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我们总算到家了,小伙子,你该告诉我姓名了吧。”当那位贵妇人在夏锐护 送下回到自己的府邸,在宽敞明亮的书房,她乐呵呵地询问夏锐,并且倒了两杯果 汁。 “我叫夏锐。”夏锐腼腆地说。 “做什么的,孩子?”妇人和善地追问。 “学音乐的,不过放弃了。”夏锐感到一丝懊悔与惋惜。 “噢,为什么?” “做发财梦呗。”夏锐惭愧地摇摇头。 “这我就奇怪了。一个做发财梦的年轻人为何见了财富却不动心?”老妇人高 挑起又细又长的弯眉,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从白色的镜片内洞察着夏锐的反应。在 一头银白色的头发下面,那张红扑扑的脸庞,因为精神愉快,心情舒畅而富于光彩 ;因为欢笑而显得格外美丽。她换了一身米白的羊毛衫,穿了条柔和的暖色裤子, 喝一口橙汁继续说道,“小伙子,不瞒你说,我一到家就上楼去检查了保险柜,见 到除了我让你拿的一万块钱,其它一切你丝毫未动,我这样做你不会生气吧。你摇 头表明你不生气,那好,那我要告诉你我的心情。我并不为我的财富未被侵犯而高 兴,我高兴的是认识了一个好人,交了一个好朋友,一个毫无私心、心灵洁净、一 尘不染的好男儿、好青年、好孩子,这是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的。所以我好高兴,好 快乐,好欣慰,我没有看错人。”老妇人激动地又喝了一口橙汁,并且将另一杯递 到夏锐手上,“孩子,你喝呀。到家了,你客气个啥?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姓啥叫啥, 是干啥的,为什么有这么多钱?” 夏锐抠抠后脑勺,憨憨一笑:“该告诉我的,不问您会告诉我;不该告诉我的, 问您您也不会说。” 那贵妇人开怀大笑起来,吃吃地说:“妙妙妙,你不光是忠实可靠,而且还很 有幽默感,咱俩有缘。你在我身边,我感到安逸,让我自我介绍,我姓樊,叫梦月, 在日本经商多年。现在钱虽然多了,但头发白了,人也老了,人老自然希望叶落归 根。我正准备将日本的投资全部转回国内,在国内发展,现在国家改革开放的政策 对我们很有利,我也希望为祖国做点贡献。我有个儿子,他提前两年回到国内,我 原指望他打好基础,做好市场考察,把前期准备工作做扎实。没想到他在日本养成 的花天酒地、不务正业的恶习丝毫未改。他回到国内又没有人管,变本加厉,整天 不是泡在娱乐城,就是钻进地下赌场。我几次回国,他都不去机场接我。这一次回 来,我心脏病加剧,事先反复通知他一定要去接我,没料到他还是没去。 “我独自一人在深夜回到家中,那份孤寂、那份凄凉、那份做母亲的失望与悲 哀,使我忍无可忍,我心情糟透了。就在我心烦意乱间,只想到街上走走,吐一吐 心中的苦闷。我一直步行到长江大桥之上,任凭凄冷的江风冲击,指望凛冽的江风 冲淡我心中的悲苦。没想到突然心脏病发作,我来不及打开手提包取药,便感到天 旋地转,倒在地上。得亏夏先生你及时相救,否则我钱再多,还不是落得个弃尸街 头……”樊女士用餐巾纸擦去满脸辛酸的泪,激动地继续说,“因此,夏先生,你 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救了我,无论你要我做出什么样的回报,我都会答应的。在医 院时,我想你会奇怪为什么我与你素昧平生,就会毫不怀疑地把钥匙交给你,把密 码告诉你。因为当时在我来说,世上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简单,那么平淡,那么无足 轻重。你想,生死只是瞬间,不过一步之遥,连生命都这样脆弱而恬淡,金钱财富 又有多少分量呢?好了,好了,还是回过头来讨论一下如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樊女士充满激情地说了长长的一番话,她感到累了,走到摇椅跟前缓缓坐下,一边 慢慢地摇晃着,一边凝视着夏锐,等待着这位内敛的年轻人回答。 夏锐紧锁双眉,正襟危坐,神情恍惚,态度坦诚,他低调式地说道: “前辈,您不用感谢我,我们扯平了——因为您也救了我一命。不是您的出现, 我已经葬身鱼腹,我说的是真话。” 