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夏纯在香港那位珠宝商阎老板家中度日如年,她身体上的变化引起精明过人的 大太太的疑心,“噫,怎么才做几天新娘子便有呕吐、翻胃、妊娠反应?难道是… …” 大太太将这个疑惑,秘密地告诉了丈夫阎老板。阎老板勃然大怒,连夜从大太 太的被窝里跑下床,冲进夏纯的房间,一把将在睡梦中流泪的夏纯拖了起来,凶神 恶煞地问道: “臭婆娘,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怀孕了?你是不是带着个孽种嫁给我,你今 天不老实说个一清二白,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可怜的夏纯在梦中与夏天的对话还未结束便被这恶魔吓醒,早已魂不附体,她 预感到末日降临,她知道身陷灭顶之灾。 当她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突然变得勇敢起来。她冷静而高傲地说: “你放开手!我自会将一切告诉你!” 阎老板暗暗吃了一惊,他从未见过这弱女子竟有如此刚强的一面,本能地松开 了手,顺手拉过一张靠背椅,坐下以后说:“你讲!说实话,饶你不死;说假话,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夏纯下了床,整理一下头发和睡衣,心如止水,端坐在床头。她眼睛不看活阎 王,而是直视窗外那繁星似锦的夜空,平静而毫无怯色地说: “嫁给你,根本不是我的意愿。我是结过婚的人,在大陆有我的丈夫,他是一 位音乐家,腹中就是他的后代,他被打成右派,我才随母亲来香港投奔大姨,我无 时无刻不在思念我的丈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到了你家,我根本就没打算活!” 夏纯义正辞严的一席话和她那刚毅不屈的神情,完全出乎这位大亨的意料,一 时竟使他没了主意。心想除了这女人吧,会引起传媒界种种猜测,怎么新婚不满一 月就死了个二姨太,对他的生意会带来影响。原来传宗接代的计划,算是落了空, 又戴了一顶绿帽子,心中自然愤愤不平。他气鼓鼓地说: “臭婆娘!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老子要你好好地活着,生不如死。从明天 起,你搬到后院佣人的住处,每天给我干活,等我想好处置你的办法就有你的好看!” 说完,甩门而去。 从此,夏纯和她母亲搬到佣人住处,过起了佣人的生活。最失望的是夏纯母亲, 她指望靠女儿飞黄腾达的美梦彻底破灭。 对夏纯而言,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既免去了受那活阎王蹂躏的痛苦,又能够 经常透过铁花院墙窥视天真活泼的小陆海,和他在那位端庄文静的家庭教师细心辅 导下的快乐景象。 那位家庭教师姓柳名泉,父亲柳岸先生是香港艺术大学的美术教授,专攻西画, 擅长油画与素描;柳泉母亲柳胡闻莺,专攻国画泼墨山水。夫妻中西合璧,两人皆 为范菩提女士挚友。柳泉小姐学幼儿教育,被范女士请来家中,担任陆海的家庭教 师。而范女士本人则经常辅导陆海蒙帖、临帖、练写字,学画画,背诵唐诗。例如 :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甚至连岳飞的《满江红》,范女士也要教陆海背诵;请柳泉老师为陆海伴奏, 教他边唱边舞。《满江红》歌舞成了小陆海的保留节目。 小陆海还有一套特殊节目令柳岸夫妇正襟危坐,刮目相看。那就是中国功夫表 演。陆海他小小年纪,英姿飒爽,目光炯炯,吼声嘹亮,虎虎生威。一起一伏,一 静一动都显着俊秀;一拳一脚,一招一式皆透着豪气。 自四岁起,范女士便以双份薪金聘请了武当派高手——司机老冉担任陆海的中 国武术教练。冉师傅博采南北东西众武林门派之长,潜心研究,自创新派,为中华 武术再作贡献。他教陆海先学骑马蹲裆式、站桩,从脚下功夫练起。