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陆海的初恋是甜蜜而苦涩的,他爱上的这位十六岁的法国女郎,是一位浑身散 发着诱人的青春气息的快活姑娘。但她整天嘻嘻哈哈,又叫陆海感到害怕。她没有 正经的时候,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叫人难以分清;什么是爱,什么是胡闹,让人 难以辨认。少女的心让人捉摸不透,可是又毫无办法。为此,陆海陷入了深深的烦 恼。爱有多深,烦恼便有多深;爱有多重,痛苦便有多重;爱有多强烈,折磨便有 多强烈。 每当夜幕降临,他总要悄悄地在安吉尔窗前楼下独自徘徊,欣赏她的身影投射 在轻柔的窗帘上的那奇妙的变化,一直等到灯灭了,身影消失了,寂静无声了,才 无奈地走回自己卧室。 晚上,陆海常常失眠,常常禁不住要步出他的卧室,悄悄地来到安吉尔卧室的 门前。希望再听一听安吉尔的声音,闻一闻从门缝里传出来的安吉尔的气息。他的 卧室与安吉尔的卧室同在二楼,中间隔着保罗的卧室。他真想和保罗商量,调换一 下,离安吉尔越近越好,近到能听见她的呼吸,近到能听见她的心跳…… 初恋之火快要把陆海烧焦,陆海忍受不住情感的冲击与煎熬,决心要勇敢地找 安吉尔谈一次话,要主动挑开隔在他们之间的那层纱幔,要庐山露出真面目。豁出 去,不在爱河中新生,便在爱河中死亡。 陆海在午饭后,向安吉尔单独发出了邀请: “安吉尔,我们到湖边走走,行吗?”陆海神情严峻地凝视着安吉尔,等待着 她的答复。 “Very good !饭后散步是好事。不过用不着这样严肃吧。你像是约我去决斗。” 说着又笑了起来。 陆海不再与她嬉笑,径直朝门外走去。安吉尔紧随其后,还亲热地挽住陆海的 胳膊,像老朋友一样,便走便说便笑。 “你们中国有句话‘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你怎么知道?” “书上说的呗,你们中国是个神秘的国家。活得不耐烦了,可以去探险!” “没那么严重。” 说着两人经过一条幽静的林荫小路,来到一个清澈宜人的小湖畔。贴着水边, 有一片葱郁的草坪。草坪顺着舒展的缓坡延伸到了一片乔木与灌木交织的树林边缘。 他们在湖边草地上席地而坐。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知道你找我准有事儿。”安吉尔那样坦诚,那样率真, 正目而视,直面而言。猛不丁,真让陆海有口难开,哑口无语。 安吉尔越催促,陆海越尴尬。臊得他满脸通红,窘得他双手发麻。时间被定住 了,空间被凝固了,爱河被封冻了,初恋的心被痛苦地悬挂起来了。 正当他们四目相对,无话可说之时,远处传来喊叫声: “安吉尔,你最近不上我那儿去,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安吉尔的男朋友毛尼柯,在保罗的陪同下,朝他们走来。陆海眼看机不可 失,时不我待。一狠心,大胆地对安吉尔说: “安吉尔,I love you!” “What?What are you saying ?” “安吉尔,我爱你!难到你不明白吗?我非常爱你!”陆海说着,双手紧紧握 住安吉尔的两只臂膀。 “No,that isn‘t possible!”安吉尔摇着头,大声喊着。同时奋力从陆海 手中挣脱,“我不爱你,你这个傻瓜,我只是把你当作我哥哥的朋友,我绝不会爱 一个中国人!” “你说什么?这跟中国人有什么关系?”陆海说着,从草地上跳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甜心!”这时,安吉尔的男友已经走到跟前,上前拉起坐在草 地上的安吉尔。安吉尔顺势投入她男友的怀抱。 安吉尔的男友年龄二十一岁,个子比一米七八的陆海还高,至少有一米八五。 一头卷曲的黄发,一双蔚蓝的大眼睛,标准的一字眉,圆脸庞,鹰勾鼻下面生着一 张细薄的嘴唇,突出的下巴凹凸分明,白净的皮肤透着一股帅气。然而那深色镜框 的眼镜,却使他活像一只猫头鹰。 猫头鹰毛尼柯仗着自己年长个儿高,加上又是安吉尔家的座上客(两家是三代 世交),因而,俨然以保护神及护花使者自居。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一方面 安抚着怀中的安吉尔,一方面瞪起蔚蓝色的猫头鹰眼睛,怒视着陆海,仿佛要立即 将他撕成碎片。 “喂,中国小子,活腻了吗?” “他说他爱我!”安吉尔发怒,同时还带着嘲笑,“他也不想想,我会嫁给一 个中国人吗?No!” “对,嫁给黑人也不能嫁给中国猪!快滚开!” 陆海受到极大的侮辱,愤怒中,他一双铁拳握得嘎嘎直响。他用从牙缝里挤出 的声音,低沉地说: “你再说一遍!!” “怎么?臭小子,想打架?”