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流下海(中) 一日,我与秦XX漫无目的地在西安街头溜达。走到小寨,看见一群人聚集在军 人服务社前,好奇心促使我们前去探个究竟,原来,相邻的宁陕县武装部,开发出 了“具有世界领先水平”的仿瓷涂料,在军人服务社前大肆宣传,并橱窗展出。我 们如获至宝,欣喜若狂,向工业局领导汇报后,副局长、我、秦XX连夜奔赴宁陕县, 唯恐别人捷足先登,抢占了先机。 我们以消费者的身份来到了宁陕县人武部。厂长不在,工作人员很热情,带我 们参观了展室,看了产品说明。我们提出进厂参观,工作人员一口回绝。看来没有 商量的可能,只有见到了厂长,另想办法。于是我们以价格太高为由,留下电话, 告辞而出。 回到招待所,我们设计了几套方案,又都一一否定。正饥肠辘辘,拿不定主意 之际,电话过来,厂长回来了。我等灵机一动,何不发挥我的专业所长,在酒桌子 上想办法,说不定厂长会不胜酒力而酒后吐真言。 我们与厂长在一家饭店见了面,寒暄了一番,酒菜便上来了。副局长放下领导 的架子,充当了一回“酒司令”的角色,使劲地给厂长斟酒、劝酒,同时令我作陪, 希望借着酒力,能从厂长口中套出有用的情报。岂料这位厂长十分笃信,酒量也非 同凡响,两瓶汾酒下肚,一边作陪的我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胡说八道了,而厂长却 身醉心不醉,仍然守口如瓶,顾左右而言他,颇具外交家的风范。 实在套不出有价值的东西,副局长孤注一掷,据实以告,提出要购买此项技术, 而且出价不菲。厂长此时已吐字不清,但还未被酒精冲昏头脑,摆手摇头,绝无回 旋的余地。总之,盘桓数日,白白扔掉了几百元宝贵的资金,无功而返。 愈神秘的东西,愈刺激人们的欲望。宁陕之行,给仿瓷涂料蒙上了一层神秘的 面纱,使我们牵肠挂肚,欲罢不能,最终成为我等创业道路上挫折的开端。 世界有时真他妈的小。 说起来很凑巧,活该我在仿瓷涂料上栽跟头。宁陕之行的影子还萦绕于脑际, 我还在苦苦思索着能使该厂长改变主意的良策,细心的局长又从《科技日报》上得 到消息:北京通县博大化工厂已开发出同类技术。鉴于我对北京情况比较熟悉,领 导们一商量,当即决定,委派我前去探路。因经费紧张,领导的小车都因无钱购油 而停放在车库,非常时期,勒紧裤腰带过紧巴日子,差旅费先由个人筹措。临行, 副局长硬塞给我两条“红梅”香烟,以备急用,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目睹领导们的神情,我还能再说什么。匆匆到银行取出几年的积蓄,共计五千 元,怀着激动而复杂的心情,踏上了赴京的征程。 在人们的经验中,出公差应该是轻松、愉快的,而我的北京之行却是另一番情 景。 为了节省经费,我选购了硬座车票。当时列车还没有提速,从西安到北京要乘 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入夜,灯光昏黄,列车晃晃悠悠地开着,我不知不觉中迷糊 过去。梦中,又回到阔别已久的母校,与在京同学相聚一堂……一觉醒来,口干舌 燥,想喝水,一摸口袋,惊出一身冷汗——糟了,钱包不翼而飞,赶紧摸摸腰间, 鼓鼓囊囊地还在,提到嗓子眼的心方才又落进肚子里,谢天谢地,小偷只窃去了我 上衣口袋里的零钱。临行,亏我多长了一个心眼,钱分两处存放,顺手处只装了几 十元零钱以备路途上零用,把整钱则做了一个布袋,缝在腰际,这是《江湖八大门 》中教我的一招“钱财不能露帛”。整钱幸免,误不了大事,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 至于那区区几十元,权当手气不佳,打麻将输了,或者摸了福利彩票,为残疾人做 点贡献也是应该的。如此想着,心里坦然了许多。 