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像其他省级干部一样,靠边站的副省长赵诚被集中在由省军宣队组织的学习班 上学习。虽然没有回家的自由,但比起文革前期造反派的胡乱批斗,要正规得多, 安全得多,舒畅得多。 陆曼漪挑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陆江的爷爷奶奶不忍心给曼漪添负担,过了年 便回山东去了。年满二十岁的陆江参军到部队上,经过严格训练,当上了一名空军 飞行员。从此,他以蓝天为他生活、训练、值勤以及思想感情的空间。年近十八岁 的雷涛为了减轻家庭生活压力,坚决去到一艘江轮上当学徒工。从小他就喜欢玩水, 喜欢坐船。梦想长大了当一名海员,以海为家,与海为伴,以海为他心灵的归宿。 家中只剩下曼漪带着十四岁的陆源生活。她精心照顾陆源的起居,操心他的健康, 辅导他的学习,可谓无微不至,操碎了心。宠爱他,迁就他,百依百顺,发展到了 溺爱的地步。 赵诚早就发现曼漪对陆源的溺爱,曾温和地提出过忠告,指出曼漪的这种爱是 愚爱。他担心曼漪这位贤妻良母过分地苦了自己,过分地惯坏了孩子。而曼漪执拗 地瞪起眼睛反驳: “陆源是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一生下来就由我抚养,我不疼他谁疼他?为 你为陆源,再苦我也不觉得苦,越苦心里头越甜。我认为女人的存在价值,如同蜡 烛——燃烧自己,照亮身边的人。‘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甘心 为我所热爱的人,将生命全部燃烧,化作光,化作热,化作一支支春之曲,化作一 首首爱之歌,让我所爱的人幸福快乐,Happy , Be happy forever !” 现在,赵诚集中学习,数月未归家。无人忠告她,无人开导她,她更可以充分 地燃烧自己,想燃烧到什么程度就燃烧到什么程度。 陆源在不安中生存,在蜜罐里成长。他与曼漪妈妈的看法一样,认为社会、命 运、生活亏欠他太多太多;他受的委屈,世界第一、人类之冠。这种感觉与看法铸 造着他的性格,扭曲着他的人生。 从小到大,这位小皇帝吃饭要曼漪妈妈哄,穿衣要曼漪妈妈帮,连洗澡也要曼 漪妈妈洗。只要赵诚爸爸不在家,他就会钻进曼漪妈妈的被窝,要听曼漪妈妈唱催 眠曲才肯睡。曼漪自己不会生养孩子,倍加珍惜陆源,把母亲对儿子的爱与妹妹对 已故姐姐的爱,相加相乘,使爱呈几何级数增长,却从不明白、从未担心过孩子会 在这过于深广,过于汹涌的爱河中溺水而亡。 陆源今年十四岁了,曼漪在他生日晚餐上与他作了一次单独谈话。 “我的儿子,你已经十四岁了。妈妈今天要对你提出两点要求:第一,你是妈 妈的精神支柱。希望你三十岁以前不要结婚。” “为什么?” “你听过一首民谣吗?‘大公鸡跳上墙,娶了媳妇忘了娘’。妈妈不愿意看到 这样的下场,我受不了。” “没问题,我答应好了。娶媳妇挺麻烦的,我见过两口子吵架,头疼。说第二 条吧。”陆源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顺便抓了一只鸡腿。 “那就好。第二,你现在是大孩子了,不要老往妈妈被子里钻,因为你是男的, 妈妈是女的。洗澡也应该自己洗,妈妈要回避。” 陆源啃着鸡腿,喝了一口葡萄酒,放下酒杯,摸了一下油光锃亮的小飞机分头, 像男子汉一样地咳嗽了两声,可一想不对劲,啪地将鸡腿扔到桌上,还原成任性的 小皇帝模样,气鼓鼓地嚷道: “不吃了,不吃了。过生日真没意思,吃了生日饭就这不行,那不行,这不许, 那不许。干脆我永远十三岁拉倒!”说完,将筷子扔到地上,推倒酒杯,掀翻靠椅, 扬长而去。他反锁房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打算三天不出来。 