病象:忧郁、烦躁、苦涩、焦虑的诸多负面情绪神出鬼没,已经将我团团包围。
“电视节目会杀人? ”我的意识赫然出现这样的自觉,对啊,不良的节目岂不
就像身体内不良的癌细胞,终究会侵蚀生命力与灵魂的质地?
怎么每个振振有辞的专家,都变成了喷火的恐龙? 难怪台湾整块地都在着火!
事实上不仅专家而已,仔细一瞧,这个地方的每个人只要一张开嘴,不都在喷射毒
汁? 因为我们不再检讨自己,只会忙着检讨别人,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而“我”
俨然是唯一幸存的真理!
电视本来有一个最大的功能是娱乐,但为了创造收视率,有许多节目改走偏锋,
大家齐放火,有意无意都做了“焚烧人性”的帮凶。
那晚,我先是被电脑店的人员气得七窍生烟,然后又被鼓吹恨意的节目煽风点
火,前后夹攻,脑子里熄灭了好一段时日的怒火因此漫天烧开。
犹记得当我忧郁症刚发病时,简直看不得新闻报导,一开电视,我就有喘不过
气的窒息感。因为,几乎每一则新闻都具有强大负面能量的杀伤力,车祸、凶杀、
欺骗、自杀、朋党营私、贪污包庇等种种“实在搞不懂为何我非要知道不可”的这
些拉杂新闻,冲着我穷追猛砍而来。
于是,那阵子我根本不敢,也不想看新闻。只是没想到这时我的精神复原状态
已相当稳定了,居然一不谨慎,心情稍有闪失在先,抵抗力骤然减弱,还是会被谈
话节目逼到角落,受困在后。
很讽刺的是,明明应该娱乐观众的电视,有时反过来成为伤害观众的刽子手,
让人一点也乐不起来。
所以,你想到过吗? 你不快乐的来源,极可能就是那台每天陪伴你、娱乐你的
电视机?
根据我的观察,容易被忧郁症或任何神经官能症侵袭的人,多数都具有接收
“外界波”的灵敏体质,而电视不论是指萤光幕具体的“放射波”,或是内容引申
也来抽象的“情绪波”,都会轻易“波及”这样一对敏锐的耳目。
不过,你可不要因此把你家的电视机砸掉喔,固然散播怨恨的节目像癌细胞侵
袭,但是仍有一些好节目就像优质细胞,能强壮我们的身心。
电视机是我们接收能量的工具罢了,它本身并不具备对错、好坏、如果我们透
过电视机吸收好能量,那它就是珍贵的娱乐。否则,我们透过电视吸收坏能量,那
它不折不扣就是加害身心灵的凶手。
举个例子吧,放眼这么多的电视节目,喂养我最多愉悦的便是引进日本台播映
的“超级变变变”。这个有创意的节目一向颇获好评。对寻常观众就很讨好了,对
身心俱累的人尤其有安抚的效果。
日本民众报名“超级变变变”踊跃,有时更是全家,或班级,或社区总动员,
乐意来到这座舞台,发挥想像力,将肢体与道具巧妙结合,达到视觉上的吃惊、意
外、赞赏。
例如,有一位青年侧面屈膝仰卧,膝盖以下罩在一根貌似钢管的纸套里,头颅
则戴着一口钟,当他弓起膝,朝自己的头部撞击时,在黑色布景的掩饰下,远看像
有人在推悬挂的沉重木槌,咚咚咚敲打晨钟。
为了营造敲钟的画面,他必须一直以屈起的膝盖骨拍撞天灵盖,嘴中还不时发
出匡隆隆的声音,制造音效。一旁的评审们隐〖=SS 〗個〖=SE 〗着笑,想瞧他多
撞自己几下,表示分数的灯号开始一盏一盏亮了,跳跃式地往上激增。灯号跳得激
烈,他撞脸就撞得更凶,观众都笑成一团。这招创意十足的苦肉计,终于使他过关
了。
像这样目睹每一组参赛者挖空心思,把想像力天马行空的能耐,化作精彩的表
演,真是赏心悦目。
“超级变变变”在日本大概称得上是全民运动,我曾看过一位八十岁的老阿伯
表演木匠干活,起先他刨木、磨皮,看不出什么了不起的巧思,直到他敲歪了一根
钉子,将裤管捲起,利用脚板与脚趾的弧度,涂黑化妆成一把板手,两根脚趾头夹
住钉子,拱起脚板,象征板手那根弯曲的部位,慢慢将钉子拔出。
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咦,挺有趣的嘛,评审们纷纷给高分。最惊奇的是,这
位老翁精力过人,表明他是一连报名了五次出赛,都功败垂成,这一回总算成功打
进准予上台的复赛。被主持人访问时,他鼓起中气讲话,一脸笑盈盈,好像这是他