因列车晚点,本该下午四点五十分抵达的列车到达北京站时已是晚上六点,招 待所极不易找,宾馆酒店价格惊人,非我等寻常百姓所敢问津,当晚就借宿于北大, 与读博士的同学挤了一宿。 与同学吃饭时了解到,北京通县博大化工厂的仿瓷涂料,采用的是清华大学一 个下属公司的技术。因北大与清华仅一墙之隔 ,次日早晨,我直奔清华,与清华 大学有关部门几经交涉,终因技术转让价格太过离谱而无法接受。当时,清华方面 索价十万,不开发票最低也不能少于八万。在洽谈中,多次提到通县博大化工厂效 益如何云云,待问到“博大”具体地址,他们又讳莫如深,不肯多言。 清华方面,转让无望,我赶紧乘车,赶往通县。 原以为博大化工厂非常驰名,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岂知所谓“博大”,既不 “博”,更不“大”,并且也不在通县县城,几经询问,竟无人能道其详。我费尽 周折,在通县工商局、工业局、乡镇企业局查找打问,均没有登记注册。没法子, 当晚在通县县城住过一宿,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又去寻找,我的牛劲上来——反正 通县就这么大,我挨个村子去找,相信准会找到。 鼻子底下就是路,我边走边问,夜幕降临时,终于在通县的最南端,靠近河北 省的一个村子里——小务镇德仁务村找到了“博大 ”。 厂长姓张,一个俗不可耐的名字- 张本福,四十开外,中等身材,显得凝重而 干练。我简单地说明来意,张厂长则显出十二分的热情。也许是天意如此,“博大” 靠近燕京啤酒厂,我大学时就习惯了燕京啤酒的苦涩味儿,二锅头的干洌,几年未 曾沾唇,听见名字就馋得慌。嗜酒的我与张厂长臭味相投,白酒、啤酒放开肚皮, 开怀畅饮,一时相见恨晚。那场酒直喝得天昏地暗,不辨东西与南北,真恨不得将 燕京啤酒厂抬来,淹死在啤酒缸里。 次日,张厂长破例没有进城,陪着我参观了他的“博大”,车间是保密的,这 一点我很知趣,没有提出非分要求,免得张厂长为难。其办公室就设在住宅里,那 是一栋五间两层小楼,铝合金全封闭,外墙瓷砖到顶,室内手工全毛地毯、真皮沙 发、家用电器一应俱全,显得极其富丽。张厂长腰别着 当时还很奢侈的“BP机”、 “大哥大”,开着一辆重庆长安私家车,一副大款模样,显得气度非凡。 张厂长告诉我,他们厂的仿瓷涂料技术,是引进清华大学最新研制的、具有世 界领先水平的高科技科研成果,是内外墙瓷砖的换代产品,具有很大的市场潜力, 目前主要供应亚运村等国家重点工程项目,全部由清华大学包销,全国各地定单很 多,产品供应不求…… 由于先入为主的成见,稀里糊涂的我对这些自然深信不疑,很快与张厂长达成 了用两万元购买仿瓷涂料技术的意向。 “不过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办事员,拿不住事的,一切必须回去向领导汇报之后 才能定夺。”我最后补充。 很会来事的张厂长立即承诺,一旦事成,将付给我一千元的辛苦费。 一千元,对于那时的我,的确是个不小的诱惑。 在此以前,无职无权的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不义之财,也似乎没有一个傻 瓜想着去贿赂一个企业借调人员,我敢拍着胸脯保证:我所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光明 正大、干干净净的。我当初也并不想要这一千元,怕这不明不白的钞票玷污了我的 清白,助长了个人的贪欲,在以后的工作中越陷越深,难以自拔。我还年轻,今后 的路还很长,现在,我跟随副局长出来创业,也并非都是为了钱,主要是在赌一口 气。 可转眼一想,这些年来,自己总是吃亏,倒霉的事全让自己赶上,好事总是有 权有势的人的专利,嘴上不说,心里很不平衡。