曼漪似乎感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把天捅了个窟窿,My god!她胆战心 惊,后悔不已,真希望有女娲补天的奇迹出现。女娲没有出现,只好自己充当女娲。 女娲炼七彩丹石,以补欲倾之天;曼漪说百般好话,求儿子开门。到最后,干脆以 头击门,哭了起来。 宝贝儿子看到曼漪妈妈又一次被自己征服,心中十分喜悦。几乎所有的小皇帝, 小公主,小太阳,小月亮,都能摸透宠他、爱他、骂他、怕他、迁就他、顺从他 (她)的长辈们的脾气、特性、弱点、毛病。然后经常地、及时地、准确地将他们 制服。 陆源终于把门打开,装作莫名其妙地问道: “妈妈,你这是怎么了?我又没生病,你哭个啥?” 曼漪擦着眼泪笑了起来,欢喜地说: “都是妈不好。乖儿子,你没生妈的气?” “哪儿的话?干吗要生你的气?” “不生气就好,不生气就好!走,我的乖儿子,妈给你热饭吃去,吃完饭,妈 还给你洗澡。”曼漪拉着陆源的手,欣喜地向饭厅走去。 “妈,我要你陪着我吃。” “好,妈依你。”曼漪陪着笑脸,轻轻捏了一下陆源的耳朵。 晚上,陆源又钻进了曼漪的被窝,要曼漪哼催眠曲哄他睡,曼漪都依了他。到 了后半夜,陆源在睡梦中忽然似睡非睡地醒来,下意识地蹬掉裤衩,紧紧地贴住曼 漪,同时伸手到曼漪身上乱摸一气。曼漪被吓醒,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吓得不知 所措。她气愤地掀开被子,按住陆源,朝他屁股上冰雹似地劈打起来,边打边骂道 : “你这个小王八羔子,我是谁?我是谁?我是你妈!你敢学坏,我非打死你不 可!” 陆源第一次挨打,而且如此凶猛,把他吓醒了,吓呆了,吓愣了,吓傻了。他 莫名其妙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高喊: “我的妈呀,我的亲妈呀,快来救我吧!这个女人要打死我啦!” 曼漪听到这里,立即住手,立即后悔,立即内疚,立即恨自己不该如此鲁莽, 如此粗暴,如此用力,如此狠心。 在朦胧的夜色里,看着姐姐,好像姐姐活了;在昏暗的灯光下,望着陆源,好 像陆源回到了襁褓。她像木头一样坐着,茫然困惑无助,陷入了沉思。 曼漪又低下头,审视无知的陆源趴在床上伤心哭泣的那份可怜相,他屁股被打 得通红,像贾宝玉刚受过刑。 曼漪再抬起头,凝视墙上姐姐的巨幅相片。姐姐那样深情,那样慈祥,那样恬 静,那样真诚地微笑着,仿佛在感激妹妹对自己可怜的小儿子的关爱与抚养。曼漪 的目光与姐姐的目光相遇的那一瞬间,曼漪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中掠过一片凄凉 的氤氲。她感到非常愧疚,她觉得对不起姐姐。 窗外一阵夜风吹了进来,飘起洁白的窗幔,一直飘到曼漪身上。曼漪浑身微微 颤抖,她觉得天上的阴云随着夜风流进室内,将她完全笼罩。心在雾里,人在云中, 情系陆源,泪洒衣襟。 曼漪惭愧地要向陆源道歉,可孩子已经睡着,口中却在轻轻呼唤着妈妈,眼角 还残留着晶莹的泪花。 凄楚梗塞咽喉,惆怅充斥胸间,曼漪的肠断了,曼漪的心碎了。她轻轻地展开 被褥,小心地将陆源盖好。曼漪低下头去,在陆源的脸上亲吻了一下,低声说道: “儿子呀,我该怎样做一个好妈妈呢?” 第二天一大早,曼漪被陆源的惊叫声吓醒。昨晚她与陆源仍然同睡一床,但是 各睡一床被褥。当她坐起身时,只见陆源十分恐惧地用枕巾围住下半身,慌慌张张 向自己卧室跑去,一边紧张地喊道: “妈妈别打我,昨晚我尿床了!” 曼漪掀开被子一看,床中间湿了一片。她俯下身去闻了闻,摇了摇头,皱起眉 头自言自语: “这不是尿,而是孩子排的精液。我儿子开始了青春期。唉,赵诚又不在家, 问谁去?对,上新华书店。”曼漪思索着,一拍脑门,如有所获地说,“不,还是 先上省图书馆,查阅美国金赛博士关于青少年性科普书籍。”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