毛尼柯让安吉尔从怀中挪到自己身后,轻蔑地一 边摩拳擦掌,一边歪着嘴满不在乎地大声说:“我说你是一头中国猪,一头黄种中 国猪。怎么样?”摆出拳击的架势,说着迎面就是一拳。 陆海身手敏捷,轻轻一晃,便躲过来势凶猛的这一直拳。 毛尼柯一边继续嚷道:“中国小子,今天你踩地雷了。我是欧洲大学生拳击比 赛亚军。今天要揍扁你这头中国猪!”说着,猫着腰,跳跃着,上钩拳、下钩拳、 左右百拳、组合套拳,冰雹般向陆海脸上、头上、胸膛、腹部,袭击过来。 从四岁就跟随冉叔叔学骑马蹲裆、练站桩、习中国武术的陆海,从未与人真刀 真枪较量过。今天忍无可忍,被逼上梁山,没了退路。他怀着千分的妒意,万分的 怒火,要在安吉尔面前找回男人的形象;要在法国人面前找回中国人的尊严。他开 始全力以赴,将十四年来苦练的中国功夫全部使出,对付这个狂妄的挑衅者。 “你敢侮辱我!你敢辱骂中国人!我今天专打你这个亚军,专打你这只猫头鹰!” 陆海闪过毛尼柯的组合拳,开始了中国式的反击。借力还力,刚柔相济,虚虚 实实,指东打西。忽儿,二龙戏珠(挖眼),忽儿,猴子偷桃(抓裆),忽儿,双 风灌耳(双击太阳穴),忽儿,金枪锁喉(直指咽喉),忽儿,饿虎掏心(猛抓心 口),忽儿,两肋插刀(双掌砍肋)。忽高忽低,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忽进忽退, 忽虚忽实,忽刚忽柔。明明在前面,刹那间,窜到背后。攻击对方的上三路,下三 路,左三路,右三路,前三路,后三路。见空子就钻,见要害便打,打得猫头鹰晕 头转向,乱了章法,拳击的套路一概无效,浑身的力气无处可使。毛尼柯感到自己 掉进了马蜂窝,仿佛有千万只马蜂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同时在袭击他,使他无法 招架,防不胜防。他恼羞成怒地乱踢乱蹦,如驴踢马跳;他歇斯底里地挥舞拳头, 如狂犬乱咬。最后,竟闭上眼睛疯狂地自己捶自己,自己扇自己,自己踢自己,自 己踩自己…… 陆海跳在一旁,在坡上观赏片刻,然后大吼一声:“猫头鹰入水!”便居高临 下由背后冲了过来,双腿腾空,朝毛尼柯背部飞起一脚! 只听扑嗵一声,浪花飞溅,一米八五的猫头鹰阁下直挺挺栽入水中。 陆海的崇拜者保罗大开眼界,兴奋得蹦了起来,高呼: “You are very beautiful!” 而那位“大宫女”安吉尔吓得丧魂落魄,目瞪口呆: “My god!” 翌日,陆海收拾行囊,辞别了保罗一家,告别了巴黎郊外美丽怡人的田园风光, 开始了独自的寻求艺术王国的漂泊生涯。 他先后参观了土耳其现代艺术博物馆(拜读了毕加索大师的作品)、伦敦的华 利斯、柏林的夏罗顿勃克城堡、圣彼得堡的艾荷米塔基博物馆…… 高贵迷人的巴黎,深藏于陆海的记忆。他知道了十八世纪末至十九世纪中叶以 法国为中心的美术运动和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以法国为轴心的欧洲印象主义画 派对于西方美术的重大贡献。 当他走访爱尔兰国家美术馆时,却又发现印象主义美术并不仅仅属于法国。那 幅《牧鹅女孩》中,画家运用光与色表现人物,表现自然景色,表现空气的微妙颤 动,也达到了印象派技法,和谐完美的境界。 他拜谒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文化名城弗罗伦萨。他偎倚于这座曾经孕育、诞生、 哺乳、造就过一大批文艺复兴天才艺术家的古城。陆海在这座令人心驰神往、深思 遐想的神秘的古堡,情感得以冶炼,性格得以铸造,胸襟得以熏陶,心灵得以升华, 思想得以质的飞跃。 他热情地一边又一边参观众多的文艺复兴博物馆,住进伟大的米凯朗基罗亲自 设计建造的艺术别墅——米凯朗基罗旅店。占地不大的长方形旅店,五百年前曾给 米凯朗基罗带来过欣慰与欢乐;五百年后,又给东方少年小陆海带来激动与震撼, 使他重新审视艺术,重新审视自我,重新审视艺术人生。 他一次又一次登上雄踞山顶的米凯朗基罗广场。在那里,他可以居高临下鸟瞰 弗罗伦萨全城;在那里,他可以无拘无束与五百年前文艺复兴巨匠米凯朗基罗对话 ;在那里,他可以自由自在让东方文化的思维根须超越时空的隔阻,与西方思维根 须紧密相连;在那里,他可以尽情尽意地以一个炎黄后代、华夏子孙的名义,将自 己思想的根须与五百年前欧洲文艺复兴三大艺术星座——莱奥纳多•;达•; 芬奇、拉斐尔•;桑楚、米凯朗基罗•;邦内罗提——的思想根须交融贯通。 陆海站在米凯朗基罗巨人的肩膀,吮吸“大卫”的伟力;陆海投身群星灿烂的 艺术银河,了望并感受艺术宇宙! 陆海的血液在沸腾,在燃烧,在凝固,在冶炼,在锻造。他感觉到了神圣、肃 穆、庄严与崇高!他仿佛听到了中国文艺复兴的脚步声…… 陆海阖上双眼,任凭情感与精神在搏击中升华。海浪翻滚,如雷声隆隆。他用 心灵去仰视——中国巨人正从昏睡中站起,抖擞精神,沿着地球由东方迈向西方。 -------- 梦远书城