樊女士一听,立即从摇椅上站了起来,重新走到夏锐面前坐下,疑惑不解地问 道: “小伙子,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简单地讲,我被欺骗了。我把我养母和姐姐的钱,还有以我们家 的房契为抵押所贷的款,共计三十万元,全部投到一家公司,结果他们瞒着我把钱 拿去搞汽车走私,事情败露,车被当地政府没收,我的三十万元也全部化为乌有。 银行限期归还贷款,还不出就勒令搬家,我无法面对家人,无脸活在世上,只好… …” 樊女士一听,深深地被震撼了,她双手握住夏锐的手,同情地说道: “可怜的孩子,原来你遭受了这样的打击,仅仅因为三十万元,就要结束你年 轻的生命,你好傻呀,你对得起你的父母吗?” “他们早不在人世了。”夏锐声音有些呜咽。 “这就更要珍惜生命。因为你活着,就意味着你父母还活着,你的生命是他们 生命的延续。我可怜的孩子!” “所以我要感谢您,您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夏锐低下了头,不敢看如此深情 地凝视着自己的这位高贵女士此刻为他而流淌的热泪。 “不不不,说到恩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你救我,我早没了,心脏病快 得很。这样吧,我喜欢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干脆我提出两个方案供你选择。”樊 女士稍加思索,“第一,我馈赠给你一笔钱,五十万到一百万之间,你拿去重新开 创你的事业;第二,今后你就跟着我,帮我打理公司业务,在国内打开局面,帮我 把事业做得更大。” “可我并不懂经商。” “我可以教你。” “我是个失败者。” “失败也是财富,是无形资产。只有经过失败的人,才能做大事业。这就是失 败为成功之母的道理。” “那我选择帮您。” “你不害怕吗?” “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那好,我们一言为定。我的资产不久将由日本调入。头一个月你看着我,第 二个月我带着你,第三个月我指挥你,半年以后,你在幕前,我在幕后。我把十分 之一的股份转到你名下,公司年利润你按十分之一提成。每月我给你定个工资。噢, 对了,首先,我得帮你还清银行贷款,把你们家的房契赎回来。” “谢谢您,谢谢您前辈!我们一家都会感谢您!”夏锐觉得房契比那十分之一 的股份和十分之一的年利润还要重要,还要宝贵。 “小伙子,往后别老是前辈前辈地喊我,行吗?”樊女士脸上显出受到冷遇的 表情。 “那我称您啥?”夏锐尴尬地问。 “我先问问你,你那养母是怎么回事?” “从小我父母双亡,我与我双胞胎妹妹,还有同父异母的姐姐一并在孤儿院长 大,后来好心的孤儿院女工文青收养了我们,我们喊她妈妈,她叫我锐儿。” “感谢这位好心人,不仅收留了你们,还培育了你们如此美好的心灵。这样好 不好,在公司你叫我董事长,我喊你夏经理;在家里,我叫你锐儿,你喊我干妈, 同意不同意?” 夏锐非常感动,但不知如何表达。他低着头偷偷望着樊女士,就像他小时候第 一次认文青为妈妈时一样,心中忐忑、激动、温暖而不知所措。眼前这位女人将改 变他一生的命运,使他由身无分文的乞丐顷刻间一步登天地成为富豪。一种强烈的 感恩之情,使他脸颊憋得绯红,他浑身颤抖,汗从发际顺着额头、颧骨、脸庞,一 直流进衣领。他喘息着,心跳得厉害。 “同意不同意呀,你说句话。”樊女士孩子般地着急了。 “同,同意。——干,干妈!” “这就对了,我的好孩子。”樊女士重新握住夏锐的手,发现他手心发烫,而 且在颤抖,“我可怜的孩子,我要像你亲生母亲一样培养你,关怀你,保护你,疼 爱你!” “干妈——我的好妈妈!”夏锐不再迟疑,不再羞涩,不再畏惧;他再也控制 不住、也不想控制那埋藏在厚厚的冰山之下的那颗几乎要沸腾的心所爆发出来的热 情;他像婴儿仰望着母亲一般地仰望着,他大声地、尽情地呼唤着;他那被无数悲 苦所酿制、所积攒的眼泪,此时此刻如溃堤江涛,汹涌澎湃夺眶而出。 “锐儿,我的孩子,你才是我的儿子呀……”樊女士将夏锐搂进自己温暖的怀 中。在那银白的卷发之下,那张虽然饱经风霜却依然尽善尽美,虽然饱受凄凉却仍 旧充满母爱的脸上,流淌出辛酸而幸福的眼泪。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