一开始练耐力, 练意志;六岁练力气,练反应;七岁练八卦推掌;八岁练武术套路,练搏击功夫; 九岁练四两拨千斤,练以柔克刚;十岁练借力还力,攻击对方的要害,让对方自己 打自己。 到了十六岁,陆海练就了一套站桩功和阴阳八卦步,落地脚有根,离地腿生风 ;练好了太极推手、意念发力,柔如水时势排山,轻似棉处江已翻;练无形无痕, 练电闪雷鸣,练心猿意马,练扑风捉影。非猿非马难辨认,有风无影怎防身;无形 无痕拳已至,雷鸣电闪碾作尘;练醉练痴,练云练雨,痴醉顽童无对手,云雨迷蒙 人销魂。 范女士意在让外孙在强身健体的同时,立体地、多维地感受、领略中华文化的 菁华与特色。范女士想让陆海明白:中国武术与中国美术是相通的,正如中国书法 与中国绘画相连。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范女士家的后院,是一座典雅的中国仿古式园林庭院。左侧墙角地势稍高,有 八角小亭一座,右侧回廊贴着院墙,连接后院小门,然后顺地形而下,直通客厅; 左侧回廊曲曲折折,绕过假山,与三面环水的水榭连接。亭台楼阁互映成趣,芳草 鲜花四季交替,空泛灵秀,闲适静谧,陶冶性情,沁人肺脾,令人流连忘返,心旷 神怡。 柳岸夫妇、柳泉小姐、范女士、小陆海以及秦妈,常在此相聚,作画,吟诗, 品茗,谈心。小陆海总要兴致勃勃地展现他的保留节目,总要赢得大家热烈的掌声 与欢笑。歪戴着贝蕾帽,佩一副金丝眼镜,西服革履,含着雪茄烟的柳岸爷爷曾滑 稽地指着小陆海说: “未来的小画家哟,你奶奶这是要你千万莫‘春眠不觉晓’地‘轻舟已过万重 山’;‘莫等闲,白了少年头’,赶紧‘更上一层楼’哇!”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一天下午,当后院无人之时,夏纯独自推开后院小门,来到范女士家的后院门 旁,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热心的柳泉老师赶忙过来开门,热情地将她迎进院子里。 夏纯出于对孩子的热爱,渴望抱一抱那小男孩。她笑眯眯地跑过去,将小陆海 抱在怀里,亲切地问道: “小弟弟,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海,我妈妈叫陆曼华,我爸爸叫海宁,我外公叫陆高原,我外婆叫范 菩提。” 夏纯一听,像触了电,眼前一片金花,热血涌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她将小 陆海紧紧地拥抱着,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原来你就是与我相濡以沫的好朋友曼华和海宁的儿子!天啊,我的亲人!” 她呜咽着再也说不出话。 “阿姨,别哭!”小陆海说着用胖乎乎的小手替她抹眼泪,他搞不懂这是怎么 一回事,他奇怪眼泪为啥越抹越多,“阿姨,你别哭!你别哭呀!” 夏纯孩子般地哭得越发伤心了。 柳泉老师把夏纯扶到白色塑料靠椅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清茶。陆海的外婆范 菩提正在房中作画,她专心地创作一幅大型工笔国画《百鸟朝凤图》。此时听到院 中有哭泣声,放下画笔,走了过来。见是一位气质高雅,温柔秀丽的女士紧紧抱着 自己的小外孙,哭得那样深情,那样伤心。心想定有原因,于是,自己搬了一张椅 子,挨着夏纯坐下,关切地问道: “这位小姐,心里一定有许多苦水,不妨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夏纯抽搐着回头看了看阎家大院,范女士心里明白了,提议道: “到客厅坐坐,好吗?” 夏纯连忙点头,柳泉从她手中接过小陆海。然后夏纯随范女士绕过花丛,经过 回廊,走进后客厅,将心中装满了的苦水,毫无保留地向这位菩萨心肠的女士—— 她的好友曼华的母亲倾泻而尽。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