一辈子最开心的片刻。
主持人要他跟大伙问好,老伯伯精神奕奕抓起麦克风,义正词严即开口道:
“全国的民众……”仿佛正准备发表天皇的致全国同胞文,那副认真至极的态度激
得我当场笑出来。
哎,好久没这样畅怀地笑了。老先生全力以赴、乐在其中的精神,实在令我不
住动容。
还有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表演“钓鱼”。她愉快地走出来,喔,袜子
穿反了,她一弯腰,从头发上拔下两粒饰物,塞在深蓝色袜头,就变成了有两粒眼
珠子的小鲶鱼。真妙,子反面脚趾端的那两条线尾巴,刚好形成鲶鱼的鱼须。
她又向前走几步,将黄色的上衣外套翻下,罩住下半身,黄色的内里是深蓝色,
裹住她躺平翘起的屁股,摇身一变,又成了一尾成年的大鲶鱼。
小女孩过关了,当主持人问她上台前有没有跟菩萨祷告,她说有。主持人又问,
那有没有念什么咒语呀,她点点头,说她早晨在自己的手心,以绿笔画了一个圈圈,
到了中午都没被人发觉,就表示会有好事发生。所以, 过关即代表那桩好事来临了。
小女孩此话一出,大家都一愣,主持人问她是谁教的? 她的答案一出,更让众
人惊讶,是她自己想的。
我不禁做个鬼脸,哇,真了得!
当小女孩说出绿色圈圈时,神情专注,一脸“我相信”的模样,我还以为这是
哪个高人教给她的一招祕诀,谁知道竟然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法子。
所以,搞半天,所谓的绿圈圈,只是一个小孩子的游戏心情罢了?
可是,从那位小女孩满脸深信不疑的神色,连我都不能相信这仅是她自个儿的
想像力。继之一想,为何不能是出自那小女孩的小脑袋呢?
也就是说,她如此执着地相信在手心画一个绿色圈圈,只要藏好了,不让人家
知道,那么必然能心想事成,好事便会落在她头上。
她虽然小小年纪,却向我示范了一个大道理:只要诚挚地深信自己能够成功,
成功自然容易降临。因为这是一种素朴的信仰,发出强烈的磁力,将心里想的吸过
来。
我突然想起了《绿光》那部电影,人们只要在看到天空边缘出现难得的绿光时,
认真地在心中祝祷,愿望便能实现。
从绿光到绿圈圈,不都是在显示人心中那股信仰力量的伟大吗? 尤其小孩子的
心眼单纯,凡是他相信的,就不再变来变去,直直进行下去。然而,反观成人总是
思前顾后,信仰里参杂着太多的掂算与考量,结果三折四损,信仰就虚脱了。
我发现容易感染忧郁症的人,大半是心眼单纯,不喜欢太复杂的人事物,偏偏
身处的世界弯弯曲曲的,长期被迫扳扭,才导致气息奄奄。
我怀疑某些忧郁症患者是不是像我一样,心坎里面蹲着一个小孩,始终没有长
大,单纯地、坦直地信仰着什么,不肯改变。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看到电视上那个
纯真的小女孩,忽然让我如释重负。
因为我长久以来一直很内疚,觉得心里藏着一个小孩,还活在单纯的年代,拒
绝成人那套奇巧的处世之道,真不长进,何况以天真的直肠子面对这个世界,搞得
自己伤痕累累,我更加认为都是自己的错!
可是,当我看到那位小女孩单纯地在自己的手心画个绿圈圈,一心相信好事临
头,那种美丽而坚定的信仰表情,多使我感动。对啊,就算我心底有一个不愿意长
大的小孩,又有什么关系呀!
心眼单纯的人仅管不懂得转弯,难免被撞得鼻青脸肿,但也并非罪过啊。
我细腻地追根究底,我的一部份忧郁症来源很可能是因为内心的那个小孩,被
强迫架在冷硬的现实之前手足无措,以致不得不用“崩溃”来作为自我保护的最后
一道防线。
如今,透过那名小女孩画绿圈圈信仰好运降临一事,我明白形体长大了,内心
没有跟着长大,还是一个单纯相信童话的小孩,懒得学习大人擅长的机巧,其实也
没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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