况且眼下经济就很拮据,当时,我 的工资加补贴总共不到两百元,一千元相当于我半年的全部收入。我在机关食堂吃 饭,起初单位还马马虎虎,每月给灶上煤电补贴,伙食还不错,后来单位情形每况 愈下,遂压缩开支,取消了补助,灶上入不敷出,于是也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如 北大一样,推倒南大墙,将大门开到墙外,变成了对外营业食堂。一次,我与伙食 管理员开玩笑:“赵师,我在灶上吃饭,工资你全领,咱们扯平。”“那不行,你 每月再给我五十块钱。”赵师本是机关灶上的厨师,斗大的汉字不认识十个,小九 九却算得很精细,人勤快,饭菜也做得可口,将某领导伺候舒坦了,花钱另外聘请 了一位厨师,赵师就用起最古老的方法——结绳记事,配合一些杠杠圈圈,当起了 伙食管理员,脱产干部。 一月的工资不够吃饭!说起来有些悲哀,但却是实情。而家中还有含辛茹苦、 养育我成人的老父需要照顾,还有两个未成年自立的弟弟需要提携,更有几千元债 务需要归还……为供我读书,两个弟弟初中都未念完,纷纷辍学回家,挑起了生活 的重担。我完成了学业,工作了,挣钱了,再不帮帮他们,寝食难安呀! 但是,单位效益不佳,自己收入微薄,为了筹集此次赴京的路费,我倾其所有, 拿出了全部的积蓄,这可是以后成家立业的基金啊!再说这儿只有我与张厂长两人, 只要我们自己不说,只有天知、地知、神知、鬼知了。 想到此,我没有拒绝。 张厂长见事已谈妥,就一再询问什么时候签订合同。 我一再解释我做不了主,得回去请示汇报。但这个项目是领导授意的,估计问 题不大。 张厂长便留我在北京多玩几天,逛逛名胜,会会同学。而我事已办妥,归心似 箭,况且北京又不是第一次来,生意成了,以后来的机会还很多,遂谢绝张厂长的 好意。 张厂长驾车送我到北京站,替我购买了火车票,分手时说他很忙,还要给清华 送货,一再叮嘱我务必抓紧。 我回到长安,顾不得休息,连夜晋见领导,汇报了情况。副局长果然十分高兴, 夸我此事办得快,办得好。但局里没钱,又担心拖久了会节外生枝。于是,征得局 长同意,副局长以个人的名义,在县印刷厂借款两万元,准备亲自出马,与我一道 赴京购买技术。 为了缓解下海的人员多,能办事的人员又少的矛盾,经过一段时间实际考察, 经领导同意,将秦XX由临时抽调正式借调到机关,协助创办实体。“抽调”与“借 调”概念不同,抽调是临时性的,工资仍在企业,机关只管用人不解决福利待遇; 借调则不同,是机关急于用人但缺乏编制或指标的过渡性手段。这样,秦XX与我一 样,成为工业局机关正式借调人员。领导承诺,一旦实体办成,产生效益,便委以 重任。 西安轴承厂原属西安市冶金局,厂址在沣峪口,为了管理方便,1989年整建制 移交给长安县计经委,即后来的长安县工业局。计经委接管后,借鉴许多军工企业 从山区搬至平原的经验,尊重职工愿望,顺应时代潮流,将西安轴承厂整体搬迁至 县城韦曲,兼并了业已停产的原长安县缝纫机架厂。搬迁后的西安轴承厂,企业负 担沉重,经济效益下滑。 秦XX1988年毕业于四川建材学院,机械工程专业,分配至大山里的长安县白水 泥厂,为了照顾家庭,1991年调入西安轴承厂。他学有专长,年富力强,为创办实 体曾立下汗马功劳。后来不幸实体倒闭,因其在西安轴承厂有一定的根基,又回到 了西安轴承厂,厂子破产以后,曾去兰州做生意,生意不景气,现在西安某建筑工 地给人打工,管理工地。 临出发时,领导们又得到消息,石家庄某研究所也面向社会,公开转让仿瓷涂 料技术,好在要去北京,石家庄也是顺道,就临时改道石家庄,顺便考察考察,多 走走,多看看,比较比较,谅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我们一行三人,由副局长带队,依然购买硬座车票,踏上了北上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