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伴着夜色吞没长江,随着夜幕覆盖大地,冰雪钻进妈妈的怀抱,夏纯甜甜地将 女儿搂入怀里。母女像十年前一样,同睡一床,共盖一被,轻轻低语,娓娓讲述, 不同的遭遇,相同的心思;慢慢沉浸,缓缓潜入,两样辛酸、一样甜美的十年苦盼 今宵团圆的金色的梦乡。不!金子般的光阴怎舍得睡去,母女俩刚睡着又惊醒过来, 生怕对方消失,生怕这一切真的是梦。夏纯忍不住用手抚摸怀中的冰雪,母女都感 到真实。有多少问题呀问,有多少话儿要说呀! 十年有多长,她们的话有多长;十年有多久,她们的思念有多久;十年有多深, 她们的泪水有多深。直哭得泪如泉涌,直说得东方黎明,直说到昒昕时分,方才抽 搐着重新睡去,嘴角上仍挂着微笑,泪水里流露出幸福的浪花。 在交谈中,冰雪首先将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滴水不漏地告诉妈妈。然后问妈 妈如何会在自己十五岁生日这天,在她默默许愿“快快见到妈妈”的祈祷中,神话 般地从天而降。这难道真是神仙安排?或是苍天的怜悯、恩赐? 夏纯告诉女儿,自从母女分别,妈妈一直在不停地寻找她。她回忆起了往事: “头一年,由于自己病重,不能亲自寻找,只好请扶洋叔叔来孤儿院询问。孤 儿院有为领养人保密的制度,扶洋叔叔打听不到你的下落。 “第二年,我亲自来孤儿院,时逢孤儿院召开全体职工大会,未能见到院长, 也没能见到你的文青妈妈。只有收发室的宋阿姨接待了我。她劝我别费力气,从孤 儿院是打听不出你的下落的。我当即晕了过去。宋阿姨等我苏醒过来,出于同情, 悄悄地告诉我,她曾模模糊糊地听说过,你的领养人大概在黄港市工作,好像是在 什么幼儿园当老师。而且让她奇怪的是,幼儿园怎么会让她的丈夫也当老师。宋阿 姨一再叮嘱要为她保密,否则她会受到处分,引起许多麻烦。 “我千恩万谢地谢了她,急匆匆赶往黄港市,找遍了全市十五个幼儿园,都没 有打听出你的下落。 “从那以后,每年二月下旬,我都要到黄港市,找遍大街小巷,反复查询十五 个幼儿园。直到幼儿园的人看见我就心烦。甚至有人怀疑我是偷小孩的。还警告我, 再来纠缠就要扭送公安局。 “半年前,我干脆找到黄港公安局,请求他们协助调查。他们告诉我,前不久 的一桩案子倒是涉及了一个叫田冰雪的女孩子。她的继父要强暴她,被母亲杀死。 并得知那个田老师的工作单位是黄港地区幼儿师范。天哪,我却在十五家幼儿园寻 了八年。 “我立即赶往距离黄港市五公里远的幼儿师范,可那位领养你的田妈妈早已离 开了人世,而你不知去向。 “人说登天难,我说寻儿难上难。李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说找女 儿难,难于沧海桑田…… “在绝望中,我又一次去到江边的那块伊甸石。十年前,我跟你爸爸就是从那 里告别人世的。我来到这里,希望通过江水与你爸爸对话,我深信你爸爸魂系大江。 我对江水说: “‘夏天,你告诉我,我们的女儿在哪里?我怎样才能找到她?你的一双儿女 不跟我走,我该怎么办?夏天,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在我无助的时候,你该帮帮 我呀……’ “江水不住地从我面前流过,一个浪花接一个浪花,跃上伊甸石,跑到我面前。 水花溅在我身上,喷在我脸上,我感觉到了你爸爸的抚慰。他在鼓励我,‘亲爱的, 别泄气。要像这长江,不可阻挡;要学这江水,心胸浩荡;要似这江鸥,斗志昂扬 ……’ “坐在青石上,面对江水,我想了好久。我悔恨自己,不该送你去孤儿院,沿 街乞讨也该把你拉扯大。自杀是软弱、自私、可耻,是逃避困难,是不负责任的做 法。生命是神圣的,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无权轻生。十年前我错过一次,现在不能 再泄气了。泄气了还怎么能寻找女儿?怎么能忏悔、弥补、改正我不可饶恕的过错 呢?想到这里,我鼓起勇气,抖擞精神,回到望阳村,和你扶洋叔叔再作商量。决 心跑断双腿,也要找到我的女儿。我们特地定了全国各地的报纸,拜托所有的亲友, 关注和打听你的消息。 “三天前,看到了你文青妈妈登在省报上的寻人启事。你扶洋叔叔喜出望外, 我更是欣喜若狂,恨不得长上翅膀,飞来见你。经过长途跋涉,刚巧赶上你的生日 庆祝会。 “要说神仙安排,这神仙就是你的文青妈妈。她像送子观音,先领养你,然后 无私地把你送还给我。 “妈妈这一生要感谢三位活菩萨:一位是和你同年,比你只大七天的陆源哥哥 的外婆范女士,她在香港;一位是养育过你整整九年,把一切都奉献给了你的田妈 妈;再一位就是你这位文青妈妈,你和弟弟、妹妹的好妈妈,亲妈妈。” “妈妈,您说得真好!您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我心里一直放心不下的,还有你的弟弟妹妹,夏锐、夏芳。他们是你的亲骨 肉,同样是我的儿女、亲人。如果不是怕伤你青妈妈的心,我真想将你们三个孩子 一块儿带走。以前,我征求过你弟弟妹妹的意见,想领养他们,可锐儿坚决不肯。” 第二天早上,夏纯在夏锐的床头,又看见了夏天的小号。谁也想象不出她心里 是什么滋味。刹那间,仿佛时光倒流,重新回到亚当夏娃的年代。她携着满怀爱意、 满身思念、满心浓情、满腹惆怅、满腔哀怨、满目凄凉,记忆着、遐想着、回味着、 品尝着,重新体验,重新咀嚼那已经逝去的岁月,那风华正茂、浓情似火的伊甸园 神话故事与浪漫情怀。 夏纯抚摩着小号,含情脉脉地自言自语: “夏天,我又在思念你了,你知道吗?可你不知道;我和你的儿女们重新团聚 了,你晓得吗?可你不晓得;我打算要把你的故事、你的音乐,传播到子子孙孙, 四面八方,你清楚吗?可你无法清楚…… “你生前内向,走后依然内向。你像无言的雨,像无语的雾,像江水一样沉默, 似云霞一般含蓄。你的心思老让我猜,你的好恶老让我揣摩,你的希望老让我遐想, 你的故事老让我作梦。寂寞时,你变成雨点,敲打在玻璃窗上,为我做伴;辛苦时, 你化作柔风,轻轻抚摩我的肌肤,安慰着我;软弱时,你熔进阳光,把我的心扉照 得通明,鼓励我要自信——自信是成功的保障!可我再也见不到你的面容啊,而你 却说,在你我的儿女脸上能找到你的微笑;可我再也听不到你的号声呀,而你却说, 到江边去,号声裹进了江风……”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